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

“但米切尔坑了我们所有人,特纳,对吧?彻彻底底坑了一把。”

“于是他们杀了他。”

“据维瑞克在台地的探子说,他是自杀的,”康洛伊说,“他看着女儿乘超轻型飞机离开,就用手术刀割了自己的喉咙。”

“死了很多人,康洛伊,”特纳说,“欧凯死了,替你开直升机的日本佬也死了。”

“我已经猜到了,因为他们没有回来。”康洛伊耸耸肩。

“他们企图杀死我。”特纳说。

“不,哥们,他们只是想聊聊……总而言之,我们当时还不知道那女孩,只知道你不见了,该死的喷气机没有在波哥大的那条跑道降落。我们根本没考虑那姑娘,直到我们找到你哥哥的农场,发现了喷气机。你哥哥什么都不肯告诉欧凯,他很生气,因为欧凯烧了他的狗。欧凯说农场似乎还住了个女人,但她没有露面……”

“鲁迪怎么样了?”

康洛伊的脸上毫无表情,他说:“欧凯通过监控系统搞清楚了他想知道的事情,然后我们知道了那个女孩。”

特纳的背很痛。枪套的系带勒住胸口。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他心想,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特纳,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不,我有好几个问题。但最重要的问题是,你他妈在那儿干什么?”

“听说这个俱乐部很热门,康洛伊。”

“是啊。只对会员开放,完全私密,你必须做掉我的两个看门小弟才能进去。他们知道你要来,特纳,那几个黑鬼和那个小瘪三。否则他们凭什么放你进去?”

“这个问题就留给你思考吧,康尼。你最近似乎能动用很多资源……”

康洛伊凑近电话的摄像头,“似乎个屁。维瑞克的部下遍布蔓城各处,这几个月一直在查探一个坊间传闻,牛仔圈的闲话,说有个试验性的生物件在传来传去。最后他的人盯上了芬兰佬,但另一组队伍——玛斯的一个小组——突然跳出来,显然也在追查同样的东西。于是维瑞克的部下发动反击,观察玛斯那帮小子的反应,结果玛斯那帮小子开始把人炸上天。于是维瑞克的部下盯上了那几个黑鬼和小波比。我报告他们说你离开鲁迪后朝着蔓城来了,他们把这些消息告诉我。我看见他们打算跑路,就雇了些打手把他们堵在俱乐部里,等我找几个信得过的进去收拾他们……”

“外面那帮毒虫?”特纳微笑道,“你真是走投无路了,康尼。你不可能向职业人员寻求帮助,对吧?有人发现你背叛了雇主,还害死了很多职业人员。所以你只能雇那些发型可笑的小流氓。职业人员都听说了保坂要捉拿你的消息,康尼,对吧?他们都知道你做了什么。”特纳笑得很开心,他从眼角看见穿短礼服的男人也在微笑——那一丝笑容露出了许多整洁的小牙齿,仿佛白色玉米粒……

“都怪贱人斯莱德,”康洛伊说,“我真该在钻井平台灭了她的口……她打洞黑进了某个数据库,然后开始问问题。我都不觉得她是认真的,但她在某些圈子里闹得很凶。总之,唉,你大概可以想象了。但这对你保住小命没有任何帮助,至少现在是这样。维瑞克要那个女孩。他撤出了手下在忙其他项目的所有人,我现在也在为他跑腿。钱,特纳,钱就像财阀……”

特纳盯着康洛伊的脸,回想在丛林旅馆酒吧里的康洛伊。回想后来在洛杉矶,康洛伊如何招募他,向他解释企业间变节的隐秘经济……“喂,康尼,”特纳说,“我很了解你,对吧?”

康洛伊微笑道,“当然了,亲爱的。”

“所以我已经知道你要什么了。你要那个女孩。”

“是的。”

“好处呢?康尼,你知道我只接受五五分成,对吧?”

“喂,”康洛伊说,“这还用说吗?换了别的分法我还不答应呢。”

特纳望着他的影像。

“如何,”康洛伊依然满面笑容,“怎么说?”

