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迈出门,那层层叠叠屉笼似的冰柜倏地发出了一点异样的声响,而后其中一个缓缓地推了出来,苏闲的头也跟着冒了出来。

他敏捷地跳了出来,头上身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冰霜,接着拉开了另一个,把里面的钟云从拽了出来。

钟云从的身体素质不如他,在冰柜里冻了一会儿,面色青白,看着也快成死人了。

“冻傻了?”他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一下,钟云从这才战战兢兢地回神:“……请问你们治管局里是有收藏尸体的癖好吗?这么多冰柜全存着尸体啊???”

他说完走过去掀起尸体上盖着的白布,又看着苏闲:“你确认一下,这到底是不是朱慈的尸体。”

苏闲只来得及看一眼,熟悉的面孔,鲜红的尸斑,肯定地颌首:“我确定是。”

钟云从张了张嘴,却被他一把拖走:“有什么话晚点再说!”

外边已经有杂乱的脚步声快速靠近,他没敢往外跑,只能带着人翻上窗台,一勾一跃,利落地上了天台。

落地之后,两个人才好好地喘了口气,等到钟云从那口气喘匀之后,苏闲才开腔:“怎么样?”

钟云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沉重而缓慢地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苏闲难以置信:“你是说朱慈的记忆……”

“除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钟云从叹了口气,“不单是记忆,意识,精神世界,甚至她一生的过往都点滴不留。”

“那具尸体,只是空荡荡的驱壳而已。”

第121章 顶头上司

苏闲面色骤变,又想起了什么,皱着眉问道:“所以你之前才问我尸体是不是朱慈的?”

钟云从点点头:“嗯。”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你说是,那大概没什么问题了。”

苏闲方才的确是肯定的,可现在被钟云从那么一说,那笃定也不由得动摇了几分。

他不怀疑钟云从得出的结果,便只好怀疑是那具尸体本身的问题——毕竟人家都能算准他必定要上这儿跑一趟,早就摆好阵势要收网了,要不是他还有几分薄面……好吧那是霍璟的面子。

总之,他们既然能防他一手,为什么不能防他第二手?

既然不想让他查到,那么可以布置人手,也可以移花接木,弄一具假尸体在这儿。

苏闲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他打定主意,走到天台边缘,钟云从见了,紧张地跟了上去:“咋了?要走了吗?”

“我想回去看看。刚也就看了一眼,还是有些托大了,现在我也不是很确定。”苏闲低声道,“你在这儿躲一会儿,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钟云从眨眨眼,胡乱地点了下头:“哦……好。你自己也小心点啊!”

“放心吧。”苏闲说完这一句便纵身跃下,钟云从还想嘱咐点什么,结果已经不见人影了。

他耸耸肩,又环视四周,发现这个露天平台实在没有什么屏障可言,只好找了个角落缩起来。

这里地势高,又没有遮挡物,夜风一吹,格外地凉,裸露的皮肤被割的生疼,钟云从揉了把脸,再抬眼的时候,却惊觉自己眼前多了个高大的人影。

一开始还以为是苏闲去而复返,可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对方居高临下,负手而立,气势惊人。

尽管看不清面容,来人也未曾有一言半语,钟云从也知道自己从未与此人谋过面,要是见过的话,他不可能对这么有气场的人没有印象。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但似乎并没有要对他出手的意思,钟云从战战兢兢地起身,咽了口唾沫,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

“你就是钟云从?”

不曾想对方一出声就叫出了自己的大名,钟云从心下暗暗叫苦,八成是苏闲的行迹已经彻底暴露了,说不定都已经被抓住了……不对啊,那家伙的话,就算被抓住也不可能把他供出来吧?

他心念十八弯似的绕来转去,却也得不出什么确切的结论,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堪堪悬着,整个人愈发的忐忑起来。

“我叫宗正则,”来人的声音平淡地响起,“是治管局的局长。”

……我去!钟云从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差点把自己呛死——自己还真是走运,一撞就撞到了个大BOSS!

他瞬时间明白过来了,苏闲那不是八成暴露了,而是百分百的暴露了,指不定他顶头上司就在暗处把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冷眼旁观呢。

钟云从愈发觉得,自己和苏闲,就跟俩大傻子闹着玩儿似的。

“啊……宗局长好!”钟云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啥好,可一直尴尬地杵着也不是个事儿,便讪讪地打了个招呼,话一出口就悔的不得了,只觉自个儿太丢份了。

好在宗正则没有要跟他计较的意思,他随意地扫了眼周边:“那小子呢?”

