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睿忍了又忍,还是质问了一句:“你们都不读史书的吗?”
阎部长老脸微微一红,孟仲却反驳道:“你说的这些好像不是常识吧?”
宋睿转过头,继续盯着定国剑,懒得与这些孤陋寡闻的人搭话。
梵伽罗把手掌贴在玻璃展柜上,沉声道:“是的,正是因为它的独特,所以逃过了一劫。这些文物均属华夏瑰宝,或镇国、或传世,即便被带到外界也根本无法出手,因为没有人敢买,谁买谁就是华国的敌人。那么下手的人为的是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阎部长被问住了。
孙馆长气哼哼地说道:“所以没有谁敢把主意打到这批文物身上,它们都是真品!”
梵伽罗连个眼角余光都未曾施舍给孙馆长,只是长久地凝视着那柄宝剑,继续道:“从造假者的动机来判断,我大概可以猜到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他们又是哪种人?”孟仲目光灼灼地盯着梵老师的背影。
“天材地宝也含有大量灵运,那么你们知道它们的作用是什么吗?”梵伽罗头也不回地问道。
阎部长和孟仲都是老干部,对这方面的知识并不了解。天材地宝不是玄幻小说里才有的东西吗?
宅男小李连忙举手:“我知道,天材地宝可以洗髓伐经,让人脱胎换骨!”
“没错,天材地宝所蕴含的灵运可以让一个普通人瞬间冲破凡胎俗骨的桎梏,变为灵者。灵者就是像我这样的人。”梵伽罗的手掌沿着玻璃柜虚抚过剑身,一字一句沉声说道:“所以,这些文物也与天材地宝一样,可以让人晋升到另一个层次,也就是所谓的超脱世俗。但文物里的灵运不像天材地宝,只要吃掉就能取用,而是需要特殊的手法。所以我敢肯定,做下这桩案子的人必定是玄门的人,动机是为了掠夺这些文物里的灵运,为自己所用。”
“又是玄门!”阎部长一听这两个字就冒火。他最近跟玄门的人结了大梁子,几乎每天都有玄门的修者来拜访他,只为了给天水派说情。
孟仲立刻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一条。
宋睿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如果这些文物里的灵运被掠夺了,它们会怎样?”
梵伽罗回过头,面容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他走到一个装饰柜前,抽走了插在柜子上的花瓶里的一株百合,沉声说道:“看见这支花了吗?它为何如此娇艳?因为它体内的生机还未完全消散。生机与灵运的运作方式是一样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甚至没有什么区别。”
梵伽罗用细长的手指抚弄着这朵百合,动作是那般轻柔,说出口的话却冷酷至极:“当我掠夺了这支花的生机,它会变成一地尘沙。”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齐齐发出一声嗤笑。掠夺生机、灵运?梵伽罗这是在说神话故事吗?
然而下一秒,两人不以为然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只见梵伽罗瓷白的指尖由上至下地拂过,那娇艳欲滴的百合便也顺着他的垂怜一寸一寸枯黄、焦干、折断、散落,被空调里的暖风轻轻一吹就变成了细细的尘沙,飘到了看不见的虚空里。
这奇诡的一幕看呆了所有人,唯独宋睿立刻握住梵伽罗的手腕,用担忧的目光盯着他的腹部。
梵伽罗早已层层加固了腹内的空间,不允许那株藤蔓发作,于是微微摇头,暗示自己无事。
宋睿无法放开他的手腕,掌心不由沁出一层细汗。
阎部长等人从震惊中回神,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难以言表的恐惧。如果说被掠夺了生机的花朵会变成尘沙,那么被掠夺了灵运的文物,是不是也会四分五裂?
想到那样的后果,孙馆长立刻捂住胸口,声嘶力竭地叫喊:“不会的,你胡说!你这是在危言耸听!我们馆内的文物肯定都是真的!它们绝对没被替换!”
