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夜空,繁星密布。没有灯光的污染,整片星空璀璨夺目,像是烟火在夜幕上盛放到了极致却瞬间凝固。
来岛上一周,苏黎歌都没好好看过这片星空。
火焰的光芒在每个人脸上跳动,恍惚间让人错觉这是个度假的美好时光。
白天新挖下来的贝壳,有着城市里难以品尝到的鲜甜;野生的水果个头虽然比人工培殖的要小,但那口感却异常甜美;没有调料,雉鸡肉和鱼烤过后都是原汁原味的香,搭配着烤过的菌菇和芭蕉,倒也不觉得味道寡淡…
“黎歌姐,给你。”沈束烤了串雉鸡肉递到苏黎歌面前。
苏黎歌正盘腿坐在沙上,手里捧了小半个木瓜,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我饱了,谢谢。”沈束的好意,她只能拒绝,因为已经撑到了。
他有些失望,火光下的眼眸仍旧腼腆内向。
一只手横生过来。
“谢谢,我代劳。”秦扬风笑嘻嘻地接过那串烤肉,递到苏黎歌唇边,“你真的不来一口?”
苏黎歌剜了他一眼。
亲密熟稔的态度刺入眼眸,沈束沉默地笑笑,不以为意地坐回原位,认真考起另一串肉来。
“来聊聊下一步的打算吧。白天没有时间,我们现在只有晚上。”见围在火堆周围的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薛晨拔了拔火,冷冷开口。
正懒懒围坐的人便都望了过去。
“肖童的案子,神秘人的行踪,我们总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才有回去的可能。”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关于这个神秘人,这两天我们在岛上也搜寻过了,没有发现丝毫痕迹。”
他说着看了眼秦扬风。
“动机不明,行踪不明。这人消声匿迹,一点头绪都没有,看来我们还是只能从肖童案子着手。也许这案子破了,那个人自然而然就出现了。”秦扬风似笑非笑地接过话。
苏黎歌目光从围坐在火堆四周的人脸上扫上,每个人脸上都是疲惫和茫然,没有任何异样。秦扬风仍旧没将关于“神秘人就藏在他们之间”这个推测说出来,怕的是打草惊蛇吧。
“肖童案有什么发现吗?”刘文修问他。
“有。肖童死的那天,生日宴会是安凌安排的;食物是刘文修准备的;耽误沈束去救人的,是赵铭安。”秦扬风笑得无害,被他点到名的人通通都望了过来,“刘文修当时应该欠了肖童一笔钱吧,听说你有嗜赌的小爱好?赵铭安因为追阿香的关系,曾经和肖童有过激烈争执吧?嗯,少年人就是冲动;至于安凌…你当时与沈束私底下在交往,不过肖童好像喜欢上沈束了。”
“你想说什么?”刘文修霍地站了起来。
“什么意思?”赵铭安本来坐得离他们都远,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嚷起来。
按秦扬风这说法,他们全都有嫌疑。
安凌倒是一反常态的平静,她只下意识地望向沈束,可沈束的目光却只在苏黎歌身上打转。
“生日会是我安排的,可我们宿舍的惯例是每个人的生日都会和舍友一起过。就算是我安排的,可大家都知道肖童的生日会一定会有。”安凌将目光转开,开始反驳秦扬风。
“生日那天,是你提议去a市的樱花谷餐厅?”秦扬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是我!因为肖童喜欢樱花,所以我才订的樱花谷餐厅。这事你问她们都知道。”安凌声音高了起来。
a城的樱花谷餐厅特别出名,整个餐厅是以玻璃为主的阳光房,坐落在成片的樱花林里,每到樱花盛开的季节,餐厅就爆满,订都订不到。
“嗯,童童特别喜欢樱花,她很多东西都买有樱花图案的,是吧,阿香?”严小荞说着求证似的望向许荔香,“我还记得你们以前常买一样的东西,好多都是有樱花图形的,感情好得羡慕死我和安凌了。”
许荔香愣了愣,才道:“是呀。”
樱花?
