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马游的表现却与所有人的预期完全相反, 他甚至提出了一个更可怕的理论, 把恐怖的阴云扩散到更深更远的角落。一旦这种恐怖情绪根植于大众的潜意识里,要想将之拔除几乎是不可能的。
疑心生暗鬼, 哪怕马游最终没变成厉鬼,他也已经住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每天处在这样的氛围中, 谁能好好学习, 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 京市的社会秩序将从今天开始陷入动.乱的边缘,稍有什么风吹草动,民众就会疯狂地囤积物资,或者源源不断地逃离。他们会把一切灾难都归咎于马游的鬼魂展开的报复。
长此以往,这座城市将失去发展的动力,而这种影响也会逐渐扩散到别的城市,因为大家都知道,鬼魂是可以任意在空间里穿梭的,说不定马游今天在京市,明天就去了津市……
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误打误撞地把最恶毒可怖的诅咒种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他的这番话就像一颗核弹投入了深海,引发的不仅仅是爆炸,还有潜伏在更深处的潮水和海啸。
以一己之力摧毁一座城市,他恐怕是历史上的第一人。
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害怕了,纷纷发出弹幕要求让马游活着。被他杀死的那些人的家属又是悲愤又是无能为力。如果可以,他们多么希望能亲手把这个人千刀万剐,却又害怕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当惨案发生的时候,最令人感到绝望的除了凶手的不能伏法,还有他们的不懂忏悔。他们不会站出来说一句道歉的话,于是被害者的亡魂就永远得不到安息,他们的家属也永远无法释然,愤怒的情绪会日日夜夜啃食他们的心。
很显然,现在的马游已占据了其上的两点,他引发了大众的愤怒、恐慌和仇恨,而法院碍于他这番疯狂的宣言,很有可能会因为种种考量而对他网开一面。他虽然被抓了,却又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拔掉会痛,不拔更痛。
阎部长完全没料到马游竟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他竟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这段采访已经通过直播频道播放了出去,业已对社会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而这影响到底该如何消除却成为了一个难题。马游连死都不怕,你还指望用什么去震慑他?
阎部长一边按压剧痛不已的脑袋,一边打手势让人把马游押离新时代广场。原本还积极想要采访马游的记者,此时却都站在原地不敢去追,他们害怕从他嘴里听见更恐怖的言论。
对警方和政府来说一片大好的形势,却被马游的三两句话摧毁了。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他并非胡言乱语或色厉内荏的威胁,而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会变成厉鬼。
他活着已经如此强大,谁都不知道他变成鬼又会怎样?谁敢赌?没有人敢赌!那么现在该如何处理他呢?
阎部长被马游的这一顿乱拳打懵了,正不知所措之际,一直关注着这起案件的领导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给他打电话,并且做出了两点指示:第一,马游必须得到严惩,否则不足以平民愤;第二,这件事的恶劣影响必须降至最低,否则会引起社会的动荡。
阎部长连声答应下来,挂断电话之后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听得出来,领导的意思还是想枪决马游,这原本也是指挥部早已定好的计划。一旦马游落网,法院那边会立刻对他做出审判并且马上押送法.场,而这个过程是准备进行全频道直播的。
唯有让民众亲眼看见马游伏法,这场华国建国以来最为可怖也最为诡异的惨案才能完美落幕。
但现在,军方和警方的全盘计划已被马游轻飘飘的几句话破坏,以至于阎部长非常怀疑他也像梵老师和宋博士那样,具有看透人心的能力,所以才想出这样的方法自保。
但阎部长却又从马游疯狂的眼里明确地读懂了他的思维模式,他不是说胡话,他是真的想变成厉鬼。而他把这份妄念昭告于众之后,阎部长再想降低他对社会产生的恶劣影响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整个京市都将因为他而产生持续的动荡。他活着是隐患,死了则成为梦魇!
阎部长很想一拳打碎马游状如恶鬼的脸,却也知道这样做只会更加凸显军方的狼狈和无能为力。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看向孟仲。
孟仲死死盯着马游,咬牙道:“我能宰了他吗?”
