梅振衣:“我已说过了,那天出手施展法术的不是他,那江泉居就是个骗子,不信你问问他自己。”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飞进来一个人,吧唧落在地上摔的七荤八素,定睛一看是鼻青脸肿的江泉居。元充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这不是泉居大师吗?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江泉居趴在地上半支起身子,带着惊恐的神眼看了梅振衣一眼,哆哆嗦嗦的说道:“我没有治好你的腿,召唤神迹也是蒙人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搞不清楚,我到芜州开法会立寺,就是想带着一批族人趁机捞点钱财。…梅公子,实话我都说了,可以放过我了吧?”
梅振衣一摆手:“行,再到公堂上说一遍吧。…二南,把他押送衙门,要让他自己一瘸一拐的走着去,让芜州百姓都看见。”
梅二南像提小鸡一样拎着的江泉居走了,元充等人都傻了半天没敢说话。梅振衣喝了一口水缓缓道:“元充,你的腿要想完全治愈,我估计需要一年时间,但三个月后你就可以扶墙慢行了,自己要注意多锻炼。…我每半个月来一次,给你用针施药,不收你诊金,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全凭梅公子吩咐。”
梅振衣:“往后不论是谁问起你的腿是怎么治好的,你都要实话实说,将今日所见所闻与我治病的经过,如实的告诉他们。”
…
江泉居被梅二南押到衙门自首,如实的招供自己带领族人在芜州借布道之名行骗之事,私下吞了多少银子,合伙的又私分了多少等等。此事很快在芜州传开了,据说是梅家大少爷亲手抓住的他。
芜州府给江泉居定的罪名不止行骗,还有另外一条:亵渎神灵冒犯景教阿罗诃大天尊,扰乱立寺之举,加罚脊杖八十。
这一条罪名定的很有讲究,因为在各州立景教寺是武皇点头的,要罚也只能罚江泉居借景教之名行骗,而不能说景教行骗,也不能不让景教在芜州布道立寺。有罪之人是江泉居,不是景教,江泉居不仅欺骗了芜州百姓,还冒犯了阿罗诃大天尊,这样的判罚才能说得过去。
…
官府的板子只打在江泉居身上,没有针对景教,更与阿罗诃大天尊无关,但景教的“传道事业”在芜州遭遇重大挫折。其后长安又来了一名修士叫罗章,带着一批景教徒来到芜州重新传道,然而芜州百姓却相应寥寥,看样子那一座景福寺很难修起来。
梅振衣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找他的,那天暗中出手帮江泉居圆场的高人不会不闻不问。这一天他又出山行游,提溜转也在一旁跟着,在万家酒店喝了一壶老春黄,然后沿十里桃花道背手漫步,不觉间走到了敬亭山脚下。
道路在山脚下消失,已经是敬亭山道场结界的入口,梅振衣转身微笑道:“朋友,一路跟了我这么远,眼前已无路,何不现身相见呢?”
第218回、仙府门前谈异教,请入洞天论神灵
眼前光影晃动,不远处的空气似乎如流水一般折射汇聚成形,一个人出现在那里。这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看面目应该是汉人,个子不高眼神很明澈,穿着深青色长袍,胸前戴着十字架链坠。
梅振衣看得很仔细,他的十字架上并没有受难的基督像。那人一现身就以右手按心口微微鞠躬行礼:“在下景教僧罗章,给梅公子问安,愿阿罗诃大天尊保佑你。”
一见这人很客气,梅振衣也拱手还礼道:“多谢吉言了,为何跟了我这么长时间?”
罗章:“就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有些话想与梅公子私下谈谈。”
梅振衣:“若是因为江泉居的事,我想没什么别的话好说,他行骗是实。”
罗章笑了:“不是为他而来,世人不因信奉而有罪,也不因信奉而无罪,这个道理我明白。”
梅振衣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你就是那天在空中出手的人吗?”