苏黎歌觉得有什么在脑袋里一闪而过,却快得她捉不住。
“肖童的过敏症,你们了解吗?”秦扬风点点头,换了另一个问题。
“你该不会以为她花米分过敏吧?我们没发现她对什么东西过敏,尤其樱花。”安凌没好气地说道,她只当秦扬风怀疑自己利用了花米分过敏这点来设计肖童,想撇清关系。
“你们那天中午的菜单是什么?”秦扬风一边问一边翻烤着小鱼。
众人便又都望向了刘文修。
樱花谷餐厅的位置不好订,刘文修有个同乡在里面打工,他托了同乡的关系才勉强订到了位置,又拟定了菜单。
“看我干什么?菜是我定的,但我事先和小荞商量过才定的。”刘文修不淡定了。
“别激动,我们只是了解情况而已。你都定了哪些菜?”秦扬风满不在乎地继续问。
手里的鱼被烤得皮色金黄、香酥诱人,他拿下后用手指碰了碰,很快撕了层鱼皮下来,递到苏黎歌唇前。苏黎歌正沉浸在这些线索里,唇微微张着,结果被他给投食一把,回神时那层鱼皮已经粘在她唇上了。
她吃鱼喜欢鱼皮,他记得清楚。
“四年前的事,我不记得了!”刘文修重重坐回沙地上,不再开口。
“我…我记得。”严小荞怯怯地举了手,“黑松露南瓜、芝士焗澳州小青龙、肉眼牛排、烟熏鲑鱼沙拉、香草鹅肝、樱桃蜗牛…还有…”
她说着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好像眼前又跳出那些美食。
“香槟浪漫巴黎、海鲜意面,还有樱花谷餐厅最出名的樱花蛋糕。”薛晨替她接了下去,说完居然难得调侃她一句,“吃的倒记得清楚。”
严小荞就不好意思了:“那可是我这辈子吃得最好的一顿饭呀,当然记得。”
“这些菜…可不便宜!”秦扬风撕了点嫩白的鱼肉下来,剔掉了鱼刺,又送到苏黎歌嘴边。
苏黎歌被他时不时的投食烦死,偏头躲开后狠狠盯他一眼,他这才不以为意地收回手,把鱼肉塞进自己嘴里。
“一休买的单,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话说回来,一休你那次还真是大手笔啊!”赵铭安抓着块鸡肉忽然坐到刘文修身边,不怀好意地撞了撞他的肩。
赵铭安眼周还肿着,脸上和嘴角都是青紫的伤口,笑起来面目十分猥琐。
“…”刘文修把头转开,没有回应他们。
“肖童吃了哪些东西?”秦扬风又问。
这下严小荞可答不上来,她那天的注意力全在吃上面。
“那段时间她减肥,不怎么吃东西,好像只吃了点沙拉和黑松露南瓜,连香槟都没喝。”许荔香柔柔地开口回答,“这些东西她以前也有吃,没什么问题。”
“她还吃点蛋糕。”安凌补充道,“樱花型的蛋糕,她看到时可高兴了,就尝了几口。”
苏黎歌忽然想起件事,开口问道:“肖童出事前一周,你们有过一次班聚,肖童曾经在聚会上晕倒过?对吗?”
她说着,望了眼沈束,这件事还是沈束告诉她的。
沈束整晚都很沉默,听到她的声音时才抬了头。
“是呀。”严小荞点头,“那天晚上我们吃火锅,她好像也没怎么吃吧,就涮了点青菜,替阿香挡了几杯酒,快散场的时候莫名其妙就晕了。”
“晕了大约十几分钟就醒了,她自己说可能是减肥导致的低血糖,我们也就没怎么在意了。”安凌接着道。
“那段时间她常晕吗?”苏黎歌又问。
“那我就不清楚了,临近毕业我们很少呆在宿舍,她和阿香在一起时间比较多点。”
“没,她也就偶尔低血糖发晕,没倒晕倒的地步。”许荔香不假思索地回答。
“中午呢?那天中午她吃了什么?你们有印象吗?”秦扬风啃完烤鱼,拍拍手上的碎屑,插口道。
“中午?”安凌摇头,没有印象。
“我记得。”严小荞又举手了,“中午…吃的是西城酒店的茶点。好像还是一休请客,童童把阿香和我给带上了。安凌你那天不在,所以不记得。”
“她有吃什么吗?”苏黎歌与秦扬风对视一眼,问道。
严小荞想了想,不确定地开口:“没吃什么呀,都是挑素的吃,平常也见她吃过。噢对,她还喝了几口杨汁甘露,那是西城酒店茶点里的特色。”
说到特色菜,她记得就很牢了。
苏黎歌沉思起来。
班聚那晚肖童的晕倒如果是因为过敏服用的苯海拉明与酒精反应,那肖童的过敏应该发生在晚饭之前,因此她才问了午饭。可是这顿午饭与樱花谷餐厅的生日宴对比,并没有什么菜色是重复的,若说共同处,那大概只有一点——这两顿饭都是刘文修请的。
还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就听到刘文修的怒喝。
“赵铭安,你说够了没有!”刘文修已“腾”地从地上站起,手里抓着把沙子猛朝火堆里扔去。
老好人似的刘文修,如今眉头蹙得死紧,额前青筋浮起。
“你发什么火呀?”赵铭安赶紧又坐远去,生怕像前两次那样挨打,“我不就问问你和肖童的关系。她那段时间借了你一大笔钱还债,你又花这么多钱在她身上,该不会你两有一腿吧?”
