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吗打它?”小孽障见不得有人对皓雪动手,那形同向她开战。
小男孩倒也机敏,趁小孽障过来、皓雪失神时,一把救起自己的狗:“是你的狗咬人!”言辞相当激烈。
“皓雪才不是狗,而且它也不咬人。”小孽障抱住皓雪的脖子。
“嗟!明明是狗,不过就是比小黑大一点,等我的小黑长大了,一定比你的狗大。”小男孩对自己的狗相当看重。
“不是狗,我的皓雪是狼,而且我的皓雪也会长大,会长得更大,一定比你的狗大。”小孽障早己忘记了自己的主题,开始辩论到底谁的宠物会长得更大。
这真是一幅颇为奇特的景致——周围到处是仓皇的行人,两个孩子却戳在其中,各自抱着自个儿的宠物,比谁的宠物更大,谁的宠物本领大,准的宠物会接皮球,谁的宠物爪子长
这还是小孽障第一次跟小孩子玩。
“哎呀——”小孽障突然轻叫一声,是被对方的土狗抓伤了手背。我赶忙蹲下查看。
就见皓雪嗖的一声将男孩与狗扑倒在地。好在小孽障阻止得快,说实话,我也有点惊奇,这小东西关键时刻居然还记得要叫回皓雪。
小男孩像是也被吓到了,呆呆地蹲在我们面前,脸色蜡白。
见他没有受伤,我继续我的事情——从袖子里取来药粉,擦在小孽障的伤口上,伤口大概一寸长,不深,只是微微出了点血。
“小黑不是故意的。”小男孩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见我们都不说话,憋了半天,“不然,我娶你好了。”
我转眼看向小男孩,他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本来我娘说,长大了可以娶静表姐,她可漂亮了,不过现在我爹说做男人要顶天立地,我不娶她了,娶你好了,是我害你变丑。”
“我才不丑!”,小孽障被倾倾教得特爱臭美,听不得别人说她丑,忙拉开脸上的围巾, “伊娃姑姑说我是月革最漂亮的女孩,以后一定长得跟我娘一样好看,而且我才不要嫁给你,我要嫁给我爹爹。”
小男孩怔怔地看了小孽障好半天,最后低下头,不再吱声。
“伊娃姑姑真说你是月革最漂亮的女孩?”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飘来。
我回头看,那几个人刚从茶楼出来,为首的正是李卒。
“大老远就能听见你的声音。”他缓步过来,见我正用丝绢帮小孽障缠手,不禁蹙眉,“怎么回事?”
小孽障咬唇,上前抱住他的腿,“我下次不会了,爹爹不要把皓雪关起来。”每次只要皓雪惹出的事,被他碰上,他都会直接把皓雪关起来,极少惩罚小孽障,她却偏偏最怕这一招。
“是我把她的手弄破的,不是她。”小男孩呐呐地站起身,承认错误。
就见李卒身后的一名中年人赶紧低首出来,来到小男孩身前:“逆子,让你乖乖在这儿等我,却生出了这等事来!”骂完孩子后,忙回身对李卒拱手,“犬子年幼无知,伤了千金贵体,请王爷处置。”
李卒低头看看小孽障,再看看对面的男孩:“伯彦倒是越来越爱说笑了,娃娃家玩闹,哪有不磕碰的?再说,这丫头素来顽劣,定是她惹是生非。”他弯身抱起小孽障,“一连忙了三天,各位也该回家休息了,事情就按商定的去办,明日一早开始。”
包括男孩的父亲在内,几个人都低头拱手,听话地各目散去。
小男孩走上前,硬生生把他的小黑狗塞给了小孽障。
小孽障乐不颠地抱着,左看看右看看。
“这么一喜欢?”他低头瞅瞅欢心的女儿。
“头一个要娶她的人送的,自然欢喜。”我抚一把皓雪的脑袋.安慰它突然间的失宠。
“爹爹,这个黑狗真的会长得比皓雪还大吗?”小孽障无心听我们在说什么,只顾着她新得的宠物。
“堂堂东省封缰大吏的公子,怎么可能养一只无名的小黑狗?这叫獒犬,长大后,身形不会比皓雪小,而且是专门对付皓雪这等猛兽的忠犬,你若能好好待它,它一生只会护你一人。”
听爹爹这么说,小孽障更加喜上眉梢。
我凉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今日能送你如此贵礼,难保他日不会从你这儿得到更多,有什么可高兴的?”那小色坯明显是被小孽障的脸蛋给勾了魂,这才舍得把宠物赠给她。
因我的话,李卒看过来:“这几天山下乱,有什么想要的,让侍卫去买就行了,不必亲自下山。”
“嗯。”他这话我倒是可以听,今天才头次下来,小孽障就见了血,兵荒马乱的,的确不适到处乱走,“胡人真的进了齐国边城?”
