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你们救救他,”他双掌合十低低地恳求,“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应许打了两个越洋电话找到了史密斯医生,史密斯和这家医院有交流往来,立刻和一个相熟的心外科医生进行了抢救上的沟通。

等她回到抢救室门口,元彤彤已经停止了哭泣,怯生生地坐在韩千重身旁。

应许可以听到她声音从耳膜旁掠过。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带韩伯伯出去吃饭,吃得很高兴啊,我就去上了趟洗手间,韩伯伯就不对了。”

“都怪我,我不带韩伯伯出去就好了。”

“千重你别难过了,韩伯伯一定会挺过来的。”

应许定定地看着那两个身影,忽然开口:“你带韩叔叔去的是哪家餐厅?”

元彤彤愕然抬起头来,委屈地说:“就是荣福广场那家最高档的西餐厅,我想带韩伯伯去尝尝鲜。”

那家餐厅应许曾去过一趟,环境优雅,服务周到,韩培云病了这么多年,早已经养成了淡泊的性子,应许想不出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忽然发病。

除非…

应许忽然明白了过来,那家餐厅的角落里会备一些书籍和杂志,供顾客阅读解闷。

如果韩培云无意中看到了她和韩千重的那篇报道…

元彤彤一脸的无辜,可是,她真的是无意的吗?

真的需要用伤害一个老人的手段,来捍卫自己的爱情吗?

应许浑身发冷,脑中恶意一闪而过,几乎想要让她也去尝尝韩培云此时遭受的那种撕心的痛苦。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冷厉,元彤彤调转了视线,双掌合十,朝着急救室的门喃喃地祈祷了起来。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偶尔响起的脚步声,有人进去,又有人出来。

韩千重的目光呆滞,脸色青白,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急救室的灯熄灭的时候,他一下子惊跳了起来,却双腿打软,差点一跤跌倒。

元彤彤急急地伸手去扶。

韩千重推开了她的手,站稳了身体,双眼通红地看着急救室的大门。

一群白大褂鱼贯而出,为首的一个带着眼镜,神情疲惫。

“家属哪位?病人抢救过来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注意二十四小时监护。”

韩培云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应许回公司处理了点急事,在回医院的途中,接到了韩千重电话,说是韩培云想见她。

病房里静悄悄的,元彤彤不在,韩培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而韩千重则垂首站在床前,看来,他已经什么都招了。

应许把手里的百合花放在了茶几上,冲着韩培云笑着说:“韩叔叔,心情放轻松点,在生死面前,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韩培云缓缓地睁开眼来,目光在她的脸上梭巡了片刻,低声说:“小许,你过来。”

应许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磨,韩培云看起来消瘦了很多,身上手上都挂着各种观测仪器,一闪一闪的,徒增凄凉。

韩培云喘息了两声,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应许赶紧握住了他的手,无尽的酸楚从心底泛起,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那些带着恶意的报道。

“小许,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韩培云的声音发颤,“他们那是没看到你平时的样子,能陪着我这个老头子种菜下棋的,不可能会是那样的人…”

应许的喉咙一下子哽住了。

所有的流言她都一笑而过,不屑辩解。

所有的冷箭她都淡然自若,一一化解。

可她多希望有这么一个人,能够看穿她重重包裹的伪装,看到她内心深处的那份赤诚。

她曾经盼望那个人是韩千重。

可没想到,今天却是韩培云对她说出了这句话。

“可是,”韩培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下,“我没想到,我的命是你们用这么错误的方式换来的,我…”

“爸!”韩千重在另一边握住了他的手,“这六年来,应许对我很好,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执拗了,钻进了牛角尖,我很后悔,我会努力去弥补我的错。”

“叔叔,一切都过去了,你别再想了,”应许咬紧了牙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一切如常,“他现在发展得很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贫如洗的贫困生了,我们之间的…交易也结束了,他是自由的,对不起,打扰你们家这么久,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韩千重一下子抬起眼来,眼神中带着祈求:“应许,我错了,我不要自由,如果这是交易,我愿意交易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