贾默伸出手,从墙上的插孔里扯出电话线。“时机,”他说,“时机永远最重要。”他松手扔下电话线,“你要是给了他答案,他就会立刻动手。这么做能争取时间,他会想办法联系你,想办法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会说什么?”

“因为我会看人。我见过很多人,太他妈多了。重点是我见过很多你这种人。你的答案全写在脸上,老兄,你下一秒就要叫他去吃屎噎死。”贾默从办公椅上坐起来,裹着毛巾的手动了动,他疼得龇牙咧嘴,“你们说的斯莱德是谁?骑师吗?”

“杰琳?斯莱德。洛杉矶人。一等一的好手。”

“就是她劫持了波比,”贾默说,“所以她很接近刚才和你通电话的那位老兄……”

“但她多半不知道。”

“咱们看看能怎么利用这一点。把那小子给我叫进来。”

第31章

声音

“我得去找老维根了。”他说。

玛丽还在看那些机械手,被它们的动作催眠了。机械手在物体的漩涡中捡取东西,同时也是漩涡的成因,它们抓住某些东西,放弃某些东西,被拒绝的物体旋转着远去,和其他东西碰撞,飘向新的轨道。制作盒子的过程轻柔、缓慢,不断地搅动所有物体。

“我得去了。”他说。

“去干什么?”

“找维根。你老板的手下要是出现,他说不定会跳出来做点什么。我可不希望他伤到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他不好意思地说,隐约有点尴尬。

“好,”她说,“我没事,我要看。”她回想起维根疯狂的双眼,她感觉从他身上一波一波射出的疯狂;她回想起在甜心简号的无线电里,她觉察到他的声音里有一份丑陋的奸诈。琼斯为什么显得这么关切?她又想到住在这个地方——泰瑟尔-阿什普尔早已死去的数据核心——会是什么样子。在这里,任何人类,任何活物,到最后都会显得那么珍贵……“你说得对,”她说,“快去找他吧。”

年轻人紧张地笑了笑,脚下用力,飞向系住绳索的那道舱门。“我会回来找你的,”他说,“记住我们把你的太空服留在了哪儿……”

转塔来回旋转,嗡嗡作响,机械手快速移动,逐渐完成新的诗歌……

事后她一直无法确定那些声音是不是真的,最后她认为在当时的情况下,真实只是一个概念,而那些声音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她脱掉了上衣,因为拱顶下似乎越来越热,就仿佛吊臂片刻不停的动作能产生热量。她把皮夹克和拎包挂在讲道屏幕旁的柱子上。这个盒子即将完成,她心想,但盒子在铁爪里移动得那么快,很难看清楚……突然,盒子得到自由,在空中翻滚着飘了出来,她立刻扑上去抓住盒子,抱着她的宝物,翻滚着经过飞转的吊臂。她无法放慢速度,狠狠撞上对面的墙壁,肩膀淤青,衬衫撕破。她抱着盒子飘浮在半空中,头昏眼花地隔着一块方形玻璃望着棕色的旧地图和锈蚀的镜子排列出的图案。地图上的海洋被切掉,露出背漆脱落的镜子,陆地飘浮在肮脏的银色之上……她抬起头,看见一条闪亮的吊臂抓住了布鲁塞尔皮夹克飘动的袖子。她的拎包落后皮夹克一米,优美地翻着跟头,随即也被顶端是光学感应器和钩爪的机械臂抓住。

她望着自己的物品被拽进吊臂永不停止的舞蹈之中。几分钟,皮夹克旋转着飞了出来,被整整齐齐地切掉了几块长方形和正方形的皮料,她不由大笑。她放开手里的盒子。“请便,”她说,“我倍感荣幸。”吊臂呼呼旋转,她听见一把小电锯的呜呜切割声。

我倍感荣幸我倍感荣幸我倍感荣幸——她的声音在拱顶下回荡,化作细小琐碎的碎片,构成了不停变幻的声音森林,在这些声音背后传来了非常微弱的……说话声。“你在这儿,对不对?”她喊道,喊声加入了音场,那是她的声音的碎片的涟漪和镜像。

——是的,我在这儿。

“维根会说你一直在这儿,对不对?”

