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冷眼旁观,懒懒地提不起劲儿去看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喜出望外。
不一会儿,韩千重换好衣服走了出来,显然是要出门。
应许实在不想跟着到外面去兜风,她的心情很差,简直差到了极点。
等到那股大力再次袭来的时候,她胡乱地一路抓着东西,想要和那股力量对抗,可是,她的身体照例能穿过所有固体,一路前行。
混乱中,“哐啷”一声,一本木制的佛经掉在了地上,应许回头一看,那佛经是放在她刚才穿过的酒吧台上的,约莫一个小计算器大小,一共两页,上面刻着大悲咒。
这是她在一个拍卖会上竞到的,正宗紫檀古物,原主世代信佛,第十代先祖曾经出家侍奉过当时的著名的天台法师,竞拍结束后,她和原主见过一面,原主博学多才,谈吐斯文,出售这本佛经只是因为有家寺庙被火烧了,他想筹集资金重建。
应许挺敬佩他,不过也知道这种人高洁自傲,不屑于接受别人的恩惠,所以,她暗地里打听到这家寺庙,捐了一笔香火钱。
这本佛经她原本是想给韩千重辟邪用的,只不过这份礼物和很多礼物一样,被韩千重随手丢弃,她只好把它放在了客厅吧台的高处作为装饰品。
看着这本掉落的佛经,应许隐隐觉得她好像遗漏了什么,还没等她细想,她就被拽出了公寓。
韩千重的车在马路上一阵疾驰,过了一会儿便到了上林山。
上林山位于S市的北部,和植物园、北郊公园等数个公园连接,北有S大,南边是商业中心,东有S市最大的医院,是S市有名的景区和豪宅区,半山腰上都是一些顶级富豪的别墅。
应许觉得韩千重的状态有点不太正常,她有点后悔,刚才怎么没看那张明信片上写的是什么。
韩千重的车在别墅区被警卫拦了下来,应许听了一会儿,总算明白了,他要去找江寄白。
警卫确认了好几遍,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江家的人都说不认识你,不如这样,你和江先生先通个电话。”
“我没他的电话,不过我有急事找他。”韩千重冷冰冰地说,“这事你们耽误不起。”
警卫瞧了一眼他开的车子,神色有点鄙夷了起来:“你连江先生的电话都没有,我们更不能放你进去了。”
韩千重气结,却也没法子,只好把车停在了小道的旁边,烦躁地看着自己的手表。
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韩千重从来都不是一个非常耐心的人,以前要是约会的时候,要是应许晚了十分钟到,他八成就已经走了。
他会等上三小时,更别提他等的是他向来鄙夷的江寄白,应许的好友,这简直就是奇迹。
等江寄白那辆路虎揽胜开过来时,韩千重几乎是飞一样地冲了出去。
那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时,应许觉得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江寄白没有下车,只是摇下了车窗,淡漠地问:“什么事?”
“我知道应许在哪里了,”韩千重没在意他的冷漠,挺高兴地说,“你要不要地址?”
江寄白有点意外,嘲笑地问:“她在哪里?”
“她在F国的一个小镇上,我查过了,那里是梧桐树之乡,她可能去那里散心了。”韩千重说完皱了皱眉头,略带谴责地说,“这种时候她这样有点任性。”
应许一下子有点糊涂了,韩千重怎么会忽然冒出这种念头?
“去F国看梧桐?”江寄白骤然大笑了起来,趴在方向盘上都直不起腰,“韩千重,你怎么这么可笑?”
韩千重的脸色不好看了起来:“怎么,你不想去找她?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
江寄白抬起头来,拭了一下眼角笑出来的泪珠,声音有点嘶哑:“应许在哪里,不牢你费心了,你就管好自己吧,这辈子,哦不,下辈子,下下辈子,但愿应许和你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
应许趴在车窗上,看到了江寄白眼角的那滴泪珠。
她很想哭,如果一定要说这辈子她对谁心存愧疚,那个人就是江寄白。
她是独生女,从小到大,是江寄白一直象哥哥一样保护着她,好像一个温柔的骑士。
成年后,两个人志趣相投,品性相近,更是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两个人唯一发生过的冲突,就是韩千重。
江寄白一直为应许不值,好几次拍着桌子要让应许和韩千重分手,却最终在应许祈求的目光下败北,到了最后,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应许泥足深陷。
自杀前,应许任性了一次,把所有的杂务都扔给了江寄白,更是给江寄白郑重地写了一封遗书,她怕江寄白得知她的死讯后迁怒韩千重,在信里再三叮嘱,她的死和韩千重无关,也恳求江寄白不要告诉韩千重她的死讯,她不想让韩千重以为,她是因为得不到他而自杀的,让江寄白替她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
果然,江寄白什么都没说,就算他心里再鄙夷再愤怒,他还是遵守了她的遗嘱。
韩千重却忽然莫名其妙地激动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江寄白的衣领:“你这算什么?居然连去F国找她都不愿意,是不是你想着应许最好永远别回来了?你是不是想把她的公司侵吞了…”
后车门开了,一个人走了下来,捏了捏拳头,眼神阴鸷语气阴森:“韩千重,你有什么资格叫应许的名字?”
