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想点头,又不好意思点头,犹豫了半晌,十分踌躇。
她这纠结来纠结去的小模样映入喻大爷、喻二爷眼中,又觉有趣,又是心疼。喻大爷叫过童儿吩咐了几句,童儿答应着,忙到厨房传话去了。过了没多久,外面便传来烤肉的香味。
玲珑不禁欢呼出声。
这天中午玲珑享用了久违的美味,心满意足。
“《左传》整本书中,我最喜欢的四个字便是:唯食忘忧。”她拍拍小肚皮,惬意的说道。
喻二爷很是怜惜,“整本《左传》就喜欢这四个字,可见这些天嘴真是亏着了。”喻大爷笑道:“雪好像停了。珑儿,爹爹命人带你去看雪后梅花,好不好?”喻二爷忙不迭的点头,“去吧,去吧,小玲珑,你肠胃还虚弱着呢,得多走几步,消消食儿。”
玲珑这会儿胃舒服了、满足了,格外好说话,笑盈盈点头,“好呀,去看梅花。”答应了之后却想起来,自己还身负着要把喻大爷拉回内宅和乔氏共用晚膳的光荣任务,便说道:“爹爹,看过梅花之后我想去陪娘说说话,好么?娘房里挂着幅《山居图》,好似是什么名家之作,可是那幅图究竟有什么好,我却是看不出来…”
“爹爹今晚回去讲给你听。”喻大爷闻弦歌而知雅意,没等她说完,便微笑说道。
“好呀,那您早点儿回来。”玲珑笑靥如花。
玲珑和父亲商量好了之后,正要转身离开,喻二爷忽想起来,“小玲珑一个人看花多没趣,让你大姐、二姐陪着你好不好?”招手叫童儿过来,看样子是想让童儿传话去。
喻大爷却道:“珑儿不过是去消消食,何需惊动她两位姐姐。”
喻二爷听大哥这么说,不好拗着,歉意的看了玲珑一眼。
玲珑不由的抿嘴一笑。
喻大爷大概是知道了,玲珑深更半夜的躲在被窝里背书纯粹是要和堂姐静翕争竞才华,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有意避免让玲珑和静翕见面。他这做法,和把玲珑房里的书籍纸张等物都收走这样的行为如出一辙,都是在保护他的女儿。
玲珑对喻二爷这古道热肠的叔叔很有好感,对父亲喻大爷的良苦用心也非常感激,便笑吟吟说道:“若能和大姐二姐同行,我当然是求之不得自然。不过,这会子是未初时分,两位姐姐说不定正在小憩,不便打扰,我一个人去好了。叔叔您别小看我,我年纪虽小,很会自得其乐的!”喻二爷笑了,“小玲珑会自得其乐么?甚好甚好。”
玲珑和父亲、叔叔告别,脚步轻快的走了。
“大哥,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小玲珑和往日不同,格外有精神?”喻二爷望着玲珑的背影,笑着问道。
“大概是如愿以偿吃到肉的缘故。”喻大爷口气淡淡的。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不觉失笑。
第4章
玲珑果真由侍女陪着去赏了梅,又命侍女折了枝颜色殷红、一尺多高的梅花,带去给乔氏赏玩。乔氏见了玲珑,满心欢喜,“珑儿快过来,让娘好好看看你。”见玲珑气色极好,苹婆果一般红润可爱,不禁绽开笑颜。
她本就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嫣然一笑,更增风采。
玲珑着迷的看了她几眼,笑着命侍女把梅花拿过来,“娘,女儿孝敬您的。”乔氏一脸温柔笑意,“乖孩子。”命侍女拿了一个粉蓝色长颈花瓶过来,插入瓶内。
