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并不大,巴掌见方,中间端正地立着一个古朴的琉璃瓶子,莹莹火光下,瓶身光洁,光华流转。
其他暗格间,都各放置着一瓶大小、体量类似的小瓶子。
苏柳将瓶子取出来,研究地观察,瓶口用梨木塞住,轻轻一摇,里面似乎装有固体的东西。她放下油灯,稍稍将瓶子拿远一点,拔出瓶塞,瓶口淡淡地飘出一股青烟。
苏柳用手扇了扇,没有味道。
她胆子大了一些,凑近瓶子往下看,里面装了大半瓶白色的粉末状的固体。她倒出少许,摊在手心上,用手指细细摩挲,却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经意中,她摸到瓶底有凹凸的感觉,举高一看,瓶底用小楷写着两个字“三日”。
秀美开郎,俊逸端庄,她认得,这是爷爷的字体。
她退后两步,心中充满了无数的问号和惊叹号。
为什么密室不见了?
为什么书架后面有暗格?
这些小瓶子里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这些,都是爷爷的么?为什么爷爷从来都没有提过?
万籁俱静,苏柳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音,仿佛要从左边的胸膛中,搏击而出。
这一夜,苏柳的睡眠极浅。草丛中蛐蛐的叫声在耳边仿佛被无限的扩大,她好不容易进入了睡眠,又似乎一下被什么惊醒,只得睁开眼睛,清辉冷冷,窗外还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纷纷扰扰地飘过很多思绪,如同天边上的浮云,仿佛是在想着很多事,但都是些零碎的片段,东一下西一下,最终也串联不起来。
今天她的脑子里容纳了太多的东西,客栈里慕瑄的唇、灯影下暗格的瓶,交织叠影着,让她脑子发胀。
而她更多的,是想着与爷爷在一起的日子,走街串巷、听诊看病,生活是那么普通而自在,爷俩相依为命,像极了周边的每一家的居民。
也是在这样的夜晚,爷爷常常在院子里摆好两张躺椅,一大一小,摇摇扇子,摇摇椅子,泡一壶决明子,仰望着星空,开始给苏柳讲故事。他的口中,有苏柳向往的大漠孤烟的塞北,有峰回路转的蜀地,有怪石嶙峋的南粤。
月明星疏,天幕朗朗。今夜,爷爷和我在同一星空下么?
爷爷教苏柳认字识草,教她医术,带她上山采药。小小的苏柳总是有很多奇怪的问题,但是爷爷似乎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解答。
苏柳很好奇,爷爷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苏之退总是笑笑,指指书架,告诉苏柳,读万卷书。
或许,还要行万里路。
后来,苏之退渐渐开始教苏柳一些毒药方面的知识。其实苏柳不知,苏之退之前从未想过教她毒术。某一天,苏柳本去李大娘家买鸡蛋,回来早了些,见着后院熬着一个小炉子,她好奇地上前瞅瞅,忽然大声呼喊苏之退:“爷爷,这是什么,怎么不对劲?”
苏之退从书房出来,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他快步走过来,问:“怎么了?”
苏柳本能地往后退退,道:“这味好奇怪,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还抬起好奇的眼睛,疑惑地看向苏之退:“这是您煮的么?”
这当然不是好东西。
苏之退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走苏柳。苏柳一蹦一跳地走开,苏之退却久久愣在那里,眼中是喜忧半参的情绪。
这一年,苏柳五岁,刚识草木。
第二天,苏之退在苏柳医术的教学中,开始参杂一些用毒的知识。谁知苏柳悟性极高,往往苏之退只需抛砖,苏柳顺着思路就能明白。
除此之外,苏之退还发现,苏柳对气味很敏感,气味过鼻不忘,就像记忆力好的读书人,对文字过目不忘一样。若再让她细细斟酌一会儿,居然还能出味道中已知的药材。
苏之退在教她识药材的时候,开始有意识的避开一些草药。
他的内心是犹豫而挣扎的,他不知道,教会苏柳毒术是不是一件好事,但他又害怕百年之后,失去自己的保护,苏柳的生活会不会出现转折。
姑且半教半留吧,权当做一种防身之术。
打更的人懒着步伐、敲着锣鼓,近了又远了,来回中,一声变成了五声,苏柳蜷在床上,看着夜幕的蓝色淡了下去,天边渐渐开始吐露白肚。
新的一天又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外出了一下,更新晚了。
抱歉。
☆、随行
官道是纯天然的泥土铺装,一有马儿经过,必定飞扬起昏黄的尘土。路边虽然种了绿色的树,但上面覆着一层灰,显得有些脏。路的右侧分了岔,向远处伸展开去,似乎有了青石板的铺装,再远一点,依稀有房屋轮廓。
岔口边上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车身用松木搭架起一个方形的空间,似乎是赶制的车厢,还能隐隐闻到一股松香的味道。车两边只有两个小窗,里面垂下麻色的窗帘。
两匹马拴在车前,“哼哼”地打了几个响鼻,蹄子在地上不耐烦地刨了两下。张仪将包袱放在马车上,顺手捋了捋马儿的鬃毛。
慕瑄站在不远处,白衣飘飘,负手而立。他的身边围绕着淡淡的雾气,前面这条岔路,穿过白龙镇,消失在苍茫的原野。微微眯了眯眼,他转身道:“走罢。”
张仪“嗯”了一声,朝慕瑄目光所及之处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
“怎么了?”慕瑄察觉。
“这马车……有些简陋,公子要不要换……”
“无妨。”
张仪有些磨蹭地跟在后面。慕瑄转身过来,不说话,目光注视着张仪。
张仪顶着头快步走上两步,犹豫道:“公子……”
欲言又止。
“说罢。”
“公子……我们就这样走了?”
