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并?”雷四光脸上的表情变换了一下,但还是一口咬定说,“你们搞错了吧,那时候我明明在木桹街,你却非要说我在常德路,我明明在杀人放火,你们却偏要给我找不在场证明,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别跟咱们耍花招,警方要的是事情的真相,如果这个案子是你做的,我们自然不会放过你,但如果不是你做的,你最好别胡乱招供,影响警方查找真凶。”龙毅放开他的衣襟,将他推到审讯椅上坐下,“现在咱们有人证,有人看见你在那个时间段确实在常德路跟人家打架,这个你怎么说?”
“人证?”雷四光看看他,冷哼一声,“是谁?”
“你有个老大叫老鹰对吧?当时就是他带着你们这帮小弟在常德路跟一个叫花脸李逵的外地毒贩进行火并,现在花脸李逵被砍成重伤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好在咱们缉毒科的同事行动迅速,已经将老鹰和他手下的小弟一网打尽。老鹰说当时你——”
“你说什么,老鹰被你们抓住了?”雷四光打断他的话问。
龙毅点头说:“是的,他和他手下的小弟全都在咱们公安局待着呢。”
雷四光伸长脖子问:“那他们不会到拘留所里关几天又被放出来吧?”
龙毅摇头说:“这一次咱们缉毒科掌握了他们不少犯罪证据,估计没那么容易出来,根据现在统计的情况来看,这个以老鹰为首的贩毒团伙这几年来几乎垄断了整个南州市的毒品交易,运输和贩卖的毒品数量较大,初步估计他至少也得在牢里蹲十五年,说不定还要被判死刑。”
“我靠,你怎么不早说啊,害得我差点做了一回冤死鬼。”雷四光猛地向上一挣,似乎是高兴得想要跳起来,可是他被锁在审讯椅上,哪里站得起来?只是把一张铁制的审讯椅挣得哗哗作响。方可奇以为他想要强行挣脱审讯椅的控制,急忙上前将他按住。
雷四光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们调查得一点也没有错,那天晚上我确实和老鹰他们在一起跟别的帮派火并,我根本就没有到过木桹街,更没有杀我岳母。”
龙毅不由脸色一沉,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又要承认自己杀人焚尸?”
“唉,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雷四光忽然叹口气,沉默片刻,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雷四光染上毒瘾已经好几年了。他和黄菁做生意的钱,都被他拿去买了毒品,后来实在拿不出钱供自己吸毒了,就只好做了老鹰的马仔,一面替他送货一面挣钱给自己买毒品,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以贩养吸”。
不久前,有一个叫花脸李逵的人要跟老鹰抢生意,老鹰带人去找对方麻烦不想反被对方打一顿。老鹰为了报仇,就叫了更多小弟去跟对方讲数,雷四光自然也被叫去了。结果双方谈判不成动起手来,火并中老鹰挥刀将花脸李逵砍倒在地。当时花脸李逵流了不少血,扑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老鹰以为闹出人命了,这才感觉到有点害怕,一个是担心警方追查,另一个是听说花脸李逵来头很大,后面有一个黑白两道通吃的老爸,如果被他这个黑道老爸知道是自己杀了他儿子,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为了不惹火烧身,他顺手将手里的砍刀塞给旁边的雷四光,叫他把这条人命扛下来,如果被花脸李逵的黑道老爸问起,或是被警方追查,让他一力承担,就说花脸李逵是他雷四光一个人砍死的,与其他人无关。
雷四光不是傻子,把刀扔到地上,当场拒绝。
老鹰立即翻脸,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道:“如果你不按我的话去做,我就叫人做了你全家,然后挖个大坑,把你全家人埋在一起。你老婆在沙井巷开杂货铺,你丈母娘住在木桹街,你父母亲住在白杨店镇八一村,你妹妹叫雷艳,在市里的职业技术学院读大专,你看看我说错没有?如果我说错了你帮我纠正一下,免得到时候我杀错了人。”
