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早年所植灵药,早已被万寿宗最早的那一代弟子修行时用尽,后来有了明月,清风只管开辟药田,灵药都是明月所植。这一千多年来,万寿宗弟子得世间最好的灵药所助,又有镇元子这样一位祖师爷讲法,先后飞升成仙者有近百人。
这其中的莫大福缘难以形容,别的不说,九转紫金丹中三百六十五味灵药,清风一次就能拿出三百零五味,剩下的六十味中还有五十五味是他认为没必要种植的。万寿宗历代弟子得的好处太多了,镇元子可谓深谋远虑。
药田中只有一根盘古藤是清风一千八百年前所植,它缠绕在天地灵根树干上长达千丈,不入药用,只结了十二个雪白晶莹的葫芦,一直没有完全熟透。天地灵根被移走,盘古藤倒伏于地,叶蔓枯黄而藤身成了半透明的金黄色,葫芦恰好已经长成。
清风走上前去,将十二个葫芦摘了下来,又挥袖施法,将这根精心培植了一千八百年的仙藤收走。十二个葫芦飞上天空,分十二时方位在药田中穿梭,将药田中所有成熟的灵药全部采空。
采药并不是连根拨,比如段节梨这种灵药,可能已经生长了千年,每十二年成熟一次,清风只收走了树冠上已成熟的段节梨果,留下了药园中的树。又比如百涎草这种灵药是三年生的草本,不可能生长千年,每三年结籽落地重发,对地气要求极高。至于没有成熟的草籽,清风也没有收去。
饶是如此,清风收走的千年灵药也实在惊人,珍贵如千年紫石芝之类的整株灵药,那就是连根采走了。
药采完了,十二个葫芦飞了回来,化作拇指肚般大小,都被清风收于袖中。做完这些,清风冲明月道:“此地事毕,我们走吧。”
他在药田中搞了这么大动静,早已惊动了闻醉山中的万寿宗弟子,他与明月刚刚走出药田,万寿宗掌门乔散人已经带领五位门中高手拦住了去路。清风上前道:“乔散人,相识四百年了,你已出神入化成就地仙,今日为何拦我去路?”
乔散人施了一礼道:“清风,您带着明月仙童要去哪里?”
清风:“我与镇元子一千八百年之约已满,带着明月离开闻醉山,在人间五观庄,已与镇元子交代明白,你不知道吗?”
如今的闻醉山弟子大多不清楚清风、明月的身份,只当他们是一对药园童子,但掌门乔散人还是了解一些内情的,所以清风会对他这么说。
说话间又有近百名弟子从闻醉山赶来,站在乔散人身后,见药园童子清风直呼祖师法号,掌门拱手他却不还礼,背着手在那里轻描淡写的说话,皆面露义愤之色。但掌门在前,众人也不好插话,只能狠狠的瞪着清风。
乔散人答道:“此事我有耳闻,二位可自去,但今日为何返回闻醉山,将园中灵药采摘一空?我身为万寿宗当代掌门,绝不能允许二位就这样离去!”
明月问了一句:“乔散人,你拦路是为了求药吗?需要什么灵药,以你与清风哥哥的交情,只要开口相求,是可以给你的。”
乔散人被她说的哭笑不得:“非为我一人求药,而为我万寿宗弟子的修行福缘,你们不能将药园中的灵药全部带走。况且天地灵根不再,药田地气削弱大半,有很多灵药无法再得,就更不能让你们这么走了!”
万寿宗众弟子纷纷露出敌意,看架势只要掌门一声令下,就会一拥而上将清风、明月拿下。
清风冷冷一笑,回身指着药田道:“天地灵根是镇元子自己要移走,怪不得旁人。我当年答应镇元子守护天地灵根一千八百年,开建药田助他众弟子修行,只要种了一株灵草连年结籽,就算完成了诺言。但我没有那么做,因为结善缘应尽愿心,所以才有了这一片昆仑仙境最大、最好的药田,请问我有何负于尔等?”
