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敛宁心里暗自咬牙,盘算着将来落到自己手里该怎么折磨他。
“赶了半日路,许姑娘多少也吃点东西,把缺的补回来。”张惟宜看似体贴,语气也是温文尔雅。许敛宁看着他递过来的一块酱猪肉,七窍生烟:“自然不如王爷你修长似鳊鱼,敦实如乌龟了。”张惟宜微笑道:“实在过奖,我就却之不恭。”
莫允之听着两人你来我往,越吵越幼稚,偏偏声音要灌进来,不听也不成。
若当着外人的面这样争吵下去,武当派和凌轩宫的脸面也保不住了。
所幸过得几日,便到了京城。
莫允之送沐家郡主回王府,张惟宜直接入宫,一路也没有人拦住询问,直接到了养心殿,亦是当今皇上养病的地方。许敛宁不问他要医治的人是谁,他也没提起过,有些事情实在也没必要说给别人听。
养心殿里早有人搬了软凳来摆在床边,又移了茶几过来,泡了茶水取了几色糕点在一旁伺候,一见张惟宜进来忙跪下:“六殿下安好。”
张惟宜低声道:“免礼。不知父皇这几日病情如何?”
当先的宦官看来品阶最高,站起身道:“皇上还是老样子,时有昏迷,只是最近开始少进汤水,太医院的御医们也没有办法。”说着,上前卷起了一小半床帘。许敛宁站在床边,刚好可以看见当今皇上的长相,五官依稀和张惟宜有几分相似,只是国字脸、下颔方正,有几分威严的味道。
她放下药箱,坐在床边软凳上,为皇上把脉。许久方才站起身,看着张惟宜:“皇上之前可是服食术士炼的丹药么?”她近三年都同有神医之称的师伯相伴,受益匪浅,自然也读过不少医术,甚至连炼丹之术也略有了解。
一旁垂手而立的宦官道:“皇上原先一直服仙丹,方子还是吏部的李大人送来的。”
所谓仙丹,初时服了精神焕发,实际却同慢性的毒药,一旦服食过量,当即暴毙。许敛宁轻轻地嗯了一声,接过一旁宫女端着的纸笔,开了一张方子:“按上面的量煎药,一日三次。”然后又写了一张:“明早时候,再按这张上的熬了药,难免会有些呕吐腹泻的情状,只要服两次,再换成先前的那个方子,次序可不要乱了。”写完后,放回托盘中。
那宦官立刻吩咐别人去煎药,末了还压低声音加了句:“送给太医院瞧瞧。”
张惟宜淡淡说了一句:“送到太医院就免了,有什么差池,本王自会承担。”话还是笑着说的。许敛宁看了他一眼,实在想不透他怎么又像转了个性子似的。
那宦官得了这句话,自然照办。
走出养心殿,张惟宜又道:“许姑娘现下是想在皇宫里走走,还是直接随我回去?”
许敛宁看着他,还是忍不住问:“张公子今日心情很好吗?”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摸清对方的性子,实在恶劣到骨子里,说话也一向明褒暗贬的。
张惟宜站住了,似笑非笑:“有那么明显?”
“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了,你原来要找的是我师伯,后来知道师伯过世了,也没问过我的医术如何。”
张惟宜淡淡一笑:“那么你觉得这是为何?”
许敛宁蹙着秀气的眉:“我怎么敢臆测王爷的心思。”
“因为我信你。”他说得半真半假。
许敛宁觉得又是一阵恶寒,自问没那个脸皮回应一句同样暧昧的话:“那真是敬谢不敏了。”
“祐寒,你怎的今日便回来了?我也是刚听了别人说的,原本还有几分不信。”温和的语音不高不低。说话的人高冠广袖,穿的是便服,可天生贵气:“这位姑娘是……?”
张惟宜淡淡道:“皇兄,这位许姑娘是我从江南请来的。”
那人看了过来,清淡一笑:“敝姓朱,双名祐樘。叨唠姑娘从江南赶来,实在感激不尽。”他同当今皇上一样,有着端正的下颔,可是眉眼细长,容貌偏阴柔。
朱祐樘,朱祐寒。朱是当今的国姓,而祐字却是钦天监定下的当今皇子的名字。
许敛宁淡淡道:“太子言重了。”
朱祐樘微微一笑,赞道:“姑娘蕙质兰心,实在教人惊讶了。我真心接纳,也不用拘束宫中的礼仪的。”
张惟宜语调平平:“皇兄,这几日我同许姑娘还会进宫,以后再慢慢聊不迟。”
他点点头:“也好,那么也不留你们了。”
京城被格开分为三部分,最内的是皇宫,内城住的是皇亲贵族、朝廷高官,外城住的就是平民百姓了。张惟宜的府邸建在独立的巷子里,离外城不算远,府邸门楣上是镂金的牌匾,上书骧骁王府。
许敛宁踏进王府,只见庭院花厅布置精致,书画盆景俱是名家巧匠之作,不禁道:“王爷,你真是有钱。”
张惟宜不置可否:“你怎的知道那是太子?”
