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很烦躁。

秦扬风见她这表情,越来越肯定自己的判断。就算她大姨妈还没来,他估计也快了。

他见识过她痛经的模样,四年后想来仍旧心有余悸。

大姨妈驾到时,她会整个人缩在床上蜷成虫。七、八月的大暑天,她关了空调,瑟缩在厚重的冬被里,汗流夹背却还是冷得发抖。最难受的时候,她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撞墙,以另一种疼来麻痹小腹刀绞似的痛楚。

平时生龙活虎的小东西只剩下苍白的脸庞和失神的眼神,嘴唇被她咬破,血迹把干枯的唇染得鲜艳,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但仅管如此,秦扬风却从来没听她喊过疼。

“那是快来了?”他跟在她屁/股后面紧追不放,“有哪儿不舒服吗?”

找食物、保护她、分析案子这些秦扬风都没问题,但是女人的毛病他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苏黎歌一点都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被他粘得更烦躁了,转身吼道。

“秦扬风,你很烦,能闭嘴吗?”

秦扬风煞住脚步,沉默地看了她两眼,便躺回床上。

苏黎歌绕了床一圈,走回自己那半边床位坐下,坐了一会,她又觉得沉默得难受。

她好像有点过分。四年前她痛经的模样应该让他印象深刻吧,要不他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可她却吼了回去。

“秦少,秦少?”她戳了戳他的后背,“对不起,刚才我火气有点大,你别放在心上。”

秦扬风没理她。

她想了想,转过身去,对着他的后背道:“你别担心,我没事。这几年我…痛得没那么夸张了。”

说着,她脸又有些烫,和一个大男人讨论这事总让人别扭,可转念一想,四年前他们早就发生过关系,她的毛病他早都清楚,遮掩也是毫无意义的矫情。

秦扬风还是没吭声,侧身躺着,手肘压在脑下一动不动。

“生气了?”这次轮她内疚了,“别这么小气,我道歉还不行吗?”

他仍不说话,她索性自言自语地继续说着:“其实去了a市后,我就没像以前那样了,大概是气候问题,我很少不舒服,偶尔一两次,也不会痛得像从前那么夸张,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

她说着跪起,身体倾过他,俯头探去。

他鼻息沉沉,仿佛已经睡着。

苏黎歌摸摸鼻子,喃喃道:“真睡着啦?”

才两分钟就睡着了,怕是他白天真的累坏。她小声叹口气,不再骚扰他,将床头的被子抖开。

她俯身过去,一手托起他的手臂,另一手把被子轻轻盖到他身上,转头的时候,她忽然发现黑暗中有双眼睛睁得老大在盯着她。

秦扬风根本没睡。

“你没睡啊?那你不吭一声!”他无形的眼神突然撞在她心上,把她吓了一跳,心跟着“怦怦”跳起。

“不是你嫌我烦,要我闭嘴吗?”他翻个身,面向她侧躺。

苏黎歌语塞,鼻子里不快地“哼”了一声,转身躺下,闷声开口。

“睡觉。”

背后传来他低低的笑声,两秒后他才回答:“睡吧,要是有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翌日,第十天。

天蒙蒙亮时苏黎歌就从床上爬起,连招呼也没打一个,就往楼下冲去。

她的大姨妈果然如期而至。

从简易的厕所里出来时,她被杵在厕所外的秦扬风吓了一跳,也不知秦扬风是何时跟着她下楼的,竟默不作声地跟了她一路。

“没事吧?”看到她委顿的神情,他问道。

苏黎歌摇摇头。她心里有些难为情,但小腹传来的隐约痛苦已经让她顾不上羞涩了。

她连话都不想多说,双手捂着小腹就匆匆走回房间。

躺回床上时,天色仍旧没亮透,正是睡回笼觉的好时间,她精神疲倦,却再也无法睡着。

秦扬风便也跟着躺到她身边,了无睡意地盯着她的背。

事实证明,做人不能铁齿,她昨晚才信誓旦旦地告诉秦扬风说自己的痛经已经不严重了,今天一大早,这毛病就卷土重来。

半小时不到的时间,天已彻底亮起。

苏黎歌小腹中的绞痛越来越明显,像锐利的刀片一下下刮着,这滋味逼得她蜷曲了身体,恨不得将自己揉着一团。

秦扬风很快发现她的异常,霍地坐起。

“把手拿出来!”他怒吼道,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苏黎歌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手指骨节塞到了牙关中紧紧咬着。

攥成拳的手骨节发白,他从她口中解救出她的手时,那拳头还死死不肯松开,食指的第二节骨节上一圈发紫的牙印,像咬在他心口上。

“我没事。”她强自镇定地说着,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发出,听得人心脏发紧,“你起来就下楼吧。”

她下意识不想让自己的狼狈被他看到,而且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她不愿意他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秦扬风没理她,一手抓紧她的拳头,另一手探向她额头。她额头一片湿冷,全是冷汗。他仔细看去,她脸颊失血,苍白异常,嘴唇发皱,眉心拧成结,半闭的眼眸里全是强忍疼痛的狠光。