“闭嘴!”刘文修怒到不行,他发泄似踢了一脚,飞起满天沙子,四周的人都被迫往外躲去,他又看向苏黎歌和秦扬风怒道,“我要回去了,你们别来烦我!我不是犯人,要被你们审问!”
撂下话后,刘文修便奔回自己屋里。
剩下的人都没什么好脸色,薛晨见谈到僵局,再加上天色也晚了,索性遣众人收拾了剩余的食材,将沙盖了火,便各自回房。
秦扬风和苏黎歌这两个始作俑者跟在最后面回了屋子。
“到底是什么导致肖童过敏的?这三顿饭里肖童吃的东西没什么重复的呀?”苏黎歌边点灯边自言自语。
“你知道吗?樱花谷餐厅最特色的樱花蛋糕,口感绵密,除了有樱花的香气和奶油的甜之外,里面还有一种很特别的酸。”秦扬风走到她身后,淡道。
“什么酸?”苏黎歌好奇地转头。
“西柚汁。”秦扬风回答她,“西柚,杨汁甘露的主要食材。这就是共同点。”
“肖童对西柚过敏?”她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樱花蛋糕里面有西柚?”
“因为…我认识樱花谷餐厅的主厨!”他低下头,笑了,“等出去了,我也带你去樱花谷。”
第44章 失踪
第八天,晴。
因为白天的忙碌,苏黎歌脑袋才沾到枕头就已经睡过去,也顾不上旁边的秦扬风有没折腾。
她实在太累了。
秦扬风本是背对她躺着的,奈何这女人上半夜还老老实实睡得实沉,到了下半就开始咿咿哦哦的梦呓,又兼翻来转去的搅得他不得安生。他转个身用老办法把她给抱了,以为能清静一会,结果这回老办法竟不管用。
苏黎歌睡得很烦躁,在他怀里不断挣扎,哼哼叽叽的声音像孩子的撒娇。
他摸了摸她额头,又用手探了下她的后背,发现她身上全是湿粘的汗意。
这个夜晚比前几天都闷热,让人睡得十分不踏实。
苏黎歌困倦得不行,实沉的梦总被一阵阵躁热打断,皮肤上像有虫子爬过似的,她翻来覆去不得安全,直至后来有阵凉风不知从哪里刮来,才将她的烦躁给安抚下去。
梦又变得踏实。
她睁开眼眸时,天色又已透亮。
耳边除了海浪声外,还有男人微沉的呼吸声,离她耳朵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这呼吸间的热度拂过她的耳。
她转转头,发现身后的男人变本加厉,不止把她抱在怀里,一只手臂还蛮横地搭在她腰上,而她的脑袋不知何时也枕到了他另一只手臂上。
苏黎歌脸一烫,刚想发作,忽然看到横在自己腰上那只手的手心里抓着的东西。
秦扬风手里正抓着张硬纸壳。
房里一丝风都没有,她隐约意识到昨晚让自己安静下来的凉风是从何而来。
他给她扇了大半夜的风…
怔怔看着他的手半晌,她才准备轻轻拔开他的手,岂料才动动身,身后的人就猛地一收手臂,把她抱紧。
“别吵我。早上的会议取消了,老婆,再陪我睡会。”含糊的梦呓在她身后响起。
苏黎歌背一僵,想起四年前有过的甜蜜,心跟着起了涟漪。
只是涟漪很快平静,她的恍惚像沉入水底的石头,生不起波澜。
…
秦扬风醒来时,怀里早就空了。
心里有些失落,他捏了捏眉心坐起。
“怎么不多睡会?”苏黎歌站在窗边,手里正拿着资料对着光看,听到床上的动静便望了过去。
他刚醒,桃花眼有些懵,像无辜的哈士奇。
“不睡了。”他很快清醒。
“你脸色不太好,时间还早,你再躺会?”苏黎歌换过一张资料。
他眼底有些发青,下巴上已经长出不少胡茬,显出几分落拓。这几天苏黎歌好歹还睡了几个实觉,秦扬风却一直都保持着警觉状态,他的精力耗得比她要大。
“你在看什么?”秦扬风摇摇头,下床走到她身边,凑过头看她手里的资料。
“昨天小荞说到樱花,我忽然想起件事来。四年前我采访肖童的时候,无意间见过她的笔记本。”苏黎歌低头,在铺满斗柜的资料堆里寻找起来。
“那笔记本有什么特别之处?”秦扬风拿起叠照片,复查起来。