赏玩着梅花,乔氏柔声问道:“去赏梅了?珑儿,你身子才大好了,还没力气,走那么远可不成。下回你若再想去,先让人知会娘一声好不好?娘命人准备小竹轿…”玲珑被唬了一跳,忙道:“娘,我小小年纪的,若是连几步路也不肯走,赏梅都要坐小竹轿过去,您说像什么样子?知道的,说是我才生过病,长辈疼爱;不知道的,以为喻家不会教养孩子,只会一味娇纵呢。”乔氏想了想,觉着玲珑说的也有道理,面色踌躇,玲珑忙趁热打铁,“我已是好了,您又特地给我做了这紫貂披风,很暖和。乳娘把我裹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的,才许我出门的呢。”
乔氏脸色有所松动,温柔看着玲珑,“那些时日你总是吵着要出门散散,我和你爹爹不忍心拘着你,又担心你受凉,便用最暖和的皮毛为你制了冬衣。”
喻家世居此地,并不是轻狂人家,正长身体的孩子用紫貂制冬衣,本不是喻家会做的事。
“唯恐我冻着呀。”玲珑颇为感动。
“谁说不是呢。”乔氏欲言又止,“乖女儿,从今往后,你…你好好的,好么?诗词歌赋什么的,会便会,便是不会,也没有什么。”
乔氏在这儿斟词酌名的说着话,就差没有直接了当的告诉玲珑,“珑儿,咱们不做才女,不要那个虚名,咱们不和你堂姐争竞!”玲珑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呢,红着脸点头,“嗯,知道了。娘您放心,我往后一定会好好的。不会便不会好了,不丢人。”
乔氏大觉宽慰,美丽的瑞凤眼中泪光闪闪,“如此甚好。”
因着乔氏身子不大好,喻家便由喻二爷的妻子关氏管家。既不管家,便有几分清闲,乔氏和玲珑母女二人坐在炕上赏花、品茗、谈天,不知不觉便消磨了半个下午,并没有人过来打扰。说着话,玲珑想起和父亲的约定,随口说道:“我说不明白《山居图》好在哪里,爹爹便答应晚上来讲给我听。”乔氏嗔怪,“傻孩子,娘讲给你听不行么?”一边嗔怪着,却又想起来,“你爹爹要来,晚膳不宜过于清淡。”叫过侍女,命她到厨房吩咐添菜。
“这样才对。”玲珑肚中暗乐。
喻大爷申时便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还带来了喻敞和喻敄。
乔氏见到玲珑已是一脸温柔笑意,丈夫和儿子都回来之后,更是喜上眉梢。 喻敞和喻敄向母亲问过安,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玲珑,“妹妹今个儿脸色极好。”玲珑好兴致的站到梅花旁,“哥哥,梅花好看,还是我的脸色好看?”喻敞认真仔细的端详着,“这梅花颜色殷红,像胭脂一样;妹妹的脸色雪白晶莹中透着霞色…”他话还没说完,喻敄便凑过来了,打趣的说道:“依我说,妹妹的脸色明明是酡红,好像喝醉了酒一样!妹妹,你今天是不是喝酒了?”
他们兄妹三人说说笑笑,喻大爷小声跟乔氏说了几句什么。乔氏似是不大乐意,弱弱的抗议着,不过,喻大爷微笑劝着她,她还是勉强点了头。
晚饭的时候,玲珑幸福的吃到了鲜虾小云吞和清蒸鱼。
“美味啊。”玲珑吃的一脸满足,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乔氏本来是心存顾虑的,见了玲珑这陶醉的小模样,却和喻大爷一样微笑起来。
晚饭后喻大爷带着玲珑踱到《山居图》前,温声告诉玲珑,“这是钱玉潭所做,相传他若不喝酒或喝醉了都不能做画,只有喝的微薰之时,心手调和,方才能画。这也是他酒后之作,却如此恬淡幽远,绝无尘喧…”
玲珑听的很入神。
这晚喻大爷说的话开阔了玲珑的眼界,增加了玲珑的见识,乔氏说的话,却是令她兴奋激动不已。
乔氏摒退侍女,从一个黑红色的木箱子中拿出厚厚的地契,“子明,勉之,珑儿,这是娘陪嫁过来的地产,共一万亩。将来娘会把这一万亩分成十份,子明是长子,得四份,勉之和珑儿一样,各得三份。”
喻敞和喻敄虽尚未弱冠,却也已经有字了。喻敞字子明,喻敄字勉之。
喻敞和喻敄没料到乔氏会这么说,都流露出惊讶之色,玲珑却是惊呼出声,“真的么?”
