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动静太过细微脆弱,她险些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

直到那有气无力的声响又重复了两下。

她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她放下姜岂言,手脚并用往外摸索着,小腿不止一次被尖锐的石棱刮到,她却恍若未觉。

跌跌撞撞地走出山洞之后,她第一眼望见的是一地的尸体,她骇然失色,旋即听见了旁边传来的虚弱声音。

“小桃……”

她猛地左转,发现钟云从正靠坐在一丛灌木边上,整个人几乎尽头在血水里,一张脸苍白如纸,唇边却还挂着一点笑意。

“不用怕了,没事了……”

她奔过去,想把他扶起来,一双手却不知道往哪儿放——他浑身上下都是血。

“别哭啊……我这不是……咳咳,还没死吗?”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眼角,小桃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的手骤然垂落,她听到他渐弱的呼吸声:“但也撑不了太久了……你快逃吧……我已经……”

女孩怔了一下,而后握住他的双手,低声开口:“你不会死的。”

钟云从勉力抬起眼睑,望了她一眼。

她擦去眼泪,笑容柔和而坚定。

“我不会让你死的。”

>>>

苏闲游刃有余地穿行于密林之中。

那辆汽车一定跟头疯牛似的横冲直撞,肆虐的痕迹太过明显,根本不需要他刻意留心,完全的一目了然。

也不知道是哪个傻逼开的车。

苏闲循着横七竖八倒了一片的树木残躯一路前行,直至发现卡在两棵树之间的汽车。

“果然是纠察队的车。”出于谨慎,他没有拿出手电打光,而是借助着微弱的雪地反光进行观察,车牌号验证了他的猜测,他围着车辆走了一圈,发现车身损坏的很厉害,已经完全报销了。

车内一片狼藉,但空无一人,想来都死里逃生了。

只不过,对方留下的踪迹也到此为止了,天色太暗,山林里的障碍物又太多,即使逃亡时留下了蛛丝马迹,也无法在这样夜里一一找到。

这是幸,也是不幸。

在蒙蔽敌人的同时却也不慎让自己人迷失了方向。

不管怎么样,没看到尸体就当是好消息吧。

苏闲站在报废的汽车边,多少有些一筹莫展,犹豫着是继续找还是先回去搬救兵,不过留给他踌躇的时间并不多——斜前方忽然传来了光束和人声。

他几乎是在听到异动的那一刻便下意识地隐匿到一株大树后,侧耳倾听着对话内容。

——“还没找到吗?”

——“带来的人手都在搜了,只是天太黑,不好找。”

——“继续找,他们受了伤,跑不远的。”

——“说起来,那车厢里留下了一大片血迹,至少有一个人受了重伤。”

——“不错,所以另外两个还带着那名重伤员,更加不可能走远,肯定就在附近。”

听到这里,苏闲心头一跳:谁受了重伤?

从他们的谈话里可以得知,钟云从一行人应该有三个人,而其中一个很可能是姜岂言。他方才查看公路上那七具尸体,并没有在其中发现姜岂言。

至于第三位,也许是姜岂言的下属吧,他也没什么头绪。

只是钟云从那家伙怎么又和纠察队混到一块去了?

苏闲眉头纠结,很快又舒展开,算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他略略一分神,只听到那边的后半句话——“……一定要把我们的‘货物’找回来,至于剩下的两个人,当场处决就好。”

——“明白!”

“货物”就是他们这次行动的目标吧?可“货物”究竟是三人中的哪位?而他们又是什么人?

苏闲正冥思苦想的时候,对方的交谈声与脚步声都愈发的接近了,他屏息凝神,悄悄地探头望了一眼,触目所及却是熟悉的黑袍假面。

“暗影”!

这个发现令苏闲一阵心惊,他没想到追杀钟云从等人的竟然是这个打过交道的古怪组织。

一个相当难缠的老对手。

莫非是盈盈把他非感染异能者的身份宣扬出去了?