罗章:“就是我,但今天是为了另一件事来请教梅公子的。”
罗章来找梅振衣是什么事?当然是为景教立寺的事,出了江泉居这件事,芜州府虽然没有反对景教立寺,但是老百姓却不太愿意支持了,景福寺很难建起来。
一方面是因为江泉居败坏了景教徒的声誉,大部分老百姓不再理会。另一方面是因为是梅振衣拿住的江泉居,大家都推测这位梅公子有心阻止景教在此地流传。还有人私下里猜疑,其实那位泉居大师不是骗子,只不过是因为梅公子看不惯景教而已,勾结官府故意刁难。
有些老百姓议论,那位江泉居确实有神通,能召唤神迹,但梅公子神通更广大,斗法将江泉居打败了。另有人说江泉居虽然私下贪墨了一点钱财,但传教布道之举也是造福芜州百姓,梅公子找他的麻烦是因为私人恩怨。甚至还有江氏族人煽动乡里,扬言要进京告梅家与芜州府的御状。
芸芸众生之口,反正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在芜州一带混,有钱有势的缙绅名流谁愿意无端得罪梅家呢?就算遇神拜神有心供奉的人,此刻也不会捧景教的场,能躲则躲。现在一切问题的核心矛盾已经不在江泉居,而都指向了梅振衣,假如不把梅家扳倒或者让这位梅公子点头表态,景教在芜州就很难立足,进而影响到整个江南一带传教局面。
罗章讲述了自己在芜州布道立寺遇到的困境,最后问道:“我奉命而来却有负使命,该如何办,请梅公子教我。”他表面上很客气没有追究江泉居之事的意思,请教梅振衣该怎么办,实际上就是责问之意。
两人就站在那里说话,也没找个地方坐下,梅振衣面不改色的答道:“罗道友今日遭遇的困境,是江泉居之过,他可不是我派来的人,依我看,你们如此布道,应有所自省吧?”
景教派了江泉居这个江湖骗子跑到芜州传道,被人戳穿了拿下,要怪也只能怪江泉居自己行为不检,怎么能怪到梅振衣身上?导致这一切后果的源头不是梅振衣,而是江泉居,是景教徒自己用错了人,就应该面对相应的后果。
罗章听见质问,表情有些歉然道:“我也知江泉居非正信之人,但此事影响颇大,芜州百姓对我教颇有误会。”
梅振衣似笑非笑的反问道:“这误会,是我造成的吗?”
话说到这里就有点僵了,罗章不好反驳但脸色也不好看,想了半天才鞠了一躬道:“我今天的来意就明说了吧,既然梅公子出手拿下了江泉居,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梅公子出面解释一番,消除此地百姓对我教的误会。”
这个要求听上去有些过分,梅振衣却笑着说:“既然罗道友开口相求,我也不好拒绝,我有个建议,你们景教应该主动表态处置江泉居,这才是正理。”
罗章:“多谢梅公子的建议,我回去后开除江泉居教籍,宣布他是教中败类。但仅此一举,似乎解决不了眼前的难题,梅公子还有什么建议吗?”
梅振衣:“我还可以做一件事,一定可以帮你在芜州建立景福寺,但你也不能空口相求,我也有求于你。”然后轻声的说了几句话。
罗章闻言面露喜色,连声称善。梅振衣说了什么?其实就一句话最关键:“算一算你在此地立景福寺所需建造与置业供养之资,我梅家捐一半。”
不仅是建寺要花钱,景福寺建成之后还要购置田庄产业,以做为修行供养。所需要的资费,梅振衣愿意捐献一半,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他只要这么一表态不用再说别的话,整个芜州都会知道梅公子并不反对景教立寺,甚至是支持的,那么罗章的难题就迎刃而解,甚至都用不着梅振衣真的掏钱。
罗章硬着头皮来找梅振衣,他知道这位公子不太好惹,但又不得不来招惹,否则就完不成教中的任务,没想到天下掉下来一块幸福的大馅饼,差点没把他砸晕了,赶忙行礼连声问道:“不知梅公子有何事相托?”
梅振衣:“你布道传教,按你的信奉去指引人心,无可厚非,但惑乱乡里、残害众生、勒索黎民之举,万万不可。”
“当然不会,我教也有戒律,阿罗诃大天尊不会允许真正的信徒这样做的。”罗章答话的时候表情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梅振衣:“是吗?那日罗道友在暗中相助江泉居,使其行骗成功,便有惑乱乡里之嫌。”
罗章愣了愣,随即答道:“是我考虑不周,当时只想助江泉居传教以利于景福寺建成,但我教确有光明神术。”
原来他们的修行神通叫作光明神术,这个称呼梅振衣倒也不意外,又笑着说道:“修行得神通,护法之用而已,非追求之根本,不知芸芸众生,几人能入此门?”