“随口猜的。王爷你不是搬到宫外住的么,太子当留在宫中罢。”
张惟宜看着心情不坏,像笑又没笑:“眼下许姑娘对在下了解之深,连武当同门都及不上。”
许敛宁觉得这样闲谈气氛平和,很是舒适:“朱祐寒这个名字念着很是不错,怎么改成现在这个?”
“是后来去武当改的,随母姓,名是许宣泽许师叔取的。许师叔的武功不亚于当年天殇教的秦教主,我随了师叔几年,受益良多。”许宣泽这个名字,江湖中人大多是知道的,当年天殇教一战,立下首功,可惜伤到经脉,过世得早。
许敛宁眼中微微勾起几分潋滟:“原来如此。”她微微闭眼,复又睁开:“我有些倦了。”
张惟宜也知道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房间已经收拾过了,要不要吃点什么再去睡?”
许敛宁摇摇头:“不用那么麻烦。”
张惟宜送她到客房,便转身向书房而去。莫允之也送了沐家郡主回来,看见他走过来道:“沐王爷说,晚上请王爷过去喝酒。”张惟宜淡淡道:“我原本也想请沐兄过来,就怕不方便。”稍微顿了顿,又莫名问了一句:“莫兄,你可听说过,凌轩宫挑选的弟子都是些什么人?”
莫允之怔了一下:“我只知道现在的宫主是女子,挑的都是些女弟子,倒没其他特别的地方。王爷怎么突然这么问?”
张惟宜沉吟了半晌:“许是我多虑了。”
独酌成影立终宵
沐王府世袭英国公,府邸也造得气势非凡。现在当家的沐瑞衍对朝政之事不怎么上心,时常出门游历,也结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他生性爽朗,很有孟尝之风。
张惟宜到沐王府外,已见沐瑞衍在府外等着,足见盛情。
“贤弟去了江南一趟,可辛苦了,还要分心帮我照顾华妍,倒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却压不住这个刁蛮妹妹。”沐瑞衍笑得爽朗。他的长相只能说是周正,却器宇轩昂,身量也颇高,看着比张惟宜还要高一分半分。
“我也没怎么照顾,这要多亏那位司空兄了。”张惟宜随着他走进去。
“这次也不过多说了她两句,谁知道第二天就没了人影。从小就惯坏了,现在改也改不好。真不知道将来还有谁愿意娶她。”说起妹妹,不禁连连叹气。本来沐华妍容貌秀美,求亲的人也不少,却被她拿刀拿剑地横扫出门。王孙公子大多没练过武,哪里经得她这般折腾,几次后就在没人来求亲了。
“大哥也不必那么担心,华妍总归还是能嫁得出去的。”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娇叱:“看招!”红影从斜里闪来,一剑刺向张惟宜的左肩。沐瑞衍不禁以手抚额,大为头痛。张惟宜让开一步,手指在剑尖轻轻一夹,不论对方怎么用力,剑身都不动了。
沐瑞衍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你就会胡闹,我今日请喝酒,你拿剑来做什么?前两日逃家的事我还没同你算账。”
沐华妍扔了剑,瞪了过去:“你还说!还不是因为哥哥整天想着把华妍嫁出去,不要华妍了。”一边瞪一边掉眼泪:“我才离开家两天,钱就被人偷走了,没吃的也没地方睡,还好遇见司空公子……”
堂堂沐王爷一时间手忙脚乱,放柔了声音安慰。张惟宜含笑看着。
“酒菜都上齐了,几位还要等到何时才进来。”温雅如水的声音传来,却见一位白衣女子俏立在回廊尽头的花厅门口,一双漆黑的剪水瞳脉脉地看着他们,正是江湖中有名的璇玑才女季甄瑶。
沐瑞衍微笑道:“劳烦季姑娘点醒。贤弟,季姑娘听说你今日回京城,也特地过来了。”张惟宜淡淡道:“季姑娘的心意,在下心领。”
季甄瑶神色微微一黯,然后又微笑道:“张公子看上去像是瘦了,这几日赶路定当十分劳累。”
张惟宜道:“也不算太辛苦。”
沐华妍闹过哭过,也开心了,奔过去拉住季甄瑶的手:“季姐姐,你难得来一次,我好想你。”一边凑过去,轻轻在她耳边说:“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惟宜哥哥的,我和他的婚事已经退了,我现下……”
季甄瑶脸上晕红:“你胡说什么?”
