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东西出门,司机已经到了,在楼下等着。
上车后他把手机丢给我:“调成震动,除了张行长,其他电话一概不接。我睡会儿,困。”说着,身子往下滑了滑,靠在我身上,没多久就睡着了。我轻轻抽出靠背后的毯子搭在他身上,车向S市疾驰而去。
静静的车厢里,我挺想好好琢磨琢磨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脑子里不断跳出一幅幅零星的画面,可就是没法儿把它们联系在一块儿。程哥的事对我触动挺大的,他的初恋我有印象,那时候我跟程哥一块儿玩,偶尔见过她几次,很斯文的女孩。程哥当时曾笑言:“南南,你太有棱角太有锋芒,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很好的哥们儿,但很难成为好老婆。江瑶跟你刚好相反,她是适合娶回家做老婆的最佳人选。”那时我听了这番话,还觉得挺美,傻乎乎地认为像江瑶这样的女孩,一辈子守着男人守着家,活得太乏味太没意义。那晚听了程哥的心事,我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这个早就被遗忘的女孩儿,突然很想见见她。
正想得入神,车突然减速,我身子不稳地晃了晃,修月也被弄醒了:“怎么回事?”口气不太好,明显不爽。
“前面的车不知为什么突然减速。”司机也挺无奈。
“世爵?!”我探身望着前面的车,有点诧异,能开得起这车的人可不多。
“追上去。”修月吩咐。
司机点点头,猛踩油门,时速表狂飙。
“那车还挺来劲。”我笑,前面的车也在不断加速,两车间距始终无法缩小。
“你的同行啊,飙车爱好者。”修月握着我的手,拿过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我正琢磨他这是给谁打电话呢,手机接通了:
“我是修月。”
…
“那辆D00741的银色世爵是不是你开的?”
…
“我让你带的资料准备好了吗?”
…
“嗯。”
…
“这是高速公路不是凤凰山,而且我听说前几天你刚刚输给她。”
…
“她这么久没玩照样赢你,这是实力的差别。”
我一头雾水。
“你还嫩得很。”修月笑,挂断了电话。
望着前面一溜烟儿绝尘而去的银色跑车:“不用追了。”他说。
“谁?”我问。
他换了个坐姿:“公司新请的财务总监助理,协助丁黎的工作。”
“那原来的财务总监助理王薇呢?”
“调到香港分公司给周希当助理。”他声音带倦。
“跟她有关?”我有点意外。
他点头:“棋子而已。”
我把滑落的毯子重新搭好,摸摸他的额头,跟早上温度差不多,说:“再睡会儿吧,还有一个小时才到。”
“嗯,”他闭上眼睛,顿了顿,说,“你见过他。”
我愣,谁啊?刚才那人?听他提到凤凰山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展阳阳。”他说。
“啊?你确定?!据我所知他才十九岁!”难以置信,那个卷毛小男孩儿。
“西班牙华裔,十六岁毕业于哈佛商学院,前两年炒得火热的华尔街期货金童Dark就是他。”
我沉默,这个世界上不乏天才的存在,不过当一个天才活生生地出现在身边时,实在让人觉得挺缺乏真实感,我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过程特曲折,”他想了想,“前阵子我请导师刘教授帮我物色一个业内有才华的新人,齐贝听说后向刘教授推荐了刚刚回国的展阳阳。齐小北的太太也就是齐贝的嫂子,是展阳阳同父异母的姐姐。刘教授考察了一下,决定把他推荐给我。大概就这样。”
“他能胜任吗?”想到那个别扭的小男孩儿,我问。
“你觉得他性格怎么样?”
“挺倔的一小孩儿。”
“嗯,倔强的天才不会允许自己失败。”
“抓紧时间睡会儿吧,中午有你折腾的。”
刚出收费站,就看见那辆嚣张的银色世爵静静地停在路边。修月让司机停车。展阳阳看我们到了,下车走过来。修月接过他递来的文件袋,随手丢进车里,说:“中午你跟叶南去复兴路的那间意大利餐厅吃饭,我已经订好位子了。”
“她不跟你一起去?”展阳阳问。
“这种事当然是越少人在场越好。”我笑,嘱咐修月,“中午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不用我告诉你吧。”
“我现在除了一样东西外什么都不想吃。”修月倚在车边不咸不淡地说。
“一碗粥你至于这么执著吗?”我边说边帮他把睡觉时压皱的衣角抚平。
“至于。”
展阳阳好奇心大起:“什么粥这么牛?”
