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四十三 孩子 ...

她还是过去了。

来到他的下榻处——不是之前的那栋小楼,当他以武秦王的身份出现时,衣食住行都不会随意。

她到时,他不在,大殿里空无一人,寂寥的很。

直到掌灯时,他才回来,衣着贵气无比,像另外一个世界的——他本来就是个这样子的。

她坐在贵妃榻上仰视他,不说话。

“才几个月没见,就生疏了?”他道。

叹气,她真得有些吃不消他这种长期折磨了。

他弯身坐到她身边,拾起她的手仔细打量——光光的,只有那串红玉珠,没有一点属于他的痕迹,“在这儿住下吧。”

“我要回去。”

他挑眉。

她真得不想呆在这儿,“你想要我,我可以给,但是不要让我住这儿,这不是我该住的地方。”

听她这么说,他不言不语,好半天后,仰倒在榻子上,闭上双目,“如果你想回到以前那样,也可以。”她不屑于他的赠与和怜惜,那么他们就回到以前石安巷里的关系。在这五个月里,他在南方与仲军两个兵团周旋了四个多月,很累,来西北,为公事之余就想到她身边歇一下,可她不领情。

她回头看他——他们一直都是以前那样的关系啊,难道他觉得曾经有过改变么?

在大宅子里住了两天后,他还是送她去了小楼,不晓得这算不算一种妥协。回到小楼后,玲珑让屠伯将小缎送回了山里,小缎特别怕他,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其实他也不是整日住在小楼,只在头两天住了一下,其他时间仍旧东奔西走,偶尔有空才会有纵情享乐的事——这让玲珑颇觉头疼,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用药,他时常是夜里到,她那时大多都已睡得昏昏沉沉,时常会记不得要去喝药。

她是有点担心有孕的事,不过在第一个月安全度过后,便也放了些胆子,偶尔恩泽过头,次日睡到日上三竿忘记喝药,她也没太在意,想着总不会那么巧吧?

七月底时,他终于要动身回大都,听说是安太后三十岁的生辰,整寿,必须回去。

他临走时,她身体已有些不舒服,但两人都没怎么在意,启程时,他特地留了屠伯照看,打算送她瞧完大夫后再送回庄里。所以屠伯便晚回了两天,回来时,正赶上太后的寿辰。

“将军人呢?”屠伯一回来就进宫见天盛。

羽申示意一下大殿的方向,“宴席还没散。”看屠伯神情异样,不禁多问一句,“出什么事了?”

屠伯看他一眼,没吱声。

直待戌时末,宴席散后,屠伯才见到天盛。

“怎么?宋军有动静了?”天盛喝得有点多,随手摁两下太阳穴。

“没有,是夫人”

摁太阳穴的手顿住,侧脸看屠伯,“怎么回事?别吞吞吐吐的。”

“夫人有身孕了。”一句话干脆利落。

被惊到两个人反应各不同,羽申先是惊讶地看屠伯,随即用余光偷偷瞄一眼天盛。天盛则是呆一下,随即缓缓放下摁太阳穴的手久久之后方才道:“她现在在哪儿?”

“属下来前已经送夫人回了山庄。”

“那你回来干什么!”颇带愠怒的口气。

“属下这就回去。”屠伯转身就要走。

“回来——”天盛的手微微抬到半空,随即又慢慢落下,“她——人怎么样?”

“大夫说还算健康。”屠伯重新回来站定。

“去吧。”手指挥一挥,随即又停下,还好,屠伯根本就没走,不必再叫他回来,“回去之后,不要再让她下山。”从现在起,她不能轻易踏出庄子半步,因为肚子里那个小东西很可能会给她引来杀身之祸。

“属下明白。”

“等一下——”背过身,似乎在想还有什么没交待的。

屠伯根本就没动过,似乎知道他有话没说完——将军将天一堡让给二爷时就没打算要后嗣,与太后成婚更不可能有孩子,所以乍然有了孩子,难免会紧张

“府里的东西,带过去。”

府里?将军只会称王府为府里,可是府里那么多东西,难道都带过去?

