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小心一点。孩子丢了不见你们着急,摔一跤倒是一惊一乍的。”廖芳鄙夷地瞪了许父一眼, 然后迈着迟缓的步伐离开了。厚重的防盗门在她身后急促地关上。
许父顺着门板滑坐在地,镇定的表情渐渐扭曲成惊恐万状;许母则用双手抠着地板缝,一点一点把自己往后挪。她的眼眶快瞪裂了,那双鼓胀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孩子的腹部,分明想把视线移开,却又根本无法抵抗那浩瀚的恐惧和无望。她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因为她浑身的骨头都吓软了。
在此之前,他们还抱着最后一点侥幸——或许孩子没死,之前的那些事都是他们的一场幻觉,否则孩子怎么会活生生地回来?
可是,在掀开孩子的衣服,看见烙印在他胸腹的那个深紫色的脚印和遍布于他躯干的尸斑时,他们所有的幻想就都被彻底打碎!这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这就是一具被踢成内伤并最终死于内出血的尸体!
“死死死,死的!不要过来!”许母已被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
小男孩却并未听从她的指示,反而靠近了两步,差不多占据了整个眼眶的瞳孔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然后极缓慢地举起自己的双臂。
许父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随即拉开防盗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小男孩站在母亲身边,高举着手臂,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许母像抽风一般抖起来,继而猛地将孩子推开,跑进卧室反锁房门。
小男孩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越发显得麻木,漆黑瞳孔里的光也慢慢散尽。他无需钥匙,只轻轻一扭便掰坏了铜制门锁,顺畅地走进卧室,继续站在母亲身边,直勾勾地凝视。
许母不断尖叫、躲避,门板后、衣柜里、床下、浴室、通风口……但无论她往哪里躲,她的孩子总能将她找到,然后定定地凝视、静静地蹲守。他既是一具行走的尸体,也是一个如影随形的幽灵,摆脱不掉也驱散不了。
面对这样的孩子,许母忽然就失去了虐打他的勇气,她的拳头不敢往他身上挥;棍棒不敢往他身上扫;甚至连对视都成了一种煎熬。她在家里连滚带爬四处乱窜,像一只被人群驱赶到光天化日之下的老鼠,连个安全的角落都找不到。她只能用被子蒙住头,哭着给丈夫打电话,央求他回家,或者将自己也带走。
原来被虐待到无路可逃的感觉竟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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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许家闹翻天的时候,宋温暖这边也很不好受。她总觉得一幅画不太保险,便飞快赶回别墅,把俞云天留在她家的,据说有问题的画都翻找出来,送去专门的研究所进行扫描和复原。所幸她雇佣的保全公司非常给力,在得了她的指示后坚决没让俞云天靠近别墅大门,否则这些罪证早就被他带走并销毁了。
签了保密协议后,研究所对这些画进行了全方位地扫描,最先放入扫描区的自然是梵伽罗所说的那幅“致命的利箭”。
“这幅画被涂抹得很混乱,油彩都重叠在一起,无法区分,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我们需要利用更精密的软件将它一点一点描绘出来,这个过程耗时比较长,大概需要八到十小时。”工作人员指着x光片上的一堆杂乱色块说道。
“没关系,多长时间我都可以等。这几幅怎么样,处理起来有困难吗?”宋温暖指着扫描区的另外几幅画。
“我先看看x光片。”工作人员把光片一一插.入灯板,颔首道:“这几幅油画轮廓和色彩都非常鲜明,可见作画者掩盖的技巧有所提高,这也方便了我们的复原工作。三小时应该足够了。”
“好,谢谢,请你们尽快好吗?这件事不能拖。”宋温暖的眉眼间全是抑制不住的焦虑。
工作人员似乎也看出了什么,连忙答应下来。于是仅仅在两个半小时后,送温暖就拿到了四幅较为清晰的复原图,图中的每一个孩童都像一只被屠宰的羔羊,摆放在魔鬼的祭台上,那丑陋的线条和色块刺痛了宋温暖的眼,也搅碎了她的心脏和胃,令她匆忙跑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大吐特吐。
她竟然和这样一个人谈了三年恋爱,甚至同吃同住了七百多个日夜!她怎么能容忍那样一双肮脏的手来碰触自己……宋温暖狠狠闭上眼,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工作人员奉行不闻不问的原则,把画作放下之后便离开了。
宋温暖过了很久才踉跄着走出洗手间,受她雇佣的私家侦探早已查出几个孩子的身份,这会儿正在打印一张表格,“这是她们监护人的联系方式,宋小姐,是我来跟他们说还是您亲自说?”
