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欧阳若和方可奇刚到单位上班,龙毅就说:“你们两个,跟我跑一趟丢家垸镇吧。”
欧阳若知道周黎花的老家就在丢家垸镇,她当然也知道队长想去那里干什么,就说:“龙队,其实我早已去过丢家垸镇调查过周黎花,她家里只有一对年过半百的父母,他们对周黎花在外面的情况也并不太了解。”
龙毅说:“也许我去和你去的结果不一样呢!”
欧阳若苦笑一声,显得有点无奈,只得和方可奇一起,跟着队长跳上警车。
警车出了市区,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来到丢家垸镇,然后又沿着长江大堤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周黎花所住的村子。
为了不引人注目,龙毅让方可奇把警车开到江堤下一个隐蔽的地方停好,三人下车,步行进村。
那个村子不大,水泥村道两边整齐地排列着一栋栋两三层高的小洋楼,其漂亮程度并不亚于城里的房子,但大多数人家都是大门紧闭,偶见有人出入,也多是老人和孩子,村道上难得见到几个年轻人。
周黎花家是一栋新建的两层小楼,外墙贴着白色的瓷砖,显得既美观又雅致,可是进入屋里,却显得空荡荡冷清清的。周黎花的母亲正挽着衣袖在腌制咸菜,她的父亲则坐在门槛上抽烟。
龙毅三人早已换上便装,并没有向两位老人表明自己是警察,只说是周黎花在城里的朋友,因为办事路过丢家垸,所以顺道过来看看。
因为欧阳若已经以周黎花“朋友”的身份来过一次,两位老人并没有什么戒心。也许是家里很久没有来过这么多客人,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所以两位老人显得很高兴,端茶倒水,忙个不停。
龙毅一边喝茶,一边跟两位老人拉家常,说了一会儿不着边际的话,他才问:“黎花最近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啊?”
周黎花的父亲抽着他递过来的香烟说:“家里穷,这孩子高中一毕业就去城里打工,直到三年前才回家。本来说好再也不出去了,可是只在家里待了两年,今年年初的时候,又出去打工了,这都快一年时间了,还一直没有回来过。”
龙毅问:“三年前,她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周黎花的母亲说:“三年前她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差,身体很虚弱,走路都没有力气,好像是生了大病一样,真让人心疼啊!她回来的时候好像是9月吧,一直在家里休息到10月底,才慢慢恢复过来。不过这闺女还是挺能干的,带回了10万块钱,要不然咱们家这栋房子也盖不起来了。”
“既然说好不出去打工了,为什么今年又出去了呢?”
“她跟我们说,家里还没有装修,想出去挣点钱回来把房子装修好。”
欧阳若忽然插嘴问了一句:“她在城里结婚了,你们知道吗?”
“结婚?不可能吧?”两位老人都吃了一惊,说,“她可从来没有跟咱们说过呀,只说在城里打工,等挣够钱了就回家。你说她在城里结婚了,是不是真的?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欧阳若一怔,周黎花在城里跟于成全结婚,这么大的事居然都没有告诉父母,这是为什么?
是她不想让于成全知道自己有一个贫困寒酸的家庭,还是因为自己嫁的是一个二婚男人,而且还拖着一个孩子,怕父母不同意,所以干脆没有告诉家里?
她还想多问几句,忽然看见龙毅正朝自己递眼色,只好闭上嘴巴。
龙毅笑着说:“可能是我们记错了,她没有结婚,但现在在城里找了一个很有钱的男朋友。”
“原来是这样啊!”
周黎花的父母这才松口气。
龙毅掏出手机,打开一张好宜家超市老板林迪森的照片问:“大叔大婶,你们以前见过这个人吗?”
两个老人凑到近前瞧了一眼,一齐点头说:“见过见过,今年年初,他来过我们家,也没有跟我们打招呼,只是跟我家闺女关着房门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又急匆匆地走了。黎花也是坐他的车一块儿进城的。”
龙毅扭头看看两名助手,三人眼里都闪过一丝惊异。
龙毅说:“请您再仔细看看,真的是这个男人吗?”