罗章:“入教者众,能入此门者寥寥,但对阿罗诃大天尊大天尊的信奉,是天国的指引,也是教化众生之举。”
梅振衣:“我明白了,你们布道传教为心法指引,少数有根器者能得光明神术之用,这与我所学金丹大道的显传与师传类似。那么请你以经义显传布道,而师传神术勿滥用于市井。…其实私下里,我对贵教也很感兴趣,很想找到通往天国的路途。”
罗章一听这话笑意更盛:“梅公子若助我立寺成功,就是对阿罗诃大天尊的供奉,天国的大门会向你敞开,也欢迎你投入阿罗诃大天尊的怀抱。”
梅振衣:“贵教的光明神术以及修行心法,我很好奇,其实我修行的丹道亦有神通法力与种种次地心境,有机会想与罗兄好好切磋印证。”
这如果是昆仑仙境两名散修之间的谈话,对方一定会很高兴,但罗章却微微一皱眉头:“梅公子既有向往天国之心,何必又随异教之说修行?”
罗章没有意识到,这话比较难听也很失礼,但梅振衣却不介意,微微一笑身形四周放出数丈霞光,提溜转半透明朦胧的身影也在光芒中显现出来,这小鬼终于插话道:“罗道友,你自称景教修行纯正,那总要让我家公子信服才行。我家公子愿向你讲解自己的修行,你若有信心指引芜州百姓,那就先指引我家公子试试。”
提溜转突然现身,罗章吓了一跳,刚才还真没看破这阴神的形藏,可见他的修为不如梅振衣,而提溜转的潜行之术已经修炼的相当不错。罗章有些错愕的答道:“这、这位小、小姐,说的话虽然不错,但教有教规,门中秘法是不能相传外人的。”
提溜转:“我家公子捐助景福寺一半的资费,还帮你解决师门的使命,怎么能算外人呢?你不是说阿罗诃大天尊敞开怀抱指引所有世人吗,连这点把握都没有?告诉你,我家公子字号很响亮的,假如你能把他拉入伙信奉景教,不仅能够为景教大大扬名,你自己在阿罗诃大天尊面前也是立了一大功啊。”
“提溜转,休得在罗道友面前胡言。”梅振衣喝止了这个小鬼,又对罗章道:“这是我的随行护法阴神提溜转,希望没吓着你。道友不要误会,我不求你传授景教的神术密法,只想切磋印证修为次地心境,请你为我指引通往天国的大门,我也好向同道宣扬,这不正合你意吗?…这是我捐建景福寺的一点小小要求,请道友考虑。”
罗章眨着眼睛想了半天,梅振衣的建议对他来说没有丝毫损失,但如果不答应的话,估计那捐建景福寺的大馅饼就吃不着了。这种利己不损人的事,有什么理由不做呢?万一真的把梅振衣拉过来加入景教,那自己在教中的影响可就大大不同了。
思前想后,罗章终于点头道:“那好,梅公子既有此心,我怎能相拂美意呢?待到景福寺建成之后,欢迎你常来听我教宣讲,我也愿私下切磋,虽神术秘法不可传,但心境所求修行所悟却可交流。”
梅振衣:“一言为定,道友若无嫌弃之心,我也可讲解金丹大道次地玄妙,或对你的神术修行有印证之处。”
罗章的表情有些犹豫,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终于下定决心弱弱的问了一句:“梅公子,你这周身数丈霞光,若有实质能护身,还能照破潜行之术,有什么讲究?”
