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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想我就难过,滥好人脾气发作起来,拼着被南美出手打我,我弯腰就近抱起两个人,往背上一甩,再抱起另外两个,脖子上横担了一个,南美气愤愤瞪着我,须臾长叹一口气,说:“猪哥,我晓得我要是不跟你一起救,以后说不定连朋友都没得做,你真是!”
我歉意的咧嘴笑笑。她没办法,只好一边运诀,一边也抓了两个人过来背上,然后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冲我屁股上大力一脚,把我踢出几十米远,自己转身也向外飞扑出去,我们两个都重重跌在光行身边。
光行抱着小破的姿势跟一个小脚老太太抱着一只二十斤的西瓜一样,小心翼翼。他看到我们两个出来,立刻提醒我:“猪哥,狐狸,这火有问题,里面的人声都是来自另外空间的。你们小心是术师做法。”
提到术师,我立刻去看厄斯特拉,她那张麂皮脸上流露出奇特的表情,像是了然,又像是疑惑。我心想就是因为你这个死恐龙搞东搞西,才害得今天那么多人要葬身火场,一气之下,大力踢了她一脚,把她踢得嗷嗷直叫。南美跟上补了另外一脚,这脚更狠,她穿的是尖头的高跟鞋,锋锐度直追干将莫邪,立刻痛得老太婆泪如雨下。南美狠狠的喝住她:“哭个屁,哭,告诉你,今天猪哥身上少了一根毛,我让你一百辈子轮回当蛤蟆!”
我感激的瞥了她一眼,被她的大眼瞪回来:“别发呆,继续去救人,我知道你那个德行,哼,放心,你死了我会照顾小破的。”
没人理会厄斯特拉在哼唧些什么,虽然我一瞥之下,觉得她被踢以后出现的表情相当奇特。我忙着和南美一块冲回火场,一边没忘记叮嘱她:“你照顾小破的话,千万不要给他看恐怖电影,他会把那些怪东西全部变到面前来的。”
上一回我们总共救了六个,这回可以多一点,正在我到处找还有一线生机的人体的时候,南美突然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声。我心里一惊,张口叫:“南美,怎么了?”
回头去看,南美挡在我身前,双臂双腿之上,赫然缠着无数条彩色的龙蛇一般的异物,正在纠缠扭动,欷欷待噬,南美抱着两个人,掌心的避火诀已经放松,烈焰疯狂席卷上来,已经烧到了她的皮肤。我大惊失色,将抱着的所有身体都压上肩膀,弯着腰跟只驴子一样拖着他们冲上前去,抓住南美右手那条金色蛇体用力一拉,嗤嗤声音响起,它立刻转而缠上了我,所接触到的所有地方顿时烧得跟祭祖金猪的皮一样脆。我忍着痛,张手去抓南美身上另一条,拼命叫她:“赶快走,赶快走。我顶住。”
老狐狸的长发披散了,突然停下一切动作,只是冷冷的凝视着眼前的厉火与火中的幽灵。她的脸色突然间变得雪一样白。我隐隐觉得不妙,待要叫她,已经来不及了。梦罗美达天城美丽狐族的单传精灵,以女子皮囊混迹于人世间七百三十七年,看尽世间沧桑冷暖前生后世的狄南美,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唯愿也是最后一次,在我面前现出了原形。一只浑身上下银光似雪的绝世狐狸,随着人类脆弱的皮褪去,苒苒出现在火光中。
她的灿烂光华在刹那间压下了所有热焰,如无垠的崇高的雪山压下了一堆篝火。那冰雪的颜色和入骨的寒同样侵入我的身体,甚至神智。我头昏目眩。臂膀上扭动的红蛇仿佛受到极大的痛苦,发出丝丝的声音,在垂死的剧烈挣扎中游窜,给我带来更强烈的刺痛。那边,南美将刚刚救起的宾客望空一掷,美丽的尾巴轻轻在自己背上扫动,幽邃的眼中闪动着极度冷酷无情的光芒。她一偏头,张口将缠绕她的彩蛇咬在齿间,蛇们发出奇异的垂死嘶叫,在她的唇齿间痛楚扭动,不到一刻,已经断为两截,紧接着化为烟尘消失无踪影。盘踞我们身上的残党感知到亡命的恐怖,弹身而起,向着空中飞扑而去,可是南美优雅的跃起犹如一道银色闪电,划过火光中的弧形圈住了那几条红色的异物,璀璨焰火一般炸裂于我眼前,将它们送入了永世不得轮回的破碎虚空。
