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警方重点对埋藏段明晖尸体的那片树林进行了搜索。因为在段明晖埋尸地点旁边那株雪松树干上发现了喷溅状血迹,经过化验,确认是从段明晖伤口处溅出的血液。所以龙毅断定埋尸地点也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应该就是在这里用钝器击杀段明晖,然后就地挖坑埋尸,并从远处移植灌木加以掩盖。

  但是警方在树林里进行了拉网式排查,并没有再发现什么新的线索,而且也没有在树林里找到击杀段明晖的凶器。估计凶手在杀人埋尸后,自己将凶器带离了现场。

  龙毅向小卖部店主借了一辆自行车,骑车绕着村子转了一圈儿,发现马蹄村的地形果然如欧阳若向自己报告的一样,三面都被马蹄山包围着。

  马蹄山形似马蹄,靠近村庄的这一边,全是刀削斧砍般的绝壁,高约数百米,一般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翻越山壁。而村中唯一的出口,又被村前的马蹄沟挡住,任何人出入村子,都必须搭乘渡船从河面上经过。

  他踩着自行车来到河边码头,一条渡船靠在岸边,船夫刘驼子正坐在码头边草棚里的一把躺椅上睡大觉。他把自行车靠在树边,弯腰走进草棚。刘驼子听见脚步声,以为有人要过渡,睁眼起身,一看是警察上门,不由得吃了一惊。

  龙毅“呵呵”一笑,掏出烟盒,甩给他一支烟。刘驼子接过警察敬的烟,心下稍安。

  龙毅自己也叼了一根烟在嘴里,一边掏出打火机给刘驼子点烟,一边问:“大叔,段明晖被杀的事,您知道了吧?”

  刘驼子点头说:“知道,我听人说了,也跑去树林里看了,挺惨的!”

  龙毅说:“我想跟您打听一下,在段明晖带他女朋友回来的这几天,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坐你的船到村子里来过?”

  刘驼子抽着烟,眯着眼说:“陌生人,倒是有一个,就在段明晖回来的第二天,有个年轻小伙子坐我的船进村,不过很快又坐船出村了。这人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剃着平头,两只眼睛很有神,直到后来他穿着警服再次坐我的船进村,我才知道他是个警察。”

  龙毅知道他说的是方可奇,就说:“您说的这个人,是我的同事。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吗?”

  刘驼子想了想,摇头说:“好像没有了,我这里往来两岸的都是村子里的乡亲,平时很难见到一个外人。”

  龙毅点点头,“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又跟他闲聊几句,交代他这几天如果有除了警察以外的陌生人坐船进村,一定要告诉警方。刘驼子点头说:“行行,我记住了。”

  下午,龙毅带着欧阳若和方可奇,开始在村子里进行走访排查,但收获并不大。

  马蹄村共有42户人家,其中有好几户都已经举家搬进城,只留下空房子在村里。剩下36户人家,基本上都只有老人在家,或独居,或为外出打工的儿女在家带孩子,年轻一点儿的,除了段明晖邻居家的宋宝弟,就只剩下在村中开小卖部的一对中年夫妻。全村包括段明晖一家三口在内,总共是78口人,其中未成年孩子26人,成年人其实只有52人。

  段明晖于十年前到城里读高中,高中毕业后留在城里工作,其间除了春节回家,平时极少回来,甚至有些村民根本已经不太记得他了。他每次回家都很匆忙,除了看望父母,与其他村民几乎没有交往,所以说是因为他跟村里人有过节而被其他村民所杀的可能性极小。

  龙毅皱起眉头说:“如果不是村中乡民作案,那只能是外面的人入村行凶了。可是我从船夫刘驼子口中得知,近段时间并无外人进村。”

  方可奇被队长的一番推理弄糊涂了,说:“既不是村里人作案,又没有外人进村,那这段明晖到底是死于何人之手呢?”

  欧阳若明白队长的意思,看了方可奇一眼,提醒他说:“我们最好不要忘了一个人。”

  方可奇问:“谁?”

  欧阳若说:“程韵。”

  “程韵?”方可奇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是她?”

  欧阳若盯着他反问:“为什么不可能是她?”

  “这个……”方可奇搔搔后脑勺,悻悻的说不出话来。

  龙毅显然同意欧阳若的推断,说:“看来我们是要重点调查一下程韵了。”

  “龙队,”方可奇扭头看着队长,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不会真的怀疑程韵是杀人凶手吧?”

  龙毅说:“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段明晖已经离家十年,跟村人之间并无瓜葛,他被村民所杀的可能性比较小。凶手应该是马蹄村外面的人。我已经调查过,最近到村里来的外地人,只有程韵。而且段明晖被杀,程韵至今没有现身,这也不能不让人怀疑。你跟程韵家里联系过吗?”