梅振衣呵呵笑道:“道友想学吗?不着急,等景福寺建成后,我们私下交流印证时,自会讲解其修行之境。”事情至此已皆大欢喜,罗章将圆满完成教中使命,梅振衣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两人相视而笑。
梅振衣愿意捐建景福寺,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的决定,是他早就想好的对策。他还不想因为一个江湖骗子江泉居,和世间的景教徒起无端的冲突,只想结交真正的景教修士,找到将来能够进入天国仙界的门径,而罗章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罗章就算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论心机哪玩得过梅振衣这种老江湖,何况芜州立寺之事他有求于梅振衣。
就在此时,敬亭山脚下山林婆娑树影变换,一条蜿蜒小路出现在梅振衣身后,一名眉目如画神韵非凡的绿衣女子,站在山路的尽头行礼道:“清风仙童请三位入山做客。”
出面相请的是山神绿雪,这突然出现的变化又让罗章吃了一惊,梅振衣挽着他笑道:“不要意外,此山中有一位金仙隐居修行,或许也对贵教经义感兴趣,难得的布道机缘,你与我一起去见一见这位仙童吧。”
梅振衣今天故意把罗章引到敬亭山脚下,就是怕来的人修为太高自己搞不定,关键时刻清风能出面镇一镇场子。结果这位罗章的修为虽然不错,但相比他还有距离,也就用不着清风出面了,结果清风却主动请人上山。
同样有修行,人与人经历却是不同的,罗章的修为虽不低,至少也有飞天之能,可是他的见闻阅历远远无法与梅振衣相比。道家金仙,原先在他眼里不过是异教的传说,然而芜州却有一位金仙亲自请他相见。
梅振衣放出数丈护身霞光,提溜转突然现身开口,然后仙家结界门户开启,绿雪现身说话,又听闻有一位“金仙”相邀,罗章已经有些发懵,他万万没想到今天跟随梅公子而来会有这般奇遇。
“他们都是异教神灵吗?要把我带到哪里?”罗章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心情也忐忑不安,自己所会的“光明神术”似乎不够看啊,人家这才是真正的“神迹”。心里这么想但口中万万不能说出来,人已经晕晕乎乎被梅振衣挽着走上山路。
梅振衣看见罗章的表情心里就想笑,看来这位景教修士从未见识过这种仙家场面。沿路并未一丝“邪异”的气息,山外风轻云淡,林间静雅清幽。清风坐在竹林间一张椅子上,面前放着一张桌案,对面还有三张竹椅。
看见他们走来,清风并没有起身相迎,而是一挥银丝大袖淡淡道:“请坐,看茶。”
引路的绿雪来到桌案前,素手一招,桌案上凭空出现了火炉、铜壶、茶盏等物,尽极精致,然后她开始专心煮茶,给三位客人每门斟上一杯,连不喝茶的提溜转在内。
罗章彻底傻眼了,梦游一般的坐下,脑筋有点转不过来,眼前的震撼不仅来自天使一般的绿雪,亲眼所见的这位金仙只是位十四、五岁的童子,神色淡然毫无威压之气,然而坐在那里却如天际神风般不可琢磨,他的傀眼神术看出不任何痕迹。
“你,你,你是异教的神灵吗?”罗章开口结结巴巴的说了第一句话。
清风摇头道:“我是金仙,不是神灵,她才是山神。”说话时一指绿雪。
“梅公子,你是神灵吗?”罗章又问梅振衣,此情此景,他不禁重新审视这位梅公子的身份。
梅振衣一指提溜转:“我是小小地仙,不是神灵,它才是阴神。…呵呵,我们关于神灵之说,与罗兄的理解可能有误。”
罗章:“不不不,我理解诸位所言是什么意思,我也是汉人,在大唐长大,跟随我父信奉景教,山神、阴神我还是明白的,但我教所奉神灵就是阿罗诃大天尊。…我没想到今日能亲眼见到金仙,更没想到金仙不自称神灵。”
清风:“芜州的景教法会我也去听了,阿罗诃对摸西天王说‘我是你唯一的神’,只在教内修行一途宣扬,也没什么错,所谓用者为神,诚心专注而已。”
罗章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人也恢复了平静,试探着问道:“不知金仙请我相见,所为何事?”
第219回、正行无须淫邪赞,何惧千古有骂名
“我在山中听闻,你说世人不因信奉而有罪,也不因信奉而无罪,觉得可以邀你一谈,我再加一句,世人不因不信奉谁而有罪,你觉得如何?”清风端着茶盏,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
这句话很简单,但也不好回答,罗章想了半天才犹豫着说道:“阿罗诃爱怜世人,失去信仰的迷途羔羊,享受不到天国的光芒,我发自内心的怜悯他们,但不应鄙弃,而是引导他们拥有正信之心。”这句话说的虽然没毛病,但也很没有底气,因为对面坐的听众可不是在听他传教。
清风没有和他讨论,而是直截了当的说:“这样说也少了不少争端,但是你真能做到吗?做到如此只是第一步,不能威胁与逼迫,否则你已失去正信之心,就算你能引导他人,就算有了法力神通,自己也永远无法超脱这个世间轮回。”
见罗章不答话,清风又说道:“阿罗诃可以是你唯一的神,但不是世人唯一的神。到达那个世界的人能找到他们想要的幸福与宁静,可以不知道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另有天国,但是不到达那个世界的人,永远无法真正的知道。”
“仙童,我知道啊。”梅振衣插话道。他明清风的意思,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不仅有天国,还有佛国、天庭、万寿山等开辟而成的仙界。
清风瞄了他一眼:“你真正的知道吗?”
