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陵是天生做不成大哥的,听了这话也只是含羞带笑,慢吞吞的走出餐厅使唤人去了。
扎陵前脚一走,晋美后脚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小黑豹。小黑豹在近两个月内突然窜高,忽然就变成了个英俊逼人的挺拔青年;不过他的心眼儿并未随之扩大许多,依旧是暗暗的和所有人赌气。见了穆世,他像棵绿柳似的一弯腰,从头到脚都带着暖融融的春风:“先生,您早啊!”
穆世莫名其妙的问道:“你带少爷来这里做什么?”
小黑豹笑道:“少爷要和您一起吃早饭呢。”
穆世下意识的摸到餐巾擦了嘴:“我吃好了。”
小黑豹柔媚的没话找话:“先生,今天是个大晴天,外面很热呢!”
穆世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点小小的发烦:“你收拾一下,一会儿跟我去郭布林城。”
小黑豹登时乐了——带他而不带扎陵出门,这很说明他的地位嘛!
费尽唇舌摆脱了晋美的撒赖纠缠,穆世逃难似的出楼上了汽车。小黑豹欢天喜地的尾随其后,还很有心的为他撑了一把阳伞,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旅程,汽车停在了郭布林城外围的公路上——这是宝贝回城的必经之路。穆世想自己上次得罪了宝贝,这回应该殷勤一点哄他高兴。
美丽的人,理应受到优待。
车内很热,虽然有小黑豹在一旁挥着折扇大扇不已,可惜制造出来的气流也是热风。穆世想要松松领带,但是手指刚触到领口,他却又停了动作。
推门下了汽车,他掏出墨镜戴上,而后走到了路旁的树荫下。小黑豹仿佛可以窥透他的内心,此刻就替他抱怨道:“都等了四十多分钟了,怎么还没到?”
穆世抬腕看看表,没说话,只默默的流汗。
小黑豹从裤兜里抽出一条香喷喷的手帕,凑上去为穆世擦汗。
穆世忽然想起了扎陵。扎陵的好处是规矩老实,要论伺候人,其实他比小黑豹差得远。小黑豹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实在是太黑了。
晋美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实在是太粉白了。
穆世想这两个人的肤色若是可以中和一下,那大概都能变得顺眼许多。
汗流浃背的穆世在神游许久之后,终于遥遥的在道路尽头看到了汽车影子。
他吁了一口气,心中实在有些恼意。他认为这是宝贝的恶作剧,故意提供一个错误的抵达时间,让自己在路上傻站着等待——还真是一场很好的惩罚!
待车队缓缓停在近前之时,他强按怒火走上前去,不等车内做出反应,一把就拉开了后排车门:“宝贝,你怎么这样过分?”
车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却不见有人出声回应。
穆世弯下腰去望向车内:“宝——”
他没能说出那个“贝”字,因为在他低头的一瞬间,车内忽然探出一张雪白雪白的脸来,眉目神情极其酷似扎尔贡!
穆世猛然起身后退一步,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以为自己是大白天活见鬼了!
而来者连滚带爬的一边下车,一边很和气的答道:“穆先生吗?我记得你。我不是宝贝,宝贝留在家里照顾家父,我来替他一段时间。你大概不认识我了,我是宝贝的二哥啊。”
穆世眼看着这位白衣二哥缓缓下车,感觉自己好像目睹了一颗小黑蚕蛹中艰难爬出一条肥硕的白色大肉虫。
二哥的身材很雄伟,好像白色大理石制成的雕像;二哥的言语很和蔼,婆婆妈妈的好像二姐。
穆世浑身摸了一通,没找到手帕,只好用袖子在额头上擦了一下汗,随即向二哥伸出手去:“哦,我想起来了,您是噶玛先生。”
二哥握住穆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同时慢吞吞的答道:“噶玛是大哥,我是佩雷斯。”
穆世窘迫起来:“呃……抱歉得很,我记错了。”
佩雷斯二哥扯了扯衬衫领口,大概也是热的发昏:“这不怪您,我与噶玛是双胞胎兄弟,的确是很难让外人分清的。”
穆世知道宝贝大概是在家中落了难,一时回不来了,但还忍不住往车里溜了一眼,随口问道:“苗先生的身体,好些了吗?”
佩雷斯在大太阳底下眯起眼睛,慢条斯理的答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正在调养着呢。”
说完他居高临下的对着穆世一点头:“巧得很,我本打算安顿下来后就去看望您,没想到先在这里相遇了。”
穆世笑了笑,知道佩雷斯这是客气。
高大威猛的佩雷斯从裤兜里抽出一把又玲珑又秀美的白色象牙骨折扇,摆弄牙刷似的一抖手腕打开来,轻轻巧巧的边扇边对着穆世笑道:“穆先生,我们还是上车吧,这个地方实在太热——往年这个时候也这样热吗?”