从事这一行几十年,他从未如此害怕过。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更愿意相信孙馆长的判断。那些文物是真的,肯定是真的,它们绝对不会变成尘沙,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它们是华夏的传承!是老祖宗留给全民族的财富!谁舍得对它们下那样的狠手?
就在此时,实验室打来电话,轻快地说道:“阎部长,我们首先鉴定了那只粉彩老寿星瓷瓶,它是真的。其余文物还在鉴定中,不过专家看过之后都说是真的。这桩案子应该是个乌龙。”
阎部长外放了这通电话,于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孙馆长和刘副馆长更是哈哈大笑了几声,表情十分畅快。
梵伽罗摇头道:“你们的鉴定结果是错误的,我亲自去看看。”
☆、第二百四十九章
实验室的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 而且非常振奋人心,大家都感到很高兴,唯独梵伽罗言之凿凿地说技术员弄错了。
听见他毫无根据的话,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十分生气,差点就不顾文人形象,当场对他破口大骂。
阎部长素来是个严谨的人, 而且在之前的案件中与梵老师进行过密切的接触,深知他的秉性。他是那种凡事不太爱开口, 然而一旦开口必定是石破天惊、毫无虚言的人。你若是对他的话掉以轻心或者不予理睬, 那么绝对会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
他发布在网络上的那些预言如今还被人疯狂转发着, 与他进行过通灵的人, 没有哪一个能逃脱他口中的既定命运。
更令阎部长难以忘怀的还是那无辜枉死的二百五十六个受害者, 如果他当时能听取梵老师的意见,把天水派的门徒控制起来, 不让他们擅作主张,结局绝不至于像后来那般惨烈。
想到这里, 阎部长的内心就是一阵绞痛,于是立刻伸手邀请:“梵老师,我带您去实验室看看那批文物。”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是最渴望能够息事宁人的, 见阎部长竟然还愿意听信这神棍的话, 便也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口中不断讽刺:“你知道这批文物被送去哪儿了吗?它们被送去了中央试验室, 那是我国科技水平最高的实验室,所有的设备和人才都是世界上最顶尖的。那里得出的鉴定结果绝对不可能出错。你以为你是谁?你既没有相应的知识储备, 又没有从业资历, 你鉴定出来的结果能比专家和科学设备更精确吗?”
梵伽罗自顾前行,并不说话。
宋睿似笑非笑地开口:“据我所知, 华国目前的艺术鉴定市场只能用乱象丛生来形容。所谓的专家不过是一些拿钱办事的掮客,物主只需给足了好处费,一件几十块钱成本的仿品也能被你们这些专家鉴定为价值高达几千万的珍品,以至于华国的艺术市场充斥着大量假货。眼学这门鉴定技术靠的是主观判断和所谓的名声、资历。一件古董,你们这些专家说是真的,那它就一定是真的,别人的判断根本不会被采纳。你们垄断了这门知识就等于垄断了市场,你们的眼光到底准不准,你们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国外的收藏家近年来纷纷退出了华国艺术市场,随你们自己去玩,原因是什么,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原因自然是华国的鉴定市场太过混乱,这边的鉴定专家根本没有专门的从业执照,鉴定错误也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更不会影响口碑,以至于很多专家被钱收买了良心,胡说一气。而国外的鉴定专家都是拿执照的,鉴定错误还要担负全部责任,所以他们不敢乱来。
让一群守规矩的人和一群不守规矩的人玩,结局自然不会太好。被坑的次数多了,国外的艺术收藏家便都放弃了华国市场。
圈外人对艺术市场的乱象是雾里看花,但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却深知内情,于是老脸一红,没敢再说阴阳怪气的话。反正到了实验室,看见了确切的鉴定结果,他们有的是话题可以发挥。
梵伽罗不是一个喜欢争辩的人,所以被误解、被质疑、甚至被谩骂的时候,他很少为自己发声。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宋博士,于是就像那些沉默的珍宝,拥有了自己的喉舌。他内心的声音,宋博士能听见;他不予言说的话,宋博士能替他说。这人早已化为一层铠甲,层层将他包裹。