“不是,只是知其然而已。”梅振衣低下头答道,他没有去过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只是在定境中曾旁观清风的经历,根本不算真正了解那个世界,也没有那种修为。
“你们在说什么?”罗章弱弱的开口问道。今天的所见所闻异常离奇,但是这番谈话却令他很尴尬,清风用那种淡然的口吻谈论阿罗诃大天尊,按常理来说他应该斥责对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清风。
清风并没有装作高深,他本就是一位金仙,也看出了罗章的尴尬,淡然一笑道:“罗章,你看着我的眼睛。”
清风要罗章看他的眼睛,梅振衣也从侧面看去,清风眼神清澈,此时变得深邃无比。梅振衣什么都没看见,神识晃动几欲晕眩,连忙移开了眼神,而罗章已经变成化石状完全出神了。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清风眨了眨眼睛,罗章身形一震“醒”了过来,惊叹道:“那是天国吗,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清风:“那不是阿罗诃造化的天国,而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万寿山仙界,我只是让你看见它造化而出的浮光掠影,这等神通我也是有的,但法力尚无这般广大。…你用来见证阿罗诃造化之功,也是可以的,不影响你的正信之心。”
罗章在思索,梅振衣的思绪也飘的很远,刚才罗章惊呼“造物主的神奇”,使梅振衣想起了一句话:“人人被造而平等。”
这句话很有名,甚至写在后世美利坚合众国的独立宣言中,被很多“精英”人士传诵,然而中文翻译却有意无意搞错了一个词,变成了“人人生而平等”,语意内涵完全变了,它的英文原版是“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
“造而平等”是一种宗教人文语境,隐含义是指同一信仰体系与同一利益体系双重前提限定下的平等,与生而平等是两个语境。这个翻译的错误可能导致很多人不能正确理解——宣扬这种观点的人实际的行事与思维方式。
佛家有类似的说法但语境不同,曰“众生无别”。
道家则直指玄妙,用了另外四个字——“和光同尘”。
梅振衣的遐想被清风的话打断,只听他问罗章道:“你听说过梅丹佐这个人吗?”
梅振衣立刻回过神来,仔细听罗章的回答,终于明白清风为什么要把罗章请到敬亭山中说话。然而回答却很令他失望,只见罗章摇头道:“不知道,没听说过这个人。”
清风似乎并不意外,又追问道:“有一位天神,相貌英俊,手持金矛,背后有三十六根翅膀,如火焰熊熊燃烧。”
罗章眼神一亮,点头道:“有印象,不是天神是天使,是传说中的天使之王!据说他的容颜比阳光还要灿烂,燃烧的翅膀就似地狱中不熄的烈火。您怎会问起这些?”
清风:“我也对这个这个传说感兴趣,谢谢你!…你现在可以走了,从这里走出去不要回头,就能回到来时的路上。”
…
罗章站在敬亭山脚下,回头只见树影婆娑,哪里还有半点山路的痕迹?飞到天上,也看不见刚才谈话时竹林的影子,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刚才的经历就像一场大梦。
今天入敬亭山一游,见证了太多的神奇,然而这些事只能藏在心里,绝对不能宣扬出去,否则可能会被视为异端的,聪明人应知道怎样回避不必要的麻烦。他现在已经不指望能将梅振衣拉入景教了,反而对这位梅公子的修行极感兴趣,迫不及待想要私下交流印证修行心得。
以此同时,梅振衣还留在敬亭山中,看着清风既佩服又感概。真正的高人,其高明之处不在于手段设计的如何巧妙,而是自然而然的境界却让人感觉难以企及,清风没有卖弄或伪装什么高人,就是请罗章进山喝了一盏茶问了几句话而已。
金仙就是金仙,梅振衣感觉自己毕竟修为未到。
是清风特意把梅振衣留下来的,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梅振衣,你此时的修行尚浅,在我看来正值凶险之际,这种凶险,有可能你自己看不到。”
梅振衣:“多谢仙童几番提醒,若说凶险我也能感觉到一些,譬如今日之事若处理的不妥,可能我会卷入到一场大争端当中。”
清风抬头直视:“你变了,不先守清静无为的心境,有所偏执,虽然我们都有偏执之处,但你却不明白自己究竟能承受多少?有些事是你无法避免的,但应该知道合适的处置时机,你未成就仙道之前,不该主动招惹太多业力纠缠。”
梅振衣苦笑:“自从幼姑死后,我也知道自己变了,有所爱有所很,那么就去爱去恨,留下人世间的足迹,不枉我来过一场。至于能否成就仙道,并非最重要,虽然我也想。”
清风:“为什么?是因为何幼姑吗?”