穆世失望而镇定的摇了头:“不是的。往年……不是的。”
第98章 番外——不听话的晋美
佩雷斯就那么堂而皇之、理直气壮的占据了宝贝的宅子。
穆世当初将这处宅院修建装饰的美轮美奂,连院内的花草树木都有一番用心在里面;哪晓得末了会落在这位大而白的二哥手中,这真让穆世在失落之余,又喟叹不已。
佩雷斯在院门口下了汽车后,便在穆世的陪同下一路入内,且走且东张西望的扫视四周;进楼时他将一个脑袋三百六十度的上下转了一圈,环顾之后甩着汗珠子点评道:“宝贝这日子过得很不错嘛,怪不得不愿意回家去了!”
穆世笑了一下,心情沉重。
佩雷斯向穆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穆先生,请您稍等片刻,我在车里热得很,现在要去换衣服。”
穆世恍惚的坐下来,忽然很想念宝贝了。
佩雷斯在佣人的带领下上了二楼,不一会儿便焕然一新的走了下来。穆世抬头看他时,只见他换了一身深色夏装,瞧着居然瘦削了许多。
一屁股在穆世面前坐下来,他一边喝冰镇汽水一边扇着那把小到滑稽的精致折扇,姿态颇为休闲:“穆先生,我刚才从二楼窗口向外看,发现后院的草坪很平坦嘛!”
如果面前之人是宝贝的话,穆世大概早就将外衣领带尽数除去,站在电风扇前痛吹一阵了;不过眼望着陌生的佩雷斯,他认为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流汗为好。
“是的,这里本是一片小平原。”
佩雷斯把折扇“哗”的一声合拢,同时坐直了身体笑道:“那可以修建一个网球场嘛!”
他开始用折扇指点着画方框:“铺好水泥地面,然后中间拦上一道网——有个网球场的意思就可以啦!”
穆世点头笑道:“看来您很爱运动。”
佩雷斯将折扇抵在下巴上,颔首一笑:“那就拜托穆先生了。”
穆世依旧笑着,他没想到佩雷斯说了这么一大套,原来是要自己为他修建网球场。
“您太客气了,这不算一回事的。”他满心怨恨的答道。
穆世发现,佩雷斯似乎是特别偏好白衣。
晚饭时候,他脱下夏装,又换回了一身白色。白衣让他看起来十分臃肿,可他却怡然自得,似乎是还觉着挺美的。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他的凶猛吃相与宝贝如出一辙。不过宝贝是吃独食的,而二哥就很有爱心,遇到喜欢的食物,还晓得让一让穆世。
穆世耐下性子敷衍着他——敷衍了许久,他渐渐发现这二哥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噶玛真是抓不到人了,”佩雷斯在吃饱喝足后对穆世笑道:“只好把我派了过来。别人都说我和噶玛两兄弟,他只长脑子,我只长个子。”
穆世下意识的回应道:“您太谦虚了。”
佩雷斯摆弄着牙刷长的小扇子,一笑就把眼睛弯成两只月牙儿:“真的,真的,我自己承认。
穆世微笑着改换了话题:“您这次来,是打算常驻,还是暂时替宝贝管事?”
佩雷斯望着穆世答道:“大概是常驻。”
穆世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那您没有带家眷吗?”
佩雷斯连连摆手:“我还没有结婚。”又笑着指了穆世:“您不也是一样么?”
穆世低下头笑道:“这个不能打比方的。”
佩雷斯想了想,随后用扇子轻轻磕着手臂,含着笑意——像含着一块甜美糖果一样——点了点头。
当晚,穆世身心俱疲的回转家中,想到宝贝就此离去,他真是灰心极了。
洗漱过后上了床,他刚打算按电铃叫扎陵来亲热一番,不想房门忽然一开,晋美穿着小拖鞋,啪嗒啪嗒的走了进来。
“爸爸!”晋美打雷似的喊了一嗓子,随即跑过来跳上床,一头扎进了穆世的怀里。
穆世恨不能把他从窗口扔出去!
“回你自己房里睡觉!”他发出命令道。
晋美掀开穆世的睡衣,把头拱了进去,又快乐的叫喊:“妈妈!”