阎部长摆摆手,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很明显,警方这边也没有办法。
庄G指了指站立在人群外围的梵伽罗和宋睿,笃定道:“遇见难题找这两位准没错,他们一个有脑子,一个有手段。”
阎部长一拍大腿,愁容顿消。
看见飞奔而来的一群人,宋睿根本不用他们开口就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案:“要想降低进而完全清除马游造成的社会影响,我们目前只有一条路可走。”
“哪条路?”阎部长急忙追问。
“重新对他进行一次采访,让他当着全国人民的面,以最狼狈无助的姿态,做出最全面真诚的忏悔。只有彻底打破他恐怖魔王的形象,让大众意识到他只是一个最为普通也最为弱势的人,他所造成的恶劣影响才能彻底抹除。他自诩为神,我们就必须把他拉下神坛。”
阎部长摇头道:“可是我们之前制定好的计划就是这样的,却都被马游破坏了。杀死一个人对他来说就像杀死一只猫或者一只狗。你想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真诚忏悔根本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们无法震慑他,到了镜头前他还会胡说八道。”
阎部长眼睛一亮,转而问道:“宋博士,您会催眠吗?”
宋睿摇头道:“对他这种思维已经完全紊乱的人来说,催眠起不了多大作用。他之所以能毫不留情地对别人痛下杀手是因为他没有共情的能力,所以感受不到别人的悲伤和痛苦。唯有让他学会共情,他才能对自己的罪行产生愧疚、懊悔、自责的情绪,到了镜头前,他才会真诚谢罪。”
阎部长催促道:“那您就赶紧为马游进行心理治疗吧。”
宋睿苦笑道:“我治不好他,共情必须依靠天长日久的锻炼和日积月累的学习,是一种必须从小就进行培养的能力。成年之后再干预已经晚了,其效果是微乎其微的。”
阎部长懵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之前说那么多……”
宋睿指了指站在自己身边的梵伽罗,轻笑道:“我无法对马游的心理进行干预,但梵老师可以。”
梵伽罗早就领会到了宋博士的意思,摆手道:“走吧,先带我去看看那些枉死的人。”
阎部长二话不说就把两人带到安置遇害者尸体的库房。推开两扇厚重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停尸床和一具具盖着白布单的尸体。在库房的角落,几名法医正蹲在地上翻捡着一个个尸块,然后把它们拼凑成完整的人体,再用针线缝合起来。这恐怖的场景简直令人目不忍视。
阎部长推开门之后就站着不动了,即便是在炮火喧天的战场上,他也从来没看见过如此多的残肢。他背转身,暗暗吸了几口气,然后才把两人引进去。
梵伽罗指示道:“把他们身上的白布都掀开吧。”
阎部长略显迟疑,宋睿却走过去,一一掀开白布。
发现他们的异常举动,忙碌中的几名法医连忙站起来,拧眉看向这边。其中一名法医想要开口阻拦,却被另一名法医拽住衣袖,小声说道:“那是梵老师,他来看尸体肯定是有理由的。”
忙得视线都有些模糊的法医堪堪收回脚步。
阻止他的法医又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脱掉橡胶手套和塑料雨衣,快步走过去,看清梵老师的举动后,脸上的好奇之色瞬间就被惊讶和不敢置信取代。只见梵老师把手悬在每一位死者的面部,静静感应几秒钟,然后走向下一位死者。
由于死得太过惨烈,这些受害者的脸庞都算不上安详,或双目圆睁、或面容扭曲、或肌肉僵硬,看上去竟全都带着一种森然和压抑的感觉。但此时此刻,当他们的脸被梵老师的手掌虚抚而过时,他们始终合不上的双眼却缓缓闭紧了,紧绷的肌肉松缓下来,露出了安详之态。
这座仓库原本是极空旷阴冷的,却在梵老师环绕过后掀起了几缕带着暖意的风。被风吹拂过脸颊的几名法医愣在了原地,待梵老师走到身边时,他们才听见他在反复念诵一句经文,似乎是往生咒或超度经之类的东西,发音很古怪,却令人头脑为之一清,精神也跟着放松。
最后,他在那些堆积如山的尸块前站定,默默感应片刻后便撸起袖子,戴上手套,把它们一一摆放在长长的塑料布上。他根本不用像法医那样反复查看尸块的生理特征和骨骼情况,也无需辨明性别、计算身高、测量体重,只是随手捡,随手放,三两下就拼出了一个完整的人体。
他的神识早已把这些散乱残缺的尸块归好了类,谁是谁,他一眼就能看清。再加上宋博士的帮忙,几名法医忙碌了几天几夜都拼不好的尸块,他蹲在那里短短半小时就弄好了。
他脱掉手套,照例在每一具尸体的脸上虚抚而过,让他们陷入安详而又永久的沉眠。
看见这一幕,从来只笃信科学,不屑与鬼神打交道的几名法医竟感动地痛哭失声。死者的家属一直在打电话询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亲人送回去,他们也很心急,却更害怕把谁的身体弄混,以至于造成死者及其家属永远的遗恨。这份工作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快要把他们弄崩溃了,每天面对这么多张满带不甘怨恨的脸,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着精神上的煎熬。
但现在,正如这些呈现出安详之态的尸体一般,他们的心也获得了救赎和解脱。他们以为这次经历会是自己职业生涯中最可怕的一场梦靥,却没料在噩梦里挣扎到绝望的时刻,他们却会乍然遇见曙光。
从今以后,只要想起梵老师平静淡然的脸庞和他满带温暖的手掌,他们就能立刻从这恐怖的梦境里挣脱,然后坚定地相信这个世界有黑暗,却也有光明!