雷四光不由打了个冷战。他知道老鹰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如果他敢忤逆他,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虽然雷四光这些年一直在社会上晃荡,但他对乡下父母亲却颇为孝顺,更不希望还在上学的妹妹出什么事,他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砍刀,只得点头同意替老鹰顶罪。
而他身上的血迹,当然并不是杀赵凤霞时留下的,而是老鹰为了坐实他是杀死花脸李逵的凶手而扯着他的衣服在花脸李逵身上抹擦下来的。26日早上,他回家不久就听说丈母娘家里起火了,他觉得事有蹊跷,悄悄跟在黄菁后面跑到木桹街一探听,才知道丈母娘竟然是被人杀死后浇上煤油纵火焚尸的。
他当时就慌了神,觉得这要么是老鹰对他的警告,意在叫他乖乖听话,不要违背他的命令,要么是花脸李逵的黑道老爸知道了儿子被杀的消息,所以开始向他报复了。
他越来越感觉到危险的临近,为了自保,他决定先出去避避风头,可是他手里并没有多少路费,只好先回乡下父母家里躲两天,看能不能凑点钱然后再远走高飞。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身上的血迹和慌张的举动让他老婆黄菁误以为他就是杀死自己母亲赵凤霞的凶手,为了利用自己孕妇的身份保护丈夫,她竟然跑到公安局来替他顶罪。警方识破她的诡计,在白杨店镇八一村抓到雷四光时,雷四光还以为他们是为花脸李逵的命案来的。
直到后来警方把杀死赵凤霞的罪名安到他头上,他才知道警方搞错了,但是他又无法向警方说明真相,因为怕抖出两个贩毒集团火并的事日后会遭到老鹰的报复,为了不给自己家里的亲人惹麻烦,他只好哑巴吃黄连,违心地承认了警方的指控。
直到刚才他听龙毅说老鹰及其同伙已经被警方一网打尽,而且这次警方是来真的,老鹰他们都要被判刑坐牢,最重要的是花脸李逵其实并没有死,只是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他这才大大地松口气,再也不用害怕老鹰会报复自己,才敢一口气把真相说出来。
“那赵凤霞含在嘴里的纽扣又是怎么回事?”龙毅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盯着他问,“针对那枚纽扣咱们专门做过调查,可以确定就是从你衣服上掉下来的。”
雷四光晃着脑袋说:“这个我可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完全不记得那颗扣子是什么时候掉的,掉在什么地方了。我想会不会是在火并现场被人扯掉的,后来被老鹰他们捡到,为了威胁我他们去杀了我丈母娘,并且把那颗扣子塞进我丈母娘嘴里,其目的就是想将杀人的罪名诬陷到我头上。”
龙毅和欧阳若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里同时想道,这倒是有可能。又审问了一阵,雷四光并没有再提供更多新线索。两人都在心里掂量着他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最后决定还是去问问另一个当事人老鹰。
龙毅和欧阳若去缉毒科找到安铁军,将老鹰和几个骨干手下分头审讯之后,很快就证实雷四光说的是真话,再问到赵凤霞之死,老鹰却矢口否认是他们干的。他说26日凌晨跟花脸李逵火并完后,他就带着一帮跟他比较亲近的兄弟到他女朋友开的酒吧喝酒庆功去了,一直闹到天亮才离开。
“酒吧里有监控视频,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我女朋友开的酒吧就在长盛街拐角处,很好找的。”老鹰看着面前的几个警察说,“再说我那也只是吓唬吓唬雷四光的,根本就不会真的去动他的家里人。”
龙毅又问:“那有没有可能是雷四光说的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花脸李逵的父亲收到消息以为儿子真是被雷四光所伤,所以杀他的亲人嫁祸给他以此来报复他?”
老鹰摇头说:“这个就更没有可能了。第一,花脸李逵的老爸在省城,离咱们南州市有好几百公里远呢,他没可能那么快就收到消息并且动手报仇;第二,花脸李逵的老爸据说是真正的黑道老大,他如果要动手为儿子报仇,直接把雷四光抓去一刀砍了不就行了,又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去杀他丈母娘并且嫁祸给他?”