这边沐瑞衍举起酒盏,转向司空羽:“司空兄,这杯我先敬你,多谢你照顾我妹妹。”
司空羽也站起身,回敬了一杯:“沐王爷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沐瑞衍坐了下座,推杯就盏:“大家也不要太拘束了,尽兴些就好。”他细细观察了司空羽一阵,觉得对方算是个温雅君子,将妹妹托付给他也是好事。只是对方不开口,他也不好提起,便转开话题道:“贤弟,此次去江南可有什么逸闻趣事?”
张惟宜像笑又没笑:“也没什么,就是在西子湖边被人当作登徒子骂了好一阵。”
“张公子此番南下,不知道可有遇见心动之人?甄瑶听说江南多美人,温柔似水,弱柳扶风,让人怜惜。”季甄瑶看着他,突然问。
张惟宜垂下眼,嘴角勾起几分笑意:“及得上季姑娘的却没见过。”自己府里那一位,看着是柔弱,可心机狠毒也真教人心凉了。
季甄瑶红着脸不语,却听沐华妍语音清脆:“你还骗人,不是有位姑娘一直跟你回来吗?对了,怎么没见她?”
“姑娘?那位孤山梅鹤居的神医不是早已年过不惑的男子吗?”沐瑞衍微微惊讶。
“那位前辈已经过世了,我想请了他的弟子过来也是一样的。我出门时,她正睡着,也就没问她来不来。”张惟宜淡淡解释。
“许姑娘还好吧,我看她那日服了毒药,之后虽然没有毒发过,还是有点担心。”司空羽突然问。
张惟宜看了他一眼:“司空兄尽管放心。”
沐华妍极是奇怪:“那天不是说她吃的那颗是没毒的吗?怎么又变成有毒了?”
季甄瑶听着也奇怪,问:“什么有毒没毒的,我可听不明白了。”沐华妍立刻把那晚天殇教来袭,许敛宁同莫冉打赌,两人服下有毒药丸的事讲了一遍。“我想,这位姑娘可能早就服了解药,这才和莫先生打这个赌。”季甄瑶想了一想,“这个赌局可有些狠毒,给了希望又毁掉,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真是……”微微摇头,有些不以为然。
张惟宜举杯就唇,怔怔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微暗的夜空突然绽开几朵烟火,拖出明亮的、极长的尾巴。
“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有人放烟火?”沐瑞衍随口道了一句。其余的人也都不甚在意。只见烟火的亮光透进花厅,映在雕花的窗楣上,微弱而寂寞。
外城的畅听阁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之一。从畅听阁二楼的雅间窗台望去,正好看见外面漫天的烟火。淡青衣衫的女子站在雅阁的窗前,微微仰头看着。烟火的光映在她脸上,惟见眉间朱砂印记极其精致。
“阁主驾临,不知有什么要吩咐的?”文士模样的男子低头站着,珠帘外,还有几个人影垂手立着。
“何师姊最近有什么动静,她可知道我来了京城?”她背着身子,轻声问。
“现在还不知道,许阁主的意思是……?”
“你不是何师姊的人么,把我的每一个消息都传给她就是了。”许敛宁微微回头,“她说什么你都照办,也暂且不要传信给我。”微微沉吟了一下:“其他的也没什么事了,你们都回去罢。”
“属下这便告退。”说话之间,人影都消失了,只剩下珠帘不断地摇晃。
许敛宁转过身,在桌边坐下,窗外传信用的烟火早已停了,夜空又归于平静。而桌上酒壶中的酒还是温热的。
古人说一醉解千愁,却有几个人敢真正地酩酊大醉?