几名法医压下喉头的哽咽,齐齐弯腰说道:“梵老师,我们代替死者的家属谢谢您无私的帮助!”
是的,梵老师一直是无私的,否则他不会背着人跑到这个地方来为死者的亡魂进行超度。他大可以对死者的家属说我能让你们的亲人得到解脱,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创造刚才的一个个神迹,收获更多的崇拜与信仰。但他没有,他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来,安安静静地做事,仿佛一切都是应该的,也是理所当然的。
“梵老师,之前我曾在网络上诋毁过您,请您原谅!”最年轻的那名法医见他要走,连忙站出来高喊了一声。
毫不意外,他收获了来自于同事的几枚大白眼。
梵伽罗摆摆手,勾勾唇,沉默地离开了。他的脚步很匆忙,似乎还有事要做。
几名法医目送他走远,然后回头看向这偌大的停满尸体的库房,竟然再也感受不到半点的阴森和压抑。
阎部长直到此时才小声问道:“梵老师,您刚才在干什么?”
梵伽罗低声解释:“我取走了这些死者临终时的感受,然后带回去送给马游。他不是缺乏共情吗?那我就让他学会共情。”
宋睿似乎想起什么,不由垂眸微笑。
阎部长听不懂这番话,却也明确地知道――梵老师果然能治住马游!他们俩会如何进行交锋呢?他对此充满了期待……
☆、第二百三十八章
离开停尸库之后, 梵伽罗、宋睿、阎部长三人又回到了城南分局,而马游如今就被羁押在这里。
“他的情况怎么样?”阎部长走进观察室后率先询问。
“一心求死。”孟仲指了指透视镜。
三人朝隔壁的审讯室看去,却见马游被一根绳索紧紧捆绑在椅子上, 双手戴了手铐,双脚坠了沉重的铁球和镣铐,上下颌被一个金属支架撑开, 嘴里还塞了一团棉花,浑身上下除了眼珠子, 竟没有一处部位能够活动。
为了阻止他自残, 警方也是想尽了办法。
“看来他已经疯了。”宋睿语气冷漠地说道。
“疯得彻底, ”庄G压住自己系在腰间的配枪, 心有余悸地说道:“我用枪震慑他, 他却主动含住了我的枪.管,催促我赶紧扣扳机。”
宋睿立刻走开几步, 离庄G远远的,警惕地问道:“你给你的枪.管消毒了吗?”
庄G:……
孟仲:……
梵伽罗撇开头, 悄无声息地勾了勾唇角。
观察室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古怪,说紧张不是,说轻松也不是, 但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好了很多。
小李就在此时闯进来, 把平板电脑递给阎部长,急促道:“部长您看, 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控制网络舆论了。大众分成了两派,一派吵着要枪毙马游, 一派吵着要终生监.禁马游, 还有人在散播恐怖情绪,兜售平安符、驱邪符等鬼东西。超市的货物依然被恐慌的市民抢购一空, 这是各大超市发来的照片,他们的库存全面告罄,补货都没有地方补,光是踩踏事件就发生了二十多起,受伤的人数直线飙升,蔬菜和肉类全面涨价,而且买都买不到。再这样下去,大家的生活都将受到极大的影响。”
阎部长接过平板电脑,头痛欲裂地看着各方媒体发来的新闻报道。
宋睿却还忍不住给他泼了一瓢冷水:“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不枪毙马游,受害者的家属肯定会闹起来,民愤民怨难以平息;如果枪毙了他,所有市民都会生活在惊惶恐惧之中,类似的抢购事件还会发生。大批人将逃离京市,这里的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都将产生剧烈的动荡。更严峻的形势还在后面。”
阎部长一边翻看这些糟心的报道一边摸自己脑门,却没料竟摸下来一大把头发,顿时气愤不已地骂道:“妈的!要不是天水派的人破坏了我们的抓捕计划,现在哪里会有这些事!”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找一个新闻团队过来对马游进行采访吧。”宋睿指了指对面五花大绑的人。
“你确定他在镜头前不会乱说话?”阎部长十分犹豫。
“我要的就是他乱说话。”宋睿平静地说道。
阎部长懵了,庄G和孟仲也有些摸不清他的套路。
梵伽罗却深深看了宋博士一眼,接口道:“欲抑先扬?更确切地说是破而后立?”