欧阳若问:“那赵凤霞命案,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连你们警察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老鹰翻着白眼说,“我现在只知道一条,那就是你们可别想把这个杀人放火的罪名安到老子头上,老子身上背的罪名可够多了,如果再背上这一条,这辈子就真的别想再重见天日,说不定还要被拉到法场去枪毙,这个冤大头老子可不当。”
第七章 神秘小车
会议室里,龙毅已经皱着眉头抽了好几支烟,屋里渐渐变得烟雾缭绕起来,气氛也有些压抑。
欧阳若就坐在龙毅旁边,被呛得直咳嗽,却不敢叫队长熄灭手里的烟头。她知道队长平时不抽烟,一旦抽烟,就肯定是经办的案子遇上了莫大的阻力。她已经跟专案组成员通报了赵凤霞命案的最新进展,最新进展其实就是没有进展,或者说案情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警方现在已经证实黄菁、雷四光和老鹰,都不是作案真凶。也就是说这么长时间警方算是白忙活了一场,甚至可能连调查方向都搞错了。
案情分析会开了近两个小时,但也没有一个具体结果。最后龙毅摁掉手里的烟屁股说:“我看这样吧,咱们再把这个案子的所有线索都重新梳理一遍,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还有,欧阳若和方可奇,你们跟我再去现场看看,幸好现场还没有解除封锁,要不然起火的房子被拆迁队的挖掘机推成平地,咱们就更难办了。”
在驱车去往木桹街的路上,欧阳若给许珂打了个电话,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赵凤霞家里的封锁暂时只怕还不能解除。”
许珂有点意外,问:“为什么?那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
欧阳若犹豫一下,还是把案子的最新情况跟他简单说了。
许珂不由大吃一惊,问:“既然黄菁和雷四光都不是凶手,那赵婶到底是被谁杀死的?”
“这个目前不得而知,咱们也正在调查之中,有可能咱们专案组的同事还会去你们居委会调查,希望到时你们能多加配合。”
许珂说:“警民一家,为了破案,也为了早点解除对那栋房子的封锁,咱们配合你们的工作也是应该的。”
来到木桹街,龙毅带着两名助手掀起警戒线走进赵凤霞家里。虽然火灾已经过去好几天,但屋子里仍然充斥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三人分头侦查,又把命案现场重新梳理一遍,但并没有新的发现。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三人只好失望地走出木桹街。
站在街口的世纪大道上,龙毅驻足回望那栋被烧得已经坍塌一半的平房,忽然问:“最先发现赵凤霞家起火的人是谁?”
欧阳若回答道:“听消防队的人说,是住在世纪大道某幢楼房六楼的一个住户最先发现火灾的,当时这个人凌晨起床上厕所,发现窗户外边有火光闪动,于是凑到窗户前看一下,就居高临下地看到几百米外有一间房子着火了,于是赶紧打了119火警电话。”
“能找到这位报警人吗?”
“我试试看。”欧阳若往消防大队打了个电话,找到了报警人报警时使用的手机号码,然后她又给报警人打电话。对方一听是警方调查火灾案情,倒是十分配合,说自己叫阿宽,住在世纪大道凤凰花苑A幢六楼603房。
龙毅他们找了一下,发现凤凰花苑小区果然就在木桹街街口附近,距离木桹街的直线距离也才不过几百米远。
他们在凤凰花苑找到了这个报警人阿宽。阿宽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告诉警方说事情说起来也有点凑巧,那天凌晨他起床上厕所,刚好看见木桹街有间房子起火了,而且火势看上去挺大的,他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赶紧拍个视频发微信朋友圈。
说到这里阿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见三个警察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他才接着说:“我拍了一阵视频,才想起应该赶紧报警才对,可是这时手机已经被我拍视频拍得没有电了,无法打电话,而且我刚搬过来这里不久,家里也还没来得及安装家庭电话,只好赶紧插上充电器给手机充了一阵电,才能够拨打119报警,算起来这中间应该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龙毅站在他家窗户前看一下,确实正好可以瞧见赵凤霞的房子。他问阿宽:“你还记得当时大概是什么时候吗?”
阿宽翻一下手机里的通话记录,说:“是26日凌晨4点8分。”
欧阳若想了一下,然后问他:“这只是你打119报警的时间对吧?”
阿宽点头说:“是的,如果算上我拍摄视频、发朋友圈和给手机充电耽误的时间,我估计我第一眼看见火灾的时间应该是在凌晨3点左右吧。”
龙毅从窗户前回过头来问:“可以把你拍摄的火灾视频给我们看一下吗?”