应许的脑袋一炸,天,这位少爷怎么也在?他发作起来,天王老子都拉不住他!
第 8 章
江寄白一见也推门走了下来,皱着眉头说:“好了石头,别理他,还有正事要商量呢。”
韩千重却冷笑了一声:“解磊,你用不着来这种流氓习气,我不怕你。”
解磊忽然残忍地笑了笑:“韩千重,你是不是还想着应许会回来?还想着应许会对你死缠烂打?真是抱歉,你可能等不到了。”
他停顿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她已经死了,九月六日的那天晚上,她在大法山的别墅自杀了。”
“解磊!”江寄白厉声叫道,“你胡说什么!”
解磊看向江寄白,双眼通红:“江寄白我可不是你!应许留了遗嘱给你,可没留给我!为什么不告诉他?我等着看他后悔、愧疚一辈子!就是他害死应许的!要不是他,应许怎么会绝望?应许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就被他给毁了!”
“砰”的一声,韩千重扑了过来,冲着解磊挥出了一拳,解磊猝不及防,只来得及侧了身,这一拳居然砸中了解磊的脸颊。
“居然这样诅咒你最要好的朋友,你还有没有人性!”韩千重愤怒地叫道。
解磊敏捷地后退了一步,一拳由下而上,击在韩千重的下巴上,韩千重痛呼一声,打了个趔趄。
应许急了,解磊从小到大,都是无赖加霸王,健身、跆拳道都没落下过,韩千重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人,能挨得过他几拳?
她徒劳无功地插入到两个人之间,却只能感受到解磊的拳头穿透她的身体,落在韩千重身上。
一下又一下。
应许用尽全身的力气祈祷着:不…不要再打了!解磊,我已经放下了,真的,不爱他也不恨他了,他没有办法再伤害我了,你也不要在意了,一切…都过去了!
没有用,解磊听不到。
应许颤抖着看向江寄白:快拦住解磊!会出人命的!别打他了,他毕竟是我曾经爱过的人,我不想自己变得太丑陋,也不想你们变得丑陋…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祈祷,江寄白终于动了,拽住了盛怒的解磊,淡淡地说:“好了,够了。”
韩千重倒在地上,嘴角一抹鲜血,脸上都是血块和乌青,好半天才挣扎着半撑起身体,断断续续地说:“你们不用咒…咒死她…她不可能死了。”
江寄白默然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你觉得她没死就没死,我们没必要和你争论这个,总而言之,过你的日子去吧,应许以后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着,江寄白和解磊上了车,油门轰鸣,绝尘而去。
韩千重却好像忽然被什么注满了力气似的,忽然大叫了起来:“你们胡说!她刚给我寄了明信片!她还活着!”
应许忽然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张明信片,她去年在F国旅行时买的。
当时的店家提供定时邮寄服务,所以,她浪漫地想要给韩千重一个惊喜。
只是,谁能预料到,一年后的今天,这张明信片成了她最后一次爱意的表达。
躺在地上的韩千重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了那张明信片。
应许半蹲在他身旁,看着他颤抖的双手,不用看,她几乎能背出上面的字。
上面写的是一首白居易的古诗,只是把“月点波”字换成了“波含月”字,嵌入了韩千重的名字。
松排山面千重翠,波含月心一颗珠。
落款是爱你的应许。
那是她旅行的最后一天,所有的争执和冷漠都被长达一个星期的分别淡化,她满怀思念,满腔柔情地在明信片上写下了她的爱意。
韩千重迎着阳光看了看邮戳,忽然笑了,那笑容落在应许眼里,无端端地生了几分惊悚。
“九月十日,明明是九月十日的邮戳,昨天到的S市,怎么可能在六号死了…”
“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着急一下。”
他喃喃自语着。
他振作了一下站了起来,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踉踉跄跄地朝着他的车子走去。
他的手抖得厉害,点火点了好几次。
车子开动了,开得有点歪斜。
应许在车外,听到他在给人打电话。
“请问一下签证代办点的电话。”
“请问去F国的签证需要什么手续?”
“最快几天?”
“有加急的吗?”