连环失踪案结束之后,盈盈成功脱逃,而她身为“暗影”组织的一员,完全有可能将这件事呈报上去。

这件事一直如芒刺在背,只是这段时间过去,他一直没有听到此类消息,便不免抱了侥幸心理。

可现在,钟云从很显然陷入了“暗影”的追杀行动之中,

这样一来,即便苏闲十分头痛,也不得不承认,“暗影”追捕的目标很可能就是钟云从。

——“我们的‘伙伴’里,不是有一位拥有夜视的异能吗?他那边也没有消息吗?”

——“据说已经有眉目了,正在缩小搜查范围。”

那两个黑袍人已经近在咫尺了,并且手里都有武器,苏闲并不慌乱,他收敛了气息,调整呼吸体温,将自己伪装成背后那株参天巨木的一部分,效法了源于原“暗影”成员“变色龙”的拿手绝活,当着“暗影”成员的面,上演一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好戏。

两名黑袍人无知无觉地快步从他身畔经过,完全没有察觉出有个人销声匿迹地埋伏在一侧。

镜者,鉴也,景也,察形也。

听起来是很拉风,不过苏闲自个儿心知肚明,纵使他天赋异禀,可大多数的异能者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没有倾囊相授的意思,他只能仓促地模仿个大概,说白了,就是一层皮毛,坚持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一般不超过五分钟。

幸好这两个人行色匆匆,没打算久留,在双方拉开了相对安全的距离之后,苏闲便解除伪装状态,并且暗暗地尾随其后。

跟了一段时间,那两个人蓦地停了下来,苏闲一惊,隐入一片树影之中,就在他抽出袖中匕首的同时,一个怪异的声音响了起来。

——“……已经锁定位置了,就在东南方向的一片小树林里……”

这个声音掺杂了不少滋啦作响的电流声,还断断续续的,听起来,是从步话机里传出来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不远处的黑袍人便出声回复:“我们这就赶过去。”

苏闲听的分明,知道钟云从一行人的位置怕是暴露了,而“暗影”派出的人手怕是不少,让他们这样赶过去的话,绝对是凶多吉少。

眼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地疾步前行,苏闲当机立断,不再继续隐藏行踪,而是施展出瞬移,无声无息地来到稍稍落后的黑袍人身后,在对方浑然不觉的时刻猝不及防地伸出胳膊锁住了猎物的咽喉,将对方的呼救声逼了回去,稍一使劲,他的脑袋便软绵绵地歪向一侧。

“我们要再快些才行……”仅存的那名黑袍人尚未得知同伴的死讯,他出声催促的同时,习惯性地扭过头来,在脖颈转到一半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隐隐约约瞥见同伴直挺挺倒下的身影,他悚然一惊,手里的冲锋枪正要端起,颈部却是一凉,他听到自己血管被划开的动静,以及血液狂飙而出的声音。

他睁大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颈动脉被人划开了。

他的生命同鲜血一齐快速地流失着,自始至终,他甚至没能看见暗杀者的脸,只在意识残留的最后一刻,模糊感觉到他走到自己身边,取走了他的枪和步话机。

解决了那两名黑袍人之后,苏闲根据步话机里的提示,一路往东南方向去。

抱着“能多弄死一个是一个”的心理,他选择继续潜藏自己的身形,一路神出鬼没,不止一次与三三两两的黑袍人狭路相逢,凭借着敌明我暗的优势,他如法炮制第一回的暗杀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四名黑袍人。

这样的一帆风顺,一直维持到遇上那名拥有夜视能力的异能者。

对方的异能不是盖的,尽管他躲在阴影中,并且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却还是没能瞒过对方的眼睛,在敌方有了防备的情况下,他没能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夜视者虽然被他伤的不轻,但最终还是让他逃掉了。

苏闲也没空去追,既然东窗事发,那么他就更要赶在“暗影”成员之前找到那家伙。

步话机已经失去了用处,他随手丢了,又复刻了一手“驭风”的技能,放弃与“暗影”打游击,直接从这片山林的上方越过。

不多时,他在东南方向找到了那片小树林,并且在最深处发现一个石洞,他怀疑钟云从等人就躲在里头,只是到底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他发现了那四具尸体。

他们皆身着黑色长袍,手边还有枪支砍刀等武器,看样子,应该都是“暗影”的成员。

可他们的死状……苏闲的眉头纠结在一起,每个人的死法都很惨烈,有个家伙甚至差点被斜斜劈成两半,死相甚是可怖。

这些人,是自相残杀的。苏闲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却又百思不解——既然同为“暗影”成员,为什么会不顾命令,转而相互厮杀起来呢?

