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下的使者尚未到达齐州,齐王已派人将权万纪一箭射死,并将其肢解,尸身大卸八块,可见平日积怨之深;然后齐王招募城中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入伍,自设小朝廷,设置的左右上柱国、光禄大夫、三司等各级官衔,形式悉同朝廷,算是正式同朝廷分庭抗礼了;同时斥库赀大行封赏,征调老百姓修筑城池,修缮甲兵。
使者到达齐州时,齐州城门之上,已经高悬权万纪的首级。使者见况不妙,即刻飞报朝廷。
李世民已知齐王李佑有谋反之意,暗中早有布置。齐王才起兵,兵部尚书李世绩,刑部尚书刘德威已经带兵赶往齐州。
消息传来时,我正和容锦城在园里避风处晒着太阳。
容锦城叹息道:“书儿,你竟成功了!逼反齐王,你居然做到了?”
我卧在铺了棉垫的榻上,拿一张新绽的荷叶盖住脸,呼吸着那冰凉清爽的气息,嗅着淡淡荷叶清香,没有说话。我并没有逼反齐王。我只是预知了齐王会谋反,因利势导试图让东方清遥借此脱身而已。
东方清遥提前出首了齐王谋反之事,让李世民有了及时的准备,功过,应该可以相抵了吧!
只要齐王确已谋反,东方清遥所述是否有疑点,已不会有人再追究了。有功,就是有功。
李世民因着齐王事,正感慨着“往吾子,今国仇,我上惭皇天,下愧后土”,等他感慨完了,东方清遥将顺其自然得以脱身。
东方清遥脱身,也就够了,我还要继续么?
那匝密信!
那匝足以叫纥干承基万劫不复的密信!
我身上突然冒出冷汗,在片刻之间便已濡湿我的内衣。我叫苏勖在适当时候交出的密信,用来对付齐王的密信,苏勖并没有交出。因为他要在最合适的时候,也就是李世民最愤怒最混乱的时候,将太子牵连进去!
事实上,报复太子和汉王,也是我盗走那些信的原因之一。
可是,报复太子和汉王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要把纥干承基送入地狱吗?
我猛地坐了起来,可能坐得猛了,小腹痉挛似的一阵疼痛。
“帮我备马车,快,快一点!”我已经顾不得这疼痛从何而来了,大叫着。
齐王已反,李世绩等已经出发,此时正是李世民最咆哮大怒的时候。如果是我,一定在这时候再将密信呈上去!
纥干承基!我不想他死!
汉王得意,太子得意,吟容得意,就让他们得意去吧。汉王的血,真的就能洗去我的耻辱么?汉王的失败,还能还我幸福么?
何必再为了无谓的仇恨,再伤害更多的人?
容锦城有些惊慌地跳起来,高问道:“什么事?”
我噙着泪,冲着容锦城叫道:“我只想救人,不想害人哪!”有些恨容锦城对我的纵容,他虽知我正兵行险着,却从没有过问我所做的每件事的细节,因为他相信我,他相信他的女儿,聪明而有分寸,会处理好自己的事。可却不知道他的女儿,还是太冲动了。
第二结局:第三十五章珠胎
我一路催着车夫往苏勖府中赶。我必须找到苏勖,设法把那些信要回来。
太子魏王要争,让他们争去,我不要纥干承基濒临绝境,就像不要东方清遥死一样。
车子颠簸得好厉害,到半路时,我开始呕吐,就像在现代乘车常会晕车一样,我吐得头晕目眩,却不敢叫车子慢一点。
白玛只是惊慌问我:“小姐,怎么啦?怎么啦?”
我怎么了?我也自问。这样严重的晕车,以前从不曾有过,何况现在乘的是马车!
好容易到了苏府,我的面色已经只能用惨白来形容了。
苏勖迎出来,见倚在白玛腕间的我,也慌张了,即刻命人去请大夫。
我也不敢再逞强,由着苏勖领我进了客房,先到床上躺着,拿了茶水给我喝。我的头却沉得抬不起来,只是软软趴在锦衾上,不愿动上一动。
苏勖兀自不安,不时向外询问,大夫为何还不过来?
我勉强叫道:“苏勖!”
苏勖眸子难得的又如星子般清明闪亮,他坐到床边,俯下身子,柔声问道:“书儿,什么事?还是哪里不舒服?”
我咬咬牙,问道:“我给你的那些密信,现在在哪里?”