“这是老毛病,疼半天就会自动好转,你别管我。”她见他摸摸索索还想查看自己的情况,便勉强挣了下,推开他的手。

“砰——”

一只拳头砸在她脸旁的床板上,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秦扬风已侧身半俯下,双手握成拳压在她枕头两旁。

“苏黎歌,闭嘴!”他吼道。

她将眼眸全睁,看到他急怒的眼与冷凝的表情,忽然失语。

见她老实了一点,他才收回自己的拳头,眼角余光看到她紧紧揪住被子的手,眉间的急色便更沉了些。

虽然知道这毛病并不会对她造成生命危险,但见到她痛到这般田地,仍旧让他无法遏制的急怒着,恨不能替她承受这样的痛苦。

可他是男人…

“是不是很冷?”他躺到她背后,胸膛贴到她蜷曲的背上。

这一贴紧,他便察觉到她身体正微微发颤。

苏黎歌摇摇头,又马上点点头,没说话。

秦扬风也就不问,他轻轻扶起她的头,将自己的手臂塞到她脖子下,让她枕到自己手上,另一手探入被中,将她t恤撩起一角。他的手滑入,覆上她的小腹。

他掌心里一片暖融,熨帖上她的小腹,稍稍缓解了她小腹里难忍的冷意。

苏黎歌松了松牙关,终于发出声呜咽般的喉音。

秦扬风的手按在她小腹上开始缓缓揉动,

然而,这样的温柔入了心,却仍旧无法彻底带走痛苦。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痛越来越强烈。

第56章 梦境

阳光越来越炽热,秦扬风抱着苏黎歌已经出了一身汗。他胸口的衣服汗湿与她t恤的后背粘在一起,但纵使这样,她仍旧在颤抖着。

小腹里刀绞般疼着,身上窜起一道道寒意,苏黎歌顾不上自己和秦扬风间亲密的距离,她所有精力都放在应付这股疼痛上。温暖的大掌贴着她的小腹缓缓揉着,他也不说话,就将唇抵在她发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上传来的颤抖更在了些,攥成拳的手隔着衣服压在自己的小腹上,也压在他的手背上。

她拳头压下的力道,几乎将他的手掌压进她小腹内。

“你躺会,我马上回来。”他忽然松开她爬起。

苏黎歌背后一空,小腹上的温热也跟着消失,她难受得哼了声,仍僵硬地蜷着。

秦扬风很快冲出房,房门“砰”一声关上。

少了他的温度,她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冷得越发厉害。

他并没离开太久,很快又像阵风似的冲进屋里。苏黎歌听到响动睁开眼看去,他手里抱着一大堆被子,全扔在床上,然后将被子一张张打开盖到她身上。

“你干什么?这被子哪来的?”她半撑起身体,诧异地盯着盖到自己身上的被子。

“借来的。”秦扬风简洁道。

一共三张被子,分别从严小荞和许荔香那里借来,最后一张则是安凌的。

苏黎歌勉强坐起来,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身上叠得整的被子,他盖好被又“刺溜”一下钻进被子,坐到她身后。

“黎歌姐。”门口有人敲敲门,走进屋里,“秦哥,热水。”

严小荞捧着两样东西进了屋,一样是灌了热水的矿泉水瓶子,瓶身已经被烫到变形,另一样是装着热水的杯子。她把杯子递给秦扬风,矿泉水瓶子则直接塞进苏黎歌手里。

苏黎歌拿眼神瞪向秦扬风——她只是痛经而已,他有必要兴师动众弄到天下皆知吗?

“黎歌姐,你还好吧?拿点热水焐焐肚子,可能会舒服点。”严小荞朝她眨眨眼,露出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神色。

“我没事,谢谢。”苏黎歌接下她的好意,还没等缓过神,门口又来了人。

“黎歌姐。”许荔香声音传来,温温柔柔,“今天你就好好歇着,秦哥在这照顾你,外面的事交给我和小荞,其他事交给薛晨和沈束他们,你们安心。”

苏黎歌定定神,忍着痛想笑,眼一瞥又看到沈束的影子。

沈束站在门边,并不踏进来,只是用克制的眼神望着她。

她涨红了脸,内心奔腾过几百只草泥马——秦扬风这是广而告知了啊!