乔散人:“我代表万寿宗历代弟子多谢仙童的相助之恩,但这里毕竟是万寿宗药田,虽是你助镇元祖师开建,却不是你的药田,其中灵药属万寿宗之物。”
清风淡然冷笑没有答话,明月眨着眼睛很奇怪的问道:“当年的清风哥哥与镇元子的约定是开药田助你们这些弟子修行,如今一千八百年已满,约定也就没有了,清风哥哥不必再助你们修行了,当然可以收走我种下的成熟灵药。我们留下八百里药田和那么多瑞草灵苗,是奉送的福缘余荫,你们应该谢谢才对,为什么还要拦路?”
清风摸着明月的脑袋道:“第一次听你与人理论,以前怎么不会这么说话?”
明月抬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呀,没想与谁理论。其实他们想留下这些灵药,可以在约定期满之前全部采走,清风哥哥也不能拒绝,但现在拦路说这些,那就不必理会了。”
清风笑道:“既然不必理会,你还要理会?”
明月:“我只是不想看见清风哥哥为难。”
清风:“你的心念太过纯净,遇事不想其余,可以说你是不懂事,人世间的很多道理,不是你这样讲的。”
明月:“那依清风哥哥,应该怎么讲?”
清风:“其实你讲的也对,你也不必懂那些麻烦事,只是对面有许多人不会听。”
他们两人视面前拦路的万寿宗弟子如无物,竟然自顾自交谈起来,终于有人忍不住喝骂道:“清风、明月,你们也太放肆了!叛出师门还口出狂言,该当何罪?”
乔散人赶紧回身约束弟子道:“清风、明月二位金仙千年来在闻醉山做客,并非万寿宗弟子,不要胡言。”
不少晚辈弟子露出震惊之色,纷纷向旁人询问议论,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清风与明月不是万寿宗弟子,而且还是两位金仙!拜入万寿宗之后总能从清风、明月那里要来各种修行灵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根本没想到还会有今天这一出。
清风对明月道:“你看见了吗?我尽心尽力施一千八百年莫大福缘,而你毫无私心助人一千二百年,离去时却招致这一群人的瞪眼之仇。你为什么不喜欢世俗间众生心念的沾染气息?这就是其中原因之一。”
说完这些他又对乔散人道:“拦我去路或有道理,但是你们拦我去路就不对了,你刚才说的话也不对。我开辟药田时世上尚无万寿宗,我与镇元子有约定而不是与万寿宗有约定,今日已经完成诺言,与万寿宗没什么关系,要怪只能怪镇元子没有把话对后世弟子交代清楚。如果有人拦路与我理论,那也只能是镇元子本人,你们在这里又做什么?”
乔散人缓缓抽出一件法器道:“我身为万寿宗当代掌门,有传承道法与守护宗门之责,若不闻不问放你们这样离去,如何约束弟子维护师门尊严?”
清风见他祭出法器,无奈的摇头道:“你还没听明白吗?一千八百年灵药助修行,是你们的祖师镇元子留给后代传人的余荫,不是我欠尔等的人情。如今这余荫已尽,你们可以求祖师再赐福缘,或自求多福,但不能强拦我的去路。你手中的法器群芳点颜笔,还是一百年前从明月这里求得,真想以它动手吗?”
乔散人上前几步,悄然发出一道神念:“仙童,你的话我都明白,在我心目中,你与明月,实可与镇元大仙并称万寿宗三大祖师。若去万寿山仙界开辟仙人洞府是皆大欢喜,何苦如此呢?”