可能是他们之间有什么龃龉龌龊吧,一个没忍住就打的天昏地暗。这种天真的念头苏闲也并没有排除,可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异能者,他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有,但最多只占百分之一,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那就是这些人被人左右,乃至操控了意志。

即使想通了这一点,苏闲依旧难以置信:怎么?那三人行里,除了钟和姜岂言,还有一位不为人知的强大异能者吗?

无论如何,面对着一地尸体,他无法得出更多的答案,于是干脆从树上跃了下来,准备探探虚实。

他落地的时候不小心碰着了一根树枝,带出了极轻微的响动,他本想在暗处再观察一阵子,却没想到那洞口有人守着,而且守卫还相当的灵敏。

对方闻声而动,毫不迟疑地递出了枪口。

见对方有所反应,苏闲索性也现了身,他们相对而立,几乎是同时朝着对方举起了枪。

第48章 重逢

“我也是个异能者。”

小桃的这句话,是真的惊到了钟云从。

在他舌桥不下的时候,那姑娘已经打亮了电筒,手里朝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一把匕首,捋起衣袖,利落地划破了小臂。

殷红的血滴冒了出来,钟云从愕然失色:“你在做什么……”

“我十岁的时候,曾经从三层楼高的地方摔下去,全身多出骨折,两条腿也断了。”小桃语速飞快,一边说一边掀起他的上衣,后背的伤口乍然与寒风相触,钟云从剧痛之下,竟然失声了。

“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死,我自己也这么以为。我完全不能动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那种等死的感觉,非常绝望。”他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接连不断地滴在他的伤处,他知道那是小桃的血,想阻止,却无力开口。

“可是三天之后,我竟然能下床了。我摔断的骨头,全都自己长好了。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伤处的血液开始凝固。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命大,可之后立刻有人拉了我去做实验……他们割破了我的皮肤,但是在十分钟之内,那条伤口就自动愈合了。”

他感觉到创面开始发热。

“这时候我才知道,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我的体质异乎寻常。”

创面蓦然产生了一阵刺痛,他猝不及防,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

小桃注意到了,抬手拭去他的汗水,温声安慰道:“这都是伤口愈合的正常反应……别怕。”

钟云从能感觉到滴在他伤口上的血量又增大了,想必是小桃又让自己挨了一刀,他于心不忍,挣扎着出声:“你别……别再……”

“没关系的,流这点血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小桃笑了笑,继续说,“后来他们又在我身上做了一些实验,然后又有了一些发现——我不仅有自愈能力,而且我的血液也有治疗能力。”

伤处的痛感愈发强烈,灼热感也变得更加明显,他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吟。

“所以,你别担心,我能治好你的。”

钟云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的脸贴在冰冷粗粝的石壁上,整个石洞里,只剩下他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他不知道那姑娘又做了什么,大概是一刻钟之后,灼烧的刺痛感开始减弱,也许是最虚弱的那阵子过去了,他的意识反而从混沌转为清醒,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伤处的血管开始收缩,连带着,周边的皮肤也有痉挛的反应。

小桃拿过水壶,给他喂水:“开始结痂了,很快就会好的。”

钟云从喝水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瞟了一眼她的手臂,她已经把袖子放下了,他看不清伤口,但发现她的袖子上沾染了些许血渍。

小桃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莞尔一笑:“你忘了吗?我的自愈能力可是很强的,这种程度的伤口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可她的脸色分明苍白得紧。

钟云从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能抵过身体的本能,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想来不会太久,因为他的后背刚结起一层厚痂,而左腿上的枪伤显然也被处理过,陷进肉里的子弹被挑了出来,看起来血糊糊的,可实际上也开始结痂了。

“小桃你……”他挣扎着动了一下,不曾想,却惊动了小桃:“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他费力地扭头望过去,发现她正跪坐在姜岂言身旁,手里的匕首正陷在他的心脏里。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正准备治疗姜岂言的伤。

“你……你不要命了吗?!”他的语气难得的严厉起来,她的脸色比先前还要差,整个人单薄像一张纸,他真的很担心她会支撑不住。

小桃赧然一笑:“反正都……就顺便嘛。他快不行了,你也不忍心就这样看着他死吧……?”