“差不多,估计今晚上就能看见了。”他眉头微锁,似乎正为这件事发愁。
一直到了晚间,过了子时,我才明白他所谓的“看见”是什么意思。
若站在山岩上远眺东方,便能看见东方天际一片火红,比日出更炽烈,比日落更肃穆,是战火。
微风袭来,可以闻见浓浓的烟火味,甚至依稀可以听见齐人的挣扎惨叫声。
他站在山崖前,肩上的外袍早己被风吹落,只剩一身单薄的白衫,背影看起来却别样的挺直。
经过灌木丛时,我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长袍,来到他身边。
“睡不着?”他望着天际问我。
“己经习惯了,闻到血腥味,身子就会不由自主地绷紧。”我望着赤色的天际,“你要帮他们吗?”
“唇亡齿寒,他们不在了,下一个就是魏国。”
虽然我不懂战争,更不懂朝政,但是,我知道那一定很艰难。
“虽然我不明白你们的匹夫之责,但还是知道什么叫残害生灵。”我闭上双眸,闻着烟味中夹带的血腥气,依稀可以想象出此刻齐国边城内的惨象,“希望你能成功。”我将外袍披到他肩上,然后转身回屋。这种时候,也许他更想自己独处。
所谓云深不知处,我们本来住在东陵山内,应该感觉不到山外的紧迫,却因为几个莫名的来客增添了一些战乱气氛。
来客是沈家的女眷,沈家的家长沈聚便是李卒提过的东省封疆大吏,沈聚的儿子沈伯彦,也就是送小孽障獒犬的那个男孩的父亲,而小男孩唤作沈鹏昊。
他们来的目的听起来有点奇怪——给我们送粮食。
说是战火燃至齐魏边界后,东陵紧急关闭城门,城内粮草紧张,担心我们这边衣食不便。
李卒虽是个为了正事舍己忘我的人,但眼下还没到国破家亡的时候,不至于连我们的口粮都给忘了。由此可见,这沈家人的借口有多蹩脚。且他们来了之后,东磨西蹭,几天都不下山,连我带着小孽障出去散步,他们都要来插一脚,哪里是来待客的,分明是来看守犯人的。
我素来不健谈,尤其与矫揉造作的人。这沈夫人年纪不大,却是个标准的贵妇人,心思缜密,说话句句中听,却句句不是实施,若非小孽障与她家沈鹏昊玩得投机,我早就下睡香,让灰影把他们扛下山去了。
“原来夫人是位神医。见我放走了昨日那只垂垂欲死 的野兔,沈夫人又款步过来搭讪,还真是不死心。
我没答话,起身继续晾晒竹架上的药草。
见我不答话,她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挂不住,不过很快掩饰过去。
“娘——”小孽障带着沈鹏昊从竹林里出来。
这两天,她可算找到了玩伴,尽情把个乖男孩带成了野孩子,看得出来,那沈夫人满心的不欢喜,却也只能隐忍不发。
“娘,小羊从山梯上跌下来,腿摔断了。”小孽障让身边的沈鹏昊把怀里的小黑羊放下。
我蹲身检视一番后,转身进屋,从藤架上取来一味药,喂进小羊的嘴里。
“这样它就能好了吗?”沈鹏昊新奇地问小孽障。
小孽障笑眯眯地道:“我娘最厉害了,它一定能好。”
沈夫人见状,欣慰一笑:“夫人仁心,此等良药,若是换作常人身上,定然舍不得拿来救这野物。”
“这不是药。”小孽障好心地纠正她,“这是我娘新配出来的‘东陵散’ , 吃了它会心脉俱损,浑身失力,如果不吃解药,会死掉的。”一句话惊呆了在场的母子俩,沈夫人还吓得倒退了半步。
“你不是说要救它?”小男孩惊讶之余,不忘指责一下坏心肠的小孽障。
“我娘是要救它啊,所以它才要先报答我娘,替我娘试药。”小孽障说得理所当然。
我同样理所当然,天下间哪有不要报酬的东西?我救它,它当然要先替我试药,否则我为什么要救它?