清风以神念回道:“我若愿去万寿山,在五观庄就答应了,何必等到你来劝?仅凭灵药不能修心境,天地灵根不再,我的灵药又能再助几人成仙?既然要走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在闻醉山点化仙缘,希望数百年来结识的这些人间弟子能堪破‘福缘’二字的含义,否则我要走便走你们也拦不住,何必费这些口舌?至于面前众人能否堪破,在于自己了。”
再看乔散人身后的不少晚辈弟子,有人面露沮丧之色表情都快哭了,有人目中喷火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有人神情发怔若有所思,还有人盯着清风眼中有贪炽之色。乔散人又以神念道:“镇元大仙确实没有向后世传人交代清楚,我身为万寿宗掌门,不得不拦你的路。仙童此举,实在也有些负气动念。”
清风暗道:“仙人非无知无欲顽石,非冷血无情僵魂,性情超脱并非无有,一样会动念动怒,行事随仙缘而已。你有你的难处,那就拦路吧!”
乔散人开口大喝一声:“清风,你自有你的道理,但我要尽我的守护之责,你若想离开此地,除非从我身上踏过!”
清风也开口问道:“他人不知我的身份也就罢了,你明知我有金仙修为,也要自取其辱吗?”
乔散人:“修行求生死超脱,先将那荣辱浮名堪破,我拦你是因为我身负守护之责,不因为你的身份修为而变。”
清风喝了一声:“好!”挥起金击子就打了过去。乔散人祭出群芳点颜笔招架,笔尖卷出万道彩光,似将周围群山都点上了颜色,而清风一法破万法,一道金辉扫过,天地之间再无颜色。乔散人的法术被破,清风的金击子直接在他的肩头,一股大力将他砸倒在地,紧接着清风一脚踏过他的后背,拉着明月扬长而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乔散人已从地上跃起,浑身上下竟毫发未伤,而清风、明月已不见踪影。
…
“你们既然来到我妙法门道场,本门祖师西王母有话,欢迎二位仙童到瑶池仙境另辟仙府。”这是在昆仑仙境妙法群山中,妙法门掌门天意仙子对清风、明月说的话。
昆仑仙界中的道场范围,不仅仅是修行洞府的概念,周围很大一片被历代弟子以大法力移转清理地气灵枢的山川,都是道场的范围,其间还有散植的灵药与放养的瑞兽。世间东华门在人间凿建的太牢灵境有内、外洞天,就是效仿昆仑仙境中的门派道场格局。
这些洞府中枢之外的道场地域很大,平时并不禁止其他人驻足,甚至也允许飞升到昆仑仙境的散修结庐修行。但是清风明月路过妙法群山时,却被妙法门掌门带着门中一众高人拦住了。领头的天意是一位真仙,她没有去仙界修行,仍留昆仑仙境执掌妙法门。
听见她的话,清风上前行礼道:“多谢西王母好意,但我无此愿心。”
天意掌门:“既然如此,请你不要留在妙法群山之中,你的所作所为,为仙境各大派所忌,妙法门不敢收容。”
清风皱眉道:“谁要你们收容了?我们仅仅是路过而已!不去瑶池,为何就是这种态度?”
天意掌门:“清风,西王母的好意你已拒绝,就请绕道而行吧。”
清风也不多话,回头道:“明月,我们走!”
天意掌门移转身形又拦在前方:“明月仙童,清风走,你可以留下。”
清风的脸色发冷,抽出金击子缓缓道:“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在这里我一人很难与你们这么多高手分出胜负,但你们也奈何不得我。我的修行不伤天下有灵众生,只要不破戒,也不被天下有灵众生所伤。还有一点天意掌门不要忘了,你已不属天下有灵众生。”
明月上前一步站到清风身前道:“天意掌门,我随清风哥哥走。”然后一牵清风的衣袖,两人绕过天意离去了。清风手中的金击子一直没有放下,而天意掌门脸色几变也一直没动。
…
“前面两个娃娃,是闻醉山的清风、明月吗?”这是离开妙法群山的两天后,清风、明月正在山野中驻足,后面霞光大盛,有五人飞天而来。
清风飞上天空道:“我就是从闻醉山出走的清风,你们找我何事?”