如果是真的,也就是说,喻敞将来会有四千亩地,喻敄和玲珑各有三千亩!
三千亩地,大地主啊。
“三千亩地一头牛”!玲珑脑海中没来由的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真的么?”喻敄也和玲珑一样,傻呼呼的问了一句。
“自然是真的。”乔氏温柔的点头,“娘只有你们三个孩子,嫁妆不给你们,还给谁呢?三千亩地算是份产业了,你们有这份产业傍身,心中自会有底气…”
她说到这里,踌躇片刻,温柔看了玲珑一眼,好像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才好。
喻大爷一直在旁闲闲看着,见妻子这样,微微笑了笑,道:“子明,勉之,珑儿,你们娘亲的意思,不过是要你们知道,你们有家业,有底气,有退路。她也盼着你们胸怀开阔,豁达开朗,不必拘泥于一城一池的得失。”
喻敞和喻敄若有所思,玲珑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孩子们还小,本来也还不到分配财产的时候。喻大爷和乔氏这对做父母的真是煞费苦心,提前告诉两子一女,“你们有地,有底气,有退路,可以比常人从容淡定许多。”喻敞和喻敄并不是问题少年,不需要他们费这个心思,只有才经历过一场变故的玲珑,才需要这样的开解。
“为了让女儿不钻牛角尖儿,他俩真是想方设法,无所不用其极啊。”玲珑心中感慨。
可怜天下父母心。
喻敞回过神,客气的推辞,“爹和娘留着便是,给我们做甚?便是真要给我们,我也不便多拿,自然和勉之、珑儿是一样的。”一向活泼的喻敄结结巴巴,“爹,娘,都给我们了,你们…”乔氏温柔道:“爹和娘还有呢,尽够用的。”喻敄扳起指头算帐,“总共这么多,全给我们了啊。”喻大爷忍俊不禁,“儿子,十几年过去了,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是这么多,难道如今还是这么多?这孩子也是傻了。
喻大爷和乔氏虽是和两个儿子说着话,目光却时不时的看向玲珑。
玲珑抬起头,快活说道:“我有三千亩地了呢,是大地主!大地主很神气的,知道么?”
她神采飞扬的小模样,令得父母、哥哥都面带笑意。
方才的气氛是温情的、令人感动的,她这么一活泼,顿时变成欢快的了。
喻敞咳了一声,“妹妹,我有四千亩呢,是不是比你更神气些?”
“是啊,大哥比你我要多。”喻敄最喜欢逗玲珑,跟着凑趣。
玲珑得意的笑道:“四千亩虽比三千亩多,可我还是喜欢三千亩。‘三千大千世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杀人三千,自损八百’,三千多有趣啊。”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呢。”听了玲珑这孩子话,众人皆是莞尔。
“我觉着吧,既然我已经是大地主了,那往后的行事做派,都要符合我的身份才行。”玲珑神色郑重起来。
“怎样才符合啊?”两个哥哥笑着问她,眼中全是揶揄。
她浑不自知,认认真真的伸出手指一一细数,“心胸要宽阔。虽然不能像天空,像大海,像江河,至少要有三千亩地那么宽吧?为人要宽容…”
“至少要有三千亩地那么宽”,她说的认真,父母、哥哥都已笑倒了。
玲珑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再有就是,我都已经是这个身份了,那我的衣食住行,不宜太过寒酸。我觉得,至少要食有鱼,出有车吧。”
“食有鱼,出有车啊。”两个哥哥煞有介事的点头。
“食有鱼,还有食有肉?”喻大爷跟她确认。
“都行,都行。”玲珑讪笑。
喻大爷微笑把玲珑白天的言行说了,喻敞和喻敄笑的打跌,乔氏把玲珑揽在怀里,又是诧异,又是怜惜,“珑儿,你从前并没这个嗜好,娘真是没想到呢。乖女儿,你放心,娘不能让你受委屈。”
“以后我的饮食可以恢复正常了么?”玲珑热泪盈眶。
戌初时分,喻敞和喻敄起身告辞,回外院歇息,玲珑却留了下来。
“下雪天,路滑不好走,珑儿在娘这里住一晚,好不好?”乔氏温柔跟她商量。
“好呀。”玲珑满口答应。
乔氏是名美女,也是名才女,侧间有书架,书架上摆放着各色书籍,其中不乏用做消遣的话本、游记等,随便拿一本,晚上就有事做了。
没有网络,没有电影院,没有电视机,再不让看本书,漫漫长夜,如何度过?