钟云从立时成了哑炮,局长大人这么问,那就是苏闲还没落网?既然如此,他可不能出卖苏闲。

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宗正则觉得有些好笑,他转头望了一眼天台边缘,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他肯定是要回来的对吧?”

钟云从无言以对,又开始琢磨着怎么给那人预个警,让他别回来自投罗网了。

他正绞尽脑汁的时候,又听那位宗局长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别费神了,就算你真把消息传出去,依照苏闲的性格,他也还是会回来的。”

钟云从再一次哑口无言,他十分怀疑,宗正则的异能就是读心术!

反正也逃不了,钟云从索性破罐破摔,跟治管局的局长聊起天来——“宗局,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苏闲会来的?”

宗正则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不过这在钟云从看来,就是默认了。

见对方态度还好,他又继续狗胆包天地提问:“宗局,楼下的尸体……到底是不是朱慈的?”

这回宗正则倒是发话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句“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差点蹦了出来,好在钟云从及时止损,赔着笑脸:“好奇一下……”

宗正则低沉地笑出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次你们夜探治管局,虽然姓苏的是主谋,但真正发挥作用的是你。”

钟云从倒也不是很意外,按照这位局长的精明程度,怕是早就把他的底摸透了。

“如果是他一个人就能办到的事,”对方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何必不辞辛劳地带上你。”

这话说的……好像他多废柴似的。

好吧,在飞檐走壁这方面,确实没啥天赋。

想到这里,他忽然起了点俏皮的心思,当然了,大半还是为了转移话题,他畏畏缩缩地瞅着宗局长:“宗局,能不能跟您打听个事儿?”

宗正则负在背后的双手倏然紧握了一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想问什么?”

见这位大人物比想象中好说话的多,钟云从也有点得寸进尺的意思,悄悄地往他那里挪了两步,压低了声音:“有个人告诉我,你们治管局有翻墙撬锁偷车培训速成班,包教包会……是不是真的?”

“……”宗正则差点给这小兔崽子气笑了,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搞的他这么紧张,好半天就打听了这么个玩意儿。

不过终究还是松了口气,他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要打断苏闲那小子的狗腿。”

有这么败坏自家部门的名声的吗?!

钟云从不以为杵,还十分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宗正则觑了一眼这笑的没心没肺的小子,忽而又出声了:“你进来这里多久了?”

他声音还算平和,但还是透着股隐隐约约的威势,想必是习惯成自然了,钟云从不敢怠慢,赶紧收了笑,认认真真地答道:“三个月多一点。”

他也没说假话,主要是说了也瞒不过对方。

宗正则沉默了一下,又是一个问题,这次却是有点出乎钟云从的意料——“在这里,还习惯吗?”

这语境,这口吻,要不是钟云从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位宗局长,他差点以为这是长辈在关心后辈。

钟云从的笑有点挂不住了,他不自觉地搓了把脸:“嗯……还行吧。虽然吃穿住行都不太好,但……”

这里有个我很喜欢的人。

他没好意思把这后半句说出口,不过他的欲言又止却引来了宗正则的好奇:“什么?”

钟云从轻咳一声:“没什么……对了,我也想问问您,您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

宗正则“嗯”了一声,明显是疑问的语气,钟云从也知道自己没把话说清楚,便详细地展开:“是这样的,我那时候,是被人迷晕了弄进来的。可有人跟我说过,‘孤岛’是与外界隔绝的,不止是物理上的阻碍,还有……”他顿了一下,回忆了一下当时苏闲的说法,然后继续说,“一张无影无形却无处不在的‘网’。”

他说着便盯着面前的宗正则:“这张‘网’便是治管局撒下的,针对的就是某些蠢蠢欲动的异能者。就算那人神通广大,可这一进一出,你们不可能毫无察觉吧?”

宗正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压迫感随之而来,钟云从呼吸一滞,还是鼓起勇气问出口:“我想知道,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到‘孤岛’了?”

宗正则怒极反笑:“你就这么看得起我,认定了我什么鸡零狗碎都能掌握的一清二楚?”

