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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走近她,唇边浮起一抹笑意,道:

“那就由本宫来告诉娘娘吧,这是娘娘赐给晴美人的金丝黄燕盏,但,其中,却是与棕尾金丝燕相掺杂。”

“什么?”她脸色转白,死死盯着我,竟说不出下半句话来。

“棕尾金丝燕的功效,相比娘娘也该知晓,对于通气血的虚寒体制确是滋补上品,但晴美人四月身孕,正是需固胎之时,又怎禁得起这样的滋补呢?”我望着她的眼光咻地转冷,而她则一脸的迷乱,接着眸底逐渐愠出一丝恨意来,那么凌厉的恨意,清晰地落入我眼中,原来,她始终是恨的。

“娘娘,不好了!主子方才又见红了!”夙香从内寝跑出来,语音慌乱,我不顾继续逼问德妃,速传李太医前来,返身奔回内寝,只见忆晴流出的血已将洁白的被襦浸湿,那样的地触目惊心,刺进我的眼中,却更割痛我的心。

不!不!我不要忆晴和昔日的我一样,我奔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没事的,忆晴,有堂姐在,不会有事!”

“堂姐……”她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身下的血已将我的裙摆一并染红,我握着她的手分明也在瑟瑟地颤抖,她手心的冰冷在这个凄凉的冬夜,一并成为深深刻进我心底的惧怕。

忆晴的孩子没有能够保住,李太医匆匆赶到,仅是宣布了这个足以再次震惊西周后宫的事实。

所用燕窝的礼封上是德妃的宫印,而里面的燕窝,经宗正寺查实,确是掺了棕尾金丝燕,太后为着子嗣的失去分外伤心之余,下懿旨,以居心歹毒,谋害龙嗣之罪,废德妃为庶人,赐白绫七尺,念其孕育皇长之一功,准在旖裳宫行刑。

德妃为皇长子玄铭的生母,那一晚,玄铭跪在永乐宫前哭求他的皇祖母能饶过他的母亲,但太后昔日对他的宠爱,此时仅化成另一种残忍,命内侍将玄铭禁足于永乐宫的漪兰殿。

这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在昏暗的殿中,是怎样痛苦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去,而无力去做任何事时的心情是怎样,没有人会知道,只知道,那一晚,漪兰殿中稚嫩的孩童哭喊声之尖利惊动了周边的所有宫殿。

其实,以德妃所触犯的罪,如果在昔日,完全可以不用死,但,因着她父亲的关系,皇室自然不必有任何的顾忌,这个在紫禁曾经显赫一时的女子,终于以这样的方式谢幕。

我站在行刑的旖裳宫正殿前,望着天际夕阳余晖,柔和地幻做七彩映照在琉璃瓦上,而,里面的女子,则再也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色了。

“娘娘,德妃要求最后再见娘娘一面。”行刑的内侍匆匆跑出,禀道。

我往着森冷阴暗的殿内,略略思忖,还是踏上台阶,推开红漆的殿门。

黑色的托盘内,白陵整齐地叠放着,她望着那叠白绫,然后抬眸,望向我,眼里,是出奇的平静。

我们就如此凝望着,她徐徐启唇:

“你赢了。”

“在这里,没有所谓的输赢,输的,未必失去一切,看上去赢的,得到又是什么?”我淡淡的道,我得到了什么呢?所得到的并非是我所想要的,我想要的,永远不会再得!

“你得到中宫之位。”她突然浮起一丝箫瑟的笑意,如同庭院里已沧桑的树杆,将眼角的皱纹都细细地显现出来,“但,却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早该知道,你不放过皇后,又怎会放过我呢?”