“可以。”阿宽把手机里的视频打开给他们看。那天晚上他一共对着起火的房子拍摄了两段视频,各有十多分钟。龙毅和欧阳若、方可奇一起看了,视频确实是拍摄的赵凤霞家被大火吞没的情景,因为距离较远,画面并不算太清晰,看完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就在他要关上手机时,龙毅忽然皱一下眉头,说:“等等!”从阿宽手里拿过手机,又把第一段视频重新看一遍,却发现在视频拍摄到三分多钟的时候,镜头右下角正好有一辆小车从世纪大道上经过,因为阿宽拍摄时手有点抖动,视频画面并不稳定,那辆小车只在视频里出现不到两秒钟就不见了。
阿宽说:“我自己回看视频的时候也发现了这辆小车,感觉它应该是凑巧从世纪大道路过的车辆吧。”
欧阳若在第一次看视频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辆小车,点头说:“是啊,我也觉得这应该是路过的车辆。”
龙毅将视频退回去,把那辆小车出现的镜头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说:“从视频中小车驶过的速度和移动轨迹来看,我觉得它不像是恰巧从这条街上路过的车辆,而是刚刚发动然后加速驶离的小车。”
经他一提醒,欧阳若又把视频看了一遍,发现果然如队长所说,在小车刚刚被阿宽拍进视频画面中时,它其实有大约半秒钟时间是停止的,然后才逐渐加速驶离,只是它静止不动的时间非常短,一般看视频的人都会觉得是视频播放时卡了一下,并不会感觉到其实是车子静止不动。
龙毅沉吟道:“如此看来,这辆小车就十分可疑了:第一,火灾发生时,它很可能在案发现场附近停留过;第二,车子驶过时距离起火地点这么近,司机不可能看不见火灾,但他并没有报警,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欧阳若明白队长的意思,立即把这段视频从阿宽手机里拷贝下来。回到市局后,她立即将视频资料交给技术科的同事,看能不能使用技术手段提高视频清晰度,截取到车牌号。
第二天早上,专案组几名骨干成员正聚集在龙毅的办公室里开碰头会,技术科的小贞忽然敲门跑进来。旁边一名年轻刑警立即朝方可奇挤眉弄眼:“你女朋友来看你了!”
方可奇立即起身,故意板着脸说:“小贞,没见我正在开会吗?有什么事等一会儿再说。”
小贞白了他一眼,一拳打在他胸口:“闪一边去,谁有闲工夫找你啊,我是来找龙队的。”
她把脸转向龙毅,报告说:“龙队,你昨天给我的那段视频我用电脑处理了一下,但因为拍摄地点距离小车经过的地方实在太远,画面太过模糊,还是没有办法看清楚车牌号。”
龙毅“哦”了一声,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小贞将一张打印好的视频截图递给他说:“这是我把那辆小车放大后截取到的视频画面,现在唯一能从画面中解读出来的信息是,这是一辆别克小车,车身为白色,我查了一下,型号嘛应该是早几年出产的别克-凯越。目前我能从视频中确认的线索就只有这么多了。”
龙毅点头说:“我也知道那个视频的画面清晰度不高,能查到这些已经算很有收获了,辛苦你了。”
小贞转身离去的时候瞟了方可奇一眼,见他身上仍然穿着那条抓捕雷四光时被匕首削去一截裤管的裤子,不由脸色微红,说:“你下班去我那里一下,我给你买了条新裤子。这条裤子一个裤管长一个裤管短,你就别穿出来丢人现眼了。”
“好的好的,我等下就去。”方可奇嘻嘻一笑。旁边几个年轻刑警不由嘘声大起,说:“我们的裤子也不够穿了,小贞也给我们买一条呗。”方可奇扬起拳头作势欲打:“去去去,谁叫你们没有女朋友的。”大家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小贞又看看自己的男朋友,一脸羞涩地跑开了。
龙毅看着她拿来的视频截图,虽然画面有些模糊,但果然还是基本能看清那辆小车的颜色和形状。
他想了一下说:“目前来看,这辆在现场停留过的别克小车,是咱们掌握的最重要的线索,只可惜连技术科也没有办法看清车牌号。而且咱们也到世纪大道上看过,那条路新修没多久,很多配套设施都不完善,路上还没来得及安装交通和治安监控,无法看到这辆小车在世纪大道上行驶的其他影像资料。现在咱们仅凭这样一张模糊的截图,想要找到开车的司机只怕有点困难。”
欧阳若提议说:“要不去找车管所,把全市范围内这种型号别克车的车主信息全部调出来,咱们一个一个地去查。”
龙毅摇摇头说:“这个型号的别克车很便宜,也很大众化,估计咱们全市至少也有几十辆吧,最重要的是,咱们现在没有办法确认视频上的这辆小车一定是本地车,也有可能是外地车跑到咱们市来作案,对不对?所以光调查本地车也没有什么用。”
方可奇偏着头说:“既然这样,那咱们不如发动广大人民群众的力量,把这个照片公布在报纸电视和网络上,寻找案发时间段在火灾现场附近见过这辆车的目击者,也许能找到一点线索。”
龙毅在窗户前踱了几步,最后叹口气,有几分无奈地说:“也只有这样了。小若和小方,你们两个分头联系报社、网站和电视台,让他们尽快把这个照片发出去,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证人。”
欧阳若和方可奇拿着照片领命而去。电视台和本地网站的行动十分迅速,不到一个小时,带着这张照片的寻找目击证人的消息就插播出来了,而报纸则要慢许多,估计至少也得明天早上才能见报。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欧阳若正在仔细观看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里播放的寻找别克小车目击证人的消息,忽然看见龙毅接了个电话后扔下筷子就走,她知道一定有情况,立即拉着方可奇跟上去,问龙队怎么了。
龙毅说:“咱们在电视台滚动播出的照片有消息了。”
方可奇抻着脖子问:“是找到目击证人了吗?”