对面当中一名身穿道袍的女子叱道:“果然是你,我乃人间飞升此地的修士九凤,往万寿宗欲求修行灵药,路上却听闻你将闻醉山灵药采空而去,请速速交出!”
清风问道:“你是来求药啊,还是来劫药啊?”
九凤:“我是替万寿宗追回灵药,也为昆仑同道共结福缘。”
清风淡淡道:“那好办,你自去闻醉山药田种植千年,不要在我这里讨什么便宜。”
“不知好歹!”九凤怒喝一声,对面五人一齐出手,周身霞光连成一片,无数刺眼的飞芒向清风激射而来。清风一挥衣袖,道道银丝幻化而出将飞芒尽数打灭,随即一道神风后发先至,卷向那五人的身形。
第157回、仙境千年生乱象,人间自有清明时
神风浩荡,却没有将那五人从天空卷落,他们的护身霞光连为一体互相护持,身形虽被逼出很远可还是稳在天空,清风咦了一声道:“这门道法有些妙处。”
那五人的反应是惊骇欲绝,九凤大喝一声,五人护身霞光陡然刺眼大盛如有实质,看不清其中的身形,然后只见这炽烈的霞光膨胀,一道巨大剑形锋芒延伸而出,耀眼生辉不可逼视。
下一瞬间天地间突然一暗,原来是清风一挥衣袖,银丝大袖舒卷而出有百丈方圆,将霞光中的五个人与刚刚生成的锋芒全部罩了进去。在闻醉山这么久,镇元大仙开讲的“万流归宗诀”他当然也有所了解,也能使得出这一手“乾坤袖”法术。
然后清风大袖一抖又收了回去,五个身形被抛了出来跌落尘埃,摔的是七荤八素。有意思的是他们的护身霞光暗淡微弱却还没完全湮灭,在地上滚落都是朝一个方向,仿佛无形中仍连为一体。
等回过神来收去将灭的霞光,五人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但是神气衰竭半天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清风落下云头,领着明月飘然而去。
…
“这片药田地气很好,看规模也不算小,怎么灵药有些稀疏,只有你们两人守护?”
“这里是太乙门的道场,门中长辈修行有成都飞升仙界去了天庭东极妙岩宫,仙界多好啊,去了也不回来。如今昆仑仙境道场中只剩下我们这些没有仙缘的弟子,百里药田只有我们两个守护,所植灵药已经不少了。”
这是在昆仑仙境太乙门道场外围,远处山中是太乙门道场中枢金光洞仙府,附近这一片地方叫作乾元山。清风、明月路过此地,见一片药园地气不错却有些荒杂,上前仔细观瞧正好碰到一对药园童子。
这一对童子的面貌大约十五、六岁,也是一男一女,身着箭袖式的短打扮,服色大红大紫,五官很是俊俏。明月很好奇,上前搭话问了一句,药园童子也还礼答话。
清风道:“仙界修行时日不能以凡间道理记,有可能定坐而出,再回人间已物是人非,你们修行时日还短,没有见过门中仙长回山很正常。祖师留下修行法诀与道场洞天,为仙缘接引,却不能替你们修行成仙,二位不该有抱怨之心。”
那边男童叹道:“我们不是抱怨,只是有些感叹而已,道友说的很对,我与明月多谢指点了!”
明月一指那女童道:“什么,她也叫明月,那么你呢?”
男童:“我叫清风,请问二位道友尊号?”有意思,他们也叫清风、明月,是乾元山的清风、明月。
明月笑眯眯的答道:“我也叫明月,他也叫清风,我们来自闻醉山。”
“闻醉山的清风?”那二位童子脸色大变,向后连退几步守在药园的门口,一脸紧张的看着清风。
清风的表情看不出是气还是笑,望着他们淡淡道:“不错,我就是闻醉山清风,尔等又待如何?”