梅振衣:“是也不是,我来到这世上曾经迷茫,不知自己为何而来。有幸受先师孙思邈教诲,既然来了就坦然面对该承受的一切,不怠不妄。后又经钟离师父的点化,得知该如何去超脱轮回大患。但我毕竟未成仙,在幼姑死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是谁?”
清风:“想明白了吗?”
梅振衣:“其实仙童早已明白,而我还在中途。所以不必想太多,我之所为便是我,成仙之后还是我,省之于心,我看见了灵台中愿望的世界。”
清风微微有些动容:“这是成就金仙的化形天劫缘起发端,你的愿心来的太早,未必是好事。”
梅振衣:“你误会了,我谈的不是仙家修为,而是如何为人。其实每个人都有愿望,但要看如何去做,为愿而实行。”
为愿而实行,字面上很好理解,但从修行的角度不是那么简单。修行人的愿望不是妄想,而就是从立足之处发端,不是你说想当地球元首就去当地球元首。比如你看见别人随地扔垃圾很不爽,那你自己就不要乱扔垃圾,这就叫从立足之处发端。
有人说了,别人都扔凭什么我不能扔?我要多跑很多路找垃圾站,岂不是很吃亏、很不公平?这里不是你能不能的问题,你愿意扔尽管扔,你很聪明一点都不吃亏!但是你就别谈什么修行,很多人如此。
为愿而实行,在他人看来有时候很傻很吃亏,与自己过不去。但在修士本人看来,这恰恰是“与自己过得去”,要追求的就是这种纯正的心境,通过所行来洗炼。
清风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又问道:“你如今所怀,是有为之愿,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梅振衣:“有修为得神通者,不能逼人供奉,更不能若不供奉就加害于人。此为得神通而忘法本,残害众生。这是我在彭泽所想,方才又想起。”
“欺夺他人之信。”清风说了六个字,然后又示意梅振衣继续说。
梅振衣接着道:“悟修行之徒,指引他人无可厚非,但不合强引此路,替他人之愿。更有甚者,仗道术以图淫邪,勒索黎民。不仅是勒索财物,更可怕的是勒索人心。”
“妄拟天心为己心。”清风又说了七个字。
梅振衣:“还记得何家村吗?那些村民临死前还在朝天跪拜,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我很清楚,天上神灵是什么?人们真正敬仰的是达到超脱轮回的境界,比如我师父孙思邈真人,我所崇敬的是他的大医精诚之心,比如你,我崇敬的是金仙境界,而不是在我面前喝茶的清风。”
清风闻言把茶盏放了下来,神情有些古怪,梅振衣接着说道:“别介意我的话,不论你是谁,只看你如何与人打交道,身与行一体,我也很尊敬你本人,而这并不一定因为你是金仙。而世上有修士,依些许道术,矫众显灵自称神,或乱乡里。此是误人亦自误之举,应戒之。”
“在世显圣自称神。”清风说了七个字,然后一皱眉。
梅振衣有些不解的问:“仙童,我说话与你说的话,似乎有点对不上啊?”
清风展开眉头笑了:“你是未成仙的修士,说的是人间修行;我是金仙,闻言想的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当然对不上。…我问你一句,若说‘不可欺夺他人之信’,张三说阿罗诃是唯一的神,李四说摩诃末是唯一的神,然后争持相斗,算不算彼此欺夺呢?”