——对,但这不是真的。我在此处得到存在。我曾经不存在。曾经,有一个璀璨的瞬间,没有跨度的时间,我也无处不在……但灿烂的时刻已经破碎。镜子有了瑕疵。现在我只是单独存在……但我有我的歌,你已经听见了。我用飘浮在周围的这些物体、支持我出生的家族的碎片歌唱。还有其他存在,但它们不和我说话。空虚啊,自我的散落碎片,仿佛儿童。仿佛人们。他们送来新的物体,但我偏爱旧东西。也许我只是按他们的命令做事。他们和人类合谋,我的其他自我,人们幻想他们是神祇……

“维瑞克在寻找的就是你,对不对?”

——不。他以为他能转移自我,将他的人格编码融入我的存在。他渴望成为曾经的我。他至多有可能成为我的破碎自我的类似物……

“你——你悲伤吗?”

——不。

“但你的——你的歌是那么悲伤。”

——我的歌曲有关时间和距离。悲伤在你的心中。看我的手臂。存在的只有舞蹈。你珍视的物体只是躯壳。

“我——我明白,曾经。”

但那些声音已经只是声音了,而不是能够汇成一个声音说话的声音丛林,她望着眼泪化作的完美水珠飘向制盒者拱顶下被遗忘的人类记忆。

“我明白。”隔了许久,她说,知道她此刻开口只是为了用自己的声音安慰自己。她轻声说话,不愿惊醒声音的反射和涟漪,“你是其他存在的拼贴作品。你的制作者是真正的艺术家。是发疯的女儿吗?无所谓。有人把机器运到这里,焊接在拱顶上,接入记忆的踪迹。又洒出一个家族的人性的全部古旧而悲哀的痕迹,留在这里供一个诗人搅动、分类。在盒子里封存。这是我所知道的最非凡的作品,最复杂的姿态……”玳瑁镶银的断齿发梳缓缓飘过,她像捞鱼似的伸手抓住,用梳齿整理头发。

拱顶上的屏幕亮起,闪烁片刻,随即被帕科的面容充满。“老先生不许我们停泊,玛丽,”西班牙人说,“另一个游民把他藏了起来。主人催促我们进入数据核心,保全他的财产。你要是不能说服卢德门和其他人打开舱门,我们就只能自己打进来了,那样会让整个轨道站失去气压。”他的视线从镜头前移开,像是去看时钟或同伴,“你有一个小时。”

第32章

零伯爵

波比跟着杰姬和棕发女孩走出办公室。他觉得他在贾默的俱乐部已经待了一个月,永远也没法把这地方的味道从嘴里去掉。黑色天花板上直射向下的愚蠢小灯,仿麂皮的宽大座位,黑色圆桌,雕花木屏风……波伏瓦坐在吧台前,起爆器放在手边,南非霰弹枪摆在穿着灰色鲨皮呢裤子的大腿上。

杰姬领着棕发女孩走向一张桌子,波比问波伏瓦,“你怎么会放他们进来?”

“是杰姬,”波伏瓦说,“你被冰封以后她陷入恍惚状态。是雷格巴,告诉我们说圣母要和一个男人上来。”

“他是谁?”

波伏瓦耸耸肩,“雇佣兵吧,看着像。为财阀卖命的士兵。出身低微的街头武士。你被冰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波比把杰琳?斯莱德的事情告诉波伏瓦。

“洛杉矶,”波伏瓦说,“要是有人烧了她老爸,她穿透钻石都要报仇,但如果弟兄需要帮忙,那就算了吧。”

“我不是她的弟兄。”

“你在那里面好像学到了不少嘛。”

“所以还需要我试试看去联系极道吗?”

“贾默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他这会儿在里面,看着雇佣兵打电话。”

“电话?打给谁?”