“小孩儿少插嘴。”我俩齐刷刷地说,把展阳阳弄得有点蒙。
“心有灵犀啊…”他愣了一下,冷哼。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你快上车吧。”我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纸袋塞给他,“吃完饭别忘了接着把药吃了。”
“嗯,我那边估计没那么快结束,丽景会展中心有个车展今天开幕,你们吃完饭过去看看。”
“切!这还用你说?我大老远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个车展,要是只为资料,我才不会特意跑来。”
“走了。”修月在我额头上亲了亲,坐车离去。
“你的新欢?”他走后,天才小屁孩儿神色古怪地问。
我听了有点哭笑不得:“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可我实在是觉得新欢这词儿特别扭。”
“我看你是心虚了吧。”他瞪我一眼,“上车,快饿死了。”说完,甩着钥匙转身就走。
“展阳阳。”我站在原地未动。
“嗯?”他顿住脚,回头望着我,“干吗?”
“十九岁已经成年了吧?”我语调平缓。
“废话!你想说什么?”他口气很冲。
“我可以包容一个孩子的任性,却没理由容忍一个成年人的无礼。”上市公司的高级财务人员绝不是这种IQ和EQ严重成反比的人所能胜任的。
“你!”他脸色泛红,提高腔调,“难道我说错了吗?刚跟楚尘离婚就跟修月这么卿卿我我,女人的爱可真够廉价的!”
活脱脱一卷毛小愤青,我笑,心却莫名地抽了一下:“那你觉得刚刚离婚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冷哼:“反正不像你这样。”
“是不是应该特消沉特郁闷特颓废特哀怨特堕落特绝望,每天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眼泪汪汪胡思乱想死去活来悔不当初,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一个女人对爱情的忠诚,嗯?”我心里一冒火语速就特快。
“你…”他嘴巴微张,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说实话,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我再次哭笑不得:“上车,吃饭去。”
天才二字有很多种解释,天生人才和天生蠢材都能跟天才挂钩,修月是这二者的结合体。至于展阳阳,目前我在他身上只发现了后者。
自从被我机关枪似的抢白了一顿之后,展阳阳彻底化身成沉默的羔羊,一路上半个字儿也没说,小脸儿紧绷,双手紧握方向盘,在车流中东钻西窜,杀气腾腾地狂飙向市区。
“海鲜奶油浓汤、蟹肉沙拉、紫苏番茄意面,外加一杯热巧克力。”看着餐牌我立马觉得特饿,什么都想吃。
“你吃得下?又是奶油又是巧克力,女人不是最在乎身材吗?”展阳阳摘下帽子扔到一边,软软的小卷毛映着窗外的阳光,泛着浅浅的棕,衬得肤色更显白皙。
“你觉得我很胖?”我笑问。
他哼了声,没回答,丢下餐牌对侍应生说:“跟她来一样的。”
等待上菜的间隙,我手支下巴打量着坐在对面望着窗外出神的小屁孩儿,怎么看也不像有十九岁的样子,说:“你跟展夜不太像。”观察了半天,我得出结论。
他收回视线,特不忿地说:“谁稀罕跟他长得像!”
“好好说话,别跟吃了枪药似的。”不光长得不像,性格更不像。
“你!”
“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成见?”凤凰山上初次见面,我就觉得他对我的态度不像是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是又怎样!”他别扭道。
“我记性很好的,咱俩以前肯定没见过,赛车那晚是第一次。”
他想了想,突然问了个非常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有崇拜的人吗?”
“没有。”我很诚实地回答。
“真自负!”他撇撇嘴,语带嘲讽。
“自负?”我笑,“是不是所有的天才都跟你一样,喜欢用一只眼看世界?”