她卷起窗边的珠帘,单足一点,轻飘飘地出了畅听阁。她专挑僻静的巷子走,也听见身后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今日外出,她是故意让人跟着。
待到巷口之时,身后生寒,有人扑了上来。
许敛宁回转身,轻易避开伏击,才刚站定,已经被人围住了。对方手中的兵刃闪着微光,一步步靠过来。她眉间的朱砂变得越加殷红,隐隐妖媚,看着他们慢慢地逼近。直到近到两三尺的位置,突然旋身而起,衣袂翩然,淡红剔透的短剑毫不留情地从对方喉间掠过。这一击快速绝伦,还没怎么看清,一股浓重的杀机就扑面而来。她不等站定,身形一闪,已经落在唯一活着的一个人面前。那人面如灰色,不断地哆嗦,突然跪倒在她面前。
“是谁派你来的?”她柔柔地开口。
那人知道她留了自己一人不杀,就是为了问话,用力一咬牙,想咬破事先藏在牙齿中的毒囊,却被一阵劲风击偏了头。
许敛宁微微低下身,看着他:“你就是不说,我也猜得到。”
那人趴在地上,看着她伸手过来,似乎要扶自己起来一般,明明理智告诉他应该后退的,可还是着魔一样借着她的手站起来,呼吸也不知不觉粗重起来。眼前的女子只是淡淡笑语,隐隐有几分勾人的艳丽。这种艳丽,就算性命不要,也要再靠近一点。
“你回到殷师妹那里去,就告诉她,适才我同你们是两败俱伤,至于你怎么死里逃生的就自己想。”她语气柔和,“你跟着她,然后替我办事,这样你可愿意?”
那人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忽听许敛宁又接着说:“我也不会给你下毒什么的,殷师妹给你们服的毒药我也有解药,你就带给你的同伴。但是莫要让我知道,你以后背叛了我。”
“许阁主请放心,我绝对不会背叛阁主。”他声音沙哑,接过解药的时候手微微发抖。
“这样就好。”许敛宁淡淡笑道,“我同殷师妹的武功比起来,究竟是谁高明,你也看清楚了罢。”她转过身,待走过巷口,可以看见远处骧骁王府的灯火时,方才伸手扶住一旁的围墙。她四年前方才练成血魁禁,这种禁术可以将自身武功瞬间提升到一流高手的境地,却对身体有很大损伤,时间一久,难免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这个惨状只是想象也够受了。
许敛宁勉强提起一口真气,从王府后院跃了进去。
莫允之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把沐王爷从自家王爷身边扒开。沐瑞衍醉得厉害,只一味地扯着张惟宜:“怎的那么早就回去?我们好久没聚,再去喝两坛!”张惟宜也有些上脸,由着身旁的人扶住自己。
有些人醉酒会发疯,有些人会大笑大哭,有些人则不言不语、任别人摆弄。沐瑞衍是第一种,张惟宜则是第三种。季甄瑶扶着张惟宜:“莫先生,张公子这样也不能骑马回去,不如一同坐马车,反正也不远。”
莫允之终于把沐王爷拉开,点点头道:“劳烦季姑娘了。”
季甄瑶低声问:“张公子可是有心事?我看今日他酒到就干,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许是在朝廷碰上了一点麻烦。”莫允之含糊对应。
季甄瑶住在外城,送到人后就走了。莫允之半扶着自家王爷,向后苑的卧房走去。一路过去,恰好碰见许敛宁,她看了他们一眼:“莫先生,可要我帮忙?”这原本只是一句客套话。莫允之原本也待答没有,突然记起明早还要进宫,便道:“不知许姑娘有什么解酒的办法,王爷明早还要进宫议事,只怕宿醉了起不来。”
许敛宁报了几味药材出来:“把这几味药煎在茶水里,喝完茶歇一歇再睡,明早起来头不会那么疼。”记得跟着师伯那些光景,也是每天看老头子喝花酒回来,醉得一塌糊涂,于是特别记了几个方子。师伯武功虽高,学识广博,为人却不怎么端庄得体,和师父自然不能比,凌轩宫的弟子也不怎么瞧得上他。她却知道,师伯待人远远好过师父。
莫允之把自家王爷扶到桌边坐了,转身吩咐下人去煎茶。
许敛宁想起莫允之之前的话微微奇怪:“皇上不是病了么,还要早朝?”