梵伽罗急促的步伐忽然停顿,然后侧过身,专注地凝视宋博士,等他靠近之后便把他的手一握,再也没松开。
头一次被青年主动牵住手,宋睿的表情带上了几分错愕,却又很快调整过来,垂眸一笑,收拢五指。
感觉到宋博士指尖传来的坚定力量,梵伽罗用大拇指的指腹悄悄抚了抚他的手背,再利用磁场的传导性和锁控性,把他的体温偷了一点过来,温暖了自己曾经无论如何都捂不热的手掌。
温暖、坚定、相携同行,这大约就是活着的感觉。
看见两人走着走着忽然变成了手牵手,孟仲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阎部长也有些惊讶,却没怎么过问。这是人家的私事,他无权干涉。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对这两个人的鄙夷和厌恶又加深了一层,心道待会儿去了实验室,拿到了确凿的证据,一定要与他们舌战一番,叫他们下不来台,最好是能让阎部长对他们产生极大的不满,把他们送上法庭!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抵达了中央试验室,却见梁老和陆老正一人拿着一杆放大镜,围着一只粉彩老寿星瓷瓶观察,嘴上没说话,脑袋却不住地点,神情也很放松。不用问也知道,他们都认为这件文物是真品。
孙馆长察言观色一番,顿时心脏不疼了,腿也不软了,腰杆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大步走过去,明知故问道:“二位前辈,这件文物没问题吧?”一边说一边拿狠戾的双眼去刺梵伽罗和宋睿。
“口沿、釉色、颜料、底胎和钙化的程度都没问题。我们敢保证它是真的。”二老异口同声地说道。
梵伽罗不懂这方面的知识,便没开口。
宋睿则质疑道:“现在的造假者用的都是高科技,只需几张照片和一段影像就能把仿品做得与真品一模一样。别说口沿、釉色、颜料、底胎和钙化程度这些一眼就能辨识的外部特征,即便是内部瓷质的化学元素成分,他们都能做得跟真品分毫不差。二位专家应该见识过不少这种以假乱真的仿品,单凭眼学怎么能百分百保证它的真实性?如今世面上被鉴定为真品的那些古董,其中有60%的正确率就算是很不错了,您二位应该对这一现状很了解吧?”
梁老和陆老并未觉得被冒犯,而是拿出了一张鉴定书,认真解释:“宋博士,您说得没错,眼学的确是一门很主观的学问,错误率非常高。但这个结果不仅仅是我们在场的几十位专家共同得出的,还是由目前世界上最顶尖的鉴定技术得出的。你们不相信我们的眼力,总要相信科学吧?”
二老手臂一展,把分布在实验室内的数十位专家以及数十台高精尖的科学设备都囊括了进去。
这些专家手头各自鉴定着一样文物,听见宋睿的话,都抬起头来,露出不悦的神色。他们全都是这个领域里的顶尖人才,要人品有人品,要资历有资历,良好的口碑也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何曾被人这样质疑过?
他们纷纷放下文物,对宋睿和梵伽罗怒目而视。
“梁老,就是这两个人报了假案,让我们白忙活一场?”最年轻的那名专家越众而出,口气非常冷硬:“你们知不知道因为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这些文物就要遭受被各种器械搬运的风险,如果在搬运的过程中,它们不小心产生了损伤,你们赔得起吗?你们这样是要坐牢的。”
这位专家扬起手里的鉴定报告,讽刺道:“你们也长了眼睛,不会自己看吗?报告书上明确写了,瓷器底部的成分与同一年代的老瓷是一样的。”
梵伽罗不懂高科技,便看向了宋博士。
宋睿果然没让他失望,反驳道:“据我所知,有一种造假手段叫拼装,用老瓷的底拼在新瓷上,轻易就能瞒过机器的鉴定。”
年轻专家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用力拍打报告书,音量陡然提高:“你这是在跟我抬杠?你不识字吗?好好看看最末这一段文字,我们采用了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一种技术来鉴定这只瓷瓶的年代。这种技术叫热释光,针对最后一次过火的时间,可以测出艺术品的出窑时间,它的正确率高达百分之百,年份判断的误差率却只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之间。光是这一台机器,价格就高达上千万,是我们从国外最新引进的,全世界都在用它,怎么可能出错?你们认为眼学的主观性太强,不相信我们几十个人的共同判断,那么你们总该相信科学技术的力量吧?”