应许的眼底一阵发热。

那六年,用尽了她一辈子的力气。

她没有力气再来一次。

她 掩饰着笑了笑,摇了摇头,用力地握了握韩培云的手:“还有一句话,叔叔,你的心脏,是我当初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治好的,如果你还挂念着我的一点好,请别轻 易放弃,到M国让史密斯医生做个彻底的检查吧,千…重现在不用依靠任何人,他能为你做到。我…希望能看到你长命百岁。”

说着,她松开了韩培云的手,后退了一步。

“应许…”韩千重失声叫道。

韩培云凝视着她,又把目光缓缓地挪到了韩千重的身上,语声中带着怜悯:“千重,你想回头的时候,有些人已经不在了,你比爸爸错得还离谱。”

韩千重的脸色惨白,目光痛苦却灼热地看着应许。

“不在也没关系,我在就好。”他的语声轻却稳,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应许骤然有点失神,那紧抿的双唇,执着倔犟的眼神,就好像初相识时那个寡言内敛的男孩。

她有点仓皇地后退了几步,急促地告辞:“韩叔叔,你好好休养,我先…”

韩 千重长叹了一声,颓然说:“小许,叔叔也没脸再在这里了,更别说去什么M国了,我的病本来就是强求了这么多年,听天由命吧,我过两天就回去,你们的事情, 你们做决定,我只是希望,你也能珍惜你身边的一切,别等到失去了再追悔莫及,我更希望,有一天你们俩能一起到H市来,就算那时候我不在了…”

应许狼狈地夺门而出,离开了病房。

那天以后,应许都没再去探望韩培云,只是让人每天送餐过去。

韩千重一个大男人,没那么细心,也没那么多功夫。

她也和主治医生通过电话,心脏移植的寿命目前百分之六十能存活十年,最多的将近三十年,除了治疗和平日的保健外,运气的确是很重要的因素,也没什么其他特效方法。

到了周末,韩千重打了电话过来,让她不用再送餐了,他已经把韩培云送回H市了。

“什么?”应许失声叫道,“你怎任由他胡来?”

“他对我很失望,”韩千重低声说,“他说他就算死了,也不要我管了。”

应许握着电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还在吗?”韩千重突然问。

应许一声不吭。

“被你扔到垃圾桶了?”韩千重猜测着,“没关系,我找到那个旧花盆了,幸好太漂亮了川川没舍得扔,就藏在后阳台的角落里。”

应许的心一阵抽痛,用心种下的爱情早已经死去,找到它的躯壳又有什么用处?

“我今天又买了两朵种上去,”韩千重听起来兴致盎然,“以前是我不懂,现在,我一定能把它种好。”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语声仿佛在舌尖打了个卷,蕴含着无穷的情意,“应许,我等你回家。”

一整天,应许都心神不宁,一直到江寄白的电话打来才清醒过来:她差点忘了,今晚有个晚宴,有金融界的大亨,对思必得能否续贷至关重要。

程桓早就在秘书室里了,今天他是她的男伴。这男孩人帅嘴甜,声音又好听,秘书室上至少妇,下至少女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

一见应许出来,程桓立刻走了过来,拎起手里的一个食盒,献宝似的说:“许许,我给你带了碗木耳百合汤,润肺清火宁神,你先垫点肚子,那种晚宴,一定吃不好东西,省得你胃难受。”

应许有点诧异,二十多点的男孩,居然这么能照顾人,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木耳百合汤挺好喝,顺带还有程桓哼着的小曲分外入耳,应许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晚宴在香格大酒店的宴会厅,由S市金融协会主办的一个企业家年终联谊会,是历来金融界的盛会,S市政商两界的头脑都会参加。