“什么意思?”他有点不明白。
“老天爷让你长两只眼不是用来当装饰的,事情的正反两面需要双眼同时去观察。只用一只眼,很容易造就出像你这样偏执武断的小愤青。”
“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没有崇拜的人,不是因为我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你知道崇拜所包含的意义吗?”我问。他沉着小脸儿冷冷地说:“目标,向着目标前进的动力。”
“没错。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崇拜也可以理解为一种狂热,一种仰望。在向着目标前进的过程中,这种狂热和仰望很可能引起心态的失衡,导致前进的动力随之扭曲,完全偏离原本的轨迹。这样的例子其实很多,去年那个以死相逼非得跟展夜激吻的女Fans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说你只看到了崇拜的积极作用,当你学会用两只眼同时看世界的时候,你的性格才有机会变得跟你的脸一样可爱。”
他默默坐在那儿,大眼睛时不时忽闪两下,看得出正在很认真地消化我刚才滔滔不绝掰扯出的那番话。
头盘上来了,色泽鲜嫩,令人食指大动。
我刚吃了没两口,展阳阳的手机响了,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按下通话键:
“知道是你,什么事?”
…
“吃饭。”
…
“跟一女的。”
…
“你甭管。”
…
“你怎么肯定是她?”
…
“你…”
…
我吃得正爽,眼前突然多出一手机:“我哥找你。”
嗯?展夜找我?
放下叉子接过电话:“喂,展夜?”
“在吃饭?”伴着浅浅的笑,他问。
“嗯,签字改到明天的事我秘书通知你们了吧?”
“通知了,因为我的临时通告打乱了原来的计划,真抱歉。”
“没关系,”我笑,明明是亲兄弟,一个任性到蛮横无理,一个却客气到小心翼翼,“你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上个月我订了一辆新车,三天前就运到S市的销售代理那儿了,可我一直没时间过去。听阳阳说你刚好在S市办事,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去帮我试试车?”
“让你弟去不是更好?”
“我不放心他,对机械他比你差远了。”
我看了眼对面吃得正欢的小屁孩儿,确实挺不让人放心的,于是说:“我得配合修月的时间,不确定能不能过去。”
“没关系,正事要紧,千万别勉强。”
“嗯,如果有时间我就帮你去试试。”
“对了,阳阳没跟你捣乱吧?”
“没,乖得很。”
“那就好,你赶紧吃饭吧。我挂了,拜拜。”
“拜拜。”
一听电话挂断,展阳阳咕嘟着嘴里的汤,抬起头含混不清地说:“我哥肯定又说我坏话了。”
“把汤咽下去再说话,”我边说边抽出张纸巾帮他擦去沾在唇角的汤渍,“展夜真的只比你大一岁?”
“实际上是八个月。”
“吃饭。”
张行长约修月吃饭的地点在市郊的百福四合院,挺土的地方挺土的名,可名声大得很。每天只备两桌宴席,基本只接待省部级以上领导,外加个别实在是有钱没地儿花的大款。打着毛家菜的旗号,据说大厨是曾经在毛主席身边服务多年的程汝明老人的关门弟子,究竟是真是假谁也不好说。我曾经问过我爸,他说这厨师的身份不重要,能把百福四合院折腾出这么大名气,有一点是肯定的,上头有人。
偏偏这时候,一个人打着灯笼出现在前面,黑暗中出现了曙光,我想都没想就迫不及待地冲过去了,特温暖的感觉,可我觉得有愧,有罪恶感…
晚风挺凉爽,我开着车从妈妈家出来,想了想,决定去小K的酒吧喝两杯。十一点多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小K特显摆地炫着他的调酒绝活。
“姐,这边这边!”看见我来了,小K大声招呼。
我走到吧台边坐下,他拿了杯柠檬水让我先喝着,说:“姐,今天不是周末,怎么这么有空?”
“想来就来呗。”我手支下巴懒洋洋地说。
“心情不好啊?”小K笑嘻嘻地凑到我面前,特八卦地问。
“闪一边去,甭答理我,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小K冲我做了个鬼脸,招呼服务生把调好的酒送到七号桌,从酒架上拿下瓶波尔多在我眼前晃晃:“今晚来点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