宋睿盯着报告书的最后一段话仔细阅读,并未回复年轻专家的质问。
阎部长也要来了一份报告书,一边看一边长舒了一口气。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看了看这一屋子的专家,内心的激动简直难以言表。不仅梁老和陆老是国宝级的学者,其余这几十个专家也都是文物界威名赫赫的大佬,眼力和口碑绝对值得信任。他们一个个都在鉴定书上签了字,做出了一致的判断,那么这只粉彩老寿星瓷瓶就绝对是真的!他们的眼力合在一起,又怎么可能看错?
更何况这里还有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设备,其鉴定结果只会比人工更精确。这份报告书足以称得上是一锤定音、不可撼动,把整个文物界的大佬都拎出来,他们也说不出一字半句的反驳。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彻底放心了,紧窄而又干涩的喉咙陡然一松,当即便笑出了声。
梵伽罗走上前,把手悬在瓷瓶上方,垂眸感应片刻,坚定道:“从它身上,我感觉不到历史的厚重和岁月的沉积,唯有一团凝而不散的冷气。它是新的,却也是死的。”
“梵先生,我知道您最近名气很大,但术业有专攻,您的名气不是随意误导别人的工具。您应该更珍惜自己的声望才对,要知道,声望这种东西如果不精心保护打理,会很快被挥霍一空。”年轻专家把报告书投掷到梵伽罗脸上,怒道:“这东西送给您了,虽然我不指望您能看得懂。”
两人说话的功夫,加紧时间做鉴定的两尊九州鼎也得出了确切的结果。
一名技术员挥了挥刚从打印机里出来,还带着热气的鉴定书,嗓音满带兴奋:“这两尊鼎都是真的!”
“报告书拿来给我看看。”年轻专家立刻走过去。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也连忙跟上。
几人先后传看了鉴定书,又巴巴地将之递送到阎部长手上。
阎部长仔细看了看各项数据,高悬的心彻底落到了实处,嘴巴一咧便畅快至极地笑了出来。
见他高兴,孙馆长趁热打铁地说道:“阎部长,这么多重宝被运来运去,增加了损毁的风险,你们总不能眼睛一闭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吧?那只青铜龟的确被替换了,我们也认,但这些可都是镇国之宝,怎么能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随随便便指控成假的?如今连最高首长都被惊动了,你们总该向上头有个交代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梵伽罗,恨不得把这人烧穿几个大洞。
案情有假,这件事的确值得高兴,但报告也的确不好打。镇国之宝不是谁都能移动的,别国想借去参展都还得一层一层往上递交申请,甚至于元首与元首之间还要亲自通个话,提醒一下安全事宜。
然而眼下,他们只因梵老师的几句毫无根据的话就把这批镇国之宝匆忙运来,上头得知确切情况后必然会震怒。这个责任由谁来承担呢?
阎部长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但他却也知道,就算自己想要一力承担,上头也必然不会放过梵老师。梵老师好不容易扭转的声誉,顷刻间就会毁于一旦,还会被国家领导层大大记上一笔,在国内很难混不下去。
私心里,阎部长是很喜欢梵老师的,也不忍心看见他沦落到那个境地,一时间却找不到为他开脱的办法,脑门不由冒出一层细汗。
见他许久不表态,孙馆长底气十足地说道:“好好好,看来您是想要袒护梵伽罗,帮他遮掩过去。那这个报告就由我来打,我与几位领导也是有交情的,我一定会让他们严肃处理。这件事对我们中央博物馆的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我们绝不会息事宁人!”