“我亲自跟他们沟通!你准备好证据包,我得给他们寄到邮箱里去。”宋温暖用指尖点划着这份名单,顺次拨打号码。有的家长只听了一个开头就怒斥她胡说八道;有的家长耐心听完,却不敢面对;有的家长在沉默中挂断了电话,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想法;还有的家长只是惊呼、抽泣、连声重复“怎么可能,怎么会”,却没有半点实质性的表示。
宋温暖并不指望他们一下就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在挂断电话后便把证据发送了出去。她在等,等这些监护人的反应,因为唯有他们才能替幼小的孩子伸张正义,而旁人是没有资格提出控告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温暖的心也一点一滴往下沉,就在此时,电话响了,她扑到桌面上,飞快拿起手机,那头却低不可闻地道:“宋小姐,我很感谢你告知我们这件事,但我们也希望你不要再闹了好吗?时间已经过去几年了,我们根本没有证据,就算去告了也没用,只会把这事弄得众人皆知。他是大画家,我们是平头百姓,我们拿什么跟他斗?孩子还小,不记事,我们准备带她去做修复手术,以后她会好的,时间一长她就什么都忘了。宋小姐,我求你为了孩子想一想,不要再逼我们了好吗?”
“不是,我不是在逼你们……”宋温暖的话被一阵嘟嘟声打断。
紧接着,又一个监护人打了进来,张口便问:“你们准备出多少钱私了?我告诉你们,没有五百万休想封我的口!”
“不是,我和俞云天早就分手了,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去报警。”宋温暖连忙解释。
“什么,你和俞云天分手了?那你是想借刀杀人咯?老子只要钱,才不会当你的刀,你当老子傻啊!俞云天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你给我,我去跟他谈!”
“我不会给你他的电话号码,你难道不应该为了你的孩子抗争一下吗?她受了那样大的伤害。”
“抗争什么,就凭一幅画吗?只要俞云天给够钱,再让他画几幅又怎样?诶我说,你干嘛……”这人的手机被抢走了,一个急切仓惶的女声说道:“宋小姐,你别找我们对付你男朋友,我们惹不起你们这种人。孩子我会带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求你们放过她!”
“你凭什么带走孩子,她是我的摇钱树你知不知道……”这通电话最终在男人和女人的扭打声中结束,显然那夫妻俩意见不合,却又一致地不想报警。
宋温暖盯着手机,心中满是颓然和苦涩。
又过了一会儿,第三个电话打来了,意思也是一样,他们不准备报警,因为孩子承受不住二次伤害。
最后一个电话是在凌晨三四点钟打来的,一道沙哑的女声冷静地分析着:“宋小姐,我咨询了一些法律界的人士,他们说这桩案子是旧案,没有保留下太多证据,而俞云天背景很强硬,名声也好,我们打赢官司的概率只有30%。而且就算我们告赢了,他顶多坐十几年牢,在狱中画几幅画,立立功,说不定七八年就能出来,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在诉讼期间,俞云天被捕的消息会引发各界的关注,我的孩子会暴露在镁光灯下,成为大众的谈资。我们的邻居和亲戚朋友,还有孩子的同学,都会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你能想象她以后将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吗?我们不能为了一个不知道输赢的官司而毁了孩子一生。宋小姐,我非常感谢您的告知,但是我们并不准备报警和起诉,请您理解我们的心情。”
“我理解!我当然理解!”宋温暖一边说着肯定的话,却一边掉着冰冷的泪珠。她知道这位母亲是以怎样的心情在说这些话,她当然是爱孩子的,否则她不会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个社会对受害者的苛责远比施害者多得多,尤其是在这种案件中。连成年女性都会在舆论的压迫和长期的诉讼中崩溃,更别提孩子。
或许她们需要的从来不是正义,也不是告慰,而是遗忘和消失!宋温暖握紧滚烫的手机,心却一点一点凉透了。
恰在此时,她的手机又响了,先前死活不愿意接电话的宋大哥亲自回复过来,张口就是警告:“宋温暖,我听说你上蹿下跳地准备告俞云天?你是想干什么,把事情闹大让妮妮更难堪吗?你给我老实点,别再闹了!妮妮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你就不能松松手,让这件事情过去吗!和宋睿搅和在一块儿之后,你是不是也变成冷血动物了?你这么做,你有想过妮妮的心情吗?她的梦想是当一名舞蹈家,她以后要站在舞台上被全世界看见,她不能与这种丑事沾一点边!你放过她吧,行不行?就当你在为她赎罪。我会和俞老爷子谈的,你什么都别管!以后找男朋友的时候把眼睛擦亮点,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最不应该被放过的人难道不是俞云天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跑来指责我?”宋温暖的嗓音在颤抖:“我难道做错了吗?你们谁都不告他,以后他会伤害更多孩子!”