钟云从闭了闭眼,没作声。

之后他没再干涉女孩的行为,直至听到她扑通一声栽倒的动静,才心头一跳,颤颤巍巍地扶着石壁站了起来,拖着伤腿吃力地将人弄了起来。

让小桃靠着石壁坐好之后,他细细观察了一番她的情况,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出了不少冷汗,手脚冰凉,显然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但她手臂上的伤口确实正在愈合。

他长叹一声,把姜岂言身上的外套盖在了她身上。

随后,他才回过头瞥了一眼姜岂言,后者胸口起伏不停,呼吸声也很重,但比起之前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要好得多。

他是亲身体验过小桃异能神奇之处的个例,对于她鲜血的效用深信不疑,所以说,这位纠察队长的命,应该是保住了的。

不过那家伙伤的比他还重,时间又比较长,估计恢复的那么快。

说起来,他能苟延残喘这么久,也真是不容易啊。

那两人暂时都处于不省人事的状态,天生劳碌命的钟云从没法安心地缩在石洞里养伤,虽然之前是解决掉了四个黑衣人,可谁知道这附近还会不会有“暗影”的人?

他抄起手枪,艰难地摸出了洞口,特意找了块能遮挡身形的岩石,躲在后头,平缓呼吸,全神戒备着四周。

大腿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后背的创面却略略发痒,钟云从虽然觉得不太好受,但也从心底里感到高兴,那意味着,他背上的伤口已经进入恢复期了。

小桃这个异能还真是神乎其神啊……他正想着,却倏地浑身一凛——莫非,“暗影”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小桃?

这么一来,一些被忽略的细节也开始浮现在他的脑子里,譬如,追车的时候,对方并不以他这个驾驶员为第一攻击目标,反而伸手去抓小桃;再比如,他先前只身守在洞口的时候,对方只想置他于死地,却是一心要往山洞里钻……他们要找的,肯定不会是纠察队长姜岂言吧?

这个与他萍水相逢的女孩子,竟然与“暗影”有牵扯?

钟云从冷汗直流,不过他倒不是担心小桃会是坏人,如果真是那样,她根本没必要舍命救人。

他是在忧虑,“暗影”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无星无月的天幕,只觉得这一夜无比漫长。

鬼使神差一般,他蓦地想起了苏闲,尽管他知道自己不该想,但还是想了——他在做什么呢?

就在此时,他敏锐地听到了枝叶发出的簌簌响声,他警惕地望过去,发觉不远处的树梢正在轻微地晃动,似是一阵风刚吹过。

他犹自惊疑不定,手上的动作却是未敢延迟半分,霍然起身,反射性地抬起枪。

未曾想,一转眼,一个黑影鬼魅般地从树干后闪了出来,与他相对而立,手里几乎是同步地举起了枪。

他们举枪相向,他的食指扣在扳机上,掌心渗出热汗,滑腻腻地糊在枪支上,心跳雷动。

对峙片刻,对方未发一言,钟云从无法再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局面,做了一个深呼吸,故作镇定地开口:“什么人?”

那一刻,他的双目双耳全力以赴地捕捉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不知是否错觉,他感觉到对方收敛得很好的气息瞬间紊乱起来。

然后,他听到了他压低的嗓音。

“你的反应,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快一点。”

他的心率愈发的狂躁起来。

>>>

苏闲有所怀疑,但一直不太确定。

那般坚定而强硬的姿态,对面站着的,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吗?

直到对方的沉不住气打破了这场对峙,他听到他虚张声势的质问。

“什么人?”

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