第5章
玲珑忍不住向侧间瞟了几眼。
她之前也尝试过悄悄到侧间找书看,可惜,才进去,才抽出一本《金簪记》,便被发现了。乔氏紧跟在她身后走进来,苦口婆心的劝她,“乖女儿,等你养好身子,上学之后再用功,好不好?”温柔劝着,从她手中把书拿过来,看也没看一眼,便放回到了书架上。
玲珑窘的红了脸。用什么功啊,我要看的是《金簪记》好不好?虽然还不知道这本书到底在讲什么,可是从书名上看分明是这个时代的言情小说,看言情小说也算…用功?
“我不是要用功…”玲珑小声辩解。
乔氏明显的并不相信她,柔声敷衍,“不用功便对了。”忙不迭的拉着玲珑出了侧间,好像那书架上的书会吃人似的,务必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远远避开。
“我今晚如果偷偷溜进去,是不是还会被逮个正着?”玲珑又往侧间瞟了眼,心中默默评估。
她一点把握也没有。不过,今天既然这么顺利的解决了饮食问题,阅读问题是不是也可以迎刃而解呢?但愿好运吧。唉,我不只需要舌尖上的美味,也需要精神上的食粮啊。
喻大爷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最右侧一格黑色书架,第三层第十本书,珑儿去拿过来。”
玲珑精神一振,“是,爹爹。”喜滋滋的往侧间走。
乔氏轻柔的反对,“拿书做什么,说说话倒不好?”喻大爷轻轻笑了笑,“那是本野史,我才瞧过,正要讲给你和女儿听。”乔氏脸色微红,却还是嗔怪着,“便真是要拿,让丫头们去便是,支使女儿,你舍得么?”喻大爷笑而不语。
玲珑脚步轻快的回来了,“爹爹,第三层第十本书,便是这本了,《宏初见闻录》。”
她把《宏初见闻录》双手捧给喻大爷,双眼闪烁着快活的光芒。
看书名这应该是本野史,应该会很有趣吧?我不想用功,不想看经史子集,也不想研究诗词歌赋,只是想有个消遣罢了,这本书正合我意!