“早朝倒是不用,只是还有一堆奏折压着,要和大臣们商量。”
大约是听见莫允之的话,张惟宜一拂衣袖,将桌上的茶盏全部推了下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把明早的议事推了……除了炼丹吞药,那个人还会做什么?”莫允之脸色一变,厉声对旁边伺候的侍女道:“王爷要歇息了,你们全部都出去!”侍女们看见总管发怒,连忙退了出去。
许敛宁原本在一旁看热闹,这时也不得不伸手扶住醉酒的人:“莫先生,我暂且照看王爷。”莫允之点点头,道了句劳烦,转身出门,顺手把门扣上。门外隐隐传来他的声音:“……你们要是把那些不该说的讲出去,自己知道后果。”莫允之为人本来就谨慎,对宫中的情势也了解,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许敛宁本来就脚步虚浮,更不用说身上再加上一个人的重量,退了两步才稳住。然后用力把张惟宜往床边拖,她是远到为客没有错,却也不能把主人随便扔地上。好不容易半拖半扶地把人送到床边,张惟宜伸手一带,拉到身边。
许敛宁看着眼前的人,已经微微动了杀机。既然凭自己的武功伤不到这个人半分,那么就乘他喝醉的时候下手也是一样,虽然卑鄙……
张惟宜眯着眼,手指从她的眉间一直滑到下巴,动作温柔。许敛宁听见他在耳边轻轻道:“为什么,明明都是他的儿子……”语音模糊,只能听清楚一言半语,她却突然下不了手。某些地方,他们有些相像。许敛宁抬手推开他,还没坐起身,手腕又被紧紧抓住。张惟宜靠过来,伸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脖颈,紧紧贴在心口。许敛宁被勒得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耳边是忽快忽慢的心跳声。这个,大概就叫酒后乱性。可怜她找不准穴位,也没办法把对方打昏,只好由他这样抱着。
吱呀一声门开了,莫允之端着茶水,站在门口不动了,然后后退一步,把门扣上就出去了。许敛宁心中郁结,抬起原本握在手中当凶器的银针,毫不留情地扎在对方腹部。张惟宜吃痛,手臂自然松开了。她看也不看身后,转身就推门出去,发觉莫允之还站在门口,表情有点奇怪的要笑不笑,也懒得充个礼数周全,径自走了。
翌日,许敛宁路过主院见到张惟宜时,他正在练剑,只见碎叶纷飞,剑气纵横。他看见许敛宁过来,停下来问了一句:“许姑娘昨夜睡得可好?”看着神清气爽,似乎完全记不得昨晚的事情。许敛宁本待嘲讽两句,也没了机会,只好说:“还好,张公子看来也没有宿醉头疼。”
张惟宜淡淡一笑,还剑入鞘:“倒是叫许姑娘见笑了。”
“张公子适才练的可是武当剑法么,能把入门剑法使得这般,难怪有如今的名声了。”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
张惟宜看着她,说得半真半假:“得许姑娘赞赏,真有些惶恐了。”
许敛宁微微一笑:“说惶恐却是言过其实了罢。其实昨天差一件事没有说,依皇上的身体,若是将养的好,大概还可以有五年的寿命。”
“是么。”张惟宜垂下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不过我毕竟不是像师伯一样精于医术,料不准也是有的。”
“名师出高徒,我自然信你。”张惟宜眼中淡淡的紫晕重彩,“我既尽为人子的责任,他却没有尽过为人父的心。我何必那么在乎?”稍顿了顿,似乎淡淡一笑:“虽然他不是个好皇帝,却是个痴情的人。”
“专情不好么?”许敛宁静静地开口。
张惟宜神情有些复杂:“我从来都希望朱祐寒这个身份并不存在。朱祐寒要娶的是身份相当的人,专情不过是徒增伤感。如果是张惟宜,这辈子定是要陪伴在意的人。”
许敛宁嘴角带笑:“王爷这番话若是说给在意的人听,定当事半功倍。”
张惟宜似笑又没笑:“也不见得。”
正说话间,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停在回廊的雕栏上,黑漆漆的眼转了转,然后轻轻地叫了一声。许敛宁神情微变,走上前从鸽子腿上取下一枚蜡丸。张惟宜淡淡道:“我先回书房了,晚点再来找你。”许敛宁捏碎蜡丸,抽出一张薄薄的白绢,上面密密写满了字。她看了几行,转头叫住张惟宜:“张公子,恐怕我在京城不能久留了。”张惟宜停住脚步,转过头看她:“是要紧事么。”稍微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留你,只是不知有什么可以帮你做的?”许敛宁握着白绢:“也不是那么急,等晚点去看了皇上再走也不迟。”张惟宜没有说话,转身向书房走去。
午后又进宫探了皇上的病,听伺候的宦官说,虽然皇上身子仍虚,却可以进汤水了。张惟宜只是一边听着,神情极淡。许敛宁待走出养心殿,方才回头看他:“你也太要面子,心里明明是高兴,却唯恐别人知道了似的。”张惟宜嘴角带笑,不置可否:“是么。”
许敛宁淡淡一笑:“等下出了皇宫,就是告辞之时,多谢张公子这些天的照拂了。”
“我也没照拂什么。只是,真的不要我略尽绵薄之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