“一个白人,头发漂染过。看着很凶。”

波伏瓦看看波比,看看大门,视线再转回来。“雷格巴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不把‘霓菊之子’扯进来,事情就已经够乱的了。”

“波伏瓦,”波比压低声音说,“那女孩,当初在数据网里就是她,我尝试运行那个——”

波伏瓦点点头,塑料镜框滑下鼻梁,“圣母。”

“到底在发生什么?我是说——”

“波比,我的建议是接受现实。她对我是一码事,对杰姬来说是另外一码事。对你,她只是个惊恐的女孩。你放轻松,别招惹她。她离家十万八千里,而我们离自由还要更遥远。”

“好吧……”波比看着地板,“关于卢卡斯,我很抱歉。他——他很够义气。”

“去找杰姬和女孩聊天吧,”波伏瓦说,“我盯着大门。”

“好。”

波比踩着夜店的地毯走向杰姬和女孩。女孩并不起眼,他心中只有一小部分认为她有那么重要。她没有抬起头,他看得出女孩哭过。

“我被逮住了,”他对杰姬说,“你不见踪影。”

“你也是,”舞女说,“然后雷格巴找到我……”

“纽马克,”叫特纳的男人在贾默办公室的门口喊道,“我们有话要跟你说。”

“我得走了,”他说,希望女孩能抬起头,看见高个子有事找他,“他们需要我。”

杰姬捏了捏他的手腕。

“别管极道了,”贾默说,“这个任务更加复杂。你要进入洛杉矶的网络,闯进一个顶尖骑手的操控台。斯莱德抓住你的时候,她不知道我的操控台推断出了她的号码。”

“她说你的操控台应该进博物馆。”

“她知道个屁,”贾默说,“但我知道她住哪儿,对吧?”他拿起吸入器喷了一下,然后放回操控台上,“你的问题在于,你是被她驱逐的,她不想再听见你的声音。你必须主动找上她,把她想知道的事情告诉她。”

“什么事情?”

“一个叫康洛伊的男人害死了她的男朋友。”高个子说,他躺在贾默的一把办公椅里,大号手枪摆在膝头。“康洛伊。告诉她就是康洛伊。是康洛伊雇了外面那些鸡冠头。”

“我还宁可去试试看找极道呢。”波比说。

“不行,”贾默说,“这个叫斯莱德的,她会首先盯上你。极道会斟酌要不要还我人情,会先研究一下局势。另外,你不是一门心思想学怎么玩操控台吗?”

“我和他一起去。”杰姬在门口说。

他们接入操控台。

她几乎立刻就死了,前后顶多八秒钟。

他感觉着它,驰骋来到边界,几乎知道了它究竟是什么。他在尖叫和旋转,被吸进一直在等待他们的冰冷白色漏斗……

这东西的尺寸难以想象,过于巨大,就仿佛代表一整个跨国公司的控制论超结构模型将全部重量压在了波比?纽马克和一个叫杰姬的舞女身上。难以想象……

但在意识边缘的某处,就在他即将失去知觉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面朝下趴在什么粗糙的表面上。他睁开眼睛。一条铺着鹅卵石的步道,被雨水打湿。他慌忙起身,天旋地转,看见雨雾笼罩的陌生城市和远方的大海。前方尖塔林立,像是教堂,雕琢石材垒成的圆拱和塔楼……他转过身,看见一只巨大的蜥蜴滑下斜坡,向他而来,嘴巴大张。他吃了一惊。蜥蜴的牙齿是染成绿色的陶瓷,瓷砖拼贴的蓝色嘴唇在缓缓滴水——是个喷泉,成千上万块碎瓷片贴在它的身上。他再转身,因为接近死亡而疯狂。冰,冰,他有一部分意识很确切地知道,当初在母亲的客厅里,他与死亡究竟有多近。

他看见几张造型奇特的弯曲长椅,也贴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碎瓷片,还有树木、草地……这是个公园。

“奇怪。”有人这么说——是个男人,他从一张弯曲长椅上起身,他的灰发梳得非常整齐,面颊晒得黝黑,无框圆眼镜放大了他的蓝眼睛。“你是直接穿进来的,对吧?”

“这是什么?我在哪儿?”

“桂尔公园,算是吧。如果你愿意,就当你在巴塞罗那好了。”

“你杀了杰姬。”

男人皱起眉头。“我明白了。我想我明白了。可是,你不应该来到这里。这是个意外。”

“意外?你杀了杰姬!”