慕瑄挑眉看他。
张仪想了想,索性把疑惑都吐露出来:“公子,我们为什么不问明白了再走。苏柳姑娘人好心善,或许真知道一些关于她爷爷、或者是草力真人的一些情况,说不定就会如实告诉我们。”
“还有,”张仪又补充道,“我总觉得苏柳爷爷的不辞而别有些蹊跷,现在我们走了……总有些半途而废的感觉……”
“张仪,”慕瑄打断他,声音有些清冷,张仪知趣地噤了声。
朝阳初升,光线刚好勾勒出慕瑄完美的侧脸。他开口,语气肯定:“不必问,苏柳必定不知道。”
“公子怎知……”张仪疑惑更甚。
慕瑄微微叹一口气,“苏柳不过是一个普通丫头,这些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微顿,又道,“难道你没有看出,苏老爷子是在隐瞒,换而言之,或许是在保护。无乱从哪个角度讲,他都不会告诉苏柳。”
江湖繁杂,一脚踏进去,几个人能全身而退?既然好不容易做到了归隐,怎么又会让后人搅进这趟浑水?
“或许苏柳适合的,就是这样平淡的世俗生活。”说这话的时候,慕瑄想起苏柳昨晚呆呆的表情,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也许生活应该是恬淡的,浪子最后会回头,大官最后会归田,平淡是真,细水长流,生活如村野袅袅升起的炊烟,温暖而优美。
而这样的生活,不知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
一滴露珠顺着叶尖滴进慕瑄的衣领,颈间一凉。
“既然苏老爷子有意让苏柳避开这些,不妨就遂了老人的愿,不要跟苏柳提起。”
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热闹的叫着。斑驳的树影间撒着细碎的光斑。张仪好像明白了慕瑄的心思,“哦”了一声,但仍有些不解:“那我们何必白龙镇多呆这几日?”
慕瑄似乎没有听见,径直钻进了车厢。
张仪耸耸肩,走上前去,撑手坐上马车,牵了缰绳,正要驾车,忽然听见一声高呼由远及近:“等一等……”
一个桃红色娇小的身影冲着马车奔过来,只见苏柳右肩上挎着一个碎花包袱,跑得气喘吁吁。也许是有些急,头发有两缕散落了下来,脸涨得通红,像抹了胭脂。面纱被呼吸吹得有些起伏,眼睛却是晶晶发亮。
苏柳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一等……”
又用手抚了抚胸膛,稍稍缓了缓:“我跟你们一起走。”
张仪有些吃惊,“苏姑娘……”
话音刚落,车帘被一把捞起来,慕瑄探出头,也有些意外:“苏柳,你这是?”
气息平稳了些,苏柳道:“慕瑄,我想了想,与其等爷爷回来,不如我去找他好了。说不定咱还能一起碰上呢。”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我想……跟你们一起走,你看成不成?”
大眼睛忽闪,有些犹豫,有些期许。
慕瑄沉吟一下,道:“我们去的是君子大会,而苏老爷子……”
苏柳似是知道慕瑄的疑问,忙道:“我忽然想起某一次爷爷说过,他有个朋友在蜀中,或许爷爷就是寻着他去了。”又怕慕瑄不信,补充道:“爷爷朋友很少,也很少听他说,之前一时没想起来,所以……”
“呵,”慕瑄一声轻笑,眼中流动着温柔的光,伸出一只手来,“那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