那边一对童子亮出了一对棒槌,男童上前一步拦在女童身前道:“闻醉山清风,你休想在此地乱来,我们太乙门的祖师爷可是天庭金仙太乙天尊!”
清风:“太乙天尊又怎么了,你把他叫来啊?”
乾元山清风道:“我守在这里,明月,你去通知金光洞中的诸位同门。”
乾元山明月道:“不,我守住药园,师兄你速回金光洞。”
清风:“现在才想起来叫人,晚了!”
“你们误会了,清风哥哥不会采你们药园中的灵药,我们也不必向二位求药。”明月拉了清风一把说道,然后又转身冲清风说:“别再说话了,看你把他们给吓的!清风哥哥,我们快走吧。”
那一对药园童子手握棒槌,屏气凝神戒备,看着清风、明月的身形消失在远方群山之中。他们刚刚送了一口气,又听见清风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二位修行尚未脱胎换骨,这里有乾元造化丹九枚,正可助你们修行。切记,灵药只助炉鼎元气的修为,心境要到地步才行。…葫芦里还有几种瑞草之籽,是你们园中所缺又适合种植。”
乾元造化丹,就是太乙门的修行灵药,金光洞最近好几年都没有炼制了,怎么出现在别人手中?乾元山清风、明月正在疑惑间,远处一道雪光飞来,眨眼间已到面前。
他们分不清是什么东西也不知是不是法术袭击,男童上前一步挥起棒槌正要施法格挡,凭空却伸出一只手接住雪光,原来是一个二尺长雪白晶莹的葫芦。
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长发道人,他的眉梢也很长,银灰色的眉梢垂过了耳边,与胡须合在一起看,恰似五缕长髯,正是他突然现身接住了葫芦。两位童子吓了一跳,觉得面前的人很是眼熟,仔细回忆却从未见过,而笼罩在道人周身的那种仙家气息,无形中让他们不由自主心生敬意。
“这个清风,既然送灵药,两个童子却送九枚灵丹,要人怎么分啊?…这样吧,就借这个缘法,本祖师再赐你们九枚乾元造化丹,正好足数,再多对你们也没用了。”长发道人对两位目瞪口呆的童子说道。
“弟子拜见祖师!”两名童子此刻已经反应过来面前的道人就是太乙门祖师太乙天尊,立刻倒身下拜。刚才还在感叹门中长辈飞升仙界不回,转眼就见这位金仙亲自下界了。
太乙天尊微笑着对两人道:“你们去通知太乙门弟子,并向昆仑仙境众散修传信,本祖师下个月要在乾元山金光洞开讲法会,点化仙缘。”说着话将葫芦抛给了男童。
…
清风、明月在昆仑仙境中的种种经历,不必一一细述,象路过妙法群山以及九凤追击之类的遭遇曾有多次。离开乾元山之后,昆仑仙境传出了太乙天尊数百年来首次下界,要在金光洞仙府开讲法会的消息,转移了在一众行游散修的兴趣,清风与明月这才消停了几天。
这一日他们来到瑶池岸边,明月看着千里波光道:“天庭有个瑶池仙界,昆仑仙境中也有瑶池。”
清风:“西王母就是借此地之名,在天庭开辟瑶池,想来当年修行时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也是人世间出入昆仑仙境的结界门户,西王母给她所开辟的仙界起那么一个名字,就有接引飞升之意。”
明月:“听说下个月太乙天尊要在金光洞开讲仙缘法会,我们离开乾元山时,那位赶到的仙人就是太乙天尊喽?”
清风:“是啊,就是当年金光洞主太乙真人。”
明月:“数百年来太乙天尊首次下界,与之相比,镇元子每六十年召开一次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倒是勤快的紧呐。”
清风:“镇元子有大宏愿,当然更忙更急,如今闻醉山弟子众多良莠不齐,也不能说与镇元子的做法无关,只可惜我们走了,掌门乔散人今后一定很头疼。”
明月:“镇元子没有把话交代清楚就回万寿山仙界了,于是有了我们遇到的这些麻烦。清风哥哥善推演,在闻醉山收走灵药时,就明知将有什么遭遇是不是?”