“别人的孩子我管不着,我只能管好我自己的孩子。宋温暖,算了吧,你去问问那些受害者的父母,他们有几个人想把事情闹大?你没当过父母,你不明白我们的心情。”宋大哥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宋温暖猛地把手机砸在地上,然后拿起一沓资料用力拍打自己额头,不断自咎:你错了吗?你所做的事真就十恶不赦吗?如果你有了孩子,你也会选择放过那种恶魔?你舍得让你的孩子去经历第二次伤害吗?
但她没有孩子,所以她找不到答案,她的一腔孤勇和义愤,均在这难熬的夜里消失殆尽。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坚持这所谓的“正确的选择”,她甚至开始怀疑这选择真的正确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她是错的?
趴伏在桌上的她并未看见那私家侦探心疼的目光和愤怒的表情。他悄悄离开休息室,前往扫描区,过了大约一两个小时才回来,手里拿着一幅复原图和一份调查资料。
“宋小姐,有转机了。您别泄气,我相信您的努力终会得出好的结果。”私家侦探把那幅画轻轻摊开在桌上,与之前的几幅截然不同,画里的孩子拥有一张纯西方的面孔和火红色的头发,而据调查资料显示,即便画作是七年前完成的,她今年也才刚满十三岁,却已经有了三年的抑郁症病史,且自杀过五次。
她的父母不明白好端端的孩子为什么会抑郁,于是经常在社交媒体上发求助的帖子。他们最近一条ins正是昨天发布的,只一句话——【上帝啊,求您救救孩子;求您告诉我们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求您让她重获希望,坚强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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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想要通过一幅画寻找到一个小女孩有多容易?领略过互联网的复杂性和社交媒体的广泛性的人一定会对此深有感触, 更何况在那幅画的右下角, 俞云天还用细小的花体字标注了一个名字——吉娜。
私家侦探几乎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从搜索引擎给出的数万条信息中找到了最准确的一条——吉娜,一名十三岁的美国女孩, 深度抑郁症患者,五次自杀, 五次均被细心照护她的父母救回,最近一次自杀是在三个月前,她用浴帘缠住脖子, 准备把自己吊死……
她的父母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徘徊中似乎已经崩溃, 除了向神明祈求救赎, 竟已毫无办法。他们给孩子请了心理医生,送她去特殊的机构疗养, 却都没有用, 她不愿意与任何人交流。
而在三年前,她却表现得完全正常。
据她的父母描述, 她是在某一天的傍晚忽然变成这样的。她拎着书包从校车上下来, 站在自家院子门口久久不动,像是丢了魂, 谁叫都不应。那天的晚饭她一点没吃, 所有人都认为她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那么小的孩子不懂得烦恼, 他们顶多被忧愁纠缠几个小时就能自我痊愈。
但他们全都猜错了,而且错得离谱,第二天睡醒的吉娜也没能从这恍惚的状态中恢复。她慢慢失去了欢笑的能力、蹦跳的能力、学习的能力、交谈的能力、甚至存活的能力。她从一个鲜活的人渐渐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她的父母为此备受折磨, 却始终无法弄明白那一天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一直都在正常上课,并没有遭到任何伤害,就那么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的,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一个十岁的孩童到底能被什么事情打击到这种地步?