“不是,”龙毅摇摇头,“是凶手看到电视节目后迫于警方压力,自动到刑警大队投案自首了。”
“我去,又是投案自首?”方可奇一激动,踢到食堂的水泥门槛,差点摔一跤,“该不会是又来一个冒名顶罪的黄菁吧?”
欧阳若说:“别废话,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快步走到刑警大队值班室,只见狭小的值班室里除了坐着值班员小伍,还站着一名戴黑框眼镜的男子,五十来岁年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像个老干部模样。
龙毅四下里看看,问:“人呢?谁来自首了?”
小伍朝那个老干部努努嘴说:“就是他,他说赵凤霞是他杀死的。”
龙毅不由有点意外,这才认真打量那老干部一眼,问:“人真的是你杀的?你知不知道报假案或者用假装自首的方式干扰警方办案,也是违法的。”
老干部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小伍,小伍指着龙毅给他介绍说:“这位就是咱们刑警大队大队长龙毅,你有什么话对他说就行了。”
老干部顿时肃然起敬,上前握住龙毅的手说:“警察同志,我是来向你们自首的,是真自首,不是假自首,赵凤霞那个案子就是我做的。我——”
龙毅摆手止住他的话头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跟咱们到讯问室去吧。”
他把老干部带到讯问室,让他坐下,先问了他的姓名住址和年龄。老干部说他姓许,言午许,叫许炎君,今年49岁,家住海园新村,工作单位在住建局。他生怕警察不相信自己,还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他们看。
龙毅并没有去看他的身份证,只是表情严肃地看着他问:“你说是你杀了赵凤霞,这是怎么回事?”
“警察同志,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说的都是真话,赵凤霞确实是我杀的,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
许炎君告诉警方说,就在这个月26日凌晨2点多的时候,他翻墙进入了赵凤霞家的后院,当时她家后门只是用一个小小的横木闩轻轻闩住,他用力推几下,就强行将门打开。
他身上本来带着匕首,但进屋后却在赵凤霞家堂屋里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把水果刀,他拿起水果刀掂量一下觉得更称手,于是就拎着这把刀闯进卧室里,将正在床上睡觉的赵凤霞一刀刺死。
他见到她家里有一盏煤油灯,知道屋里肯定会藏有煤油,寻找片刻,果然在厨房里找到一大壶煤油,为了掩盖自己的作案痕迹,他在赵凤霞的尸体及屋内各处淋上煤油,然后用打火机把床铺及房子四个角落都点着了。作案之后,他打开大门离开现场,站在街口一个路灯柱子后边观察好久,直到看见大火熊熊燃烧起来把整个房子吞没,他才放心地开着自己停在附近的别克小车扬长而去。
当时正是凌晨,街道上几乎看不到往来的车辆,而且木桹街已经被搬空,他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谁知今天看了电视才知道自己开车离开火灾现场时,竟然恰好被人躲在远处用手机拍了下来,警方正在根据这条线索查找凶手。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个致命的疏忽。他知道只要警方沿着这条线索调查下去,迟早都会找到自己头上。惶恐不安之下,他决定向警方自首。
“好吧,既然赵凤霞是你杀的,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她?难道跟她有什么血海深仇吗?”