一从红蛇缠身的困境中脱出,我顾不得理会南美变形。赶忙扑过去寻找更多的受害者。找到第七个,我的样子就活像码头上搬沙包的苦力,身上叠满了死沉死沉的身体。虽说重量不值一提,却找不到更多的面积可以承载。我一边弯腰到处乱爬,一边叫南美:“狐狸啊,赶紧把人带出去,快点啊”
没有回应。
我心里一寒。艰难的扭头去看。只见熊熊烈焰包围着南美的真身,她好整以暇的站立着,脸上带着超然物外的淡漠神情,闲闲的四处张望着。这来历不明的大火好似她偶尔经过的景色,她正往什么走去,突然停下来,看一看。然后随时会走开。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老狐狸,我认识的那个又爱臭美又贪吃,每季都紧跟巴黎和米兰的时装新时尚,最热衷尝试什么新的减肥法,彩妆法。还不时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让你哭笑不得。但是她是只多热心人类社会公益事业的狐狸啊,常常为了给什么非洲灾民筹款去搞街头人体秀,拿个小盒子吆喝吆喝,非要人家给钱,有时候一两个阔佬坐个奔驰打眼前过居然不捧场,开出一两百米就会发现自己浑身发恶寒,卧床三天不起是前奏而已啦,当夜家里的金银细软一准是要给人偷得干干净净的。
缺少南美辟火诀的庇护,冥地之焰已经逼近我,皮肤收紧,我感觉自己整个身体正在发出吱吱的焦烤声音。要不是猎人时期毕业的时候有欧洲大法师联盟的会长给我布过一道三界不侵符,我又上西安法华寺求过菩萨保佑,怎么都是中西法术界联手罩住的一号人物,说不定现在已经化为焦土了。我尽量站直身体保护背上的那些混蛋富翁,一面骂骂咧咧发誓回头一定要去他们家大吃一顿,一面试图唤醒南美的良知:“死狐狸,你吃了我们家好多小鸡墩豆腐哦,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哇,裤子烧到了,混蛋狐狸~~”
就在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我的周围,突然一空。
一空?一空是什么意思?
一空就是,这栋巨大的,被某种神秘力量控制的,正困住我的房子,本来正在大烧特烧,已经要把我烧成一只大烤鸭了。可是突然之间,就在我眼一眨巴的时候,不见了。
等我再醒过神来,我就看到了辟尘。
他站在不远处,正张开双臂。头向上仰,我跟着去看,哇,奇观,那栋房子居然被一阵极强中心向卷风包围着,飘荡在数十米的高空,仍然裹在火中。房中的火焰带着惊恐的光色,从底部试图突破出来,辟尘唔了一声,说:“不是一般的火啊,还会战术转移。”立刻重新催动他的超能力,在房子之下,我们至上,设置了一个结界真空层。绝对是鸟飞绝,客机灭的恐怖地带,其工作原理,相当与宇宙中小型的黑洞。宁杀错不放过,以防止冥地之焰的穿越。现在我周围除了一片焦土外,还有很多人东倒西歪昏迷不醒。另外就是狄南美,轻摇着它的小尾巴,无所谓的看着我。
辟尘做完了手里的活计,立刻就冲过来接我身上的人,看着我的手变成了一只烧猪,气得暴跳,看看周围又没有仇人,没气出,跑过去痛殴南美,南美灵巧的一跳,跳到旁边,歪着头冷冷的看着辟尘气急败坏,摩拳擦掌的样子,悠然问:“你做什么?”
辟尘一脑门的火:“哎呀,居然装酷!忘了吃掉我多少提拉米苏啦哦?不要以为你有原形了不起,我也有,要不要变给你看?”
他说起了火,真的一挣耳朵,要变成一头犀牛和狐狸打架。我的妈,今天演西游记吗?莫非我的角色是唐僧?
我上去把他拉住:“南美可能太久没有回元身有点不适应,别理她,去看看那些人吧。”
不幸中的万幸,那些普通人虽然昏倒过去,身体却没有什么伤害,看来冥地之火主要针对的是有灵性的修道者。我把他们排排好放到停车场旁边,走过去抱过小破,刚刚怎么也是有惊有险,见到他犹自沉睡的小脸当然分外开心。
我问辟尘:“你怎么来了?”