或许是我的作为,也或许是我制毒吓坏了那位沈夫人,她倒是再不取乱跟我搭汕,甚至有点想躲我。
倒是她那个个儿子胆子大一点,时常在他母亲瞅不见的时候,偷偷跟着小孽障到我的药房来。
小男孩第一次见我拿下面纱时,看了好半天,随即又看一眼小孽障。
从相貌上来说,小孽障确实像我多一点,我想这小子正在设想小孽障长大后的摸样。
“若是你的理想是像你父亲那般手握重权,小孽障不会成为你的妻子。我对小男孩道,“她是天上的云,只会跟着风走,你关不住的,还是你那个静表姐适合你。”所以不要乱打小孽障的主意。
小孽障生下来就是特殊的,所以我没有把她交给他养成大家闺秀。对一个父母身份特殊的孩子来说,离经叛道才能让她更好的生存下去。
小男孩眨着一双无辜亮眸,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不过我更倾向前者。不把孩子当傻瓜,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又住了数日,沈家母子仍然没有下山。
这沈夫人倒还真是有毅力,被我吓成这样,居然还能赖在这儿不走。
直等到李卒再次上山,沈夫人才如释重负地带着儿子匆匆离开。
望着她仓皇而去的背影,我拉下鼻梁上的面纱,仰头问李卒:“你已经沦落到被一个外官监视了?”那对母子显然是假借送粮之名,行看守之实,似乎怕我们偷偷逃出东陵。
“平白无故把身家性命押到一个毛头小子身上,换作是谁也不放心,如果我把家人都送走了,他们又怎么敢陪我涉这个险?”他低头,亲一口女儿的额头,“还以为你会直接让灰影把他们扛下山。”他倒是了解我的脾气。
“小孽障喜欢跟那孩子玩,便多留了他们几天。”我瞅一眼他的外袍,还是离开时的那身,也不知有没有生出什么脏东西,居然还敢抱着小孽障。
他一回来,晚饭的餐桌上便摆得满满的,可算丰盛,这并非我的主意,而是他让人送来的那名厨子的主意。他清楚我不擅此道,为免他闺女跟我一块儿饿肚子,便送了个厨子上来。
饭食是别人做的,一应洗漱自然也是别人,没道理让我服侍他,倒是洗澡水我动了些手脚,为免他身上长出脏东西,连带祸害了小孽障,特地在他的浴桶里撒了些除虫的香粉。
我撒完一转身,他正侧身站在屏风旁,手上还拿着刚脱下来的外袍,眼睛却看着浴桶,对我的举动饶有兴趣。
“小孽障要跟你睡。”
他收回视线,点头笑笑。
我帮小孽障洗好澡时,他也洗完,一身清爽地坐到我们对面。
而我正帮小孽障擦头发。
“爹爹,我也要跟你一样,把头发都剪掉。”小孽障皱眉拉拉自个儿的头发,她对洗头非常不喜欢。
“你是女孩子,不能随便剪,留着好看。”
对小孽障来说,好看是个死穴,她回头看看我,再伸手攥一缕我的头发。“娘,你也是因为好看才留这么长的吗?”
“我是因为太懒。”我执起木梳,开始细细梳理小东西的头发,她的头发发色像我,发质却像他,柔韧而挺直。
“哇——娘,你看,天上有好多星星。”小孽障爬跪在窗口,望着东方天际。橙红的天幕上,正飘着点点火光,不像是战火,却又显出儿分悲怆。
他也来到我们身后:“那是齐军在向他们的朝廷要增援。”
“爹爹,什么是增援?”小孽障一个后仰,头点在我的腹上,问他。
我不打算让小草障继续问下去,抱过她的小身子坐回软凳上 : “快把头发梳好,该睡觉了。”
“我要跟爹爹睡!我要跟爹爹睡!”两只小脚不停地踢动,耍赖皮。
结果最后还是在我怀里睡着,而他要去接见几名刚上山的尉官,等他回来时,我刚好把小孽障的外衫脱下,正打算放她到床土去。
“我来吧。”他伸手过来抱,玉带不小心钩去了我的头发。
我本打算扯一下,不过就是断几根头发,却被他攥去,没让我动。
他单手抱着小孽障,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腕子,来到灯下。
静谧是个可怕的东西,因为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均匀或细短,那代表不同的心绪。
“半个月后,若我没让人来说明,你们就先跟灰影回月革去去。”他解开我的头发,转身要走时,说了这么一句。
我蓦然拽住他的衣袖:“把话说清楚。”虽然我从不掺和他那些事,但是既说了这种话,便要交代清楚,什么叫半个月后没人来,我们就回月革去?