这个问题每时每刻都在烧灼着这对父母的心。若是有谁能告诉他们真相,他们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对父母而言,最可怕的不是孩子遇到了危险,而是当他们遇见危险时你却一无所知;因为不知道,所以你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宋温暖一口气翻完了吉娜父母发布的所有求助帖,心里钝钝地疼。她用颤抖的指尖编辑了一封极长的信,发送到他们的私人邮箱里,并在结尾处诚恳地写道:【我不知道你们会作何选择,如果你们愿意报警,我可以尽一切力量去帮助你们。如果你们选择沉默,我也会保持缄默,毕竟吉娜现在的情况如此糟糕,她已承受不了任何伤害。愿上帝保佑你们,保佑吉娜。】
邮件发送成功了,宋温暖却合上笔记本电脑,陷入了更漫长也更死寂的等待。经过一夜的折腾,她的热血早已冷却,甚至对梵伽罗所说的“正确的选择”产生了怀疑。而这封信件就是她所做的最后一份努力,如果它沉没了,那她就彻底放弃。没有人能对抗全世界,更没有人能改变全世界,她之前产生的类似于救世主一般的雄心,如今想来竟如此可笑。
俞云天肯定已经知道她在干什么了吧?毕竟她大张旗鼓地带走了那么多幅画,还联系了好几位受害者的家长。然而他却不发短信也不打电话来询问、查探,甚或阻止,可见他是半点也不着急的。很可能在他看来,她现在所做的这些努力都等同于跳梁小丑的垂死挣扎而已。
想到这里,宋温暖竟捂住脸,自嘲地笑了。难怪俞云天曾经对她说:“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莽,遇见事情喜欢蛮干,这样是不会有结果的。”
如今再看还真是!她果然在一路蛮干,自诩正义地往前闯,却撞翻了一地的人。实际上那些人哪里需要她的帮助呢?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私家侦探掏出自己的烟盒,劝慰道:“别笑了,难听。抽支烟清醒清醒,你已经一晚上没睡了。”
宋温暖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吸了一口,低不可闻地道:“我是不是很可笑?”
“没有,你很可爱。”私家侦探看了看她乱得像鸟窝一样的头发,忍不住莞尔。
宋温暖咧了咧嘴,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一支烟抽完,她又点燃一支,似乎准备用尼古丁来麻醉自己,却在此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铃声,一长串号码在手机屏幕上闪现,是从美国打来的。
邮件才刚发出去半小时而已,那边竟已迫不及待地给了反应。
宋温暖握住手机,却没有勇气去面对,反倒是私家侦探把手机夺过去,开启免提。
一长串英文彪了出来,说话者的嗓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感激:“你好,请问是宋小姐吗?我是吉娜的母亲凯瑟琳·贝克,我看了你的邮件,之后便与吉娜展开了长谈。上帝啊,她哭了!你能够想象吗?在沉默了三年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在我们面前痛哭失声!她对这个世界终于有了反应,她承认了,你告诉我们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她承认了!”
贝克夫人哭地不能自已,于是不得不停下调整情绪。过了足足十几秒,她才又哽咽开口:“宋小姐,谢谢你,太感谢你了!你把我们苦苦寻找了三年的答案带给了我们,你不知道这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这是希望,这是救赎,这是新生的契机!吉娜时隔三年第一次与我们进行了恳切的长谈,你可以想象吗?在十岁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直到三年前的那一天,她上了一节性知识普及课才终于弄明白。你能够想象她当时的心情吗?”