他不放心那一栋渐渐烧没了的房子,仰头观察着,一边说:“光行回来叫我的。南美怎么回事啊,还在发呆,明天绝她一天食。”
说曹操,曹操就到,南美发呆好像发完了,慢腾腾走过来,眼睛里那种为我所不熟悉的冷光消失了。她懒洋洋的叫我:“猪哥,手痛不痛?”
我大喜:“你醒了哇?刚刚以为你鬼上身!”
她尴尬的笑两声:“我不上人家身已经很给面子了,谁来上我的身啊。”
说着自己打量了自己一下:“哎,空气污染,别弄脏了我的本相,用原来那个样子吧。”
一耸身,一转脸。又是一个烟视媚行的姣姣女,我提醒她:“鼻子高了,眼睛大了,不是刚刚那个。”她满不在乎:“没关系,今年流行混血脸,我尝尝新鲜。”
我们脱了险,厄斯特拉的麻烦就大了。恶狠狠的围上去,我装出凶恶样子拷问她:“刚刚是怎么一回事?不从实说来,我让小破吃了你!”
手里小破往她面前一招呼,小伙子很配合,梦里多半又吃零嘴儿啦,小嘴一张,牙齿亮晶晶的,连光行都打个寒战,喃喃道:“乖乖,杀气好重。”
果不其然,厄斯特拉惊恐的睁大眼睛,尖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求求你,不要让破魂大人过来,~~~”
这样作弄她让大家都很高兴,所以这个把戏反复上演,而厄斯特拉极为配合我们的恶作剧,每次都发出分贝数相差无几的尖叫和哀求声,看来她高级为吸血鬼,耐药性还不如我牙齿里的蛀虫。
我差点给烧成一个烤猪,火正大,没有刚刚戏弄她的闲情了,暴躁的问厄斯特拉:“把一切从实招来,不然你看见了,我们什么都吃,要不要尝一下脆烤千年吸血鬼?”
她趴在地上,脸贴着泥巴,眼睛不敢往上看小破,嗫嚅着说:“你们这个时代的那两个人是代人~~~”
代人?
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喊出来,然后又不约而同按住自己的嘴巴。连厄斯特拉在内,大家集体静默十秒,观察小破的神情变化。十秒过后,南美举起右手拇指表示安全。大家才继续听招供。
《猎物者》第二部:悬神引
第十章
十六世纪,匈牙利乃至整个欧洲最伟大的祭司名叫安诺斯。他一生极为风光,享受了人间最高贵的待遇和最豪华的享受。但凡这样的人,都舍不得进入轮回无常的下世。他未能免俗,希望可以使自己的生命永生。
在穷经皓首十年之后,安诺斯找到了一种古老的方法实现自己的梦想,那就是悬神借生。本来他准备在自己死后等待若干年才复生。结果出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厄斯特拉夫人是正统吸血鬼的后裔,能够使用时间旷野,灵机触动之下,他独创了更有效的借生方式。利用时间旷野寻找到自己在现世的转世之身,以悬神引控制他们的身体,直到那一世的生命可以延续过来。厄斯特拉所渴望的,本来就是保持青春而此生不死。一拍即合。两人开始了三十七年之久的寻找转世人身和悬神借生的过程。
现代的两个人被先世的元神操纵,只等控制程度日深直到完全受辖。但是在开始阶段,他们各自的元神没有全部消散,还是会起一些作用。我插话:“那罗伯特是真爱吃三明治,和史密斯是这辈子的恋人吗?”
厄斯特拉老脸上竟然闪过一丝黯然:“不止今世,不止,不过,都过去了.。”啊呀,莫非这两个人有一腿?因爱成仇?互相猜忌?大打出手?同归于尽?写成戏剧题材,绝对把“西贡小姐”挤下四大歌剧的排行榜去。
她继续说:“悬神借生要利用悬神引的力量,而悬神引来自血之菁华,今天晚上,本来就是最后的仪式,当处女的血流泻出来,让我们沐浴其中的时候,罗伯特和史密斯在你们这一世的生命就结束了,代替他们的,是来自十六世纪伟大的伯爵夫人和祭司。之前我还以为是他不再爱我,想用诡计欺骗我独自转世。结果,结果~~~”
她沉浸进入了自己的世界,绝望眼光投向空中烧尽了的那座城市,哀伤的说:“我的一切梦想都破灭了,安诺斯的也破灭了。他没有死,一定是他不甘心,驱火来报复。”
我听了就有气:“破灭了好,专会害人,哼。对了,那些到处跟着我们家人不放的手啊头啊什么的,是不是安诺斯那混蛋干的好事?”