  方可奇说:“我已经往她家里打了三次电话,她妈妈说她根本没有回过家,也没有跟家里联系过。”

  龙毅问:“你跟她妈妈说了她失踪的事吗?”

  方可奇说:“已经说了,我还叫她如果有程韵的消息,马上通知我。”正说着话,他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显示的是曲江市的区号。他顿时紧张起来,一接听,打电话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对方说她是程韵的姐姐程依琳。

  程依琳问:“听我妈说,我妹妹失踪了,是真的吗?”得到方可奇的肯定答复之后,她又说,“8月4日那天,我妹妹跟她男朋友段明晖一起去乡下见男方父母了。”方可奇说:“我们现在就在段明晖的家乡,正在全力寻找你妹妹。”

  程依琳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说:“怎么会呢?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失踪呢?”

  方可奇也没有办法回答她这句话,只是问她:“你妹妹最近跟你联系过吗?”

  “最近啊,”程依琳想了一下说,“有的,前几天,就是她跟段明晖一起回乡下的那天晚上,已经是后半夜了,她忽然给我打电话,说有个女人说她抢了她的男朋友,那个女人还说自己已经怀上段明晖的孩子,叫我妹把这个男人还给她。我妹当时都气哭了,打电话问我该怎么办。”

  “竟然有这样的事?”方可奇问,“那你当时是怎么对你妹妹说的?”

  程依琳说:“考虑到我妹正在段明晖家里,可谓人生地不熟,如果贸然向段明晖摊牌,万一这个男人恼羞成怒,做出对我妹妹不利的事来,她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所以我让她先不动声色,不要跟段明晖吵闹,等天亮以后找个借口赶紧回城里,然后再慢慢找段明晖这个渣男算账。”

  “当时她同意照你的话去做了吗?”

  “同意了。”程依琳说,“第二天白天我一直在单位开会,没有时间给她打电话,直到晚上9点多才抽空给她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她是否已经回城里,却发现她的手机打不通了。”

  方可奇想一下,程依琳给程韵打这个电话,时间应该就是在程韵失踪的当晚。

  他说:“那天晚上你给你妹妹打电话没有人接听,你还记得你打这个电话的确切时间吗?这个时间点也许对我们调查你妹妹失踪的事有所帮助。”

  程依琳说:“那我得翻一下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她按了几下手机后说,“是8月5日晚上9点52分。这之后我又打过几次她的手机,一直都是无人接听。我打到他们公司,公司说她和段明晖都没有回去上班,我这才隐隐有些担心。这几天我在外出差,今天我妈打电话告诉我说,有南州市的警察打电话到家里问我妹妹的事,还说我妹妹可能失踪了,我这才觉得事态有点儿严重,所以赶紧打电话过来问问情况。”

  方可奇说:“据我们调查,程韵大概是在她来到马蹄村的第二天,即8月5日晚上失踪的。我们南州警方已经投入大量警力寻找她的下落,但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一定是段明晖,一定是段明晖这个浑蛋把我妹妹软禁起来了……”程依琳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大声说,“我妹妹发现他有别的女人,情急之下没有听我劝告,直接跟这个男人吵闹起来。段明晖见自己的伪装被她揭穿,于是当场翻脸,就把我妹妹……一定是他,你们只要把他抓起来好好审问,一定能问出我妹妹的下落。”

  方可奇叹口气说:“实际上我们发现她男朋友段明晖也跟她一起失踪了,而且我们昨天下午找到了段明晖,只不过他已经被人杀死并且埋尸在树林里,他的死亡时间是在8月5日晚上8点至9点半之间,也就是你给你妹妹打电话之前不久。”

  “什么,段明晖死了?天哪,怎么会……”程依琳在电话那头显然大吃一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来,说,“那我妹妹呢?她是不是……也有危险?”

  “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程韵的下落。”方可奇说,“如果找到她,我们会打电话通知你。”挂断电话后,他把程依琳的手机号储存下来,方便联系。

  他接电话的时候按了免提,他跟程依琳的对话,龙毅和欧阳若在旁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段明晖除了程韵,另外还有一个女朋友,而且这个女人已经怀上他的孩子。这个女人在8月4日晚上半夜来找过程韵,极度伤心的程韵已经打算向段明晖提出分手。这些情况,可都是以前警方所没有掌握的。

  如果程依琳反映的情况是真实的,那么按照计划,程韵应该在8月5日早上离开段家,回到城里去才对。

  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听姐姐的话离开马蹄村回到城里去。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她改变了主意呢?

  龙毅在村道上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问:“距离段明晖家最近的,是哪一家?”