苏勖怔了怔,道:“我早给魏王殿下了。”
我挤了一个黯淡的笑容,轻轻问道:“我,可以向你要回来么?东方清遥既然很快就能得救,我不想再牵涉无辜。”
苏勖眸里星光顿时散去,有些凌厉地看我,淡然道:“什么是无辜?难道那些不是事实?纥干承基不是和齐王有来往么?纥干承基不是太子的心腹臂助么?把此事告知皇上,于公于私,为国为民,都是件好事。”
好个于公于私!好个为国为民!好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要救人,我要报仇可以用的借口。魏王扳倒太子可以用的借口。
我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冷静问道:“如果我一定要要回那些信呢?”
苏勖拂袖道:“那是不可能的。那些信,对我们很重要。”
“对太子很重要,对魏王很重要,但对你,只是些废纸!”我打断苏勖的话头,脸上滚烫,一定是因为太过激动而挣得满脸通红了。
“魏王殿下会是我未来的主上!”苏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吼道。
我冷笑,同样低吼回去:“注定失败的主上!”
苏勖瞳孔蓦地收缩。
我冷冷盯着他曾经清雅迷人,如今却和我一样惨白的面孔,字字如针刺出:“你早知道我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了。一个疯子,不可能会排八字!更不可能会预知齐王谋反,甚至预知一个大臣的未来谥号封赠!”
“那么,会是谁?”苏勖双眼近乎赤红,紧紧盯着我。
我尽力笑道:“你把密信拿来,我就告诉你!”
苏勖迟疑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来不及了。这会子,魏王殿下应该已经拿了那些信入宫了!”
我似全身筋骨在一瞬给抽去,无力地扑倒在锦衾之中,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用手掩住了眼睛。
晚了,晚了,终究还是来晚了。
有人在外小心翼翼地敲门。
苏勖低了头,道:“嗯,多半是大夫来了。”
白玛看了我一眼,忙奔过去开门。
果是一个老大夫,背了药箱走进来,见过了苏勖,忙忙便来诊脉。
我近日总是疲乏犯困,偶尔也会犯恶心,却不曾有今日这般严重过,也不敢大意,很配合地侧过身子,让大夫细细诊断。
大夫才只一搭上我脉,便面有惊异之色,细细看我面容,似有几分揣度不安之意。
不知为何,我浑身一阵发热,居然也涌上阵阵不安。
苏勖已经忍不住,问道:“老人家,这位姑娘究竟怎么了?”
大夫只是不语,又在我脉上搭了许久,才退下道:“公子,可否屏去外人?”
这屋子里,除了我和白玛,另有苏家两个侍婢在。苏勖怔了怔,屏去了两名侍婢,大夫犹拿眼看着白玛。
我从现代而来,生理知识学得也是不少,已隐隐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只用手抓紧锦被,慢慢说道:“白玛是我的心腹之人,没什么好瞒的,老人家有话请直言!”
大夫又仔细看了看我面容,道:“姑娘,你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猜测成真,我无语苦笑,轻轻抚住了我的小腹。说不了哽于喉间的幽幽伤痛和淡淡喜悦。冤孽么?冤孽么?纥干承基,你和我,真的是前世的冤孽么?
怪不得大夫如此谨慎,务要将人全请走了才敢说话。我的装束打扮,全然是未曾出阁的大家闺秀模样,若让人知道某家大户小姐未婚先孕,早该成了长安城的笑话了。
但大夫说的最后一句话,显然针对苏勖的。那略有些暧昧的笑容,分明认定了苏勖便是我腹中块垒的罪魁祸首了。他看着呆若木鸡面色苍白的苏勖,继续道:“姑娘身子弱,素常也必是个心思重的,不须服药,但一定得好生静养才成!”
苏勖茫然“嗯”了一声,怔怔看着我,眼神亦惊亦怜,说不出的复杂,好久才勉强笑道:“多谢大夫提醒了!我必叫下人多多注意呢。”
那大夫起身道:“既然这姑娘无恙,老朽这便告辞了。”
苏勖忙摸出两锭元宝来,塞到大夫手中,低声道:“此事关系这姑娘名誉,还请大夫不要外传的好。”
大夫悄悄将元宝掖在袖里,眉眼俱开,低笑道:“老朽明白,只是这姑娘单薄,公子以后得加意怜惜照顾才好。能成亲么,还是尽快成亲的好,免得到时大家脸上不好看呢!”