喻大爷接过书,笑着夸奖:“珑儿乖。”乔氏方才是有些嗔怪的,这会儿看到玲珑笑容可掬的小脸蛋又觉高兴,拉玲珑坐在身边,“这本书你爹爹才瞧过,要讲给咱们听。”玲珑不由的一乐,“这可真是太好了。”
有声读物呢,真高级。
竖排版繁体字的书看着肯定费劲,有人给读出来,何等的享受。
《宏初见闻录》是开国之初一位名士所著,用词典雅讲究。对于玲珑来说,便是十足的文言文了,并不是很容易理解。喻大爷大概很明白自己小女儿的学问见识有多少,但凡念到玲珑不大明白的地方,总会停下来,细心的、逐字逐句的讲解。
喻大爷的声音低沉动听,解释得也很清楚,玲珑听的入了迷。
这是个架空的朝代,开国历史和明朝很相似,太-祖皇帝出身平民,率兵把异族统治者逐出中原。接下来也和明朝相似,太子早逝,太-祖皇帝驾崩后皇太孙即位,侄弱叔强,天下最终被皇叔夺了去。不过,在这里夺得天下的是太-祖皇帝第七子,代王。太-祖皇帝在世时以金陵为京师,以开封为北京,代王即位之后依旧以金陵为京师,但是,以北平为北京。也就是说,这时候的政治中心还在南方,但是皇帝很注重北方防线。这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帝,即使不想开疆拓土、积极扩张,也不屑于偏安一隅。
“原来这个朝代的历史是这样的…真想再知道一些,可是,我困了…”听着听着,玲珑的脑袋慢慢靠到了乔氏肩上;听着听着,玲珑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孩子。”喻大爷和乔氏见她睡的香甜,都觉好笑。
喻大爷放下书,催促妻子,“女儿都睡着了,安置了吧。”乔氏抿嘴笑,“女儿睡了你便不讲了么?我不依。”喻大爷见妻子秋波流转,顾盼生辉,不由的心神一荡,低声道:“谁说不讲了?安置之后,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乔氏听了,晕生两颊。
玄玉、玄珠是乔氏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玄玉稳重,玄珠机敏,素为乔氏所倚重。这晚乔氏便命玄玉、玄珠陪侍玲珑在暖阁中睡了,再三交代,“夜间时常看看姑娘有没有蹬被子。姑娘若要起夜,定要给她披上衣裳,不许着了凉。”玄玉、玄珠自是满口答应。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玲珑起床梳洗了,和父母一起用早点。乔氏夹了块素饼给她,“你爱吃这个,娘特地命人做的。”玲珑道谢接过来,瞅了好几眼,忍不住小声跟父母商量,“爹,娘,明天换肉饼行不?”
“瞧瞧把我们珑儿馋成什么样了。”喻大爷和乔氏忍俊不禁。
“爹爹,您若闲了,替我撰枚闲章吧,只四个字便好,无肉不欢。”玲珑火上加油。
喻大爷和乔氏脸上笑容愈盛。
“要什么字体?小篆?行草?章草?”喻大爷问道。
玲珑连饭也不吃了,停下筷子用心思量,“哪种字体啊?”
这么风雅的闲章,字体当然越古老越好,最好是甲骨文…可是,甲骨应该若干年后才被发现,这时候的考古学者只是在书斋中研究碑文、铜器铭文,并不去田野里考察和发掘。中国的田野考古,是很多年之后的事。甲骨文,如今还没有这种说法。
“钟鼎文?”玲珑琢磨半晌,讨好的看向喻大爷。
自己这要求是不是太啰嗦了?父亲再有学问,也不见得会钟鼎文啊。钟鼎文是很难很难的,除非专门的学者,平常人不会认识的,更加不会写。
话出口后,玲珑自己也有些后悔。
喻大爷嘴角抽了抽,“若要钟鼎文,喻家除了你祖父之外,没人篆得出来。”
喻老太爷醉心于考据之学,搜集了不少周代青铜器,对于青铜器上的钟鼎文,颇有研究。
“这样啊。”玲珑心虚的笑笑,“那,爹爹您看吧,您觉着哪种字体好看,便是哪种。”
在喻家,喻老太爷便是理所当然的一把手、最高领导。跟喻大爷提这样的要求玲珑还成,若换了喻老太爷,她可没这个胆子。
乔氏瞅瞅这父女俩,道:“女儿,用狂草好不好?你爹爹善狂草,援毫掣电,随手万变。”
“甚好,甚好。”玲珑连连点头。