刘副馆长连连附和,直说报告书上也要加自己的名字。
被匆忙召集在一起的数十位专家,除了梁老和陆老,竟然都围拢过来,要求联名写一封控诉信。梵伽罗不负责任的行为让这些镇国之宝冒了巨大的风险,也差点摧毁整个文物界,他们绝对要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看见这群专家学者情绪越来越激动,孟仲暗暗为梵老师捏了一把冷汗。
而身处暴风中心的梵伽罗却还专心致志地悬着手,感应着那个瓷瓶。
“我看见一束光照射着它,使它呈现出一片幽蓝的色泽。它原本是新的,却在这道光束里逐渐老化,拥有了岁月的痕迹。这束光与我的磁场有些类似,具有辐射性和穿透性,它就在这里。”梵伽罗睁开眼,锐利的视线扫过摆放在实验室里的一台台机器,最终锁定了一台X光扫描机。
听见他莫名其妙的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垂死挣扎,只有宋睿大步走向那台扫描机,左右看了看,然后把摆放在某个技术员的办公桌上的一个陶瓷笔筒送入扫描舱,按了启动键。
“喂,你在干什么!不要随便动我们实验室里的机器,弄坏了你赔得起吗?”一名技术员气愤地大叫。
而梵伽罗和宋睿却站在机器旁,面容平静地等待着扫描结果。谁都不知道他们在耍什么把戏。
☆、第二百五十章
笔筒进入扫描舱之后, 这台扫描仪的显示屏上就呈现出一抹幽蓝色的圆筒状物体。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负责管理这台机器的技术员十分气愤地跑过来,啪得一声摁了关机键, 让传送带把笔筒退回来。
梵伽罗慢条斯理地戴上白手套,拿起了那个笔筒,略微感应了一下。
宋睿则指着显示屏说道:“一束光照, 显现幽蓝的色泽――瓷器是无机物,而无机物在X光地照射下会呈现出蓝色。梵老师通灵时看见的场景, 对应的正是X光扫描仪。”
“那又怎样?X光扫描与这次的鉴定结果有关系吗?”技术员拿出一块绒布仔细擦拭机器的操控台, 仿佛这东西被宋睿一碰就被玷污了。
梵伽罗从兜里掏出一包消毒纸巾递给宋博士, 温声道:“擦擦手。”末了把笔筒递给另外一名技术员, 语气平静:“给它做一个热释光检测。”
那名技术员并未接过笔筒, 反而讽刺道:“你有什么资格指挥我?我们实验室里的东西不是你的玩具。”
梵伽罗丝毫不见恼怒,徐徐道:“我说这个笔筒现在有四千年的历史, 你信不信?”
“哈?你是不是脑子发烧了?要不我们派专车送你去医院看看?费用我们实验室全报销。”技术员说出口的话十分有礼貌,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挑着眉, 耷拉着嘴角,掩在睫毛后的双眸充满了鄙夷和轻蔑。
梵伽罗的表情却始终很平静,转而看向阎部长, 温声道:“您如果想要一个真相, 就让人测一测这支笔筒。我就在这里,跑不了, 测完之后,所有的责任我一力承担。”
阎部长被他目中的真诚打动了。别人不了解梵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他了解。危言耸听、小题大做、沽名钓誉, 这些词完全与他扯不上关系。正相反,他是一个心胸开阔、思想纯粹、性格诚挚的人, 他从来不会说半句假话。
反正只是测一测,花不了多少时间。
这样一想,阎部长摆手道:“测!”