宋温暖终于回过神来,用流利的英文回应:“我能!我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我也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与俞云天生活了两年,我明白后知后觉的感受会有多可怕。那些不堪的经历就像一枚弹片,缓慢地扎入你的心脏,因为没有痛觉,所以你完全不明白那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可是,当你终于明白过来时,你会发现这弹片已瞬间洞穿你的心室,撕裂了你的血管,让你疼痛,让你绝望,却又救无可救,那是比漫长的痛苦更致命的冲击。”
贝克夫人压抑的哭声从话筒里传来:“是的,是的,就是你形容的那样。这枚子弹一直悬在吉娜的头顶,却直到那天才将她击中。她根本没有办法去面对,她一下子就垮了。上帝,我可怜的孩子,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宋温暖接过私家侦探递来的纸巾,一边擦拭眼角的泪一边带着浓重的鼻音询问:“那你们准备怎么办?是报警还是……”
贝克夫人的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当然是报警,难道我们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可是吉娜三个月前才自杀过一次。”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现在已经是最糟糕的情况,还能有什么事比这更糟糕?哦,有,那就是吉娜已经死了,可伤害她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我们绝不会放过他的,绝不!我们已经报警了,宋小姐,事实上我打这个电话过来正是为了向你求助,警官就在旁边,让他和你说吧。”
那边很快换成一个冷静的男声,“喂,宋小姐吗?我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威尔·布柯特,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视频连线,我给你看我的证件。”
宋温暖连忙摆手:“不用,我们就这么说吧。你们需要我怎么做?”她简直不敢相信吉娜的父母会如此迅速地选择报警,那她折腾一晚上是为了什么?
恍惚中,她想起了梵伽罗的那些话:
“拿到它就够了。”
“我预见到,它是致死的利箭。”
原来它竟真的是致死的利箭,一击即中!梵伽罗从来不会出错,那么这是不是证明自己也没错?宋温暖定了定神,努力去倾听那边的话。
布柯特警官慎重道:“宋小姐,据我们调查,俞云天在美国求学期间曾经以慈善的名义开办了一个免费教授儿童画画的班级,而吉娜就是在此期间受到了侵害。他求学五年,这种班级也就开办了五年,招收的儿童数量目前还未曾统计出来,但肯定不会少。所以我们很有理由相信,像吉娜这样的受害者绝非个例。由于案情重大,我们fbi已经接管了这桩案子,但我们目前遇见的最大困难是——俞云天身在华国,我们不便抓捕,若是让消息泄露出去,我们担心他会潜逃到其他国家。所以宋小姐,我们打电话来是想问问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离开华国,前往美国?”
宋温暖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有,我可以让他去美国。”
“好的,感谢宋小姐的配合。那幅画能否请你帮忙寄过来?那是很重要的证据。”
宋温暖坚定道:“我亲自给你们送过去吧,托运可能不太保险。”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们这边会帮你搞定一切出游手续。上帝会保佑你的宋小姐,谢谢你!”布柯特把电话还给了贝克夫人,而对方反复地用充满了感激的嗓音说着谢谢。贝克先生也凑到话筒边,哭着说了一句“上帝保佑你”。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祝福。
宋温暖挂断电话后立马给油画打包,而私家侦探已经按照fbi的指示,购买了当日的飞机票。临去机场前,宋温暖接到了堂哥打来的电话,他问清楚了事情经过,得知吉娜已连续五次自杀,便温声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可以为那个孩子提供心理治疗。”
“真的吗?”宋温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哑声道:“堂哥,你的造访才是真正的救赎。比起我,吉娜的父母会更高兴看见你。太好了!昨天晚上我以为没救了,但是今天早上我才知道,有救的,这个世界还有救!我现在就帮你订机票,我们去机场汇合。”
挂断了这个电话,宋温暖的心绪久久难平,于是又抖着手拨出去一个号码,一开腔就哽咽了:“梵老师,我做到了,我现在正准备去美国。”
“嗯,祝你一路平安。”
青年温柔的嗓音便是最好的抚慰剂,瞬间便捂热了宋温暖几度陷入僵冷死寂的心。她噙着泪说道:“为什么他们会选择缄默?为什么不为了自己的孩子站出来抗争?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们错了?”这个问题像一根刺,令她如鲠在喉。
梵伽罗平静道:“谁都没有错,只是观念和习俗不同而已。我们的社会缺乏包容,所以缄默能让孩子得到更多保护;他们那边开放,所以站出来抗争才是主流思想。但两边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孩子,不能说谁对谁错。”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感到悲哀。我太难受了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能改变这个社会,可是我经过昨天晚上的努力才明白,我做不到,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不,你错了。”梵伽罗轻笑着说道:“一个人的力量并不渺小,当你让自己变得更包容,更平和,更豁达的时候,这个世界便也多了一份平和、包容、豁达。你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同时,这个世界也在变得更好,因为你是它的一部分。当你把这种信念传递出去,让更多的人变得更好时,整个世界都将随之改变。现在,你还觉得自己的努力不值一提吗?”