钟云从被他噎的无话可说,其实他也没什么证据,就算随便一诈,对方不上勾,那也没办法了。

“您别生气,我就是……”他正要认怂,恰在这时,天台边缘翻上一个人影:“钟,咱们……”

钟云从怜爱地瞧了一眼这自投罗网的大傻子,温柔地提醒道:“不想被打断腿的话就快跑!”

浑然忘了是谁告黑状才导致他有了被打断腿的风险。

用不着他提醒,苏闲也不可能忽略顶头上司的存在,心里确实咯噔了一下,但也不算很慌。

至于钟云从那句没头没脑的警告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就算被罚,宗局也不可能上手啊。

而且,今晚这事儿,他也不是一点都不占理的。

宗正则冷冷地斜了苏闲一眼:“回来了?朱慈的尸体确认过了吗?我有没有狸猫换太子啊?”

他这么一顿冷嘲热讽,让苏闲的神情一黯,倒不是被刺到了,而是他检查过了,那确是朱慈无疑。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怕死地问了,横竖也不是第一次得罪这位了:“您是不是……在她的尸体上动了什么手脚?”

出乎意料的是,宗正则居然没发火,他看了看他,又睨了钟云从一眼,而后摇头失笑:“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是不是都觉得我特能耐,什么阴谋诡计都跟我有关系?”

苏闲没敢吭声,钟云从小小声地顶嘴:“难道不是吗?”

宗正则一声冷哼:“你不是检查过朱慈的尸体吗?难道一点发现都没有?”

这是在跟苏闲说话,后者一怔,旋即颌首:“倒是……有一点发现。”

第122章 生态平衡

宗正则没有第一时间追问苏闲的发现是什么,而是望向钟云从,鼻侧深刻的纹路微微收紧:“看来,你们这一次的查探并不顺利……是不是没什么发现?”

两个人俱是一惊,苏闲愈发地怀疑起来:“您是怎么知道的?”

“很难猜吗?”宗局长一声嗤笑,“看你们俩这灰头土脸的模样,以及要是真有了什么发现,你至于再冒着风险回去检查一次吗?”

苏闲无言以对,钟云从诚心地竖起了大拇指:“您真聪明,难怪能当局长。”

他不太入流的马屁显然并没有取悦宗局长,后者重重哼了一声,语气不太好地催促苏闲:“行了,该你说了。”

“朱慈的头皮上有一圈明显的疤痕,看起来……是手术切口愈合之后的疤痕。”

苏闲说着瞅了一眼自家领导,试探地问道:“她进行过开颅手术之类的?”

宗正则连头都懒得点,随随便便地“嗯”了一声,苏闲假装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继续提问:“为什么?她得病了?”

宗正则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要是不老老实实告诉你,下回你是不是要带上你那个医生朋友偷溜进来,当场把她的脑袋剖开探探究竟?”

闻言,钟云从哑然失笑,心说这局长说话还怪刻薄的,不过……他跟着觑了一眼某人,这事他倒是真干得出来。

苏闲对于那两个人或明或暗的调侃视而不见,依旧不依不饶地缠着宗正则:“那您跟我说一声不就成了?”

宗局长摇摇头:“我总有一天要被你烦死。”

抱怨完之后总算透露了一二:“我们查过,她在一年前检查出颅内生了恶性肿瘤,于九个月前进行了一场脑部手术。那场手术中,她切除了一部分的脑组织。”

苏闲与钟云从面面相觑,都错愕非常,钟云从目光一凝,沉声发问:“莫非……她的记忆缺失,跟这场手术有关?”

“我不能确定。”宗正则的回答模棱两可,“不过那场手术的确为她带来了巨大的后遗症——你们都知道,脑科手术的风险非常大,而朱慈,她在手术后便半身不遂,无法行走,同时失明失语,性格大变,记忆也不再连贯完整。”

苏闲倒吸一口冷气,钟云从侧过脸盯着他,低声道:“脑科手术确实并发症很多,我们家以前有个亲戚,一开始是别的地方长了肿瘤,后来转移到脑子里,家里人一咬牙选了手术治疗,结果最后肿瘤没切干净,眼睛倒是看不见了……说是切肿瘤的时候不小心破坏了哪块组织来着。”

事已至此,苏闲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接受这个接受了,要是朱慈死后被开颅,他还能怀疑一下有人搞鬼,将近一年前做的手术,总不能是治管局的人逼着她切脑子吧?