这老头年岁既大,自认见多识广,执意便将苏勖和我认作了一对。我倒没什么,苏勖却直到将老头送走了,将门掩上,面色还是苍白忐忑。
“是谁的孩子?”苏勖做到我床边,低声问着,那种轻柔怜惜和微微失落,却已暂时不见了世俗的功名势利了。
我没有回答,只默默抚着自己的小腹,感觉着那不知觉间悄然生长的小生命,心头渐渐安宁温暖。
白玛却眼珠乱转,突然伏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道:“小姐,小姐,是那个纥干承基,那个纥干承基上次欺负了你?是不是?是不是?”
苏勖眸子收缩了一下,那隐藏深处的痛惜和忿恨闪烁着,连拳头也紧紧握住,纠结起突突而跳的青筋。
“是他欺负了你?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因为怀上了他的孩子,你才决定要拿回密信,放过纥干承基?”苏勖声音有些沙哑,蕴着说不出的怒火。
纵然功利在他心中永远占了第一位,那月下意外邂逅的容书儿,还是他最珍惜的美好回忆吧。
我微笑,摇头,睫下却卷出晶莹的水滴,竭力平静的声音,忍不住的微微颤抖。“我也是才知道,我有了身孕。”
苏勖恨恨道:“他和汉王,原是一路人,全是禽兽,是畜生!如果不是为这个缘故,我不懂你为何还要对他手下留情?”
“因为我欠他的!”我毫不犹豫说道,抬眼瞪着苏勖,道:“每次我最危险最无助的时候,都是那纥干承基不计代价在帮我!他对别人也许是禽兽,但对我绝对不是!是我负了他!”
苏勖完全呆住了,吃吃道:“你,你跟他是自愿的?你喜欢他?”
仿若一盘雪水兜头浇在我心头,我有一瞬间屏住呼吸。苏勖的声音,和我心底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你真的喜欢上他了么?你不是喜欢东方清遥的么?”
我摇头,回答自己,也回答着苏勖:“怎么会呢?他,一个杀手而已!我又岂会去喜欢一名杀手?我只是对不住他,对不住他!”
我喃喃念了几遍对不住,这种歉疚感深深印到心底。半闭起眼,将这种歉疚感压了又压,略觉安宁些了,才扭头转向苏勖,慢慢道:“如果不是纥干承基两次相救,如今的容书儿,连骨头都不知道会给丢弃在哪个角落里!我却为了清遥,以怨报德,把纥干承基一手送入地狱,是不是太过狠毒?”
苏勖连连摇头,道:“纥干承基行事任性随意,你又何必因他兴之所致的两次出手而耿耿于怀?你,你不过为救人而已,又狠毒在哪里?”
我苦笑道:“可是,现在我们并不需要那些密信,东方清遥也能从刑部大牢里走出来!”
苏勖又在摇头,但声音已有些迟疑,道:“书儿,你想得太多了。”
我自语道:“当年我受了辱,不但怨恨汉王,也怨恨吟容,怪她存心不良,恩将仇报,联手坏人来害了我。可现在,我的所作所为,不是比她更歹毒千百倍?如果纥干承基出了事,我,我便是死了,也是活该!”
苏勖忍不住叫道:“书儿!你别说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道:“我现在去魏王府见魏王,看看那些信,他有没有交到皇上手中!如果有可能,我们想法子把那些信再要回来。”
苏勖披了件衣衫,即刻走了出去,到门口时,还在吩咐下人为我备些清淡小粥,等我身子略略恢复时食用。
且不论他平时如何利欲熏心,但这一刻,他的身上依旧闪着人性的光辉,也许,撇开沉醉已深的浮华功名,这才该是他的本质吧。那个月下不经意般轻叩少女心怀的男子,也只在这一刻又清晰浮现。
可终究他是俗了,便如我亦俗了一般。俗得不如东方清遥,甚至不如纥干承基。
我叹一口气,抚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小心翼翼,似守卫着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夕阳西下,漫天的晚霞流金幻紫,将窗纸映着通红如血光,并不眩目,却是伤心般的淡淡光华。
第二结局:第三十六章路茫茫
我休息了半天,精神大有好转,遂吃了半碗粥,刚丢了碗,便见得苏勖已匆匆走了进来。背着霞光,他的面色黯淡一片,连明眸亦是低垂的,似不愿与我相触一般。
我死死抓住被角,掩藏住叫我颤抖的心痛和恐慌,嗓子变得尖锐:“你,拿到了么?”