“错不了,就是他,他是开着一辆黑色小轿车来的。”
两个老人同时点头确认。
“这个案子,好像越来越有趣了。”离开周家,当警车在长江大堤上行驶的时候,龙毅说,“我们一直以为,是于成全死后,周黎花才跟林迪森旧情复燃。但现在看来,其实早在周黎花第二次进城打工、嫁给于成全之前,她和林迪森就已经在家里见过面了。那时候,林迪森已经离婚,如果两人真的想在一起,那个时候就可以重续前缘了,也就不会发生后来周黎花嫁给于成全的事了。而且她嫁给于成全,连家里的父母亲都没有告诉,这显然不正常啊。”
欧阳若说:“会不会是这次林迪森找到周黎花家里来,想跟她复合,但当时她并没有同意,进城后还赌气嫁给了一个二婚男人于成全。后来她感觉到后悔了,想回过头来跟林迪森在一起,于是林迪森就杀了于成全,不成想蔡强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于是以此来要挟并强奸周黎花。林迪森知道后,又杀死了蔡强。”
方可奇一边开车一边摇头说:“蔡强已经证实是林迪森所杀,这里就不谈了。但如果说于成全也是林迪森所杀,我觉得可能性不大。第一,如果周黎花跟林迪森有复合的念头,大可以跟于成全离婚,再跟林迪森结婚,这个应该不难做到,完全犯不着为这件事去杀人;第二,我们已经证实,于成全的水杯被人投毒时,他正开着车在大街上奔驰,林迪森是怎样给他投毒的呢?”
欧阳若想了一下说:“你说得也有道理,于成全是不是林迪森所杀,咱们回去之后调查一下林迪森案发当日的行踪,看看他是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就知道了。”
“不用了,”龙毅摆手说,“毒杀于成全的凶手不是林迪森,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欧阳若和方可奇同时睁大了眼睛,“龙队,难道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是的,我大概已经知道凶手的身份及其作案手法,目前唯一没有搞清楚的,是凶手的作案动机。”
欧阳若朝队长身边靠了靠,嘻嘻笑道:“龙队,凶手到底是谁,能不能透露那么一点点?”
龙毅一本正经地说:“不行,现在还不是公布凶手身份的时候,万一走漏风声,让凶手有所警觉,那咱们想要破案就更难了。”
方可奇摇头笑道:“小若姐,你就别瞎打听了,咱们龙队就这脾气,不到关键时候,他绝不揭穿谜底。”
龙毅不置可否地笑了,忽然问:“小若,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当年周黎花怀上了林迪森的孩子,后来又把这个孩子打掉了,是吧?”
“是的。”
“这消息你是听谁说的?可靠吗?”
“有个叫邢薇的姑娘,当年跟周黎花一起在南州大酒店当服务员,两人关系很好。周黎花打胎,还是邢薇陪她一起去的。后来周黎花回了老家,邢薇继续在酒店打工,现在已经升职做领班了。”
这时警车已经快要开进市区,龙毅从后座上拍拍方可奇的肩膀说:“不要回局里,直接去南州大酒店。”
方可奇有点犹豫,说:“这样不太好吧,按规定,咱们的工作餐不能去那么高级的酒店吃。”
“除了吃,你就不能想点别的啊?”龙毅笑道,“咱们是要去找那个邢薇姑娘。”
半个小时后,警车开到南州大酒店门口。欧阳若走进酒店,把那个叫邢薇的姑娘叫了出来。
酒店停车场旁边有一个小水池,里面养了一些观赏鱼,因为周围有半人高的花圃挡着,所以显得比别处安静些。
龙毅领着邢薇在水池边的水泥护栏上坐下,说:“邢小姐,我们是公安局的,你别害怕,我们找你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邢薇抿着嘴巴没有说话,只是看他一眼,默默地点点头。
龙毅问:“我听说三年前,是你陪同周黎花一起去医院打胎的,对吧?”邢薇点头说:“是的,我跟她是好朋友,虽然她后来傍上了一个大款,不在酒店工作了,但我俩还经常有联系。那一天,大概是4月的时候吧,她忽然打电话给我,声音里带着哭腔,让我陪她去医院打胎。我就陪她去了城区人民医院,她说那里的费用比较便宜。”
“你确定亲眼看见她进入人流室打胎了吗?”