…
一种很不妙的感觉浮上应许的心头。
韩千重没有去处理伤口,而是一路有惊无险地开车回了家。
他的模样又点可怕,衣服上都是泥土和血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时地倒吸着凉气。
解磊的下手向来很重,他应该去医院拍个片子。
应许知道她不该着急,着急了也没用,可她没法忍。
她跟韩千重在一起这么多年,把他照顾得妥贴周到,这好像成了一种习惯。
回到家里,韩千重朝卧室走去,可不知怎么,他在卧室门口顿了顿,折返走向吧台。
走到吧台,韩千重看到了那块掉下来的紫檀经书。
几秒钟的怔楞之后,他的眼中骤然发亮,大步奔跑起来。
“应许!你回来了?”
他跑进卧室,拉开了窗帘。
“应许你快出来!”
他跑进书房,把门拉得“哐啷”作响。
“应许你别和我开玩笑了,出来我就原谅你。”
他跑进客房,用力地拉开大衣橱,把挂着的衣服一股脑儿撸下。
…
他里里外外把这三百多平方的房子搜索了两遍,这才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手里捏着那本紫檀经书,闭上了眼睛。
应许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韩千重这是怎么了?被解磊打傻了吗?
她回不回来真的重要吗?
赶紧去开始你的新生活啊!
根本不用对她心存什么歉疚。
这只是一场交易,一场买卖。
韩千重得到了金钱,而她,得到了他六年的身体。
现在银货两讫,该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你的道德感作祟个什么啊!
过了半个来小时,韩千重忽然坐了起来,在手机上翻找了好一会儿,拨通了电话:“川川,你刚才有没有到家里来过?”
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他振作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你应许姐可能回来了,你知道她有可能去哪里了吗?…好,你赶紧去老宅看看,我明天再去找江寄白他们。”
韩千重挂了电话,把那本经书翻来覆去看了一会,放在脸上贴了贴,然后倒了一杯红酒,喝了两口。
随后,他走到卧室,拿出了应许以前给他留的那几封信,一张张地摊了开来,又把明信片放在中间。
他研究了好一会儿字迹,嘴角的微笑更深了,又拿起明信片亲了亲。
随后,他走到了卫生间,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
最后,他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挑选衣服。
看起来他对衣柜里的衣服都不是太满意,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走到了另一间客房,打开衣柜,这里都是一些没拆挂牌的新衣服。
应许看着他取出了一件白衬衫,一条牛仔裤。
应许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是上次七夕她买的,是一个她很喜欢的国际品牌,这件白衬衫是用麻料和棉布剪裁而成,修身的版型,衬衫下部是一大块晕染的古典印花,很有韵味。
韩千重个子高,人瘦,隽秀中带着书卷味,这件衬衫的韵味很适合他。
而牛仔裤是那种超薄的,磨得很浅的那种蓝,臀部这里和衬衫呼应,浅浅地用水墨的笔法晕染了几道。
可韩千重却不要。
那天应许不知道怎么着了魔,很想看韩千重穿上这套衣服的模样,软语相求了好久,让他就穿一天,两个人过完七夕就随便他处置,丢了扔了都好。
韩千重只是象现在这样,僵硬地捧着这套衣服,半晌才说了一句话:“你命令我穿吗?如果是,我就穿。”
结果当然没穿成,就这样被收进了这个衣柜。
当时的应许,不知道为什么连这么一件小事,韩千重都能这么别扭,哦不,可能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
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白,韩千重这样别扭,只是因为…他不爱她。
韩千重在卫生间里换衣服,从半敞开的门,应许可以看到他精瘦的后背和修长的双腿。
他的动作舒缓而优雅,应许的目光有些痴迷。
总是这样,韩千重的一举一动,上一刻能把她推入万丈深渊,下一刻却将她拱入云霄。
衣服穿在他身上,格外合身,将他隽秀优雅的气质衬托得愈加出尘。
只是他一转过身来,挂彩的脸上就有点惨不忍睹。
他照了照镜子,从厨房里拿来了些冰块,包在布上,在乌青上敷了片刻,折腾了好一会儿。
应许越看越纳闷,他拾掇得那么好,这是要去见谁吗?
韩千重却没出去,又给自己倒一杯红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浅酌慢饮。
电视机开着,放着一部韩千重以前从来不会看上半眼的家庭伦理剧。
韩千重漫不经心地看着,目光却不时地朝着大门瞟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锁咔哒一声,韩千重几乎像个弹簧一样地跳了起来,冲到门口用力地拉开了门。
有人哎呀一声摔了进来,是刘川川。
刘川川的声音在发抖:“韩大哥…他们都说…应许姐死了…”
第 9 章
韩千重和刘川川坐在地板上,地上摊着信纸和明信片。
韩千重的语声冷静:“不可能,我对比过了,这明信片的字就是应许的,她十几号的时候在F国,现在应该回来了。”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这紫檀经书放在酒架的最上层,门窗都关紧的,没人进来过,除了应许,我想不出谁会把它碰下来。”
“会不会…是…应许姐的鬼魂回来了?”刘川川怯怯地问。
应许在旁边抖了抖,这小姑娘,居然还真一语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