宋睿点头道:“对,先让他在镜头前猖狂一会儿,让观众惶惶不安;之后再把他的气焰打压下去,让观众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变成一滩烂泥的。如此,大家对他的恐惧心理才能彻底消除。摧毁一个弱小的人所得到的快.感完全不能与摧毁一个强大的人相比。观众越是害怕他,看见他被击败后才越是会感觉到轻松和释然。这是最为有效的一种心理疏导方式。”
经由宋博士这样一解释,阎部长等人才算是听懂了。没错,先把马游的恐怖形象渲染到极致,最后再将他彻底击垮,那样所造成的声势绝对是轰轰烈烈的。
但问题是,马游真的能被彻底击垮吗?他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什么?如果最后这一步未能实现,宋博士制定的这个拍摄计划只会达成反效果。
阎部长犹犹豫豫地看向梵老师。
梵伽罗冲他摆手:“去找新闻媒体吧,我会让马游切身体会到何谓地狱。”
有了梵老师这句话,阎部长头脑一热,立马跑出去安排。
---
魂不守舍的周贺带着同样魂不守舍地妻子和女儿在外面游荡了很久才回家,刚推开门就见父亲坐在电视机前,身体是僵直的,眼眶却源源不断地淌着泪。
“我刚刚给警察局打电话了,你妈的尸体还没法领回来,说是在缝合当中,还要再等几天。她被切成了二三十块,死得那么惨,可杀死她的人却连一句道歉都不愿意说。”周父忽然把手里的遥控器狠狠砸在地上,然后站起来,把眼前看得见的东西都摔烂,桌子、椅子、柜子、水壶……
只眨眼功夫,这个家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最爱之人的逝去。因为死亡是没有感觉的,而留下的人却要忍受无日无夜的折磨。那种难舍难离的悲痛;那种想放下,却又不由自主拽紧拳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不忍,不身在其中的人永远无法体会。
周父原本就有些抑郁,而马游落网之后笑着对媒体说的那些话,却又对他造成了更大的打击。
他砸烂了这个原本幸福美好的家,自己却也濒临破碎,一屁股跌倒在地,哭着问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他还是人吗?为什么不能杀了他,为什么?”
这些问题周贺没法回答。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他不忍心告诉父亲,像马游这样的人,世界上不但有,而且很多,区别只在于那些人没有强大的力量,只能坏在心里,而马游有能力把他的**付诸行动。
想到这里,周贺却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世界那么广袤,谁敢保证像马游这样的人只是特例,仅此一个?万一还有更多这样的人隐藏在暗处呢?
这个念头像幽灵一般潜入周贺的脑海,冻结了他思考的能力。他本想把父亲扶起来,自己却也双腿一软,瘫坐了下去。
周贺的妻子早在公公情绪失控的时候就把女儿抱进房间里去了。好不容易哄睡了女儿,她跑出来一看,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丈夫和公公并非灾难的亲历者都如此害怕,她这个侥幸存活的人又能坚强到哪里去?
她双膝跪地,从背后紧紧抱住丈夫,哽咽道:“老公,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我害怕!我们带上慧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不行,你妈还没回家呢!”周父语气狠决:“我要留下等你妈!我要去警察局拉横幅请愿,我要让政府枪毙马游!他变成鬼了我也不怕,有本事他就杀了我,大不了我下去陪老伴,我也变成鬼,看谁斗得过谁!”
感觉到妻子抖得越来越厉害,周贺抹了把脸,强忍悲痛说道:“爸,你不怕死,但是慧慧怎么办?她才五岁,难道我们要让她在这种恐怖的氛围中长大吗?”