穆世对于晋美,一方面想笼络,一方面又想管教;两方相加,他时常就在犹豫中做出了一些宠溺举动,把晋美惯的没了样子。晋美是个很渴望被爱的孩子,需要从他那里得到亲吻、拥抱和爱抚;而他虽然不大情愿,但是出于责任心和将来被这孩子反咬一口的恐惧,也还是捏着鼻子把慈父角色扮演到底了。
“不要乱喊。”他没什么力道的训斥道:“我让小黑豹送你回房去睡——啊哟!”
他大大的战栗了一下,隔着自己的睡衣用力拍打了晋美的后背:“干什么?出去!”
晋美把上半身都钻进了穆世的睡衣中,张大嘴巴一口咬住他一侧乳头,一边吮吸一边用鼻子发出娇弱的哼声。挨了穆世几巴掌后,他用小手捂住另一边乳头,很含混的叫道:“妈妈!爸爸!”
穆世手忙脚乱的解开睡衣衣扣,而后揪住晋美的棕色头发,将他强行推开:“你啊……”他又气又笑,寒毛都竖起来了:“你不要这样缠着我!你要是喜欢这样,我去给你找个奶妈好了!”
晋美坐在床上,翻着蓝眼睛思索片刻,然后摇了头:“爸爸!我不吃奶!”
穆世拢住睡衣前襟,下床在地上来回走了两圈:“不是要吃奶,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晋美向他伸出双手,答非所问的又开始大喊:“爸爸!你来抱我呀!”
穆世走到床前按了电铃:“让小黑豹陪你玩吧,我很累,想要睡觉啦。”
晋美“咚”的一声便直直躺下:“晋美和爸爸一起睡!”
穆世又连连拍了两下电铃:“不行,我让小黑豹送你回房。”
晋美开始摇头摆尾的扭动起来:“我不和小黑豹玩,他臭!”
穆世向来没发现小黑豹臭。眼看着晋美又要耍赖,他决定亲自动手,把这孩子拎出去。
正巧,就在他走到床边俯身要出手之时,小黑豹听见铃声跑上来了。
眼看着小黑豹将挣扎不已的晋美抗走了,穆世这才松了一口气。
关灯上了床,他立刻沉沉睡去。
睡到凌晨时分,他在梦中觉得心里痒痒的,说不上怎么就那样骚动,仿佛是受了撩拨的样子。很恍惚翻了个身,他忽然发现了不对劲儿。
无声无息的睁开眼睛,他在稀薄黯淡的光线中看到了凑在自己胸前的那个小脑袋。
“晋美?”毫无预兆的,他沉声吐出了这两个字。
晋美仰脸望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来含住他的乳头,喘不过气来似的用力吮吸。
穆世垂下视线盯着晋美。
无言的盯了许久,他很坚决的推开这孩子,随即坐了起来:“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不在房里好好睡觉?”
晋美爬过来,将一只手伸到穆世那敞开的睡衣中,兴致勃勃而又全神贯注的拈住乳头抚弄起来:“我不爱一个人睡觉,爸爸你抱我睡好不好?”说完他又要把头往穆世的胸口凑去。
穆世在忍无可忍之下,揪住晋美的衣领用力一搡:“你——你要是再不听话,那我就不要你了!”
晋美登时没了动静。
穆世自知不该和小孩子认真生气,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不由得要想:“这小崽子和他爸爸一样,都是讨人厌的混蛋!”
晋美在德堪监狱活得不如一条小狗,所以听说穆世要将自己送走,就吓的魂飞魄散。穆世发出威胁的目的是让他和自己保持距离,然而晋美在大惊之下,愈发黏着穆世了。
穆世为他找了一名奶妈,让他可以真正的吃奶。孰知晋美并不是缺少一口奶吃,他只是需要一个对象来撒娇撒痴而已。
他对奶妈的奶没有食欲,还向穆世诉苦,说奶妈闻起来“像一只臭绵羊”。
穆世不理他。
他把一张粉白圆脸涨成通红,开始眨巴着蓝眼睛哭天抹泪:“爸爸……你真的不要我了?”
穆世还是不理他。
他抱住穆世的大腿,将涕泪一股脑儿的全蹭在了裤子上面:“呜呜……我不走……爸爸,大伯,以后我一定听话……”
穆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不满而又无可奈何的答道:“好啦,你乖一点,大伯自然会喜欢你的。”
第99章 番外——皮肤饥渴症
因为向来遵照“来而不往非礼也”的信条,所以佩雷斯在一个热到反常的五月天里,亲自提着一盒奶油蛋糕来回访穆世。
穆世站在院门口,又一次目睹了佩雷斯二哥挤出汽车的滑稽姿态。佩雷斯的身材太雄壮了,似乎更适合乘坐大吉普车出行;至于他那个形象——他一定要将自己搞得这样白衣飘飘,旁人自然也不好当面指摘什么。
“穆先生!”佩雷斯快活的向他伸出手:“好久不见,天气越来越热啦!”
