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一如当日所见,并没有包扎,也无结痂的迹象,仍是狰狞地往外翻着,血迹新鲜,若不是伤口反复裂开,断不会到今日还一如新伤。苏柳仔细地观察那道伤痕,发现周边也有几道白色的极浅的伤痕,基本已经长好,若不细看,不易发现。而中间那道新伤,伤口整齐,一看便知是极快的剑气一剑划下的结果。
不偏不倚,刚刚好划破内关、灵道、列缺三道大穴。
内关穴为本经络穴,是八脉交会穴之处,直通心脉,与心血交融。而灵道、列缺两穴位列于内关穴两侧,控制人体心肺真气,一旦开穴,体内真气由此扩散,是练武之人的大忌。而若三穴一同被打开,可取人体最鲜活的精血。这精血非一般人体内的血液,而是生命中最精华的部分。苏柳曾在一本医书上读到,这世上的精血,莫过于童男童女的最纯,而内力深厚之人的最佳。南蛮有巫术专取儿童精血,可驻颜延寿,亦可为垂死之人延命。而人体精血有限,一旦取得过多,人体则会枯竭而亡。而若是初初用了某人的精血,中途便不得更换。所以被选到的儿童,最后都难逃一命。
苏柳鼻子一酸。
“吓到你了?”不知何时,慕瑄缓缓睁开了双眼。
“没,没有。”明知他看不见,苏柳还是心虚地别过了脸。
“刚刚……”
“木公子你气血有些虚,晕倒了,现在躺在医馆的床上。”
“哦,辛苦你了。”
隔了一小会儿,苏柳才想起自己撩开人袖子的手还放在那里,便道:“木公子的烫伤,我检查过了,已无大碍。”
“多谢。今日……本想是来归还衣服。”
“那衣裳……木公子还给骆逢川老板即可。”
半天,慕瑄“哦”了一声。
两人又没了话。
“你……”
“你……”
又隔了一会儿,两人忽然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停住。
慕瑄道,“你先。”
苏柳却不肯,摇了摇头,“你先说吧。”
两人却又都不开口,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慕瑄忽然坐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苏柳。他的眼睛像蒙了一层看不透的水汽,并无焦距,苏柳明知他已失明,但对上那双眼睛,心里仍是不安地慌乱起来。
他的鼻息缓缓地喷到眼前。
“你的……”他小心地揣摩着用词,“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苏柳有些紧张。
“我爱过一个人。”他说。
她有些哽咽。
“可是我伤了她的心。”
“你若爱她,为何还要伤她的心?”
“我……”他忽然住了口。
苏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等待和希冀。
“你不是要告诉我么?”她泪光盈盈地问。
“……”
“你的眼睛,你手上的伤痕,都跟她有关,对么?”
“……”
“为何不说?”
“……”
苏柳忽然忍无可忍,她一下站起来,指着眼前之人,大声地斥责道:“慕瑄,你这是什么意思?心虚么?赎罪么?你为何总是对我苦苦相瞒?当初你一声不吭地与唐门结下姻缘,为何今日又莫名其妙地来找我?这一切的一切,你难道不应给我一个解释?现在你问我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好,我问了,你却又不肯给我一个答复。你……我,我是那么地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就像个傻瓜一样……”苏柳用手捂住脸颊,泪水却从指缝流了出来,“我曾经真的以为你是我的良人,可是……”苏柳抬起脸来,伸手狠狠一扯,从脖子上扯下出一个残玉来,“世事实在太复杂,人心终究太叵测,慕公子,从前一切,过眼云烟,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天涯海角,莫要再见!”
“叮咚”一声,那块玉清脆地落到地上,就像谁的心,碎成了两瓣。
作者有话要说:纠结啊。
文章是HE的,大家放心。
☆、54
一来几日,苏之退都觉得苏柳有些深思不安,茶饭不思。
那日苏之退使唤苏柳去市集上买些茶叶蛋,苏柳满口应下,回来时却带的是咸鸭蛋。昨个苏之退让苏柳去后山采些草药,到了黄昏才见着人影慢吞吞地回来,两手空空,双眼红肿,一问才知,不但草药没采着,连竹筐都莫名其妙地搞丢了。
苏之退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
傍晚又到了喝药的时分,苏之退端着一大碗粘稠的中药走到苏柳身边,苏柳抬眼,怔怔看了会儿那碗药,然后又转过脸,继续绣着手中的鞋垫,闷闷地冒了句:“爷爷,你先搁下吧,我一会儿再喝。”
苏之退将碗搁在一旁,人却没有离开。
他瞧着苏柳的一双巧手上下翻飞,一会儿一朵盛开的牡丹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鞋垫上。他不禁赞许地点点头,“我们柳儿的双手真是巧。”
苏柳敷衍一笑。
“想当初,你奶奶的那一双手,也如这般灵巧。你瞧,”苏之退翘了翘脚,“脚上这双鞋的千层底,便是新婚那日,瑶瑶送我的。”
“奶奶,”苏柳放下手中活,“她是什么样的?”
“你的眼睛,一如她那般明媚闪亮,”苏之退顿了顿,想了想,又道,“在我心中,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她美么?”
“当然。”苏之退笑。
“您一定非常思念她。”
“是的。”
“我也很想念她。”
“好孩子,”苏之退摸摸苏柳的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活在了思念和遗憾中,所以,我不希望你的生命中,也留下遗憾。”
苏柳瞧了苏之退一眼,见苏之退难得地一脸正经,又低下头去,用手不自觉地理着针线,默不作声。
半晌,苏柳才道:“他来了。”
苏之退半笑道:“看来柳儿的病已好了。”
苏柳抬头:“您知道了?我喝的药,与他有关么?”
苏之退凝视她片刻,点了点头。
像是一个悬而未决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心中有一个缺口终于被堵上,又像是百般滋味在心头翻滚,连日来的猜测被证实,却不是通过那个人亲自承认,苏柳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感受,感激?困惑?愤怒?无奈?委屈?统统不是,却又通通被混杂在了一起,苏柳只觉得心里有点乱。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为什么要和唐门订婚?
为什么定了婚又回来找她?
为什么回来后他的眼睛失明了?
为什么她喝的药里面会有他的血?
为什么不把缘由告诉她!?
是觉得她心善好欺负,所以一直把她蒙在鼓里?还是良心终觉有愧,所以想回来得到救赎?
苏之退缓了缓,道:“柳儿,在唐门一晚,我曾打发你走,私下与慕瑄交谈过一次。”
苏柳一愣,“我记得那次。”
那晚她本是探究柳芝的死因,却意外在屋顶上遇到慕瑄,更意外在唐门见到相别已久的爷爷,那晚有太多的意外,而最让她挂心的,却是苏之退遣退她后,与慕瑄到底说了些什么。
“其实那天,我并没有与慕公子交谈多久,我只问他了一句话。”
“什么?”
“你是愿意伤她的心,还是救她的命?”
苏柳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个“她”,不用问,苏柳也知道指的是谁。
可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之退深深地盯着苏柳的眼睛,半是悲怜半是叹息地将后半句补充完整:“你的毒,只有他能解,但若凭他一己之力,却又不能解。”
“我不明白。”苏柳的声音出现了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