他凝神看了我一会儿,这才反攥了我的手,走到窗边,示意了一下东方那片橙红的天际:“老头子还不想这么快跟胡人反目,所以一旦东出,那便是孤军,战场上,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北关已经跟胡人打起来了,要反目,早己反目。”除非老皇帝成心想害他。
“那是阻击,这是出击,不一样。”他笑道。
“哪里不一样?编个说法骗自己而已,你们汉人就是爱骗自己。”
他的笑容更加深浓:“同是汉人,哪来的你们我们?”
“既然老头子不想惹怒胡人,为什么还愿意让你东出?”
“朝廷上的事,做与说,往往不是同一个道理,我做我的,他可以下承认,事后也可以罚我,但该做的,我一定要做。”
这么说,这是他跟老皇帝的默契?
“我不会走的。”别想再把我关进笼子里。
“随你吧,只要别到处乱跑。”
我们站了许久没发觉。,手也握了许久,只是彼此都没发觉,却当做没发觉。
隔日早上,小孽障拖着他一起赖床。
太阳升得老高,他们就是不愿意起身,不但如此,竟还在床上摆起了棋盘,似乎打算教小孽障下围棋。
胡生端进去的饭,他们甚至没动半口。
我倚在屏风旁,看了床上那一大一小好半天,他们则对我充耳不闻。
直到他把小孽障教入迷,趴在棋盘上想路数后,他方起身对我示意一下屏风上的外袍。
我扔过给他。
他慢腾腾穿上后,俯身揉揉小孽障的后脑勺,激励她努力想办法突出重围,这之后,才踱出屏风,简单地洗漱一番。
桌上的早饭他连瞥一眼都没,只是在路过我身边时,停伫半晌,侧首看过来一眼。
这算作道别?
我把昨夜刚做好的外伤药交给了胡生,每包上面都写了用途,用得上便用,用不上扔掉也行,随他们。
小孽障到了半晌午才醒过神,这才知道她爹爹已经走了,坐在门槛上哭了好半天的鼻子才作罢。
|魑黥。|
第十七章 三口之家
我不晓得在他这短短三十几年的人生里,到底赢得多,还是输得多,只知通我在他身边时,他并没能痛快几次。被人利用,被人出卖,被人背叛,甚至被人暗杀,他这一路上充斥着这些东西。
这一次,依然如此。
所谓的破釜沉舟便是斩断自己的后路,他做这种事特别在行。
东出,说是帮忙,其实就是送死,只等他们出了关,魏国便紧闭大门,不作任何供应,由着他们扮作齐军前去营救。
而齐军,死活守在都城周围,不进军,也不支援,只求保住他们的小朝廷,看着人家在自家院里放火,对援军连把手都不搭,着实可恶。
东陵的赌场上最近兴起了一种新赌法——赌战。齐西一战的输赢比例分别是一赔一,和一赔十,可见都不看好他这个年轻的国务大臣能赢下这一仗。
看来这一仗,他为的不只是唇亡齿寒的未雨绸缪,还有他个人的威信,既是年纪轻轻登上高位.就必须有压住场子的气势。
“娘,你买爹爹赢吗?”小孽障对我手里的赌据十分好奇,碍于她认识的汉字实在有限,只能出口问
“不是。”我买的是胡人赢。
“为什么?你不信爹爹能赢吗?”小孽障嘟着嘴,显然对我买她爹赢不高兴。
“胡人是鱼,你爹爹是熊掌,鱼和熊掌,总要舍弃一样。”我年少时,每每出任务,总会在路过赌场时,买上一局输场,姜老头管这个叫做破财消灾,他说一个人的成败是对等的,成一次,必然也要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