穆世一边寒暄一边仔细打量了佩雷斯的服饰。佩雷斯穿了一身白绸料子的衣裤,谈不上任何样式,就那么落花流水的下垂着,想必是十分舒适。佩雷斯本人的表情也十分怡然自得,显然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那衣服穿得很不对劲。
扎陵走上前去接过了佩雷斯手中那盒半融化的奶油蛋糕,穆世顺势就将他引入客厅落座。
佩雷斯坐在沙发上,仰头环顾了客厅环境,而后就笑道:“楼里很凉快!”
穆世知道他意指自家房子阴冷,便笑笑答道:“老房子,光线不是很好。”
佩雷斯向后仰靠过去,压的沙发吱嘎一声。笑模笑样的刚要说话,忽然门口由远及近的响起一串脚步声,随即那晋美气喘吁吁的不知从哪里跑进来,见到房内有客人,又惊的转身要逃。佩雷斯一眼瞧见他了,就连连招手唤道:“小朋友,过来啊!”
晋美停在门口,犹豫着不肯迈步。
穆世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被人收拾的平头正脸的,还算能够见人,便也点头唤道:“进来吧,见一见佩雷斯叔叔。”
晋美怯生生的走到了沙发旁,望着佩雷斯发了会儿呆,忽然开口道:“叔叔,你好胖哦。”
佩雷斯一听,却是笑了。站起来将衣服下摆一掀,他露出了白而结实的腰:“我哪里胖?我才不胖!”
晋美看他和蔼,便也童言无忌的讪起脸来:“那你怎么看起来是这个样子的?”说着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水桶的形状。
佩雷斯把衣服放下来,果然又回复到了先前那种笨重形象。
“没有的事!”他嘴硬的对晋美说道:“我很灵活的!”
为了证明他的灵活,他不知怎么的一使劲儿,要跳肚皮舞似的扭了一下腰——扭的很神奇,上下都没动,就中间那段界限不明的腰恍惚转了一下。
晋美咯咯笑起来,也拍着手效仿佩雷斯扭扭屁股。
佩雷斯见自己有了追随者,便得意的又一扭。
晋美也跟着继续扭。
佩雷斯高兴了。当着穆世和晋美的面,他在狭窄的一圈沙发间跳了一段水蛇舞!
穆世目瞪口呆的仰视着佩雷斯,一时间真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佩雷斯双手合十举在头顶,效仿一条水蛇、或者一条鳝鱼,在臆想中的泥水中左一拱右一钻;腰和屁股也是波浪起伏,整体上看起来就像一条正在发情的白蟒蛇。
晋美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笑得快要断气。佩雷斯却很认真,一丝不苟的扭到了最后。擦着汗水坐下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气,而后问穆世:“怎么样?”
穆世一本正经的答道:“没想到您还有这种才能,跳的真是好极了。”
佩雷斯眼望窗外喟叹一声:“穆先生,不瞒您说,我在艺术上其实是有一点天赋的,可惜不得发展啊!”
穆世心想你把自己打扮成那个德行,也算是艺术的一种么?
“我还喜爱绘画!”佩雷斯向穆世发掘着自己的才能:“我可以给您画一幅肖像。”
穆世干笑一声:“那就不敢麻烦您了。”
佩雷斯站起来:“不要客气,你等我去车里拿画板——您相貌堂堂,应该让我画一下。不瞒您说,我家中但凡相貌过得去的,除了家父之外,全部做过我的模特,没有一人能逃得过的!”
说着他就径自扭头大踏步走出去了。
晋美待他走远了,便起身凑到穆世身边,低声说道:“爸爸,这个叔叔怎么这样好笑啊?”
穆世对他“嘘”了一声:“不要在背后议论别人!”
晋美一撅嘴,将一只手伸进了穆世怀里,隔着衬衫寻找乳头。穆世不耐烦的将他的手拔出来,又很严厉的瞪了他一眼:“晋美!”
他这一眼很有点威慑力,晋美立刻讪讪的向后退了一步。
正在这时,佩雷斯带着他的家当回来了。
穆世很两难,不知要不要把佩雷斯从自己家中赶出去。而佩雷斯快乐的在他面前支起画架,捏着炭条就刷刷点点的开了工。
他画了大约半个小时,便一边擦手一边起身笑道:“好了!”
穆世很好奇的走过去,想要一睹自己在画纸上的容貌。
看完之后,他忍无可忍的终于变了脸色。
“我是这个样子么?”他用手指叩着画板:“佩雷斯先生,我在您心中就是这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