清风点头:“乔散人明知说出那句话会发生什么,还是要说除非我踩在他的身上才能离去。我明知在昆仑仙境会有什么遭遇,还是要收走闻醉山灵药。而你呢,明知随我而去的麻烦,还是要跟着我。”
明月:“清风哥哥,你错了,我就是想随你离开,没想过什么麻烦。”
清风看着她摇头而笑:“如今我们很难在昆仑仙境清静容身了,该去哪里?”
明月:“我知道清风哥哥要去人世间,去就去呗,不必问我。”
清风抬头看天叹了一口气道:“人世间刚刚由战乱回归平定,而昆仑仙境看似千年祥和却亦有乱象,仙界恐也不得太平了,这种事我也无法推演,不知应劫而生者与应劫而灭者是何人?”
…
大唐龙朔元年(公元661年),横断山,大庾岭。
有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帽子身着便衣,穿山越岭一路走来面露倦色,在大庾岭上解下包袱席地而坐稍事休息。虽然在山野之中、疲倦之时,他的身姿也自然而然不见一丝偏斜。
年轻人刚坐下不久,就听见来处山路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只见山道上赶来一位身材魁梧壮硕的僧人,手中还拎着一把明晃晃的戒刀。年轻人于路中合什道:“惠明师兄,何苦追逼数百里到此?”
那叫惠明的僧人以刀相指道:“惠能,木棉袈裟何在?”
原来这年轻人叫惠能,与后面赶来的和尚惠明都曾是禅宗五祖弘忍大师的门下,惠明早已剃度受牒,而惠能只是寺中一个打理杂役的行者。不久前,弘忍召开法会,嘱门下弟子各个颂一偈抒己见,以定禅宗六世法嗣,其形式类似道家“口占仙缘”的考教。
上座大弟子神秀颂一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弘忍认为其尚未堪破佛法根本门径,恰在此时,寺中舂米的行者惠能也颂了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弘忍认为惠能所颂更合禅家空无之道,因此秘传心法于惠能,并将一部《金刚经》和一件木棉袈裟传给了他,吩咐道:“惟传本体、密付本心、衣为争端、止汝莫传、今后佛法、由汝大行。”
那一件木棉袈裟非同小可。据说在灵山法会上佛祖拈花、迦叶微笑,释迦牟尼将正法眼藏传于迦叶,同时传了木棉袈裟为禅宗信衣。梁武帝时达摩祖师西来在嵩山少林寺开创了中土禅宗,木棉袈裟一直传到五祖弘忍手中。它不仅是佛祖在人间亲传的佛门至宝,也是禅宗法嗣的象征。
惠能悄然离去三天后,弘忍才宣布此事,门下弟子一片哗然。争夺这件袈裟其实对开悟正法无益,但世上就有那些不开悟的僧人要来抢夺,因为拥有它所象征的身份有莫大的名利,就算不为名利,为了贪求佛门果位,也会有人来抢。
这也是因为得到袈裟的惠能身份地位过于卑微了,他连字都不识,也不是已受度牒的正式僧人,弘忍门下许多弟子心有不甘。
惠明身强体壮有一身过人的武艺,出家前曾为三品云麾将军,他的脚程最快也最擅追踪,第一个在大庾岭追上了惠能,持刀逼问木棉袈裟下落。
惠能见惠明拿刀指着自己,面色淡然毫无惧意,一指路旁的草丛中的包袱道:“信衣就在那边,将军可自取之。”他不再称呼惠明的法号,而改口称他为将军。
惠明说了一声:“得罪了!我只为信衣而来,并不想害你。”他走进草丛弯腰去拾那个包袱,然而使尽全身力气却根本拿不起来,就连包袱皮上的一个褶子都纹丝不动,小小一个包袱仿佛与虚空凝结为一体不可撼动。
惠明满头大汗还不知松手,这时听见身后惠能道:“佛祖灵山拈花之时,迦叶尊者可曾持刀?不悟空明之境,纵有万钧之力,又怎能于空中取物?”