他拥有这个实验室的最高权限,那名技术员虽然满腹微词,却也不好再拒绝,只能夺过那支笔筒,放进了机器的扫描舱。
“四千年历史的笔筒,这个笑话足够我笑一整年。你们看笔筒上写着什么――越努力越幸运。原来在四千年前,这句鸡汤就已经开始流行了吗?哈哈哈……”
在等待鉴定结果的时候,那名技术员满口都是讽刺的话。孙馆长等人也都勾着唇,露出轻鄙的笑容。
“几十位专家的眼力,再加上几十台高精尖的鉴定机器,竟然都赶不上你一句话。你当自己是什么?神仙吗?你知不知道把这么多镇国之宝运来运去要担负多大的风险?又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或许你的确有能力,但是你不要太高看自己,说到底,你的能力是不是真实的还有待考证――”
那名技术员喋喋不休的话在鉴定结果冒出来的时候陡然变成了一阵难言的沉默。他睁大眼、张大嘴,不敢置信地看着显示屏。
孙馆长和数十位专家就站在他身后,弯腰一看,顿时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显示屏上得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数字――四千年!那支镌刻着“越努力越幸运”的现代造型的笔筒,在机器的扫描下竟然无端拥有了四千年的历史!
“怎,怎么会?”技术员惊得连舌头都僵直了。
“不对不对,扫描结果肯定出错了!这支笔筒我是在超市里买的,一溜儿几十个,批发生产,绝对不是古董!”笔筒的主人急急忙忙解释。
阎部长懵了、几十位专家懵了、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志得意满的表情彻底冻结在脸上。
梵伽罗随手把摆放在办公桌上的一个陶瓷水杯交给宋博士,温声道:“再扫一个试试看。”
宋睿把水杯放在传送带上,摁了启动键。
数十秒钟之后,梵伽罗拿起水杯感应了一下,又交给那名下颌都快掉落的技术员,淡淡道:“我说这杯子现在有三千年的历史,你信不信?”
技术员一句讽刺的话都说不出,只是表情愣愣地接过水杯,放入了检测舱。
没过多久,鉴定结果出来了,这个印满了粉红小猪,还写着“Sweety”字样的水杯,在机器的检测下竟拥有了三千年的寿命。
梵伽罗只是用手虚抚一下就能准确地报出机器的鉴定结果,而这两样陶器分明都是现代工业的产物,绝不会有一丝半点的可能来自于古代,那么这台机器还靠得住吗?它为什么会得出如此荒谬的结论?
所有人都懵了,唯有宋睿点了点那台X光扫描仪,不疾不徐地揭破谜底:“被X光一照,热释光的监测结果就会受到干扰。之前那支笔筒被X光照射了四十秒,得出四千年的历史,后来那个水杯照射了三十秒,得出三千年的历史,可见把瓷器放置在X光的照射下,一秒钟就能老化一百年。如果掌握了这种技巧,只要把仿品的外形做到百分之百真实,再放入X光扫描仪,设定好相应的时间,那么完全可以顺利通过热释光的检测。”
宋睿缓缓走到那只粉彩老寿星瓷瓶前,叹息道:“仿造者早已破解了你们口中所谓的最顶尖的科技手段,这只瓶子是真是假还有待进一步的检查。”
梵伽罗拿起另一个水杯,淡淡道:“还想多试验几次吗?”
铁一般的事实就在眼前,这些原本还傲气满满的技术员,包括那些言之凿凿的专家,此刻竟都哑了,慌了,心乱了。
“不,不用再试了。我们马上对这只瓷瓶做进一步的检测。但问题是,能够使用的无损检测法我们都用上了,却没有办法得出确切的结果。”刚才还百分百相信自己的判断的技术员,这会儿却亲口否认了之前的所有鉴定工作。
他看了梵伽罗一眼,目中带上了难以言表的敬畏。只是用手感应一下就能捕捉到那么多隐秘的信息,甚至碾压了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仪器,这个人真的是人吗?他的能力未免太可怕了一点!
技术员收回目光,定了定神,这才继续说道:“要进一步确定这只瓷瓶的真假,我们就必须检查它的微量元素,而微量元素的检测需要采样,采样就必须破坏瓷瓶的完整性,我们没有这个权限。”
话落,他看向了阎部长。
阎部长咬着牙关想了想,终是果断道:“采样,做微量元素的检测!”没有一定的魄力,他爬不上现在这个位置。
“好。”这名技术员已经被梵伽罗神一般的预言震慑了,埋头开始取样。贡献了一个水杯一支笔筒的技术员主动给他当助手。
当两人忙碌的时候,梵伽罗则走向那两尊青铜鼎,问道:“你们为什么断定它们是真品?”