皇后被废,她亦看成是我的谋算,那如此的我,实是该让她惧怕的,因为连我自己,都突然开始有丝惧怕,避无可避地被推到后宫的争斗锋尖,如果我想退,怕只是粉身碎骨。

“德妃,本宫未曾陷害你,不管你信或不信,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本宫没必要骗你。”

“我不再是德妃,仅是被废的庶人,但,我并未想让晴美人小产,玄铭是皇长子,我已是德妃之尊,哪怕父亲已是罪臣,可,我在宫中的地位,玄铭的地位不会因为一个同是罪臣之后的晴美人所生的子嗣所改变。”她安然宁静地说,似乎,是在叙述别人的事,而并非与她的生死有关。

“无论真假,太后的懿旨已下,今日的局面任谁都无法转圜。你若有冤屈,便早该在宗正寺就言明。”

“后宫中,欲加的罪,一直是不容人辩驳的,所以,我说与不说都一样,如今,最后只求娘娘一件事。”她起身,蓦地跪倒在地,“请娘娘善待铭儿!”

我未上前扶起她,语音清冷:“本宫虽未曾为人母,但,亦明白子女对母亲的重要,你安心去吧,本宫应允你,绝不会让他人将玄铭牵扯进这次的是非中。”

她跪在地上,端庄清秀的脸上笑容渐渐消逝,低声道: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可以得到皇上的爱,所以嫉妒让我失去理智,凤仪宫中,推搡你的人是水澜,但绊倒你的人,却是我。我天真地以为,你所诞下的若是男孩,将是玄铭继立太子的最大威胁,但,却忘了,前朝的变数才是太子之位最大的威胁。”一气说完,她凝望着我,那里有着一丝恳求宽恕的眼神,“你恨我吗?你失去孩子,我也有难逃的罪责,我一直以为掩饰得很好,没人会发现,可,上苍还是公平的。”

“如果我说不恨你,那只是为了让你安心地去,但,我不可能不恨你!”我的脸色苍白,那天的情景又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彼时最深的痛苦让我无法去原谅当时所有隐害我的人,即便眼前的她已是将死之人。“至于玄铭,他是皇上的皇长子,我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去重复你昔日因嫉妒所做出的事。”

“如此,我便放心了。”她慢慢地站起,轻轻抚平衣裙上的褶皱,然后眸光中似有闪烁的晖泽:“从我被选为太子侧妃开始,就一直以为自己在他眼中,会与别人不同,可惜,到头来,他连这最后一面,都不不愿见我,这八年,我空得了这高位的名份。”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仅是回身,走出正殿,在离蓼几步远的地方,内侍已来复命,我没有回首,迅速地离开这个即将变得清冷的宫殿。

鸯婕妤已死,现在,德妃的生命也终是走到尽头,如今的旖裳宫,和一座死宫没有任何区别。

在后年春天选秀到来前,这一宫,竟已成了空宫。

后宫的残忍血腥,在这年的冬天,以一种决绝的面貌在我面前揭示,而彼时的我,即将迎来的,却是更令人撕心的离别。

当初是我保的忆晴之胎,但,此番的小产,太后除警示地罚了我半年的俸禄外,并未多加责罚。

可,德妃临死前的那番话,我不可能当做没有听到,心中渐起的疑窦,让我无比悲哀地发现,忆晴的改变,或许绝不是表面那般地温软。

后宫中,能平安生下的龙嗣很少,但,此次的小产,在意料之中,却又是在意料之外,当时情势急迫,亦未曾多想,如今想来,德妃失势,怎会再行此险棋,纵两种金丝燕相差甚少,非细品,不会识得其中的乾坤,再加怀孕后口味变差,更容易蒙混过头,但,事关龙嗣,且不说膳房的人怎样,就忆晴自己而言,身为学士之女,自幼家境殷实,稍留意,便会发现有异,怎会如此大意呢?

心底的疑惑渐渐清晰连贯起来,背后的真实,终是避无可辟地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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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深宫情薄姐妹绝

三月的桃蕊绽出第一抹娇红时,我还是未能忍住心底对她的探究,前往福缘宫月华阁,本拟叫望舒相随,但她恰未当值,萱滢见我神色有些异常,忙亲自随我而去。

夙香替我通传间,我已踏进内寝,她穿着素白刻金丝的小袄,脸色依然是苍白地骇人,见我进来,稍稍福身:

“堂姐。”

我走至她面前,令萱滢和夙香暂且退下,在紫檀凳上坐下,素手扶上她放外的手背:

“今日可好些了?”