“吃的用的,再带个照顾的人。”补完这句,手放下,抬腿就走——看起来颇为冷漠的态度,在羽申和屠伯眼中却有另一番解释——将军有点无措。

羽申和屠伯互看一眼

未央宫里,安氏刚更换了一身平时的衣裳——他不太喜欢花里胡哨的女子。

“刚才一直喝酒,没吃多少东西,快坐下来吃点吧。”她亲手做得寿面。

天盛无话,只下意识拿过筷子。

“正儿说许久没出去了,想到甘泉宫去住几天,也让咱们一起过去,我说你忙,他说也不差这两天,你看呢?”看他。

“嗯。”

“有事?”安氏不是笨人,自然看得出他心不在焉。

点头,“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他今晚喝得有点多,脑袋里也有点乱。

安氏怔怔地坐在原处,望着他的背影化入夜色,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闭上双眸,轻轻呼出一口气,“叫羽赫来——”

侍婢应声出去,没多会儿,羽赫来到殿内——

安氏用筷子挑了一根长寿面,送到嘴里缓缓嚼完后才放下筷子,“去看看吧。”他很少这么心不在焉的。

“是。”羽赫心领神会,拱手退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边境来了仲国乱民,劫掠财物,杀人放火,要出兵平定。陈国被宋齐梁逼着来惹事,天盛要派人去杀一儆百,最后——终于轮到了宋齐梁上场,长平之战让齐国损失惨重,天盛这几年一直在为此积蓄、积谋,他自然是要亲自过去——

看看这些事,哪一件不比私事重要?

所以,他没时间去见她,而且不见反倒是好事,至少她不会太招人眼。

可是该惹眼地终归是要惹眼。

年节时,他匆匆从边境赶回来——他答应过范九正,每年年节都会回来跟他吃那一顿年夜饭,既是答应了就要做到。

但怎么也想不到今年的年夜饭会有意外收获。

“你这人也是,再忙,也不该不闻不问。”一到未央宫,安太后便是一顿温柔地训斥,“快去看看吧。”推着他去内殿。

他还从没进过未央宫的内殿,这是第一次。

里面很安静,宽敞舒适,每一处都透着细致柔和——如同安太后。

推开门——只见偌大的荷床上正酣睡着一个人

玲珑缓缓张开双睫,看到床边的人后,微微勾起唇角,“回来啦。”瞧他这一身风尘,可见是刚到。

他没答她,因为看到她在这儿心情不好,到处不好。

玲珑半撑起身子,被子滑落,露出圆鼓鼓的肚子,他的所有愤怒皆因这颗球而没办法说出半句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带着孩子来自投死路,还是看他为她一头乱麻好玩?

“不是我要来的。”玲珑抬脚勾住床下的鞋子,起身。

拾过一条外袍,穿上。

兔毛欠边的银丝缎外袍,白绸面的内衬棉衫,袖筒的兔毛下或隐或现着一串红玉珠,十分好看,看着像位真正的贵妇人。

微微一笑,颇具诱色,“庄子里去了两波刺客,搅得大伙都过不安生,恰巧太后有心接我们过来,便来了,这里总好过那边吧?”轻巧地语言说着让人心惊胆颤的话题——自从知道了有了孩子后,她觉得自己什么想得开,心情一直都不错。

他是想动气的,可实在没机会动,也找不到爆发点,便一屁股坐到床沿,“谁说这里就安全了?”

她弯身在他的身侧坐下。

“屠伯呢?”他问。

“被刺伤了,我让他留在宫外休养几天。”一个月前,晾马山庄多了好些访客,屠伯应付地很辛苦,未免出差池,她选择来大都。

“”他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尤其对着那圆鼓鼓的肚子时。

他不会是个好父亲,但手掌还是忍不住想去摸摸——终还是抚在了她的肚子上,胸口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排斥的同时又喜悦着,他没想过要孩子,但是现在,他有了,“这儿也不安全。”趁着两人靠的近,他轻声道,像是怕惊醒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声音也放得很轻,“要杀你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想抓‘她’的人一样多。”抚一下肚子,“我不能让‘她’无辜受到牵连,也不能让庄子里的人无辜受到牵连,所以得回来解决。”看着他,“我不能让孩子像我一样活着。”看一眼门外,“我知道这儿的人不喜欢我们,但是却能帮我们度过这一关。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不听话,可是我不能再听你的话,你保得住他们母子,但你保不住我们。”她相信再发生一次蜀山行宫的刺杀,他还是会选择安氏和齐王,因为他们更重要。

不得不说,她那句“你保不住我们”确实让他很不舒服。

“你就让我按自己的法子来吧,好吗?”她来保护自己和孩子,“时辰不早了,你该去吃饭了。”他该去吃他的年夜饭了。

他侧身靠近她的耳侧,近到唇片都能碰到耳垂,“我会把羽申也留在宫里,等我回来。”等他忙完了外面的事,一定会安排好他们。

他又走了,来去匆匆,并不为任何人停留。

48、四十四 金子 ...