  欧阳若翻开自己的侦查笔记看了一下,说:“是宋家,户主叫宋琅,妻子叫纪玉珍,他们家有个儿子叫宋宝弟,是村中戏班里的演员。他们家跟段明晖家是邻居。”

  龙毅点头说:“走,我们去这个邻居家问问情况。”

  三人沿着村道向前走了不多远,就来到了宋琅家。龙毅观察了一下,段、宋两家之间虽然隔着一段挺长的弯路,但如果算直线距离,估计没有超过二十米。

  三人走进宋家大门,忽然从屋里跑出一个年轻人,怀里抱着一套戏服,差点儿一头撞在龙毅身上。他抬头看见三个警察,有点儿吃惊,但脚下并没有停留,一溜烟跑了。龙毅扭转头,盯着他瘦削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

  “他是我儿子宋宝弟,因为要赶着去戏班排戏,所以冲撞了你们,你们莫要介意。”

  说话的是屋子里一个正在缝被子的五十多岁的妇女。

  欧阳若曾到宋家走访过,认得这就是这家女主人纪玉珍,上前叫了一声“纪大婶”,然后说:“我们想向您打听一点儿情况。”纪玉珍放下手里的针线说:“什么情况?”

  龙毅说:“我们想问一下您,8月5日晚上,也就是段明晖和他女朋友失踪当晚,你们有没有听见他家里传出什么不寻常的响动,比如说吵架声,或者是打斗声?”

  纪玉珍摇头说:“这个我可不清楚,那天晚上村里牛老才家唱大戏,全村人都去看戏了,我们都没有在家,所以段家有什么响动,我也不知道。”

  龙毅这才想起,下午走访村民时已经了解到的牛老才家唱大戏的事,宋家当时没有人在家,邻居家就算有什么响动,他们也听不见。知道问不出什么,转身要走,纪玉珍忽然补充了一句:“不过那天早上,我倒是听到那两个人吵架了。”

  “早上?”龙毅止步转身,问她,“你听到哪两个人吵架了?”

  “还能有谁?段明晖跟他那个女朋友呗。”纪玉珍说,“那天早上我下地干活儿时,从他们家门口经过,看见段明晖和他女朋友正在院子门口吵架,那女的背上背着一个背包,而且还哭了。”

  “听见他们在吵什么了吗?”

  “这个倒没有,我要赶早去地里干活儿,谁有那闲工夫听两个年轻人吵架呢。”

  龙毅“哦”了一声,没再说话。欧阳若接着问:“大婶,再跟您打听个事,听说段明晖除了带回来的这个女朋友,还有另外一个女朋友,而且那个女朋友还怀上了他的孩子,有这事吗?”

  “这个倒没有听说过。不过就算他真有几个女朋友,我们外人也不会知道啊。”纪玉珍又拿起针线开始缝被子,缝了几针后说,“这事你得去问他爸爸妈妈。”

  欧阳若一想也对,就朝龙毅点点头,三人离开宋家,又来到段明晖家里。何芹已经被儿子的死彻底击垮,从昨天得知儿子死讯开始,就一直躺在床上没起来。段明晖的父亲段一山也一直坐在门槛上抽烟,家里来了警察,他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那个……”龙毅拖长声调说,“关于段明晖被害的案子,目前警方已经有了些线索。”

  “真的?凶手是谁?”段一山立即丢掉手里的烟屁股站起身,看着他急切地问,“是谁杀了我儿子?”

  “目前案子正在侦查阶段,有些情况暂时还不方便透露。”

  段一山急忙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怕泄漏消息,打草惊蛇。”他眼眶发红,哽咽着道,“警察同志,如果抓住害死我儿子的凶手,你们可一定要枪毙他,让他为我儿子抵命……”

  龙毅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欧阳若开口问道:“大叔,我们想问一下,8月5日那天早上,你儿子是不是在自家院子门口跟程韵吵架了?”

  “这个……好像是吧。”段一山犹豫着说。

  “他们为什么吵架?”

  段一山摇头说:“这个我也不知道。那天早上刚起床,程韵就背起行李要回城里去,我儿子在院子门口拉住她,后来他们就在那里吵起来……其实也不算吵架吧,就是两人说话的声音大了点儿。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和我老婆正在厨房里煮早饭。只知道没多大会儿,我儿子就牵着程韵的手回来了,两人还一起吃了早餐。本来我和我老婆还有点儿担心,一见两人和好如初,也就放心了。”

  欧阳若问:“你儿子在跟程韵交往之前,曾经跟其他女人谈过恋爱吗?”

  段一山说:“没有。”

  龙毅问:“有没有可能他在城里谈过女朋友,但是却没有告诉你们?”

  段一山怔了一下,说:“这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