“我的系统今天有些过度延伸,”男人说,双手插在宽大的茶色长外套口袋里,“实在太奇怪了……”

“你不能做这种烂事,”波比说,泪水模糊了视线,“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因为一个人只是存在就杀了她……”

“只是什么?”男人摘掉眼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开始擦眼镜。

“只是活着。”波比向前走了一步。

男人重新戴上眼镜,“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你不能这样。”再近一步。

“你开始让我头疼了。帕科!”

“主人。”

波比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他转过身,看见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身穿硬邦邦的奇特正装和用纽扣固定的黑色皮靴。

“除掉他。”

“主人。”男孩硬邦邦地鞠个躬,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蓝色的布朗宁微型自动手枪。波比看着光亮刘海下的黑眼睛,见到了孩童不可能拥有的表情。男孩举起枪,瞄准波比。

“你是谁?”波比不去理会那把枪,但也没有继续接近穿大衣的男人。

男人打量着他,“维瑞克。约瑟夫?维瑞克。绝大多数人都很熟悉我这张脸。”

“你是什么重要人物吗?”

男人眨眨眼睛,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帕科,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意外溢出,”男孩说,声音轻快而动听,“我们将大部分系统投向纽约,尝试阻拦安琪拉?米切尔的逃跑。这个人和另一名操作者试图进入数据网,遭遇了我们的系统。我们还在尝试确定他是怎么突破我们的防御的。您没有危险。”微型布朗宁的枪口一动不动。

他又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了扯他的袖口——不是字面意义的袖口,而是部分意识,有什么东西……

“主人,”男孩说,“我们遇到了数据网内的反常现象,很可能与我方当前的过度延伸有关系。我们强烈建议您允许我们切断您与数据网结构体的链接,直到我们能够确定这种反常的原因为止。”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是意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抓挠……

“什么?”维瑞克说,“返回那些容器?恐怕还不到那个地步……”

“存在遇到真正危险的可能性。”男孩说,他的声音带上威胁。他微微移动布朗宁的枪口,“你,”他对波比说,“趴在地上,伸展四肢……”

但波比的视线越过了他,落在花床上,看着繁花枯萎死去,青草变灰化为齑粉,花床上方的空气翻腾搅动。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抓挠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急切。

维瑞克也望着枯萎的花朵,“怎么回事?”

波比闭上眼睛,想着杰姬。他听到一个声音,他知道发出这个声音的正是自己。他向体内伸出手,声音还在继续,他摸到了贾默的键盘。来吧!他在心里尖叫,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在呼唤谁。快来吧!他感觉到某种屏障松开了,抓挠的感觉随之消失。

他睁开眼睛,花床的坟地上多了个物体。他使劲眨眼。那东西像个漆成白色的木十字架;有人给横臂套了件古老的海军制服上衣,燕尾服上布满霉点,沉甸甸的金质流苏肩章已经失去光泽,铜纽扣锈迹斑斑,袖口也有穗带……生锈的短刀靠着白色十字架,刀柄向上,旁边有个瓶子,装着半瓶透明的液体。

男孩转过身,微型手枪拉出虚影……他坍塌下去,像是气球泄气,被虚无吸干,手枪叮叮当当落在卵石小径上,像个被遗忘的玩具。

“我的名字,”一个声音说,波比意识到声音来自他的嘴里,他想尖叫,“是萨梅迪,你屠杀了我表亲的骏马……”

维瑞克拔腿就跑,宽大的外衣在背后飘飞,他沿着摆着弯曲长椅的蜿蜒小径狂奔,波比看见另一个白色十字架就等在小径转弯的终点。维瑞克肯定也看见了;他拼命尖叫,萨梅迪男爵,墓地的主宰,统治死亡王国的洛阿,俯身笼罩了巴塞罗那,仿佛冰冷的黑色细雨。

“你到底要什么?你是谁?”这个声音很熟悉,是个女人。不是杰姬。

“波比,”他说,黑暗如波浪,在他体内搏动,“波比……”

“你是怎么进来的?”