宋温暖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拼命摇头道:“不,不会了,你说得对,做好自己就是在改变世界,我懂了。梵老师,谢谢你!”
“不用谢,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一个勇敢的人,因为你的灵魂在发光。”
宋温暖哑着嗓子笑出声来。只因为这一句肯定,她遭受了一整个晚上的痛苦、挫败、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都变得微不足道了。挂断电话后,她的内心已充满了勇气,调出通讯录,拨打了那个原本让她无颜面对的号码。
那头似乎不想与她沟通,却又害怕她在无人管束的情况下胡作非为,几经犹豫才接了电话,极不耐烦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大哥,你还记得爷爷临死前给我们留下的那句话吗?”
宋大哥沉默了。
宋温暖又道:“他说:你们要记住,将来你们想要获取多大的成功,就得具备多大的勇气。无论面对任何困难,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我迎头顶上,因为你们姓宋。大哥,这句话我从小记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敢把它忘记。你想让妮妮站到世界的舞台上,你知道她首先需要具备什么吗?不是逃避,不是万全的保护,是一双宁折不弯的腿和压也压不垮的脊梁。大哥,当你一味选择退让时,你有没有问过妮妮的意见?她在舞台上扭断了脚趾头都能一声不吭地跟上节奏,你以为她是有多脆弱?”
宋温暖加快了语气:“大哥,如果你想为妮妮做点什么,那就让俞云天去美国,我保证不会再做多余的事。还有,替我向妮妮说一句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她。”
“没事了吧?没事我就挂了。”宋大哥不置可否地结束了这场谈话。
宋温暖握住渐渐冷却的手机,痛苦得无以言表。当她为自己的家人而战斗时,得到的却只有他们的冷漠和误解,这种感觉不亲身体验一次,你永远无法想象其中的煎熬。
☆、第八十一章
宋大哥挂断妹妹的电话后便敲响了女儿的房门, 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妮妮,你说爸爸该怎么处理俞叔叔的事?”
妮妮下意识地反驳:“他不是俞叔叔,他是坏人。”
“对对对, 他是坏人,那你说爸爸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报警啊!爸爸你不是一直教育我遇见坏人要报警吗?”
“可是报警之后呢?警察叔叔会来问你以前那些事,还会让你出庭作证, 你不害怕吗?”
妮妮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不怕,如果我连面对一个坏人的勇气都没有, 那我今后怎么面对千千万万的观众?”
宋大哥被女儿问住了, 沉默半晌才又哑声开口:“但是你要明白,如果你报警并出庭作证,大家会知道你经历了不好的事,他们会不喜欢你, 你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观众了。”
妮妮困惑地反问:“爸爸,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不该报警抓坏人?”
宋大哥连忙否定:“不不不, 你没有错,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错!”
妮妮反而更困惑:“既然我没有错, 那观众为什么不喜欢我?这太没有道理了。”
宋大哥被女儿问的汗都出来了,呢喃道:“是的, 这太没有道理了,可是在这个世界上, 会跟你讲道理的人很少, 大多数人都是想当然的,不讲理的, 你明白吗?”
妮妮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讲理肯定是错的,所以他们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无所谓,因为我也不喜欢他们。我可以跳舞给自己看,给喜欢我的人看,那样我才会开心。爸爸,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宋大哥的内心五味杂陈,他有一千一万句话可以反驳宋温暖,却无法否定女儿的任何一句。因为她说的这些道理都太直白,太浅显,是不需要经过思考和辩证就能得出的正确结论。当孩子还小时,成年人把这些道理灌输进他们的脑海,却又在奉行时往完全相反的路上走去。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和想法在孩子眼中是多么的可笑而又荒诞。他们的眼界和见识不是越来越广阔,而是越来越狭窄,以至于连一个孩子都不如!所谓不忘初心,谁又能始终做到呢?大约只有这些内心还纯洁无垢的孩子吧?