厄斯特拉点头又摇头:“那是被悬神引已经控制住的身体部分自主的行动,元神与宿主融和过程中,常常会出现这样各自为政的现像。可能你在他们面前现过形,他们来探测一下。”
身体各自为政,有意思。万一嘴巴要吃饭,屁股要上洗手间,这卫生问题怎么兼顾,可还真有点考人呢。
那栋房子仍然飘荡在半空中,不过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这是安诺斯数百年前的妄想在今日的纪念,毁灭在虚空里,也是应得之所。那崩散焦黑的门窗摇落着,尘烟四处弥漫。我走过去检视刚刚救回来的那些人,没有罗伯特,也没有史密斯,更没有里奇太太。应当是已经散形了。
狄南美闲闲跟着我过来,一路走一路自己发笑。我白她一眼:“笑什么?”
她深深的望着我,摇摇头;“猪哥,我真不知道,你这种个性是好呢还是坏呢。”
奇怪,怎么突然和我的个性拉上关系?
我指指自己:“我?”
她意态悠然:“那个几百岁的老太婆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呀。”
我顿时皱眉头:“你说她骗我?可是听上去很合情理啊,而且她那么怕小破。”
南美脸上有奇异的表情:“猪哥,你真的没有发现吗,厄斯特拉是怕小破,可是她更渴望小破。你知不知道破魂的血多么有价值,连我有时候都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破魂的血?我突然想起来江左司徒,以人类之身,拥有无法测度的神秘力量,他曾经告诉我,他是由破魂与食鬼的血液饲养长大的。
一念至此,我赶紧飞脚回去从辟尘手里把小破接过来。仔细看看他,还在睡。小孩子睡性是大一点,不到明早七点半,怎么也不会醒的吧。念叨的时候我眼角余光扫过地上的厄斯特拉。她正直勾勾的盯住小破,眼神和跑到非洲玩了三个月后饿着肚子回来的南美一摸一样,饥渴得立刻就要烧起来。她刚才表现得那么夸张的恐慌之色,可能倒有一半是在掩饰。我当下就琢磨是把她提起来暴打一顿过瘾呢,还是让她穿个小三点去墨尔本街头裸奔比较解气。
天色有点透亮了,我估计很快就有人会来接那些参加宴会的宾客。我们应该走了。否则被人看到这一幕,又要花好大功夫消除人家记忆,万一不慎消得动作大了点,墨尔本就要出现很多无家可归的人,苦苦思索自己到底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带上厄斯特拉这个大包袱卷,我们一行人穿街过巷,很快回到了我住的地方。刚刚到达住宅区外两公里,南美突然停下脚步来:“不好,气味不对,猪哥,有东西在你家。”
有东西在我家,意思可能是清洁情况会受到破坏。辟尘一听大急,撒腿往回赶,遥遥看到好好的房子矗立在那里,安安静静的,门还保持着他出来的时候半开的模样。他回头叫我们:“没事啊,狐狸疯了,乱吓人。”
话音未落,一道黑气从我家的屋顶冲天而出,在光色朦胧的半空渐渐弥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头。黑影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突然说起话来,声音尖细而单调:“玄狐,人类,啊,这是什么,犀牛吗?厄斯特拉。”
厄斯特拉张大眼睛,狂喜的锐叫:“安诺斯,你没有死,你没有死,我错怪你了。太好了,请把我救出来吧。”
黑影在空中缓缓飘荡,仿佛是在摇头:“厄斯特拉,你这个愚蠢的女人,因为你错误的开放时间旷野,使我附在那两个男女身上的元神都被冥地之火烧得消散了。我再也不能回复真身了。都是你的愚蠢,是你的愚蠢啊。”
我们一群人脸色都露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南美忍不住谴责他:“喂,黑头,不是你自己放火来烧的吗?把自己寄主烧掉了怪不了人的,要负责任哦。”
黑头听了这番话,似乎极度激动,不断变幻出各种怪相,丝丝的呼吸声中都可以听出他的暴躁之意。良久他冷笑了一声:“玄狐,你空有千年的修行,却被人类的皮遮盖了灵性。我在生只是一个祭司,怎么有能力驾驭冥地之火?”