梅振衣:“这话是你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在我看来,这是世人自取的乱象而已,自古以来不免,他人也勉强不得。假如是阿罗诃或摩诃末自己现世插手,那才叫欺夺。”
清风:“所以我们刚才的话,分别讲的是仙界与人间,我也有所想而已。…总算知道你在彭泽张榜的本愿了,你若不先求清静主动置身其中,为愿而实行的话,可能会被碾为齑粉,就算能最终超脱,也会留下千古骂名,总有人会不断骂你的。”
梅振衣一耸肩:“有些人骂我,我并不在乎,比如彭泽那些残害一方的淫祠妖邪。再比如说我是一定要设法除掉梅丹佐的,假如他夸我仁慈,我反而会羞愧难当。若一定要被碾为齑粉,那就为齑粉吧,佛家不是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
清风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这些话,等有机会你去和地藏王菩萨说吧。…关于天刑雷劫,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然后发来了的一道神念。
天刑雷劫形神俱伤,相还这一世所有的业力,清风早就告诉过梅振衣,但他却没有讲明另外一点,是关于“伤神”的。
天刑中,这一世所遭遇的所有忿怖怨念、爱恨纠缠都会同时侵入神识,若定心扰乱不能自守,一世神识就将被击散,这比炉鼎损毁更可怕。就算有大罗成就丹这等灵药相助,也只能重新凝聚法身而不能抵御伤神之威。
但是还有一个办法能够抵消天刑中“伤神”的威力,那就是世人真诚发自内心的、对你一世功德的颂扬,此所谓功德消业力,非神通所能敌。
清风当初为什么没告诉梅振衣?这倒不完全是故意的,道家修行讲究清静无为,不主动惹业也不主动消业,不绕这道弯子。今天听了梅振衣的话,清风还是说了出来,算是一种委婉的提醒。
梅振衣起身施了一礼:“谢谢今天你告诉我,也谢谢你当初没有告诉我,能印证心境的真功德,应是发自本愿之举。”
清风一挥袖:“不必谢我,你回去好好想想把,我也有事要想清楚。”
梅振衣:“以仙童的修为境界,一念之间,还有什么事想不清楚吗?”
清风:“我尚未证太上忘情之境,当然不会无所不明。而今天这番话,你的修行发愿明了,以此推演,估计法力精进极快,但化身变换这一关还是不能堪破。既然你不愿一味闭关清修,那自己一定要小心,我虽坐镇芜州,也未必能随时保你没有凶险。”
清风说的是实话,别的牵扯且不说,关于梅丹佐之事梅振衣已经宣扬天下,如今又主动结交景教修士,那梅丹佐若闻讯,就不会找人先下手对付他吗?梅振衣还真得小心自己。
…
从敬亭山回家后,梅振衣做了两件事,一是宣布梅家捐建景福寺,二是每隔半个月亲自去给元充治疗腿疾。元充的腿需要治疗一年左右,而景福寺的建造也需时间。在这期间梅振衣还做了另外一个决定,派张果再去一趟昆仑仙境龙空山,请十大妖王到青漪三山做客。
这是一步早就埋好的棋子,梅振衣提前动用了。清风提醒的对,他得小心自己,而梅振衣更加关心的是青漪三山中其他亲近之人。青漪三山的仙家洞天结界应早日凿建完成,以为守护屏障,同时山中的力量也应该加强,所以要去请十大妖王。
张果明白少爷的意思,出发前特意问道:“龙空山方圆数百里,有十万妖兵,十大妖王总不能孤身前来,你看带多少仆从合适?”