眼下,已渐渐意识到这一点的宋大哥不得不转移话题:“妮妮,你姑姑让我代替她向你道歉,因为她没有保护好你。今天发生的事你都忘了吧。”
妮妮拧着眉头问道:“姑姑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她以前反复跟我说过,让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在没有家长同意并监督的情况下,不能让任何男孩子脱我的衣服,碰我的身体。我一直有好好听她的话,我保护了自己,所以她为什么要道歉?”
宋大哥被这个问题击中了灵魂,愣怔半晌才无比艰涩地开口:“因为保护你是她的责任,同时也是我和你妈妈的责任。当你遇见危险时,我们没能在你身边,所以我们都有错。”
妮妮连忙摆手安慰:“不不不,爸爸妈妈没错,姑姑也没错。我总会长大的,你们不可能一直保护我,我得学会保护我自己。其实今天我一点都没害怕,我还挺骄傲的,因为我没被坏人骗到。爸爸,我是不是很厉害?我以后会变得更厉害的,你们别为我担心。”
她虽然年纪小,却已经能够理解并体谅父母的心情,更能明白那些隐晦的盘问背后代表着怎样的罪恶。她不是胆小鬼,恰恰相反,在苦练舞技的过程中,她早已学会坚强和勇敢。
看着女儿明媚的笑容和清澈无垢的双眼,宋大哥的内心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这就是他的女儿,如此坚韧、如此阳光、如此明白事理。由于工作原因,他和妻子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时间陪伴这个孩子,女儿一直是跟着姑姑长大的,宋温暖照顾她的时间远比他们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多得多。
也因此,女儿小小年纪便已染上了姑姑的无所畏惧和坚强果敢。当别的孩子会因为可怕的事情哭泣甚或噩梦连连时,她却能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她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而这恰恰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最需要的品质。
宋温暖并没有疏于照顾女儿,正相反,她对女儿投入了太多心力,以至于她成长得这样茁壮健康、积极向上。她的根系扎得那么深那么牢,即便是狂风骤雨也无法将她看似娇嫩的叶芽打垮。
试问哪一个父母不会为了这样的孩子感到自豪?宋温暖说女儿应该拥有一双宁折不弯的腿和一副百折不挠的脊梁才能站上世界的舞台,然而事实上,她早已把这些珍贵的礼物交到了女儿手上。
想到这里,宋大哥对妹妹的怨怼和误解,竟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感激与愧悔。他不应该对妹妹说那些重话,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的宋夫人缓缓走进来,哑声道:“老公,我们其实应该感谢暖暖,她把我们的孩子教育得很好!我们今天真是错得离谱,孩子就像一张白纸,我们在上面画什么,他们就会变成什么。我们告诉他们被伤害后要把伤口隐藏起来,他们就会以为自己是可耻的,错误的,进而变得自卑懦弱;我们告诉他们不要反抗,必须得等我们来救,他们就会永远软弱下去,直至失去自我保护的能力。可是我们又能保护他们多久呢?”
宋夫人紧紧抱住女儿,噙着泪不断说道:“妮妮,你今天做得很对,遇见坏人你要报警,不能沉默。被伤害了你要学会反抗,不能逃避。你没有错,你是对的。不要期待别人来保护你,你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妮妮,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爸爸妈妈为你感到骄傲!”