许炎君摇头说:“我跟那个女人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甚至在此之前,我跟她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但是她不该成为木桹街抗拒拆迁的钉子户,不该挡住我儿子进步的道路。”
“你儿子?”龙毅和欧阳若、方可奇都愣了一下。
龙毅问:“你儿子是谁?”
“我儿子是个大学生村官,在木桹街居委会上班,让赵凤霞在拆迁协议书上签字是他的工作任务。其实我早就为他打点好一切,只要他能顺利完成拆迁任务,年底评上优秀,就有希望被选拔到乡镇工作,并在国家行政编制限额内按照有关规定进行公务员登记。但是赵凤霞这个老女人却宁死也不肯拆迁,无论我儿子怎样给她做思想工作,甚至是低声下气央求她,她都不肯在拆迁协议上签字。我这一辈子的心血都放在了我儿子身上,我早就为他铺好了成为国家公务员端上金饭碗的康庄大道,我绝不能容许我儿子的锦绣前程毁在一个钉子户手里,所以从这时候开始,我就对赵凤霞动了杀机。我本来以为放一场大火就可以掩盖自己杀人行凶的事实,我本以为等大火熄灭别人将赵凤霞烧焦的尸体从灰烬中扒出来时,肯定会认定她是因为意外失火而被烧死的,谁知警方轻而易举就识破了我杀人焚尸的计谋。但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我在网上看到新闻说警方居然抓到了杀人凶手,就是死者的女婿雷四光。当时我还暗暗松了口气,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替死鬼,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谁知今天看了电视新闻才知道警方已经排除了雷四光杀人的嫌疑,警方认定凶手另有其人,并且该凶手曾开着白色别克小车在案发现场停留过。我就知道纸包不住火,顺着白色别克小车这条线索,警方很快就会找到我头上来……”
欧阳若听他说到这里,心已经开始往下沉,颤声问道:“你……你那个在木桹街居委会工作的儿子,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许珂,”说出儿子的名字之后,许炎君马上又后悔了,看着他们道,“你们该不会搞连坐吧?这事可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龙毅点一下头,说:“如果我们查明你是单独作案,自然不会牵涉到他人。”
方可奇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枚纽扣又是怎么回事?”
“纽扣?”许炎君愣住了,“什么纽扣?”
方可奇说:“我们在死者赵凤霞嘴里发现了一枚纽扣,事后查明这枚纽扣是从她女婿雷四光外套上掉下来的。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许炎君摇头说:“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低头想一下,又说,“哦对了,我刺中赵凤霞的时候,她并没有马上断气,她曾挣扎着从床上掉下来,还把头伸到床底下去了,直到她气绝后我才把她尸体搬到床上。那个雷四光不是她女婿吗,肯定去过她家里吧?我想会不会是雷四光以前去他丈母娘家的时候不小心把扣子掉到她家床底下了,而赵凤霞在床底下垂死挣扎时刚好把这粒扣子吸进嘴里去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抬头看着面前的三个警察说:“对了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仔细调查一下那粒扣子是不是卡在她喉咙里的,如果是这样,那她也许并不是死于我的刀下,而是死于纽扣堵塞气管而引起的急性窒息。”
龙毅点头说:“多谢提醒,你说的这些咱们警方会一一调查核实的。”
第八章 父爱如山
审讯完投案自首的犯罪嫌疑人许炎君,龙毅忽然发现坐在身边的欧阳若脸色苍白,而且整个审讯过程中她也极少说话,不觉有点奇怪,问她:“小若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欧阳若缓过神来,摇头说:“我没事,可能是这几天为了查这个案子一直连轴转,有点累了吧。”
“要不要我放你两天假,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欧阳若用手抚一下额头,说:“不用了,这个案子还没了结呢,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她换了个话题,看着队长问,“龙队,你觉得这个许炎君说的是实话吗?”