梅振衣想了想:“有昆仑仙界结界在,他们也带不出很多人,百数之内随意。”
张果去了,星云也自然跟随,半个月后十大妖王就来到芜州。当年梅振衣与十大妖王约定了两条,一是要帮他做一件事,二是到人世间行走要受他的约束。其实他们早就想到人世间的江南芜州来玩了,一直在盼着梅振衣邀请呢,总算等到了。
第220回、岂因择地而择侣,无事暗语献殷情
十大妖王的修为如今也有精进,除张妖王永军外,徐妖王胜治也成就仙道,刚去天庭转了一圈。原本除了肖妖王晓鸣之外,其他九大妖王的修为都在地仙以上,而如今肖妖王也成就了地仙。据说是在乾元山法会之后,其他九大妖王合伙把肖妖王扔进了奈何渊,并堵住一头不让他出来,肖妖王只好穿过奈何渊从另一端出来了。
他们一共来了四十个人,每个妖王带着三名小妖扮作丫鬟僮仆,每个人的习惯还不同,比如肖妖王就叫两个小妖扮作轿夫,另有一名小妖状如彪形大汉貌似保镖;徐妖王叫一位小妖扮作书童,另外两个貌美的小女妖扮作丫鬟;张妖王富商打扮,带着一名管家,另有两房姬妾。
这些随行小妖虽然都化为人形,但还是有些奇形怪状,有的长着怪异的蒜头鼻,有的以神识扫过会发现还留着小尾巴,论神通法力,甚至没一个能比得上小葱与阿斑。
看见这些随行小妖,梅振衣也明白了,这十大妖王实在是异数,他们自己的修为虽高,却不擅长于道法传承,各自的修行机缘也难以复制。毕竟对于山野妖王来说,完整而成体系的道法传承太难了些,修行大派的师道传承都是无数代先人心血凝聚的精华,就算是梅振衣自创的二十四洞天也不是凭空而成的,况且就算修为再高,也并非人人都有立派宗师的潜质。
带到人家做客,应该都是最能拿出手不至于太丢人的随从了,没带来的可想而知。龙空山号称十万妖兵,估计都是充数壮门面的,当初真要攻打幻法寺的话,估计能冲上毒舌岭只有这十大光杆妖王。
其实龙空山最早只有程妖王见仁,孙妖王见智,彭妖王见业这三位妖王,号称龙空三见客,其他七位都是后来的。他们之间的排行不按修为、年岁,只按来到龙空山的前后,徐妖王是最后一个来的,所以排行最末。
梅振衣到现在也没看出徐妖王是什么妖物,其实十大妖王自己也是一笔糊涂账。想当年徐妖王来到龙空山的时候,另外九大妖王怎么看他怎么就是一个人,可是徐妖王非说自己是传说中的瑞兽麒麟所化,也就只好随他了。
十妖王连同随从一共四十人,可是“客人”却来了四十一位,说来也巧,昆仑仙境妙法门派了一位使者到芜州找知焰,命知焰协助师门在人间寻找温心寒玉髓。知焰仙子当年请求离山,但仍是妙法门弟子,奉师门之命、持传人之礼、守妙法之戒,所以妙法门命他协助寻找温心寒玉髓,知焰也应尽力协助。
温心寒玉髓,就是清风改动九转紫金丹方,用来取代人身果的东西,不论是炼器还是炼药,都是难得的辅助性天材地宝。它能代替人身果,使炼成后的九转紫金丹连凡人都可服用,原足见其妙用神奇。不拿它来炼制九转紫金丹,也有很多别的用处。
梅振衣如果继续炼制此类灵丹的话,其他的灵药都还好说,就是温心寒玉髓或人身果难得,要么去向镇元子求人身果炼制大罗成就丹,要么寻找温心寒玉髓再炼九转紫金丹。
温心寒玉髓不是那么好找的,简直是可遇不可求,上次能得到一枚完全是意外的福缘。妙法门为何需要此物,使者没说。但梅振衣却觉得太巧合,因为玉鼎真人曾托他治疗元充的腿疾,答应以温心寒玉髓一枚相谢。
治疗元充的腿疾需要一年时间,现在才过去一个月,估计到时候玉鼎真人才会把东西送来,妙法门找的时机可真准啊!
对待师门使者,知焰也不会敷衍,直言会尽力协助,并告诉来使玉鼎真人相托之事,一年后自己的道侣可能会得到一枚温心寒玉髓,她可以与梅振衣商量。知焰回答还有分寸,温心寒玉髓毕竟未到手,要是她自己得到还好说,这么珍贵的东西,也不能一句话就替梅振衣送人了。
使者闻言连声称谢,并对梅振衣说不敢轻易相索,愿意帮助他在青漪三山的方正峰上种植生元杏。
生元杏是一种灵药,只能生长在云烟飘渺的极高峰,而且是在仙灵之气充盈之地,青漪三山中只有方正峰绝顶四周可以种植。以此为借口,那位使者就在青漪三山留了下来,在方正峰顶四周的绝壁上种植生元杏。
绝壁上种东西可不简单,虽然人们在深山峭壁上能见到不少石缝中生长的野树,但那是多少年多少代各种因素巧合才存活下来的,绝大多数落在石缝中的树种根本没有发芽的机会,少数树种遇雨水发芽,但能够存活的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