苏勖慢慢摇头,盯着如血的天空,低沉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却如锤子般砸在我心头:“皇上看到那些密信了。已经下令京兆尹和刑部大员即刻入宫,估计很快就会收捕纥干承基。”
我顿觉舌干口燥,耳边混沌沌响着,脑中不知充斥了几多混乱无助。一个声音叫着:完了,完了!
苏勖不敢抬眼细看我,我也无心再多问一句话,凌乱地披了衣衫,站起身来道:“天晚了,我回去罢!”
“你以后,可怎么办呢?”苏勖盯着我依旧平坦的肚子,却苍白异常的脸,轻轻叹着气,忧愁担心,已经不加掩饰。一个未婚的大家闺秀,怀上了孩子,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若换了别的女子,要么匆匆嫁人,为自己的孩子找一个父亲;要么偷偷将孩子生下来,悄悄扔掉。至于堕胎,在这个时代,危险性却太大了一些,寻常女子是不敢将自己性命开玩笑的。
可我呢?我呢?
“如果纥干承基这次在劫难逃,我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好好养大。”我有些喘不过气,但对苏勖说话的口吻依旧保持着尽量的平淡:“我欠他的,也许这种方式可以还掉一些吧!”
苏勖点点头,闪过身子,目送我离去,却已无语。
我走过他身畔,又回头一笑,道:“不过,我不会看着纥干承基死。我是怎样去营救东方清遥的,我也会怎样去营救纥干承基。”
苏勖的面孔却沉浸在越来越深沉的黑暗之中,看不真面目。
我继续道:“我知道你会帮我的,有时候,帮我可能就是帮你,前面的路该往哪里走,我应该比你更清楚。”
我不再去探究他的神情心理,迈步向前走去。
白玛借了苏勖府里的一顶青布帏幕的四人小轿,将我扶了上去。
我一则不喜欢轿子行进的缓慢速度,二则也不习惯以人为骑,一惯喜爱相对迅速许多的马车,不然便是骑马,极少会坐轿子。但吐成这样,我实在不敢再乘马车,只得将就着坐了。
轿子虽是晃悠,但比马车要平稳许多,总算不再吐了,只是恶心泛酸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我一直以为自己最近体虚多病,原来却是怀孕了。春风一度,居然珠胎暗结。
真叫我欲哭无泪,欲笑无声。
纥干承基,纥干承基,如果你真因我有个好歹,至少,我会为你留下一线血脉。
我是坏女人,但我会照顾好你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心里又是一阵震动,突然就发现,如果跟纥干承基生出一对漂亮的儿女来,也未必不是件幸福的事。跟纥干承基一起生活,似乎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难堪痛苦。
他只是一个年轻倔强的剑客而已,冷淡,却不冷血,狷狂,却不失性情,骄傲,却自有柔情。
如果有一天,他不是一个为人所用的剑客,而我也只是个没有心计的寻常女人,两人并头坐在院子里,我缝着孩子的衣衫,他剥着秋天的菱角,看着我们的孩子,在金黄的稻谷前奔跑,偶尔相视而笑时,两人的眼眸,都纯净得如同碧蓝天空,那幅景象,不亦是许多人翘首企盼的幸福?
轿子四周的帘幕,都低低垂着,我独自一人,坐在轿中静静想着,忽觉脸上冰凉一片,拂拭时,全是斑斑水渍。
不是决定了不再流泪了么?为什么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克制不住自己?我自问,却用手掩着面,在这无人看见的黑暗轿中,全身颤抖着,狠狠地咬住唇无声哭泣,让泪水掉落在黑暗之中,又被这黑暗融化。
“小姐!”随在轿侧步行的白玛见我好久没有动静,反而担心,掀开帘子,轻轻问道:“小姐,倦吗?要不要歇一歇?”
我忍泪摇头道:“我没事,没事!”
白玛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找着话跟我说道:“这里是东华大街了,拐了弯,就是长安最有名的烟花巷,一排二三十家院落,全是名妓所居,好热闹的。”
我心里动了一动,问道:“我们从那条巷子走么?”
白玛道:“那倒不必,我们可以从后面的小巷穿过去,路更近呢。”
我沉默片刻,终于还是问道:“纥干承基,最近就在这条巷子里的两家青楼里厮混么?”
白玛吸了口气,似奈不住这春寒料峭,打了一个寒噤,才道:“是。这两天,都在落雁楼。”
我又沉默,然后问道:“落雁,嗯,那里是不是有个漂亮的当家花魁叫落雁?”