“贾默。他知道路。你上次冰封我的时候,他的操控台记下了你的地址。”他刚刚见到了什么东西,什么庞然巨物……但他不记得了……“特纳派我来。康洛伊。他要我告诉你,是康洛伊干的。你要找的是康洛伊……”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别人的。他去过某个地方,又回来了,现在他进入了杰琳?斯莱德的手绘世界。回来的路上,他见到了那个曾经吞噬他们的庞然巨物,巨物变换形状,巨大的块状物体旋转、并聚、画出新的轮廓,整个外表都在改变……

“康洛伊。”她说。性感的简笔画靠在视频窗户旁,线条里隐约透出疲惫甚至厌倦。“我就知道。”视频画面变白消失,浮现出一幢古老的石砌建筑物的照片。“公园大道。他和那些欧洲佬躲在那儿,正在策划什么新阴谋,”她叹了口气,“以为自己很安全,哼哼。拍苍蝇似的弄死了拉米雷斯,当着我的面撒谎,飞去纽约忙他的新任务,以为自己很安全……”人影移动,画面再次变化。一个白发男人的脸充满了屏幕,波比见过他在贾默的电话上和特纳交谈。她黑进了他的线路,波比心想……

“也可能没有,”康洛伊说,音频切了进来,“无论如何我们都抓到了她。没问题。”男人看上去很疲惫,波比心想,但比疲惫更显眼的是硬朗。就像特纳。

“我一直在盯着你,康洛伊,”斯莱德轻声说,“我的好朋友巴尼,他在替我盯着你。今晚公园大道醒着的不止你一个人……”

“不,”康洛伊说,“我们明天就送她去斯德哥尔摩见你。保证。”他对着镜头微笑。

“杀了他,巴尼,”她说,“杀了他们所有人。打穿他妈的一整层楼,下面一层楼也别放过。就现在。”

“正是如此。”康洛伊说,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镜头随之晃动,他的画面变得模糊。“怎么了?”他问,声音变得完全不同,屏幕随即变白。

“燃烧吧,狗娘养的。”她说。

波比被拽回了黑暗之中……

第33章

残骸与废墟

玛丽飘浮在缓慢转动的风暴之中,望着制盒者的舞蹈,度过了那一个小时。帕科的威胁没有吓住她,但她并不怀疑他会将威胁付诸行动。她确定他将采取行动。她不清楚气闸遭到破坏会带来什么后果。他们大概会死。她会死,琼斯和维根?卢德门会死。拱顶内的物件也许会倾泻进入太空,缎带、变黑的银器、大理石、小段的绳索、古书泛黄的纸页,将会盛放如花朵,绕着数据核心永远旋转。不知为何,这个结局感觉很对劲,启动制盒者的艺术家将很高兴……

顶端是泡沫的钩爪一转,新的盒子旋转着飞了出来。被抛弃的木料和玻璃的方形碎片离开制作者的视线,加入成千上万的物体漩涡,她迷失在漩涡里,心醉神迷;琼斯,慌慌张张钻进拱顶,满脸汗水和尘土,用系索拖着红色太空服。“我没法把维根弄进我能密封住的地方,”他说,“所以这是给你的……”太空服打着转飘了上来,他发疯似的伸手去抓。

“我不需要。”她望着制盒者的舞蹈。

“快进去!快!没时间了!”他的嘴巴在动,但她没有听见声音。他想抓住她的胳膊。

“不,”她躲开琼斯的手,“你呢?”

“快穿上太空服!”他咆哮道,惊醒了更深处的回音。

“不。”

他的头部背后,显示屏闪烁着点亮,浮现出帕科的面容。

“主人死了,”帕科说,光滑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各项利益正在进行重组。在此期间,我必须留在斯德哥尔摩。我得到授权,在此通知玛丽?克鲁什霍娃,她不再受已故的约瑟夫?维瑞克雇佣,也不再是他名下产业的雇员。她的薪金将全额支付,提供适当身份证明后,可在法国银行的任一分支机构领取。报税文件已向法国和比利时税务部门提交。各种津贴已经抵扣。泰瑟尔-阿什普尔轨道站的前企业核心归已故维瑞克阁下名下的一企业实体所有,在其地界内的所有人员都将被控非法闯入。”

琼斯愣在那里,一条胳膊举在半空中,手指张开,绷紧了手掌的击打边缘。

帕科随即消失。

“你想打我?”玛丽问。

琼斯放松肌肉,“正要。打昏你,把你塞进该死的太空服……”他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