龙毅一边在屋里踱着步子,一边思索着说:“我觉得他的话是比较可信的,因为他的供词里提到了一个细节,他说他先用打火机点燃赵凤霞的尸体及屋子的四个角落,这个与消防大队发给咱们的火灾勘查报告里的结论是一致的。”
欧阳若点头说:“是的,消防大队的勘查报告上写明了,起火点是在卧室床上及屋子的四个角落,然后再在煤油的作用下迅速蔓延到整个屋子。这个细节咱们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除了消防大队和咱们警方的人,就只有凶手能准确说出来。”
“所以我才觉得许炎君的口供是比较可信的。”龙毅看看她和方可奇,“当然,他在供词中提及的这些线索,咱们还得想办法去调查核实。”
欧阳若犹豫一下,说:“龙队,许炎君的儿子许珂我认识,他确实在木桹街居委会上班。我觉得咱们应该接触一下他,看能不能从侧面印证许炎君的供词。”
“好的,就让方可奇跟你一起去吧。”龙毅点头同意。
欧阳若和方可奇一同来到木桹街居委会时,许珂正在跟熊威一起开会。熊威一见欧阳若来到,就朝许珂挑一下眉毛,说:“美女警官肯定是来找你的,你赶紧好好招待一下,记得问问她赵婶的房子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拆,可不能再拖了。”
许珂脸上有点发烫,急忙起身走到门口迎住欧阳若,带着她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熊威是个老江湖了,一见方可奇跟在两人身后,就忙拉住他说:“警察同志,我有个问题想向你反映一下。”
方可奇回头看他一眼,只得留下来。
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后,许珂一边给欧阳若倒茶,一边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我啊?是不是赵婶的案子已经了结,抓到凶手了?”
欧阳若坐直身子说:“是的,凶手迫于警方压力,已经向我们投案自首。”
“是吗?那可省了你们不少事。”许珂问,“凶手是谁?”
欧阳若避开他的目光说:“凶手是一个你认识的人。”
许珂“哦”一声,倒也不觉得意外,说:“先前两个被怀疑是凶手的人,黄菁和雷四光不也是我认识的人吗。”
“今天投案自首的那个凶手姓许,”欧阳若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头看着他,“他的名字叫许炎君。”
“什么?”许珂一愣,手一抖,手里的茶杯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那是我爸。”
“是的,他跟我们说他有个儿子在木桹街居委会上班,是个大学生村官,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了。”
“他是杀人凶手?这不可能啊!”许珂一脸狐疑,“我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爸根本就不认识赵凤霞,跟她之间也并没有任何瓜葛,怎么可能会对她行凶?”
“你爸已经对咱们说了他的作案动机。他觉得赵凤霞这个钉子户阻碍了你事业进步,如果不解决掉这个钉子户,你年底就不能评优,评不了优就很难有机会被选拔到乡镇去工作。他觉得儿子的前程不能让一个卖茶叶蛋的老婆子给毁了,所以他才在26日凌晨2点多潜入赵凤霞家里,先用赵凤霞家里的水果刀将她刺死在床上,然后再淋上煤油纵火焚尸。他觉得只要赵凤霞一死。阻碍你们拆迁步伐的钉子户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许珂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但很快又站起来,“我爸是个老实人,他在单位也就是个小职员,还经常被人欺侮,也没见他发过脾气。他怎么会跑去杀人?”
欧阳若用冷静的声音说:“根据咱们警方的调查,你爸所做的供述基本属实。”
“他现在在哪里?”许珂站到她面前说,“我想去见见他。”
“他现在还被羁押在咱们刑警大队,根据相关法律规定,一般情况下案件判决生效前犯罪嫌疑人是不允许接见亲友的。”
许珂拉住她的手央求道:“小若姐,我一定得见到他,你帮我想想办法。”
“如果你一定要见,那我跟咱们队长请示一下。”欧阳若走到一边,掏出手机给队长打了个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转身对许珂说:“龙队已经同意了,但你们父子不能单独见面,必须得有咱们警员在场。”
“多谢了,咱们这就去吧。”
正好这时方可奇也从熊威的办公室走出来,三人一起驱车来到刑警大队。
欧阳若先带许珂去见了龙毅,龙毅一脸抱歉地对许珂说:“刚才我跟你父亲说了你要来见他,但你父亲说他现在不方便见你,还托我跟你说一声抱歉,他说为了能把你留在身边,他做了一些欺骗你的事。另外他本来以为杀了赵凤霞可以帮到你,但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警方盯上,现在他成了杀人犯,很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前途,他感到很过意不去,叫你不要记恨他,以后无论你是否能找到你亲生父母,都请你一定要照顾好现在的妈妈。”
许珂呆在那里,眼泪就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