白玛怔了怔,小心翼翼道:“听说是。不过我却没见过这姑娘。但想来总不会胜过小姐。小姐是除了公主之外天下最漂亮的女子,凭谁也比不上。”
络络极受爱戴,在吐蕃人心里真如天上神女一般,所以她自然是最美的,我虽是不错,也只能排在她的后面屈居第二,多半还是因为我是络络好友的缘故。
我默默沉吟,然后道:“白玛,我们到落雁楼去看看吧,看看那位落雁姑娘。”
白玛惊叫道:“小姐,今天你没穿男装,身子也弱,去了只怕不合适吧!”
“去吧,就这样去吧!”我喃喃道:“也未必,还能见到他几次了。”
白玛自然知道我想看的,不会真是落雁,好生无奈地看着我,朴实的面容满是焦急担忧。
我用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将泪痕尽力拭得不见,微笑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
白玛迟疑一下,跑到轿后和骑马缓缓随着的顿珠等三人跟前商议。但我决定的事,又是他们所阻挡得了的?
小轿,在落雁楼前缓缓落下。
我整一整衣衫,拂了拂有些凌乱的发丝,虽知自己必然憔悴得很,却也顾不得了,在白玛的搀扶下慢慢下了轿。
早有鸨母过来迎接,但见得前面是个素色衣衫的病弱女子时,却怔在那里,欲待喝问,但我衣着佩饰俱是不俗,而身后顿珠等人俱是带兵器的,一看就是会武的,哪里敢轻易招惹,只是拦在门口陪笑细声问:“姑娘,您来找人么?”
我微笑道:“落雁现在在哪里?”
鸨母陪笑道:“可不巧了,今儿她给工部的张大人接府上侍宴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第二结局:第三十七章闹青楼
我恍若未闻,已来到屋中,四下打量。
果然冷清得很,一个客人也不见,只两个小丫头,见了鬼似的看着我。
四面晃着几盏如豆的油灯,将阴暗而华丽的屋中陈设阴影幽幽倒映在黯淡的青砖地面上,我雪白的面孔衬在这里,只怕我也真的像个正找着替死鬼的女鬼了。
楼上,有间屋子却特别明亮,透过半掩的门扉,看得见儿臂粗的红烛高烧着,却听不到一丝声音,不论是男人女人的话语,还是据说极精妙的琴音。
这样的死寂,和死寂中带着阴冷的气息,不该属于繁华著称的妓院,不管这是不是一家独门独户的小小青楼。
我向鸨母苦笑:“这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鸨母指指楼上,悄声道:“都给他赶走啦!前儿有位吴公子来,不过多说了两句,他一剑挥去,就帮人家剃了个光头,连尿都给吓出来了!”
“他真疯了!”有种说不出的愤恨和怒气夹着说不出的凄凉涌到心头,那红烛高照下,纥干承基正和那落雁做着什么好事?
我走到旁边的青玉案前,提起案上偌大的青花瓶,细细赏玩。
鸨母只是忐忑看着我,紧握着金锭。
我笑了一笑,将青花瓶高高举起,狠狠砸下,砸在青砖铺就的地上。
清脆的破裂声,如新春的一声巨雷,炸响在死寂的落雁楼,鸨母大叫一声,惊得面孔发白,指着我,又指向楼上那一处的明亮,说不出话来。
那高烧的红烛仿佛晃动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有一道阴影在门内闪过,伴着冷冷怒喝:“谁在吵?”
寒光闪过,年轻的剑客只穿了贴身小衣,凌乱着头发,披了件黑色丝质外袍,提剑出现在楼梯口,狠狠望向我,然后惊愕地呆住,不自觉地将袍子紧了一紧,掩了掩胸口暴露的肌肉。
一声娇慵的叹息,一个披发的美人,扣着衣带,倦倦走到纥干承基旁边,扶住他瞬间变得僵硬的肩,向我凝眸而望。
那是怎样的一对眸子!妩媚,却清冷,带着洞彻世事的疲倦,和繁华落尽后的萧索,似有情,若无情,透了淡淡的悲哀,微微的无奈,看来好生熟悉!
熟悉得就像我在镜子里倒映着的我自己的瞳孔。
“你来干什么?”给那女子扶住肩,纥干承基似乎神智清醒了许多,嘲讽地看着我,道:“莫不是嫌寂寞,找不着男人了,所以也想投身到青楼来?”
顿珠喝道:“纥干承基,你敢这样侮辱我们小姐?”
纥干承基收了剑,不知从哪里摸了一葫芦酒来,狂笑道:“她是你们的小姐,可不是我的小姐,给我骂了,也只好白给骂了!”