“这倒没有,我陪她在医院做完检查,刚把她送到人流室门口,酒店打电话给我,说是有急事叫我回来上班,所以我就留下她一个人先回来上班了。等我回酒店忙完后,给她打了几次电话,她都没有接,我以为她生我的气了,所以也没好意思再联系她。”
“好的,我明白了。那么你陪她去做人流前的检查时,医生有没有告诉你们她怀孕几个月了?”
“医生说,已经五个月了。”
龙毅从水池护栏上站起身说:“多谢你,我们的问题问完了,你可以回去上班了。我们来找你的事,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周黎花。”
回到警车上,龙毅问欧阳若:“周黎花的母亲说三年前周黎花回家是在9月,对吧?”
欧阳若点头说“是的”,然后又问:“龙队,你到底在怀疑什么?我都有点糊涂了。”
“周黎花的母亲说,3年前的9月,周黎花回到家时,身子十分虚弱,好像正在生一场大病。而邢薇说,4月的时候她陪周黎花去打胎,当时周黎花已经怀孕5个月。你说,假如她不去打胎,而是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孩子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出生?”
“都说十月怀胎,这样算下来,预产期应该是9月……”欧阳若忽然明白过来,“龙队,你是怀疑周黎花当时根本没有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对,当听周母说到周黎花9月回家,脸色苍白,身子极度虚弱,休养了一个多月才渐渐恢复元气时,我就在想,除了生孩子,还有什么病能让一个女人虚弱得如此厉害却又不愿意去看医生呢?现在问过邢薇,时间上一下子就衔接起来了。如果这么解释,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那年4月,周黎花去医院堕胎,但在她独自一人进入手术室前的那一刻,她退缩了,她没有堕胎,而是悄悄找个地方,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孩子出生的时间正是9月。”
方可奇说:“这不难调查啊,去城区人民医院把三年前的病历档案调出来看看,就知道周黎花到底有没有堕胎了。”
龙毅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你还不快开车!”
方可奇说声是,立即启动警车。在城区主干道上一路奔驰,十来分钟后,就到了城区人民医院。
龙毅先找到医院负责人,亮明身份,表明来意。
医院负责人很是配合,先是找到3年前妇产科的病历档案,再在4月份的档案中查找周黎花的名字,很快就有了结果。
病历档案显示,周黎花是3年前的4月12日来医院堕胎的。医生先给她做了检查,确认其怀孕已经5个月,如果想要终止妊娠,已经不能人工流产,只能做引产手术。手术单上有周黎花签名确认的字迹。病历下面的结果一栏是空白的,只写着“病人自行离开,手术未完成”等字样。最下面,是当班医生签名。虽然写得龙飞凤舞,但龙毅还是隐约辨认出来,签名的医生叫苏昌萍。
龙毅说:“这位苏医生现在在医院吗?我想跟她谈谈。”
医院负责人面露难色,说:“这个……恐怕有点困难。”
“有什么困难?”