他朝宗正则那边看了一眼,不曾想,后者的视线也正好对着他,目光这么一接,苏闲登时就有些抬不起头了,他垂下眼,臊眉耷眼地道歉:“对不起。”

他终于跟钟云从有了共鸣——忙活了半个晚上,啥都没忙出来,估计还得挨顿训,身体力行地解释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涵义。

“不好意思,不接受。”宗正则冷冷地一牵嘴角,“所以,赶紧从我面前滚蛋!”

苏闲很吃惊: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钟云从也很吃惊:不打断他腿了?雷声大雨点小啊?还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回去写份检讨给我,不少于五千字。”宗局长赶苍蝇似的一挥手,“滚吧!”

钟云从隐约记起,苏闲好像也这么惩罚过项羽,啧啧,还真是师承一脉啊。

他赶紧观察苏闲的脸色,可惜后者的表情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精彩,反而相当平静,他朝着宗正则一欠身:“是。”

而后便带着钟云从往天台边缘走去,才走了两步,领导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来:“你是翻墙撬锁惯了,连大门都不知道往哪儿开了?”

苏闲被奚落的尴尬极了,钟云从没憋住笑出声来,立刻招致了一打的锋利眼刀。

两个人低眉顺眼地从宗局长身边经过的时候,忽然听到他问了一句:“你打算进治管局吗?”

钟云从步伐一顿,他知道这是在问自己,不禁有些紧张,抬眼望着对方:“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宗正则面无表情地瞅了他足足十秒钟,搞的钟云从愈发不安,谁知对方微微一笑:“没问题。加油。”

他这一个大停顿差点给钟云从吓出心脏病,他十分怀疑这位局长大人是在整自己。

“行了,走吧。”

他再一次下了逐客令,苏闲却没动:“我这假,要休到什么时候?”

宗正则一怔,随后却是一笑:“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在给你穿小鞋。”

苏闲汗颜:“我不是那个意思。”

“本来就取决于你自己。”宗正则淡淡道,“只要你想清楚,随时都可以回来复工。”

他顿了一下,又笑了起来:“不过你会这么问,想来是已经考虑好了?既然如此,那就回来呗,局里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闲亦是莞尔,他瞥了一眼一脸懵逼的某人,挑了挑眉:“难得有个偷懒的机会,我再休两天吧。”

宗正则一脸嫌弃地挥挥手:“滚!”

下楼梯的时候,钟云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没什么。”苏闲不想把自己这点破事跟他说,含糊地带过去了,“就是点工作上的事。”

钟云从知道没那么简单,不过这人不想多说,他也不好逼着他,耸耸肩,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对了,你那五千字的检讨怎么办?写得出来嘛?”

苏闲不以为意的样子:“回去把我下属平时写给我的检讨凑一凑,交上去就行了。”

钟云从惊呆了:“卧槽……你就这么把你下属的东西据为己有,良心不会痛吗???”

苏闲眼皮都没抖一下:“不会。”

“……还有这种骚操作吗?”钟云从被这家伙的无耻惊呆了,“就算是小学生应付寒假作业也比你认真点好吗?!”

“那,”苏闲认真地建议道,“要不你帮我写?”

“……不好意思,我这种从小乖到大的好学生,从来没写过检讨这种东西,根本不知道怎么写。”钟云从严正地拒绝了,又加了一句,“就算会写也不会助长这种不正之风!”

苏闲但笑不语,钟云从斜睨着他:“我怀疑你平时让项羽他们交检讨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

“你真聪明。”苏闲一挑眉,“要我为你鼓掌吗?”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臭不要脸?

钟云从本来不想再搭理这个厚颜无耻的人了,可偏偏还有个问题没弄清楚:“你连照抄都懒得,真的不怕露馅吗?”

“不会的,他忙的要死,哪有空看这么无聊的东西?”苏闲无所畏惧,“我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宗局从来没发现过。”

……那你们领导的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大。钟云从彻底无语了。

“有点想举报你怎么办?”钟云从开始恐吓他,可惜对方完全不买账,他指了指楼上:“去啊,他还在上头呢。”

钟云从被他气的牙痒痒,按捺了好半天,见左右没人,还是忍不住抓起他的手,恨恨地咬了一口。

不过没舍得用力。

苏闲挨了这不重不轻的一下,不但没收敛,反而更加嚣张:“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顶多挨顿臭骂,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