见此景,闻此言,惠明心中炽念全消,放下戒刀转过身来下拜道:“此刻方知我不是为衣而来,而是为求法而来,此衣为法衣,不得法有衣何用,望行者为我讲法。”
惠能在道旁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缓缓道:“你既为法而来,刀已放下,请将来时心中诸缘屏息。暂莫思善思恶,应先明了此世来去原本面目。”
惠明又问:“行者慈悲,弘忍上师有何密语相传,祈请告之。”
惠能摇头道:“我若能与你口说,即非密语,你若能返照己心,自然面目清明。”
惠明默然良久,又下拜道:“我虽修习佛法,实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行者即惠明师也。”
两人正在说话间,惠明身后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咦,这是什么衣服呀,难道也是一件袈裟?”
又有一个童子的声音答道:“听小和尚刚才的话,这就是禅宗信衣木棉袈裟,如来佛祖人间寂灭前所传,与观自在菩萨烧掉的那件锦襕袈裟可大不一样啊?虽无一丝光彩,你却愿意伸手去拿,若是换成那件锦襕袈裟,你恐怕连碰都不会碰。”
惠明惊回首,惠能也抬头,只见路旁草丛中不知何时已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十三、四岁,身披一件银色羽衣一脸淡然,女的只有七、八岁,长的是粉雕玉琢,笑眯眯的表情煞是可爱。
那小女娃已经解开了刚才惠明以千斤神力也拿不动的包袱,手中抖着一块轻飘飘的布,就是闻名千年的禅宗信衣木棉袈裟。没有光华流转,显得是那么平凡普通,这是一件真正以碎布补缀而成的百衲衣,每一片都不算太规则,大大小小缝补在一起,看颜色也是深浅新旧不一。
“清风哥哥,你披上袈裟也不像菩萨呀?”小女孩很调皮将袈裟披在了羽衣童子身上,瞪着大眼睛左看右看道。
羽衣童子眉头微皱,似乎并不喜欢披上这件袈裟的感觉,但是小女孩这么做他也无奈,只有温言道:“我本来就不是和尚。…这是那个小和尚的东西,不要乱动,快给人家收拾好了。”
小女孩哦了一声,将袈裟从童子身上拿开折好放回包袱中,又将包袱系好捧在手里,一路碎步小跑过去递给惠能道:“你的包袱拿好,不要乱丢嘛。”
第158回、入坐月下斑驳影,转眼林间沐晨风
惠明已经目瞪口呆,惠能起身接过包袱,立单掌行礼道:“谢谢!请问二位仙家高人名号,来自何方?”他的眼光不俗,已看出面前两位童子不是凡人。
小女娃答道:“我叫明月,那边的是我清风哥哥,我们来自昆仑仙境。”
这时清风朝惠明道:“方才明月说我披上袈裟也不像菩萨,我确实不是,而你披上袈裟就是禅门六祖了吗?”
惠明面红耳赤,躬身低首道:“仙童喝问的是,我弃将军位而出家,本就为求佛法,怎得又贪一件袈裟名位,一念之差矣,有失根本。今日幸得惠能行者点悟,不虚大庾岭之行。”
清风看了看惠能,又对惠明道:“你也许是好心,认为你师父所托非人,小和尚不能担法嗣大任,故想取而代之。但这一念偏执,以至于持刀夺他人之物,天下多少争端,由此而起啊。”清风看上去就是少年,却直呼惠能为小和尚,惠能也不介意。
惠明向着几人团团拱手道:“今日已悟,山外还有追兵,我且去为行者解围。”他转身就欲往来时路回走。
清风叫住他道:“把刀带走。”
惠明:“我已放下了。”
惠能又说道:“放不放下,不在手上,你带来,你自带走。”
惠明啪的一拍光脑门,走进草丛拣起戒刀,又对惠能拜了三拜,这才大踏步下了大庾岭,往他追来的方向。
…
大庾岭北坡之下,有近百僧人蜂拥追来,远远只见山道狭隘之处,惠明身形威武持刀而立,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意。有人小心的上前问道:“惠明师兄,你看见惠能了吗?”