那身畔的女子,——必是落雁了,轻轻握住纥干承基的手,媚笑道:“少喝一些哦,纥干公子,呆会,还要继续……”
她格格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可惜她笑起来时太过谄媚俗艳,反破坏了那份自然的清冷气质。
纥干承基却大笑拥住落雁,道:“放心,别说是你一个,就是再加上下面这个自认高贵的名门闺秀,我也可以让你们舒坦到天亮!”
他嘴角的讥讽更浓,笑对落雁道:“你知道么?这个女子,可是洛阳最有名的飞云庄三小姐,可是,”他狂笑道:“她给我压在身下时,跟别的女人也没什么两样!甚至她不如你有味道呢!”
落雁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然后轻笑,带了一抹得意,幸灾乐祸的得意。只在这时,才可见得这青楼女子的轻薄,与眸光里的清明不相匹配的轻薄。
我咬住唇边,只看着这个男子,悲哀无尽地看着这个一度爱我护我如掌中宝般的男子。有咸甜的腥味,从牙缝向上延伸,凝在舌上,刺入肺腑,让我忍耐不住五脏翻腾,又呕吐起来。
他真会在占有之后,全然变得无情么?
我不信!我不会也不肯相信。
初见时那夕阳余辉下如邻家男孩般的倔强孤独;把我带回小屋后衣不解带的温柔守护;香巴拉山做梦般的千里相救;肌肤相亲时的缠绵和痛苦;厉言疾色逐走我后手中断裂的小木棒……
我一口口吐着酸水,吐得抬不起头来,泪水呛了一脸。
纥干承基却只淡淡瞥我一眼,目无表情地拥了落雁,回身欲走。
但我身后却传来了怒吼,和兵刃出鞘的声音。
没等我醒悟过来,顿珠、仁次、贡布已经冲上了楼,雪亮的腰刀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凌厉而仇恨的光芒。
然后是白玛,她把我拖到一边,在鸨母和落雁的惊叫声中,也冲了上去。
他们都与纥干承基交过手,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可纥干承基侮辱了我,就是侮辱了他们心中的绿度母。
那是吐蕃武士宁可死也不愿意承受的侮辱。
纥干承基面沉如铁,迅速系好衣带,“噔”的一声,宝剑光华四射,直将四人腰刀光彩全然压去。
我定定神,叫道:“白玛,你们下来,不用理他!”
纥干承基大笑道:“容书儿,恭喜你有一群如此忠心的侍从!我们打个赌如何?我赌过了今晚,你将又是孤伶伶的一个!”
剑华大展,雪练般耀眼夺目。一身黑袍的纥干承基,飞舞在栏杆之畔,轻挑慢刺,不经意般的出手,如暖阳下的春花漫舞,潇洒迅捷,却将四人迫得一齐退后,在剑光中躲闪回避,虽是努力设法还击,但在那如电般的出手之中,血光如雨洒下,但见白玛、贡布身上俱被伤到,甚至被迫得掉下楼来。
我忙高叫道:“纥干承基,手下留情!”
纥干承基长笑道:“也行!今天你就和落雁一齐侍奉我一夜,侍奉好了,明早我不为难你们!”
白玛、贡布闻言,两眼尽赤,一跃从地上爬起,不顾淋漓洒上的鲜血,又往楼上冲去。
我大急,匆匆赶上楼去,叫道:“快停手!”
纥干承基得意地在刀丛中向我挑衅:“你答应了么?”
我恨恨道:“纥干承基,你明明不是畜生,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变成畜生?”
纥干承基面色一变,道:“你还嘴硬么?那可怪不得我了!”
他的剑势一变,屋子里陡然冷到冰点,森森寒气,带着肃杀的死亡之气,幽幽笼住屋子。
他动杀心了!
我虽然不再有当年对于游魂的敏锐感觉,但我觉得出那种杀气,那种从纥干承基身上散发出的死亡气息。
我一阵阵眩晕,甚至听不到屋外传来的阵阵暄闹。
而纥干承基和贡布、顿珠等却听到了,他们住了手,看着成群的官兵全副武装持着亮晃晃的刀冲上来,又有十余位个禁卫服色的人夹杂其中,看来是特地调来的内廷高手。这些人迅速将所有人团团围住,行动极是敏捷,显然训练有素。
而屋外,同样是暄闹不断之声,只怕来的官兵少说也有百来个。百余把冷冷举起的刀锋,映着稀薄的月光,凝着可怕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