“李太医开的方子实是有效,血已止住,但,还是无力罢了。”

“那再多躺几日。”我余光瞥见几案边的炖好的燕窝,眉心微颦,依然柔声问,“忆晴,往日在家中,喜欢何种燕窝?我命宫女备好后,让望舒替你送来,这样,吃着倒是安心。”

她若有似无地望了一眼那盅,笑道:

“对这些我倒并不在意。” 

“你如今吃惯涩苦的中药,对这燕窝再不计较,但口感总是不一样的,如棕尾金丝燕入口稍硬,金丝黄燕盏则腻滑温软,故,金丝黄燕更是宫中的珍品。堂妹自幼有哮症,定是以燕窝调理润肺,对此应有喜好才是。”我话外有音地道。

“今日的我又岂可与昔日相提并议,也多托得堂姐姐的赐予,我方能以金丝黄燕来滋补养身,但,现在,却实是辜负堂姐的一番心意。”她楚楚地以帕拭眸。

“将身子调养好,你帝恩尚浓,还是能怀上的。只是,”我凝着她的神情,声音略低,“看忆晴是否想要了。”

她的手明显地颤了一下,我的手愈紧地覆住她,她唇边勾出一道浅浅地弧度:

“堂姐的意思,我倒是听不明白。”

我早该知道,堂妹的心性,必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绝决,这样的女子,又怎肯安然孕育杀父仇人的子嗣呢?

“忆晴,你一直都明白,但,不管怎样,孩子终是无辜的,即便是再恨,亦不该将他做为制胜的筹码。”

话语挑明,她的眸华落在我的脸上,静静地端祥,过了许久,才启唇:

“包括仇人的孩子,也要视若珍宝?”她望着我的目光,咻地变冷,唇边弧度愈深,“原来,隆恩圣宠,在堂姐心里,是可以忘记一切,不过,我们始终是安陵一系的旁系,又和丞相府的嫡系有什么相干呢?所以,即便我们阖家非死,没入奴籍,都不会影响堂堂安陵丞相在朝野的声望。既是如此,我难道不该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讨回一个公道?”

“你一直都这么认为?你可曾想过,今日,你是让德妃付出了代价,但,这份代价,是该她要还的吗?害叔父的,是她的父亲,而并非是她!她如今已去,玄铭这么幼小的年龄,所受的伤害,你又考虑过吗?”

“我考虑了很久,才感谢堂姐给我这么一个契机,让我得以侍奉皇上,可以孕得龙嗣,但,堂姐,我是干净的,哪怕现在,我都比你们要干净。”她开始笑,笑着看我的脸色是否因此惨白,“所以,我的孩子,怎么可以不干净呢?但,他是皇上的骨血,就注定是不干净的,所以,我要毁灭他!当然,德妃,得替我承担这个罪名!既然我父亲的罪牵连到我,那么,她父皇所造的孽,必由她来偿还!”

她的神情凄厉,所说的话,戾气顿现,忆晴,这可是我当年的小堂妹?此刻,我竟对你是这般陌生,或许,每个人,都有两面,只是,我看到的,一直是你美好若出尘的一面。

哪怕,天烨对我不屑,但当我有他的孩子时,我亦是无比的欣喜,甚至,是因着这孩子的逝去,开始痛恨所有与这有牵涉的人,忆晴却是因为心中的痛恨,选择亲手摧毁这个孩子。

这样的狠绝,让我怔然地望着她,其实,也是我的错,不是因为我,她还可以安宁地生活在这九重宫阙下,但,藏云一行,我的种种,终是葬送她心中最后一丝美好的企盼。

“安陵家的女子,果然精彩,不负朕之厚爱。”没有丝毫温度,清冷的声音随着殿门推开响起,我悚颤回首,天烨玄色的龙袍在暗夜中,折射出九龙爪腾的怒遨,顺公公满脸惶恐地伴在一旁,而萱滢神态平静地也侍立在天烨的身后。

“堂姐,你——很好!”忆晴的话语随即响起,平淡无波下,我知道,是深深的误解。

她定是以为,我让萱滢去唤了天烨,待套出她口中的真相时,让天烨亲耳所闻。但,我这么做,又有什么样好处呢?在她眼中,却只看到是我的邀宠,而隐她于万劫不复地步。

萱莹,我的一再放任于你,却还是造成了今日的大错!