刚才还十分强硬的周父瞬间就颓然了,脊背眼看着佝偻下去。
“你也赞成法院放过他吗?这样的话,你妈岂不是白死了?她就没处伸冤了?马游杀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国家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让他无病不痛、舒舒服服地活到老?”周父越说越气愤,不禁扬天长哭:“那么多的人都白死了吗?你媳妇受得苦也白受了?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啊!老天爷,你杀了我算了,我不想活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去,喉咙里发出一阵一阵破音,像是心脏漏了一个大洞。
周贺看得心惊不已,生怕他一口气没喘上来,也跟着母亲一起去了。身为受害者的家属,面对这样的结局谁能忍?可是不忍又能怎么办呢?为了杜绝更大的灾难,所有人都必须妥协!
想到这里,他心中竟也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怨气,真恨不得这个黑暗的世界毁灭了才好,如此,大家拖着一起死,也就不用为了绝大部分人的利益,牺牲他们这些受害者的家属。
他的妻子似乎也与他想到了一处,轻轻在他耳边说道:“老公,我要是像妈那样被杀死了就好了,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只当闭上眼睛睡了一觉,不像现在,活得那么痛苦!我忘不了那些可怕的记忆,我看见绿色就浑身发抖,一刻也不敢闭眼,因为闭上眼我就会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鬼地方,怎么都逃不出去。我再也开心不起来了,我活着真的好辛苦!老公,我们如果不离开,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很明显,那场灾难给她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心理创伤,以至于她走不出来了。
周贺紧紧握住妻子的手腕,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张不开口,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句话――一起死了算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煤气炉,眼里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他们显然忘了,在这间屋子里,还有一条小生命拥有活下去的权力,却被他们无情剥夺。
周贺让妻子去关门窗,让父亲去拿胶带堵住各处的缝隙,自己则走进厨房打开了燃气灶,然后把熟睡的女儿抱出来。
一家四口寂静无声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当那股淡淡的异味从厨房里飘出来时,电视屏幕上忽然出现了马游的身影。
他被捆绑在一张椅子上,嘴巴里塞满了东西,不能说话,一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卓尔不群的男人坐在他对面,徐徐说道:“我是宋睿,警方的顾问,同时也是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你可以叫我宋博士。我是来为你取证。如果你老实交代之前所犯下的罪行,我保证法院会以最快的速度判你死刑。如果你拒不交代,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关押你一辈子。”
马游目光灼热地盯着他,即便一句话也不能说,那凶戾的双眼也足以令人产生畏惧的情绪。
宋睿指了指站立在一旁的医护人员,继续道:“你没读过书,大概不知道,咬断舌头并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会缓慢地流血和窒息,这个过程大概有半小时到一小时左右,非常痛苦,而我们有的是时间抢救你。活下来的你会变成哑巴,也会失去自由,你得想清楚。”
马游凶戾的目光微微闪烁,似有迟疑。
宋睿果断道:“解开他的开口器。”
几名医护人员依言而行。
上下颌刚获得自由,马游便迫不及待地说道:“你想问什么,我全说!”
宋睿摊开笔记本,语气平静地说道:“那就从你犯下的第一桩案子说起吧。如果我没猜错,那时候你还在当保安?”
马游仰起头,微眯双眼,舌尖无意识地探出齿缝,频繁舔舐上下唇,仿佛在回味当时的感觉。对别人来说永生都无法忘却的可怕记忆,在他心里却甘美得宛若蜜糖。
他很久没说话,坐在他对面的宋睿便也耐心等待着,而电视机前的观众却越来越心慌,越来越恐惧。
这是什么节目啊?为什么还要把这个魔鬼放出来折磨大家?直接把他关起来不好吗?
周贺与妻子紧紧抱在一起,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周父则双眼血红地看着电视屏幕,恨不得扑进去与马游拼命。在这个时候,唯一还能不惧怕他的,恐怕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这些人。
把上下唇舔地又红又亮,仿佛饮了血,马游才慢吞吞地说道:“是啊,那时候我还在当保安,具体是在哪个工地我忘了,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女人太让我满足了,哈哈哈,她给我下跪磕头,求我放了她,还说要给我钱,我喘一口气也能把她吓个半死。你是没看见她那副模样,哈哈哈,太惨了,真的太惨了。看见她变得越来越虚弱,我心里涌出一股非常奇妙的感觉。”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用兴奋至极的语气描述:“那感觉怎么形容呢,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哦对了,像吸毒!”
他闭上眼,用力吸了一口气,鼻翼凹陷下去,微微开启的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看上去真的像是在吸毒。他无比怀恋地说道:“她的尖叫、哭泣、求饶,让我越来越兴奋;她的狼狈、可怜、无助,让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我把别人都引开了,独自躲在监控室,足足看了她一天一夜。她每虚弱一分,我的心就剧烈地跳动一瞬,在那一刻,我终于找到了存活的意义!”