负责检测这两尊鼎的技术员早已收敛起鄙夷和轻视的情绪,解释道:“我们取了一点锈迹,分析了它的化学成分,确定它与同时代的青铜鼎是一模一样的。”
“锈迹你们是从哪里取的?”宋睿追问。
“从把手这里。”
宋睿眸光一闪,正待开口,负责用眼学鉴定这两尊鼎的专家学者就截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又要提拼接造假的事,不过你多虑了,这两尊鼎绝对假不了。我们拥有它们的完整数据,其中包括数千张照片和数百段视频。”
“我们对照这些数据,对两尊鼎进行了极为详细的检查,结果肯定错不了。它们是用制范法铸造的,其表面留下了很多范线,我们拿着放大镜一条范线一条范线地比对,未曾发现一处错漏。”
“它们的重量分别是876.23千克与696.71千克,与数据中记载的分毫不差,而且体积没有任何变化。”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这些锈迹,你用棉签擦拭一下就会发现,它们都是有锈根的,与鼎体完全融合在一起,而不是浮于表面的一层。这其中的含义你应该明白吧?”
宋睿知识渊博,自然听得懂这位学者的话。
见梵伽罗两眼一抹黑的样子,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解释道:“他的意思是,这两尊鼎绝对是原装货。范线一条不错,表明它们是由最初那个模子铸造出来的,这一点造假者可以做到,但是难度很大。”
“你再看它们的重量,由于历经了几千年的氧化和腐蚀,与它们同体积的青铜器,重量肯定会比它们轻,这一点是任何造假者都办不到的。”
“造假者要想确保仿品的体积与真品一样,就无法兼顾重量;要想确保重量一样,就得扩大体积,这两点不可能同时办到,也就杜绝了造假的可能。你看这几张X光扫描片,这两尊鼎的密度非常均匀,没有任何空腔,化学元素的分析也表明它们的确是青铜质地。密度没问题,质地也没问题,可见它们都是真的。”
梵伽罗听明白了,进一步问道:“同体积的两个青铜器,历史悠久的那个肯定会比新近制造的那个轻,这一点不历经岁月的打磨是做不到的,对吗?”
“是这样没错。”宋睿点点头,继续道:“你再看这个锈迹,它是一点一点从鼎体里长出来的,像树一样,擦掉了表皮还有内里,是扎了根的。但仿制的青铜器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它们表面的青绿色锈迹是用腐蚀性的化学药剂染出来的,一擦就掉,没有根。”
数十名专家学者早已汇聚在两尊青铜鼎的周围,听了宋睿的话立刻补充:“锈根的生长和树木的生长一样,都必须经历岁月的沉积。树木的根是一年一长,青铜器的锈根则是百年一长。这么厚的锈根,没有几千年的积累,完全达不到这种程度,所以我们才敢断定这两尊青铜鼎是真的。”
直到此时,始终保持沉默的陆老才叹息道:“虽说科学技术的发展的确丰富了古董文物的鉴定方法,但是眼学这门技艺是永远不会失传的。我们的眼睛做出的判断很多时候都是机器替代不了的。梵老师,您这次是真的看走眼了。”
梵伽罗用戴着洁白手套的指尖轻轻抚了抚那些深深扎入鼎体的锈根,摇头道:“我的这双眼睛,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看错过任何一个人、事、物。我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也太狂傲了吧!那只瓷瓶有可能真是我们看错了,但是这两尊鼎我们敢拿自己的性命保证,它们绝对是真的!就凭它们的重量、体积和锈迹,我们就足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我们整个文物界的学者都一致认同这个观点。你一介业余人士,连我们的话都听不懂,你凭什么质疑我们?”刚才还被笔筒和水杯的鉴定结果震慑住的年轻学者,这会儿又站出来,不服气地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