“她出事了,”医院负责人为难地说,“半年前,她就已经被你们公安局抓走了。”
原来这位苏医生利用职务之便,与外面的一个贩婴集团勾结,专门负责物色那些单独来医院妇产科打胎的健康女性,并推荐给贩婴集团,贩婴集团的人就过来假装跟孕妇搭讪,或高价收买,或连拐带骗,把孕妇带到一个隐秘的处所,让她们生下孩子,然后再高价转手卖给需要孩子的家庭。大约半年多前,公安机关侦破了这个特大贩婴案,抓了不少人,这位助纣为虐的苏医生自然也进去了。
在市公安局,拐卖婴儿的案子一般由打拐办负责牵头侦办。
回到市局,龙毅立即来到打拐办,找到打拐办主任老袁一打听,打拐办还真的在今年4月侦破了一个特大贩卖婴儿案,打掉了一个贩婴犯罪团伙。
这个犯罪团伙与别的人贩子强行偷盗拐骗婴儿不同,他们一般先在医院物色适合的孕妇,再把她们带到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让她们生下孩子,再拿去高价出卖。这个案子牵扯出数名在医院工作的医生,其中就包括城区人民医院的苏昌萍医生。
龙毅提出要见一见苏昌萍,老袁叹了一口气,说:“她已经死了,半个月前,她在拘留所用床单上吊自杀了。”
龙毅“哦”了一声,沉吟片刻,又问:“这个贩婴集团的主犯抓到了没有?”
“他们的老大,是一个名叫马琪琪的女人,她从事犯罪活动的时候,用的是化名张芳。马琪琪现在已经落网,被关在拘留所,这个案子的侦办工作已经基本结束,现在只等法院的审判结果。她贩卖婴儿近百名,情节特别严重,估计死刑是跑不了的了。”
龙毅立即赶到拘留所,在会见室见到了这个名叫马琪琪的女人贩子。
这个女人三十七八岁年纪,卷发,穿着“黄马甲”,虽然显得有点消瘦,但精神状态看上去还不错。
龙毅隔着一张桌子在她对面坐下,说:“我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现在在调查一件命案。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据实回答。”
马琪琪苦笑一声说:“我自己犯的罪我自己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就是了。不过,在你开始提问题之前,能不能给我一支烟?”
龙毅掏出一支烟,点燃后递给她,然后拿出手机,打开一张周黎花的照片,问她:“你认识这个人吗?她是不是也在你们那里生过孩子?”
马琪琪吐出一口烟圈,看了一眼照片说:“有点眼熟,但不大记得了。”
龙毅说:“你再认真看看。”
马琪琪垂下目光,认真瞧了一眼,忽然说:“哦,原来是她,我记起来了,这个女人好像姓周,确实在我那里生过一个男孩。不过我之所以记得她,并不是因为她把孩子卖给我,而是因为她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曾给我打过电话。我一直纳闷儿,她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现在想想,好像我以前在医院见到她时,曾把我的手机号告诉她,她当时存在手机里了,难怪她能打电话给我。”
“她打电话给你干什么?”
“她问我把她的孩子卖到哪里去了。”
“那你怎么说?”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这个是行规。”
“后来呢?”
“后来她说,现在她非常想要回自己的孩子,只要我能帮她把孩子找回来,她愿意出100万。我有点动心,就联系了买走她孩子的那个家庭,但人家死活不肯再把孩子还给我,给多少钱都不行。我把这个结果告诉了这个姓周的女人,她马上说:‘你告诉我,孩子卖到哪里去了,我自己去找他们。’我说:‘你找人家也没有用。虽然孩子是你生的,但既然你收了钱,把孩子卖掉了,你也是人贩子,被警察抓住,同样要坐牢。而且,我如果把买家地址告诉你,也会破坏咱们这一行的行规。’她还不死心,央求我:‘我给你账上打10万元,买你这条信息行吧?’我一想,能赚10万块钱也不错,就同意了。收到钱后,我就把孩子买主的信息告诉她了。”
“买主是谁?住在哪里?”
“买主叫于成全,住在南州市富民路富临苑小区。”
走出拘留所的时候,龙毅对欧阳若和方可奇说:“立即拘捕周黎花和林迪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