马游忽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宋睿,兴奋地嚎叫:“我活着就是为了享受别人的痛苦。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因为别人的痛苦而颤栗。看见她们在绝望中挣扎,我高兴得发狂!我从来没那么满足过,这比杀死了几百只猫猫狗狗更让我高兴!因为猫猫狗狗只会喵喵喵,汪汪汪,我根本就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但那些人会喊救命,一声接一声,毫不停歇地喊上几个小时,直到嗓子眼里咳出血。这种声音是世界上最最美妙的声音,我常常伴着这种声音睡觉,那感觉实在是太享受了!”
马游说着说着又把眼睛闭上了,原本扭曲狰狞的脸庞竟显现出安详的神态,但这份安详配上他残忍疯狂的话语,却令人更加感到恐惧。
他此时在想什么?应该是在想念那些受害者的求饶、哭泣和呐喊吧?他把这些苦难到极致的声音当成了催眠曲,他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石头吗?钢铁吗?冰块吗?
不不不,都不是,他根本就没有心!
坐在电视机前的周贺及其妻子已经被恐怖的深寒彻底冻结了。即便是嚷嚷着要与马游拼命的周父,此时也惨白着脸颊,闭紧了嘴巴。他忽然意识到,马游绝不是普通人可以杀死的,即便他死了,也会变成更可怕的东西!
当一个人恶到极致的时候,没有人不会害怕他,也没有人敢于对抗他。
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这段采访视频的人全都僵住了,无边无际的恐慌压倒了他们思考的能力,也让他们本就脆弱的神经随时面临崩断。在这一刻,他们竟然对“邪不胜正”这句话产生了深刻的怀疑。活在这样一个荒诞的、恐怖的、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普通人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当大众的恐慌情绪节节攀升时,宋睿又添了一把火:“所以说,你不会向那些受害者表达歉意?你并不觉得杀死他们是错误的?”
马游转动着血红的眼珠,嗤笑道:“我只是在享受我的人生而已,道什么歉?能死在我手里是他们的荣幸。”
这句话引爆了周父的情绪,促使他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猛然站起来,想砸了电视机,却因为缺氧而摇摇晃晃地倒回沙发。与周父一样大受刺激的人还有很多,却没有哪一个能真的对马游做些什么。对方连死都不怕,还会怕谁?
然而这个绝望的念头刚冒出来,揪痛了大众的心,屏幕上的马游就露出了恐惧到极点的表情。他眼眶睁得大大的,瞳孔剧烈收缩一瞬,眼珠子凸了凸,仿佛青天白日见到了鬼,哈哈大笑的嘴猛然闭紧,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
宋睿顺着他惊骇的目光看向门口,轻笑道:“看来世界上还有令你感到恐惧的存在。”
梵伽罗在两人的注视中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缓缓在空出的那张椅子上落座,平平淡淡地说道:“把他的绳子和手铐解开。”
守在一旁的警察立刻解开了五花大绑的马游,而获得自由的马游却僵在原位一动不动,活似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由于太过弱小而彻底放弃了反抗。
宋睿调整了一下台灯的方位,让惨白的光线直直打在马游的脸上,使他恐惧、戒备、无助的表情完完整整录入镜头。
借由镜头看见这一幕,恐惧感已攀升到极限的观众仿佛在溺亡的关头紧紧抓住了一根浮木,不由齐齐喘了一口粗气。
太好了,梵老师来了!
这个念头不知解救了多少被恐惧折磨的人,也令心脏.病快要发作的周父勉强坐直身体,目光灼热地看向电视机。梵老师一定会有办法对付这个丧心病狂的马游――他如此坚信着!
梵伽罗语气平静地问道:“你知道地狱有几层吗?”
马游下意识地答道:“十八层。”回神之后,他立刻咬紧牙根冷笑:“你想用地狱那套理论吓唬我?哈哈哈,我不怕!像我这种人连阎王爷都不敢惹,还会被你几句话唬弄?我活着是人神,死了是鬼神,我无所不能!到时候我会活撕了你!”
梵伽罗摇摇头,话题始终没被带偏:“对别人来说,地狱或许只有十八层,但是对你而言,地狱有二百五十六层。”
马游嗤笑道:“二百五十六层,你怎么算出来的?”
梵伽罗伸出双手,淡淡说道:“把手放上来,我带你去领略一下你制造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