惠明晃着明晃晃的钢刀答道:“我脚程最快先到此处,山脚下不见一人,问此道上南来客,亦不称见过惠能。想必是追错了路,应回头四下再寻。”
…
以清风之神通,对山下发生的事自然是一清二楚,他冲惠能道:“持刀人是你点化,我听说僧人不打诳语,他怎么一下山就撒谎呢?”
惠能笑了,毫不客气的答道:“我听闻真人言出则必诺,而既行可不必言。君子不可欺之以方,真人不可欺之以信,通达不仗机巧亦不讳机巧,是为不诳。你这般刁问,才是诳语。”
明月插话道:“小和尚,我清风哥哥和你开玩笑呢!他吃过和尚的亏,还眼看着菩萨烧了一件惹祸的袈裟,今天又看见一帮和尚抢你一件袈裟,所以才会开口刺探。”
清风也不生气,摸着明月的脑袋道:“这个小和尚了不得,凭这番话,就是苦海已渡之人。”
明月:“什么是苦海已渡啊?”
清风:“道家修行,破妄心称真人,破妄之法种种,人亦有不同;渡苦海称地仙,再不同于人。这些与你没什么关系。”
明月一皱鼻子:“仅仅如此,还是小看了小和尚。”
惠能接话道:“小看大看皆无妨,境界虽有相通之处,但佛门修行果位毕竟不同,我不与争。只是方才仙童所言菩萨烧袈裟之事,恳请详言。”他的兴趣也被勾了起来,想听菩萨是怎么烧的袈裟。
清风也不隐瞒,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将五观庄遇心猿、离去时当众说了一番话、观自在菩萨烧了锦襕袈裟的经过都告诉了惠能。此时就看出惠能的不凡之处,听闻这些仙家与菩萨之事,他从头到尾竟面不改色,既不惊异也不惶恐。
清风说完后,惠能微笑道:“那袈裟菩萨烧得,别人却烧不得,因为菩萨烧的实不是袈裟,否则就算将世上袈裟都烧去,也于人无益。仙童与熊居士结缘,菩萨也在点化心猿。”
清风又问道:“那你的袈裟呢?”
惠能一指山下道:“他们来夺的也不是袈裟,实是心中风帆影动。我师告我‘衣为争端、止汝莫传’,我受此袈裟是为行佛法,若顿悟之道已传,衣不必再传,禅宗寄名法嗣至此为止。”
清风:“原来你想了断禅宗祖师法嗣,只传承开悟之法,这样一来,后世弟子会如何责你?”
惠能一笑:“后人不会。”
清风又追问:“何谓顿悟之道?”
惠能一指路边草丛:“就如惠明放下屠刀。”
清风站起身来,很少见的朝惠能躬身深施一礼道:“我这一路,见菩萨烧锦襕袈裟而始,遇禅师护木棉袈裟而终,终于有所得。…自寻必知的争端,虽有仙家缘法,亦有我自己的过失。…谢谢你!小和尚,那惠明拦不了多久的路,你还是速速南去吧。”
惠能还了一礼,背起包袱从南面的小道下山了,明月拍手笑道:“走了这么远的路,终于碰见有人能教训清风哥哥你了!”
此时北边山下追来的那些僧人,已经四散而开,有人向北回追,有人在山野中搜索,明月又一皱鼻子道:“我不喜欢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