“布面的线装笔记本,浅棕底,封面上有樱花刺绣,质感很好。”苏黎歌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我在这笔记本上看到过‘自杀直播’的策划流程。”
他闻言抬眼看她。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只是现在回忆起来,觉得像。”苏黎歌继续回忆着。
那次采访肖童心不在焉,结束的时候还不小心把背包打翻,包里的东西洒了满地,其中就有那个本子。笔记本恰巧摊开落在苏黎歌脚边,她俯身捡起时看到里面写的密密麻麻的字,第一行正中就是“自杀直播”四个字,再往下就是清晰列明的几个要点。
可惜当时肖童很紧张地抢回那个本子,苏黎歌只来及看清个轮廓。当时案子还没发生,她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只是个普通的记事本,昨天严小荞提到樱花时,她才忽然想起这事。
肖童死后,现场并没发现这本樱花笔记本,后来警方调查了她的宿舍,也没在她的遗物里发现任何与“自杀直播”有关的东西。
“是这个吗?”听完她的话,秦扬风很快在一堆资料中捏了张照片出来。
那是肖童宿舍里她书桌的照片。很常见的四人间宿舍,上面床下面书桌。肖童的书桌整理得干净整洁,书整齐地码在右上角的书柜里,桌面上有个笔记本电脑,电脑盖着,上面就扔了个本子。
棕底布面樱花刺绣的笔记本,和苏黎歌说的一模一样。
“奇怪?我托人打听过,死亡现场和她的遗物里,都没有发现任何与‘自杀直播’有关的东西,可这本子明明在这里呀?”她拿过照片,百思不解。
“你仔细点看,这本子还没拆封。”秦扬风伸指在照片上点了点。
苏黎歌果然发现照片里的本子封面有层明亮反光,照片里的本子外包装的透明封膜还在。
她想不明白,眉头拢得越发紧。
“别想了,一会出去问问,也许会有结果。”秦扬风从她手里取过那照片,另一手在她脑袋上拔了拔。
苏黎歌不乐意地瞪他。
“头发打结了,好乱。”秦扬风慢悠悠道,“你的嗓子好点没?”
她把头发拔到脸侧,用手指用力耙了耙,开口的声音还有些沉,却不像昨天那么沙哑。
“好了。”
她言简意赅,说完转身出屋。
…
出了屋,他们不可避免又要面对烧成废墟的平房,想想眼前不容乐观的情况,苏黎歌心情又沉重起来。
简单洗漱一下,她拿了几颗蕃薯出来,用刀削了皮切成小块,拿个小锅装了架到昨晚垒的简易石灶上,做成水煮蕃薯。
蕃薯汤变成金黄色,一掀盖就是甜甜的蕃薯香,那汤水不用加甜也有清新的甘甜,她忍不住先尝了一小口,从嘴巴暖到胃里。昨晚剩下的肉和海鲜不能久放,她就都随意串了扔到火上烤去,烤肉预备着一会出门觅食时带在身上。
做完这些,早饭午饭都有了着落,她拍拍手起来,去找秦扬风。
秦扬风正在一楼屋檐下靠楼梯的角落处翻水果。
昨天找回的水果还剩了不少,全都拿筐装了扔在这里。
远远的,苏黎歌就看到他拈了颗黑色的小果子往嘴里送,她忽然想起前些天和沈束去山上找药时见过的剧毒植物颠茄。
“别吃。”她冲上去一掌拍上他的手臂。
这掌拍得重,秦扬风不妨,手里的小果子滚到地上,手臂上还多了几道指印。
“怎么了?”他看到她惊急的眼,十分不解。
“那是颠茄。”她半喘着气说道,见他仍疑惑,便继续解释,“那天沈束带我去挖草药时见过这东西,他说这叫颠茄,果子有剧毒,十多颗就能让成年人丧命,你快别碰它。”
“这不是颠茄,这是乌饭子。”秦扬风笑了,俯身到地上拾起那颗果子,“江浙那带常用乌饭子的叶子煮汤,浸泡糯米制成乌饭,我外婆从前江南人,每年都做,我认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