宋贝妮这才彻底从困惑中解脱,笑得特别灿烂,“那你们别怪姑姑了好吗?”她小小声地央求。
“好,我们不怪姑姑,我们还得感谢她。我们待会儿就给你姑姑打电话道歉。”宋夫人慎重其事地向女儿做出保证。
父母的一言一行才是孩子的第一课堂,他们就像一面镜子,可以照见孩子未来的模样。父母勇敢,孩子也会一往无前;父母开明,孩子便也活泼向上;父母给孩子种下好的种子,他们的心里就能开出美丽的花,所以千万不要忽略了自己的行为对孩子造成的影响。
宋大哥和宋夫人很庆幸自己没有给出错误的示范;没有扼杀女儿的勇敢与果决;没有掐灭她灵魂中有可能在未来放射出万丈光芒的那颗微小的火星。她敢于面对今天的挫折,就敢于面对未来的一切困难。
宋大哥快步走出女儿的卧室,给俞老爷子打电话,让他立刻把孙子送去美国,否则宋家会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俞家的势力不能与宋家相比,自然只能答应下来,更何况把俞云天送去国外避风头本来就是他们计划之中的事。
挂断电话后,宋大哥对妻子叹息道:“俞云天受审的时候,我们得带女儿去美国看现场,我们得加深她勇于反抗的观念。她太耀眼了,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对,你说得对,以前是我们错了。我们当父母的反而比不上她的亲姑姑!”宋夫人一边点头一边擦泪。在此之前,她和丈夫竟从未考虑过当女儿离开他们的保护后该怎么办。只要一想到他们会把女儿培养成温室中的花朵,再把她扔进一个满是暴风骤雨的世界去承受摧折,他们就后怕不已。
此时此刻,他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女儿必须长成一棵高大挺拔的树,否则她在舞台上注定走不了多远——
宋温暖和私家侦探先生已坐在候机室里等待,与堂兄汇合之后,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临登机前,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本没有什么期待,却发现大哥忽然发送了一条极长的微信。
他一字不漏地复述了自己和女儿的对话,然后诚恳写道:【暖暖,只要一想到我的女儿越长大越像你,会莽莽撞撞,也会无所畏惧;会冒冒失失,也会勇于担责;会受到伤害,也会懂得反击;会无数次地哭泣,却又始终保持勇敢坚强,我就能高兴地笑出声来。这样的她会省去我多少担心和焦虑?在我忙于工作的时候,你却把她教养成了如此优秀的模样,我们想让她成为花朵,而你却让她长成了一棵大树。每一位取得巨大成功的人都会有自己的秘诀,但坚毅的性格总是不可或缺。我必须承认是我们当父母的错了,而你才是对的。你拜托我的事,我已经办到。暖暖,该说对不起的人一直是我,不是你。听说你马上要去美国了,等你回来,大哥会亲自向你道歉。暖暖,大哥为你所做的事感到骄傲。】
看到最后一句,原本还死死压抑着情绪的宋温暖终于泪崩了。她蹲在地上,脸颊紧紧贴着手机,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却又哭着哭着便笑起来,弄得周围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哭又笑的闹哪样?拥有亿万财富的出轨丈夫和小三在旅游途中被车撞死了?
宋睿轻拍宋温暖的头,无奈道:“别哭了,鼻涕都起泡了。”
宋温暖一瞪眼,鼻涕泡泡竟然破了。
私家侦探连忙把头扭到一边,努力憋住笑——
宋温暖抵达美国两天后,俞云天也到了美国,刚下飞机就被联邦调查局带走,面临的指控多达27项,刑期高达一百多年,并且不准保释。国外媒体大幅报道了这件事,国内媒体却没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
在美国监狱里,恋.童.癖是最受欺压和鄙视的存在,于是俞云天刚进去没几天就被打成了重伤,赖以为生的右手粉碎性骨折,从此再也拿不起画笔。他因此大受打击,住院的时候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但被他侵害过的那些家庭却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没了那双罪恶的手,他就再也不能对幼小的儿童施加伤害。
宋温暖回国前专程去医院探望了俞云天,看见对方被拷在病床上大吼大叫、状若疯癫,她终于吐出了挤压在心底许久的郁气,而吉娜也在宋睿的干预治疗下开始好转。
众所周知,宋睿是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之一,他有一套心理疗愈法专门针对自杀倾向特别强烈的病患。看见他的到来,吉娜的父母果然比任何时候都高兴,在机场的时候就已经又蹦又跳地尖叫开了。
经此一行,宋温暖对这位堂哥的了解更深了一些,他和梵伽罗一样,都是那种会照亮整个世界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