应许穿着一件豹纹鱼尾及膝裙,搭配蜜色棒针披肩,时尚雅致。

身旁的程桓阳光帅气,一男一女步入大厅的时候,吸引了一众的目光。

应许和几个面熟的一一寒暄了几句,正想去找江寄白,忽然,背后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应许,看起来日子过得挺滋润啊,这个男孩呆在你身旁挺长时间了嘛。”

第29章

应许回头一看,是蒋方啸。

其实蒋方啸长得挺帅气的,算得上剑眉朗目,唯一的缺陷就是那□的鼻子中间有块突起,顿时让整张脸看起来有点邪气。

他为人张扬,心胸狭窄,曾经他看中了一个有夫之妇,把男的逼得破产,女的到手后没玩几个月就扔了,那女的最后承受不了打击,进了精神病院。圈子里的人见了面都蒋少蒋少地恭维,但真心把他当朋友的压根儿没几个。

应许他们和他更不是同一路人,向来对他敬而远之。

现在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就更没必要虚与委蛇。

她的笑容矜持而疏离:“差强人意吧,比起有些人喜欢背后捅刀子的好了太多。”

蒋方啸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的品位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哦对了,”应许轻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随意笑道,“M国那单手机处理器芯片的单子接到了没?夜长梦多,你要抓紧了。”

M国的商界,解磊和应许都算熟悉,蒋家的电子产品和M国的一家手机巨头有长期的合作,来而不往非礼也,应许将H市的一家电子巨头介绍给了那家手机商,目前听说双方正在愉快地洽谈中,有意向建立新一轮的合作。

蒋方啸的眼神一滞,忽然啧啧两声,压低声音暧昧地笑道:“我这是没听错吧,你是在关心我?其实我这个人心很软,不如这样把,你的模样也挺入我的眼的,不如嫁给我,思必得的贷款,就包在我身上了怎么样?”

这世上还真有这么无耻的人。

叹为观止。

应许嘴角的笑意融融,也压低了声音,语声讥诮:“那可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我琢磨着,就算等我家徒四壁了,你的模样也还是入不了我的眼,蒋太太的人选,我倒是有个建议,你还是别祸害女同胞了,去地府阴配一个积德吧。”

说完,也不去看蒋方啸那气得发青的脸,应许挽着程桓傲然朝前走去。

程桓倒是忍不住往后又看了两眼,小声问:“就是他在背后算计你吗?”

应许点了点头,郑重地叮嘱:“离他远点。”

程桓沉默了下来,应许好一会儿才觉得有点不对劲,逗他说:“怎么了?嫌我的腰板没他粗壮?”

程桓闷闷不乐地说:“你说我差强人意,我在想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应许终于乐了:“傻孩子,我能在他面前夸你吗?这不让他嫉恨你吗?说你不好才是对你好。”

程桓这才回过味来,乐滋滋地说:“那实际上我很好喽?还有,我不是小男孩,我才比你小了四岁,俗话说的好,女大四福寿至,这个年龄差很好。”

应许愕然看着他,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

“许许,我为你作了首曲子,明天你到我那里来好不好,你弹琴我唱给你听。”程桓兴致勃勃地邀请。

应许僵掉的脑子终于重新启动,她不着痕迹地把手臂从程桓的臂弯中抽出,顺手拿了杯红酒,浅啜了一口。

程桓定定地看着她,满眼期盼,在等着她的回答。

应许斟酌了片刻说:“小桓,这两个月辛苦你了,其实,今晚结束后,我就想和你说,以后可以暂时不用跟着我了,我知道你喜欢唱歌,你也有这个天赋,公司那里我已经替你打点好了…”

程桓的脸色有点发白:“你是什么意思?我喜欢唱歌和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

应许忍不住抚了抚额,她怎么老是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桃花?蒋方啸看上她,结果弄得她差点破产;临时找个演戏的小情人,也居然会喜欢上她。

她定下心神,抬手想去揉程桓的头发以示安抚,却发现,要不是程桓坐着,以她一六五的个子去够程桓一八零的头,有点困难。

程桓略带得意地看着她,好像在说,看,我可不是你嘴里的小男孩了。

应许失笑,想了想说:“你老实说,家里有哪些人?你妈…在哪里?”