从堂妹的眼中清晰地读到恨意,不光是对天烨,也是对我。

我松开覆住堂妹的手,起身,步伐趔趄至他跟前,福身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他挥袖免礼,凌厉的目光却扫向忆晴。

“晴美人对朕也实是很好。”天烨的话语中如冰川的棱子,一字字吐出,都将人的耳刺得生疼,然后,会有点滴的疼意漫上心房。

忆晴不屑地浮起一抹冷笑,睨着他:

“不是所有安陵家的女子,都稀罕您的龙嗣,于我,是耻,亦是辱!”

“所以,你选择毁灭,再嫁祸她人?”天烨的声音依然冷漠,却没有丝毫的怒意,似乎这件事与他无关般的平静,平静到甚至是漠然。

“您是高高再上的皇上,仅为罪已诏莫须有之错,便诛我满门,因我哥哥同先贵妃相互爱慕,也死在您的手上,而我,干净的身子,更是被您玷污,您说,我可能为您孕育龙嗣吗?与其,生出来再掐死他,不如,就这样去,倒还不必承受来到人世的痛苦,不是吗?当然,更是以彼之道,还至彼深罢了。”

她句句带“您”,字字皆为奚落之意,我心底骤然起了一丝惧怕的意味,不自禁地拉住天烨玄色的衣袖,滚边的丝绸软滑,让他的袖边轻轻地从我指尖滑过,就如同,我抓不住堂妹最后的生命一般,他薄唇微启,话语,一如意料中:

“既然如此,尘世间怕已无你所要的干净之所。”

忆晴纵是倚靠在床,依然将螓首扬起,蔑然道:

“死的不过是躯体,但,恨,不会消逝!”

“那朕就且看这残留世间的恨意是否会一并被污浊吧。”天烨冷冷地说完,拂袖转身,对顺公公道:“赐鸠酒。”

“您是皇上,可以赐任何一个人死,但,注定永远得不到自己所爱人的心,这就是您的可悲!固然您不爱我,但,您挚爱的先贵妃,却只爱我哥哥一人!哈哈,所以,您比我更可悲!”忆晴抓着被褥,笑得那么灿烂,让人丝毫无法把她同即将到来的死亡联系起来。

原来,她也知道姐姐与堂哥的事,这些事,本就是天烨最禁忌触及的伤痕,今日她这般肆言,天烨又怎会容她一命?

“皇上,臣妾求您!”我跪倒在地,身子,因为惧怕瑟瑟发抖,“您说过,当初臣妾要是求您,您都会答应,今天,臣妾求您,饶过忆晴,她不过因为失子原因才会情绪失控,触犯天颜,请皇上,留她一命!臣妾求您!”我重重地下跪叩首,我不要,我不要堂妹再在自己的面前死去,这短短月余,后宫始终笼罩在血腥无形的杀戮中,我再也无法看到,任何一个人死,尤其,是我在宫内最后的亲人。

“朕说过的是那日,你求朕,朕都会应允,但,今日是另外一日,朕并没有承诺过你什么?”

他伸手试图将我扶起,我凄茫地抬首,额际有温润的液体淌下,然后我的眼前,是一片血雾弥漫,但,这些,不是我要顾及的,我的手反握住他的臂弯:

“皇上,那就让臣妾代堂妹受这刑罚吧。她——是叔父唯一残留的骨血,皇上,真要这么残忍?”