喻大爷神色淡定,“成,哪天爹爹喝醉了,乘兴写出无肉不欢四个大字;再哪天酒醒了,便替珑儿篆出枚得意的闲章。”
“劳烦了。”玲珑为他夹了块饼。
“辛苦了。”乔氏替他添了碗粥。
言笑晏晏,十分和乐。
喻大爷起身去了外院,临走之前还调侃,“跟老太爷一起看青铜器去,下回我们珑儿若再想要钟鼎文闲章,爹爹便不做难了。”玲珑红了脸,乔氏不免嗔怪,“羞着女儿了。”喻大爷摸摸玲珑的小脑袋,笑着走了。
“怎么想起钟鼎文了呢?那么难懂。”乔氏拉过玲珑的小手,奇怪问道:“再说了,又不好看。”
玲珑扮了个鬼脸,“别提了,突发奇想。”见乔氏还想再说什么,忙挡住她,“那个,方才我失言,失言。娘,往后不再提了,好么?”见宝贝小女儿一幅“往事不堪回首”的懊悔模样,乔氏不觉嫣然,“好,不提。”
大丫头玄圭走过来,恭敬的曲膝,“太太,雄红姐姐来了。”
雄红是喻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很受喻老太太喜爱,乔氏忙道:“快请进来。”门帘挑起,一位鹅蛋脸、雪肤花貌的少女走了进来,十七八岁的年纪,笑容明媚中又有种说不出的温婉,让人一眼看上去便觉得舒服、熨贴。玲珑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
雄红向乔氏、玲珑问好,乔氏含笑道:“老太太可好?正要命人过去呢,可巧你来了。”雄红抿嘴笑,“老太太一直惦记三小姐,听说三小姐大好了,便命我过来传话,让大太太带三小姐一起过去呢。”乔氏眼光闪了闪,忙笑着答应了,雄红说了几句闲话,夸奖了玲珑几句,告辞离去。
“祖母要见我啊。”玲珑傻了眼。
喻老太太是喻大爷的生母,对玲珑这亲孙女自然也是疼爱的,玲珑昏迷不醒的时候,她还掉了不少眼泪。不过,她有些迷信,觉得玲珑病的奇怪,不吉利,这些时日一直不愿见玲珑。
“为什么想见我了呀。”玲珑有些无助的看向乔氏。
“傻孩子,祖母要见孙女,还要理由么?”乔氏见玲珑这样,心疼的替她理了理鬓发,柔声说道。
“是。”玲珑乖顺的点头。
从发髻到脸色、衣裳、靴子,乔氏把玲珑上上下下端详过,“你祖母不喜奢华,你年纪又小,首饰便不必了,这香妃色银鼠袄子衬得你脸色很好,就是这件吧。”命人取了件莲青色纹锦玄狐披风,把玲珑裹得严严实实,方才出门。
到了正院门口,便有两个伶俐的小丫头笑着迎上来问好,到了门前,更有丫头陪笑打着帘子,“大太太来了,三小姐来了。”
玲珑进到屋中,只觉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这里是喻老太太日常起居之地,她年纪大了,自是怕冷的,这里便多拢几个火盆,比别处暖和。
中间一张老红木三屏式罗汉床上,坐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容长脸,面色白净,略微发福,正慈祥的看着玲珑。两边各放着几把雕漆椅,左边坐着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五官很端正,虽然满脸是笑,眼神却依然透着几分精明;右边是两位少女,一位大约十二三岁,身穿银红撒花袄子,端庄矜持,另一位和玲珑年纪差不多,十岁的样子,身穿淡黄色收腰短袄,衣襟上绣着几竿青竹,翠绿欲滴,清秀可人。
这几位,自然是喻老太太,喻二爷的妻子关氏,和喻静嘉,喻静翕了。
关氏和喻静嘉、喻静翕笑着起身问好,乔氏和玲珑也向喻老太太请安行礼,又和关氏等人问好,殷勤备至。
第6章
喻老太太拉过玲珑上上下下打量了,笑道:“原想着三丫头病了这些时候,准是瘦了不少,谁知并没有。”关氏点头附合,“是呢,非但没瘦,小脸蛋仿佛比从前还胖了些。”
她二人异口同声,玲珑不由的心中一乐,“我昨天才吃着肉的好不好,这就胖了?哪有这么快。”
乔氏怜惜的看了女儿一眼,“弟妹看她胖了些么?我瞧着她还是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