“我妈很早就不在了,家里有爸爸和三个姐姐,”程桓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们都不同意我唱歌,我和他们吵翻了。”

果不其然,这是个缺少母爱的男孩。

“好了,你晚上赶紧回去睡一觉,”应许一本正经地说,“然后打开电脑去看看那些当红的十七八岁的嫩模、明星,享受一下五光十色的夜生活,然后你就会把我忘了。”

程桓咬着唇不吭声,好一会儿才受伤地说:“你不相信我。”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应许快刀斩乱麻,“我不可能爱你,我一直把你当成小弟弟,你快去洗把冷水脸清醒一下。”

程桓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口:“那你爱谁?那个韩千重吗?”

“这和你没关系。”应许沉下脸来。

“你拿我做幌子…是因为…”程桓喃喃自语着,看向中间游走在人群中的蒋方啸,“因为你想让那个人以为你们俩没关系了,你想保护他…”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旁劈开。

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下子被扒了出来。

应许一下子有点晕眩。

“你…胡说什么…我只是…烦他每天在我面前晃而已…”

她的话绵软无力,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程桓的神情了然,眼中满是惊痛,哑声说:“我…我出去透透气。”

看着他有些凌乱的脚步,应许颓然坐在了椅子上,一仰脖,把一杯红酒都倒入了喉中。

红酒甘美,令人醺然欲醉。

要是人的脑子,也能像这红酒一样就好了,长醉不醒。

“应许,来,我来替你介绍一下,这是雷福德银行的詹姆士先生。”江寄白的声音响了起来。

应许迅速地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懈可击。

“詹姆士先生你好。”她的笑容优雅,朝着那个中年男子伸出手去。

“幸会幸会,一直听江总说起应小姐,百闻不如一见。”詹姆士得体地应答。

这是一家外资银行的执行董事,本地的银行都对思必得的贷款申请采取了谨慎的旁观,江老爷子对思必得的担保又一直不表态,应许只好双管齐下,看看能否从这个外来的和尚这里打开突破口。

应许在M国这么多年,语言上应对如流,三个人聊得非常愉快。

詹姆士也会一点中文,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句子,据说他们董事长是华裔,偶尔也会用中文交流。

“他向来很喜欢华夏文化,过阵子他就会来S市,到时候会对思必得进行一个整体的评估,让他做出决策。”詹姆士介绍说。

“非常期待与他的见面。”应许笑着说,心里却是喜忧参半。

送走了詹姆士,江寄白长吁了一口气:“这些老狐狸,整天东扯西扯的,说起实质性的东西都开始打马虎眼。”

应许笑着说:“从别人口袋里拿钱总是困难的,尽人事,听天命。”

江寄白欲言又止。

应许奇怪地问:“你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吞吞吐吐的?”

江寄白略带深思地瞟了她一眼:“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应许盯着他半晌乐了:“你真要我说?”

“最近假话说太多,嘴角都发酸了,到你这里来听点真心话。”江寄白一本正经地说。

“你吧,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一个温润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对谁都挺好的样子,”应许笑着说了半句,话锋一转,“其实你天性凉薄,轻易不对人动情。”

江寄白闲适地靠在椅子上,晃了晃脑袋:“我爷爷也这样说我,真烦,怎么让你们看穿的。”

“可要是有人一旦让你上了心,你就掏心掏肺的,比如我,比如解磊。”应许浅笑着,“真荣幸,能让江公子上了心。”

“缘分吧。”江寄白喃喃地说,“还有呢?”

“其余的我觉得你的个性和我差不多,”应许沉吟了一会儿,“比如脾气又傲又臭,轻易不会改变主意,喜欢附庸风雅,偶尔还爱现一把,还有就是咱们俩都喜欢文斗,不像解磊,文武都要来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