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已经带上怒气,秦扬风马上挥手逐客。

“行了,谢谢你们。我会照顾她,你们先出去吧。麻烦带上门。”

几人识相地离开,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静下来。

秦扬风已经把她抱到自己怀里,被子拉到她胸口,双手环到她胸前。

“喝点热水…嗷!”他刚要喂她水,大腿已经被她狠狠掐了下,痛得他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打翻。

“你…”苏黎歌声音虚弱地道,想要说他,可看到他眼里的忧急,便什么都说不出,只拿眼睛剜他。

秦扬风揉揉腿,没和她斗嘴,仍把水杯凑到她唇边。苏黎歌也没力气吵,随意喝了两口水就推开了。

“躺下?”他问她。

她摇摇头,往后又挪了挪,整个人都缩进他怀中。

坐着反而比躺着舒服些。

他顺着她,双手将四床薄被拉到她肩上,将她整个个裹进去,这才圈紧她。

苏黎歌被大姨妈折腾到不行,在他怀里蹭了蹭,自己调整着舒服的姿势。她怀里抱着严小荞送来的热水瓶子,侧身靠到他胸前,手无意识地主动抱住他的腰,像个孩子。

他的手抬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发,并不出声。

腹中的绞痛还在继续,她的心却好像有了落脚处,反而变得暖融融。

就这偎着,什么都不想,是她以前最想做的事。

时间流逝,太阳升到最高。苏黎歌已经去过两趟厕所,可绞痛还没过去。她仍旧只能缩在床上,被他抱在怀里,她也不躺下,就静静坐着。

近午的时候,严小荞送了碗熬成浅褐色的草药上来,说是沈束摘回来叮嘱她煮好送来的。

没人知道这碗药是什么东西。

秦扬风沉吟了两秒,就把药递到她唇边。

苏黎歌迷迷糊糊睁眼。

“喝吧,沈束摘回来的药。”他解释一句,看到她更加疑惑的眼神时,又沉了声道,“虽然我讨厌他,但我知道,他不会害你,喝吧。”

沈束也许是杀肖童的凶手,也许是抓走安凌的神秘人,但肯定不会是想害苏黎歌的人。

同为男人,他看得出沈束眼里的感情。那感情太浓,浓到秦扬风有时候见了都情不自禁担心,那么浓烈的感情会不会将苏黎歌卷走。

苏黎歌又闭了眼,她痛得厉害,也不管他手里是什么,一股脑儿就肚里咽。

与其说相信沈束,不如说她相信秦扬风。他说可以,就是毒/药,她也不会怀疑。

喝了药,胃里暖洋洋,过了一会,不知是药效上来,还是疼痛消耗了她太多精神,她眼皮开始发沉,心里却想说话。

“秦少…”她忽咕哝道。

“嗯?”秦扬风低头,看着垂在自己胸口的小脑袋。

“我是不是很没用?”她懊恼又委屈,自言自语说着。

“怎么会?”他拔开她垂散的发,拭了拭她脸颊边的汗,轻声开口。

“我什么都做不好,老给人添麻烦。以前当不好秦太太,拖你后腿;后来当不好记者,害了清凡;现在我还是一样,什么都做不好,不止害你和我一起被抓到岛上,还成了个累赘。”她嘀嘀咕咕着,艰涩笑起。

秦扬风双手圈紧,将她牢牢束在自己胸前,俯头把唇印在她额前。

“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他说着吻了一下,她没反应,他便又再亲一下,“是我不好,黎歌,是我不好…”

他反复说着同一句话,胸口的酸涩几乎溢出。

“唔。”她只是发出简单的音节,双手都抱住他的腰,小腹的痛苦有所减轻,她整个人像踩在云彩上,轻飘飘的仿佛化气球,“真的吗?我很好?”

苏黎歌觉得自己在做梦,做一个穿越的梦,她回到四年前,窝在他怀里撒娇。

这梦让她笑出声来。

“你很好!是我不好。黎歌…我们…”秦扬风没发现她的异常,只觉得感情似蠢蠢欲动的火山难以控制。

他压抑了几秒,终于不管不顾地开口:“我不想当你的朋友,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会好好爱你!你别离开我,我们也别离婚。好不好?”

半哄半诱的声音低沉到了极致,秦扬风说完之后心似要跃出喉咙。他管不了她会不会再发怒,会不会再也不理他,他只想告诉她自己爱她。

“黎歌?”见她似睡非睡地闭着眼,他忍不住将唇下滑,凑上她的唇。

她的唇瓣沾着药汁的苦涩,带着点酸味,一如他的心情。

“嗯…”她发出绵长的尾音,不耐烦地扭开头,把脸贴进他胸口。

“黎歌?好么?”他在她耳边问。

“嗯。好。”

苏黎歌出人意料地同意了。

秦扬风一愣,他没想过自己会得到她肯定的答案。

这声音,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音乐。

第57章 致幻

苏黎歌昏昏沉沉睡了两个多小时,才在秦扬风怀里醒来。

她是被热醒的。

小腹的绞痛已经消失,她身上松快了许多,看情况沈束的药效果不错,否则按以往经验她至少要疼上一整天。

秦扬风早就抱着她躺下,两人正面拥卧着。她枕在他手臂上,额头一转,就能蹭到他的下巴。在岛上几天,他落拓邋遢了不少,下巴上是铁青的胡茬,皮肤成了淡麦色,英俊温柔的面目便添上了几分硬朗。

额头被胡茬戳得发痒,她便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又带点好奇地抚过他的下巴。

“醒了?”秦扬风霍地睁眼,他并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