“万岁爷,您就网开一面吧,这年才过,宫里接连出事,太后又是慈悲理佛之人,倘若知道,必然伤心。”顺公公婉转地开口一起求道。

他俯下身子,掏出一方明黄的锦帕,替我悉心拭去眸前和额际的血水,神态的温柔,让我有刹那的恍惚,但他薄唇微启,依然斩钉截铁:“赐酒。”

“安陵宸,未来高贵的皇后娘娘,你莫要惺惺做态,忆晴纵然位卑,但,不需你的施舍,你既要除我,又何必如此颇费周折!你怕我夺你宠爱,殊不知,他的心里,只有先贵妃,你,不过是替身影子而已!如若不是忌着安陵青翦的权势,你也早会被遗弃,你比我更可怜!”

一边有内侍拿托盘上前,顺公公黯然看了我一眼,头亦低下,忆晴的话仅让我更意识到,求他根本无用,我避开他的擦拭,蓦地起身,返身到那内侍面前,一扬袖,将他托盘内的鸠酒扬翻在地,毡毯即刻传闻着“咝咝”声,升起一阵青烟。

“璃儿!”天烨的语音里带着几丝不悦。

心里很疼,但哭不出来,眸内是涩涩地干涸,再流不出泪水来,原来,我的泪,真的已经流尽,我返身抱住忆晴,悲凉地道:

“当日皇上也曾说忆晴的胎儿交璃妃照拂,若有差池,臣妾按欺君罪论处,所以今日皇上赐死忆晴前,请一并赐死臣妾。”额上的血继续往下流,此刻的我,一定面目可怖吧。

“够了,你别在这让我恶心!”忆晴用力推开,脸上是鄙夷,“你这般费心设下圈套,又来求情,无非是博个贤名!安陵宸,你永远比不上先贵妃,你太功于心计!”

我被她用力推至地上,一边天烨的声音已经响起:

“脊仗赐死晴美人。”

宫妃赐死,无非是鸠酒,白绫,匕首,仗毙之刑多用于低等的宫女和内侍,这无异是对忆晴尊严的一次践踏,我的小腹隐隐有些疼痛,一边早有虎狼般的内侍将忆晴从床榻上拖下,庭院内已有内侍摆上行刑凳,等我挣扎地从地上起来,板子已重重落在忆晴的背部。

我向庭院奔去,天烨似乎让顺公公拉住我,但我挣开他的扶持,只从台阶下奔去,冬日的暖阳很柔和地洒在身上,是一片和煦的温暖,可,这份暖意下,忆晴的生命正一点一滴流失,未多加思考,我扑到她的身上,用自己的身子替她挡去剩下的板子,她才小产方愈,怎禁得住这虎狼一般的毒打?

随着她的低呼:

“堂姐!别管我!”

那一刻,我知道,她没有恨我,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来了断残生,而不愿我再牵涉其间,板子落在背上,一下一下,每个起落间,心肺都是被震碎的痛,行刑的内侍有刹那的迟疑,但皇上未喊停,他们惟有继续行刑。

忆晴试图将我推开,但我紧紧抓着她瘦弱的肩膀,如果要死,就让我陪你,忘记所有家族的背负,此时,若她死了,我独活于后宫,难道真能保全安陵一族安宁吗?

连她都不能保护,更何况一族之大,额际流下的血已逐渐模糊我的视线,那里,望出去,是腥红的一片,挨了三下,或者是五下,背部锥心的疼,和着胸腔内要涌上的腥甜,以及,腿间温热的液体渐渐流出,有什么在流出来,难道!难道是——

我惊愕无比的想起几个月前,那份熟悉的感觉,我不要,不要再失去第二个孩子,但,我又怎能弃忆晴于不顾,既然,天烨无情如斯,由他自己所下的令葬送他的孩子,会不会更能让他觉得一丝难受呢?

心绪复杂地翻转间,我看到忆晴的眼眸中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停!”天烨的声音在此时传来,里面含着愤怒,更多的是无奈,然后,顺公公手忙脚乱地将我扶下,我虚软地倚在地上,萱滢只有一边冷冷关注这一切,并不上前扶我,倒是顺公公焦虑地道:

“娘娘,您没事吧?”接着,他似看到更为惊骇的事,尖利的嗓音喊道:“万岁爷,娘娘流血了!”