今年的团圆饭吃得很仓促,因为天盛只能在宫里停留一个时辰,之后就要到北山的近卫营点将调兵。

与往年一样,席上的话题仍然是家国大事。

安氏一句话也没提玉玲珑。

反倒是范九正沉不住气。

他是这样说得:“太史令去年说过,叔王今年鸿运当头,有麒麟之喜。”

天盛兀自饮下一杯酒,看向小齐王,笑笑,“看来他是说对了。”

“欧?叔王既然这么说,那孤王岂不是要多个兄弟了?母后,这可是大好事。”

安氏给儿子夹一块鹿肉,“陛下该多关心一下时局才是,如今四方压境,都是你叔王一人撑着,你年纪虽小,做不了大事,但也该凝思进取,以待日后帮你叔王分忧,不要净贪玩。”安氏不打算把玉玲珑的事提到官面上。

“孤王只是想着母后天天住在宫里寂寞,若能生个弟弟妹妹,也能给您的解闷。”

原来他所说的麒麟之喜并非指玉玲珑的肚子,而是指安氏的肚子

安氏瞧瞧天盛的脸色,他只是笑笑,没答话。

“不可狂语。”安氏轻叱一声儿子。

“陛下,娘娘,禁卫军已整装完毕,问将军何时启程。”侍卫在殿外询问。

“我这就过去。”天盛放下酒杯。

“叔王,守到子时再走吧?”范九正来劝。

“不了,近来各处不安生,该早早做些应对,陛下和太后多保重,近日大都涌进不少‘商客’,陛下、太后尽量减少出行。”起身,向范九正抱拳施礼。

范九正起身,一直将天盛送至宫门口才转回来,安氏仍然在景阳宫,显然是有话要跟儿子交代。

范九正身边的小太监见太后有话要说,赶紧挥手,与殿内的侍人一同退下。

“你刚才是想做什么?”安氏问儿子。

“儿臣只是跟叔王聊聊家事。”

“这些事还轮不到你管。”

“我本来就不想管你们的事,是母后你做得太失颜面,竟会把那种女人带回宫里,一旦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出世,难不成母后还让我认做兄弟不成?”九正年纪虽小,却早已有了帝王的脾气。

“对,你不但要认他们,你还得把他们留在宫里。”安氏沉道。

“凭什么?!”

“凭你以后要掌握齐国大权,做真正的齐王!”

“”

“母亲知道你觉得屈辱,可没有屈辱何来的万人之上?如今的齐国,哪一点能缺了他武秦王?不靠着他,你戴得住这顶龙冠么?”

“讨好他,也不必把那个女人带回宫里来,这里是姓范的地方,不是他们天一堡的!”

“不把她带回宫里,你将来怎么保证她的孩子不会对你有威胁?你——毕竟不是他天盛的亲生儿子,一旦他有了宠儿之心,暗扶己子,你试试三军将领会不会为你跟他作对?!”双手捧住儿子的脸蛋,“儿子,母亲心里比你更煎熬,可是——咱们要忍,咱们得好好把他的孩子养起来,养在自个身边,养在咱们能看到的地方,你懂吗?”

范九正推开母亲的双手,“这就是你要下嫁的结果!”结果是他们母子一起被羞辱,居然还要为别人养孩子!“你喜欢了他这么多年,可他始终都没喜欢过你!”

啪——

这是范九正生来第一次被打。

“我做得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你记清楚这一点!”

小男孩摸一下嘴角的血丝,“我清楚!很清楚!”转身离去,徒留安氏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宫殿里,形单影只。

宫门外,羽申给天盛披上挂麾。

“你留下来吧,东尧他们暂时听你调遣,查一查风声是怎么走漏的。”这几个月,尽管他想,但是仍然忍着没有派人去探她的消息,就是怕关心太多会惹事,想不到还是走漏了风声。

“将军,那您身边”

“没事。”一时半刻,他不会有问题,“生的时候,如果我不在,你们听她的吩咐行事。”

“是。”

“另外,放消息给天仰,就说我要见他。”

“是。”

卫兵牵马坠蹬,天盛翻身上马后,又想到了什么,抬手从脖子上拉下一块金饰,“这个给她。”既然她敢生,他就一定会养。

羽申双手接过金饰。

羽申将金饰送到玲珑手上时,她以为又是上次那类东西,随手想放到桌上,羽申忙道:“夫人这是将军身上的东西,与二爷一人一个,生下来便戴着的。”

玲珑的手顿在桌子上方,好半天后,又缓缓收了回来。

那是一块瑞兽形的金坠,看上去很精致,背面刻着生辰八字,八字后缀了一个“盛”字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舍得给她

“他走了?”问得很小声。

“是。”

“危险么?”她只知道他是去打仗的,这里也没人会告诉她。

“将军一向洪福。”

点头,他的确只会让别人吃亏。

子时到了,夜空里烟花绽放——

玲珑起身来到窗口,在灿烂烟火的背景下,对着肚子微微一笑,“新年来了,你们一定都会平安的。”“们”代表着谁,也许只有她心里清楚。

这是羽申第一次见玉夫人笑得如此温柔,将军若是见了,也该安心了吧?

羽申微微一侧首——殿外有人。

是安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