龙涎香将我轻柔地包裹,但,一如萧瑟的空气即便有着暖阳的映照,仍然,温暖不了任何人。

“璃儿——”天烨半蹲下身,然后周围所有人都呼拉拉一下全部跪倒在地,他将我揽进怀中,怒吼:

“快传太医!”

“皇上,请饶忆晴一死!”我低声地哀求,他的眉心蹙紧,眼底有一团愤怒的火焰在燃烧,烫灼了我的心,可,我还是坚持着请求他的宽恕,终于,他揽住我的手紧紧地嵌进我的胳膊,沉声道:

“传朕旨意,晴美人怀执怨怼,忤逆高位,废为庶人,迁居长门宫。”

这样,或许对忆晴是最好结局吧,抽紧的神经,骤然放松,我素唇轻启:

“臣妾谢皇上不杀之恩!”

“璃儿,朕不容许你再有任何意外!”他怕失去什么一般将我拥进怀中,在那一刹那,我清晰地感受到他身子也在微微的颤抖,原来,普天下,尊傲如他,也会害怕,是害怕我再次怀孕呢?这样,他又得用何种借口夺去我的孩子呢?

腿间的热流依然清晰地缓慢流出,苍天,如果你再要夺去我这个孩子,那么,干脆连我的命一并夺去吧!同样的痛苦我不要再经历一次,尤其是这种刻骨铭心的失子之痛!

我看到水绿色的裙摆下,有一缕鲜红的液体渐渐淌出,腹部的抽疼渐渐地平息,那一瞬间,我恐惧地抓住他的手,他手心的冰冷,和着我不正常的灼热,一并熨贴平复,在这初春天的午后。

再次醒来,我已在倾霁宫的床榻上,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是天烨温柔的凝视,这么地温柔,让我似乎,渐渐忘记过往地种种不堪,而甘愿沉溺在其间,但手却反射地抚上腹部,那里,平坦如初,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疼痛也感觉不到,难道?!我紧张地举动,都落在他的眼底,他轻声地道:

“太医已来诊过,你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怎么都不知晓?”

一切的情景,与我失去第一个孩子时是如此的相象,不要,不要!我惧怕地望着他,他伸手隔着被褥抚摩我的小腹,继续道:

“差点朕又一次失去咱们的孩子!”此时的天烨,是我所不熟悉的,他这么说,到底又是何居心,我看不透,也无法猜,我只是惊悚地发现,几案上,又摆着药盏,褐色的液体在烛光的映照下,泛出别样冶艳的色泽,却如同毒蛊般,嗜咬着我的记忆。

他顺着我的视线,望向那药,然后,端起它,修长的手指在青瓷的衬托下,流转出一种獠牙的光芒:

“这是李太医开的安胎药,来,先喝了它。”

“不,不,不要!”我的情绪骤然变得激动,素手推开那药盏,“我不喝,我不要喝!”

“你不喝,怎能保得腹中胎儿健康,朕喂你喝。”

“哐当”一声,我的手将药盏悉数倾翻,袍色的药汁沾染在被褥上,毡毯上,包括他明黄色的龙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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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道是无晴却有情

“璃儿——”他并未有怒责的意思,但顺公公已从殿门外奔进来,见此情景,有些咋舌的神情,“朕没传你,怎么擅自就进来了?”

“万岁爷,奴才听得声响,以为有事招唤奴才,奴才这就退下。”

“吩咐医女在熬一碗来。”天烨的手指着地上的残留的汤药。

顺公公听命下去,复掩上殿门。

“皇上,臣妾不要喝药……”我望着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一念之中,一念生,他可以容下这个孩子,一念灭,则这个孩子的结局还是要离开我。

“璃儿,怎会如此不小心?”他用帕巾拭去袍裾上的湿渍。

“皇上,龙袍已湿,这样捂着,有损龙体,您且先换一身吧。”只要他离开,那么这汤药,必无人可以硬逼我服下,哪怕服,我也可以倒掉而不为外人所知。

他凝望着我,唇边勾起一道孤度,低声,却带着某种蛊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