我看看自己被烧得烂皮烂骨的手,大为纳闷:“那是谁烧我呀,赶紧说,我得烧回来。”
安诺斯咯咯咯咯怪笑起来,笑得我们掉一地的鸡皮疙瘩,如此尖细的声音,怎么可能出自男人之口?我悄悄问厄斯特拉:“祭司是太监不?”
她不晓得什么是太监,我只好换个字眼:“阉人?”
太婆非常愤怒,转头不理我。对了,那时她曾经的爱人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笑够了,那道黑气在空中回旋舞蹈,仿佛讥讽我们的愚蠢,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嘿嘿,最大的魔头就在你们怀中,却没有人认识…”
我和辟尘毛骨悚然的对望一眼,一起去看小破。
安诺斯的声音继续传来:“不错,就是他。破魂的主宰,他穿越时空,使我的元神无法凝聚,使我的宿主在火焰中消失,他是所有修行者的恶梦与克星。不过你们也不要高兴,他已经开始觉醒了,当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和我一样消失的。”
厄斯特拉尖叫起来:“安诺斯,我不要消失,救我啊,让我回去吧。”
安诺斯叹息一般的声音传来:“不可能了,夫人,时间旷野已经毁灭,你回不去了,你很快就会死去了。”
仿佛为了配合这句话,我怀中的小破突然伸了个懒腰,哼哼唧唧的揉着眼睛醒来了。他睡意朦胧的抱怨着:“好吵哦,唔唔”。
看来安诺斯对大家的影响不小,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小破,一声不吭。等着他伸够了懒腰后,爬到肩膀上四处看看,找到辟尘,立刻撒娇:“我饿了,我要吃甜甜。”
辟尘的表情好像睡床上的公主一样,正在被王子的一个吻唤醒。他的小眼睛努力一睁,上前接过小破,柔情蜜意的满口答应:“吃甜甜,吃甜甜,辟尘马上去给小破做甜甜哦,乖~~”
他们大步流星向家里走去。我在后面叫他:“辟尘,辟尘?”
他平静的转过头来:“猪哥,我不信外人,只信自己。进来,我们吃饭。”
这句话,仿佛肉毒杆菌抚平老女人脸上皱纹一样,消灭了我心里一点点的疑虑。我招呼大家进去,连厄斯特拉一起,准备享用辟尘精致的早餐。当然,关门以前,我没有忘记送给安诺斯的黑影一个中指,并且对这个手势在现代的应用做了非常详尽的解释。
每人一个火腿蛋三明治,一杯鲜果汁,小破另外要喝牛奶保证营养。他跟往常一样心不在焉的喝着,跟我说:“我做梦了呢。”
我尽量挤出笑容:“小破梦见什么了。”
他睁着酷似辟尘的小眼睛仔细想想,然后犹犹豫豫的说:“起火了。很热。”
光行“啪”的一声从椅子上掉下去,爬起来屁都没放多一个,开了个空间门走了。南美骂骂咧咧的说:“不讲义气,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我伸出手握住小破,心里有点凉凉的东西涌上来。这种感觉曾经在小破幼儿园的那间小小洗手间里出现过,当时小破眼睛里的蓝光,提醒我终会失去他,这命中注定的失去深深刺痛我。
小破在我的手心里忽然安静下来。那种安静如同死亡一样突如其来,却毫无争议。他看着我,那梦幻般的蓝色逐渐在瞳孔深处闪现。任何一个三岁小孩的脸上,都不会出现如此冷静如山河大地的神色。
然而他只是轻轻的说:“猪哥。我还要喝果汁。”
我忍不住紧紧抱住他。
《猎物者》第二部:悬神引
第十一章
我们的早餐以我和辟尘恍然若失的坐在厨房炉灶边发呆结束。南美去参加她的墨尔本小姐选举初赛去了。临行发了毒誓,要是没有选上,就让墨尔本所有育龄女人之后十八年内只生男不生女,以方便她以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她发完誓以后紧了紧腰带,雄纠纠气昂昂的出门了,我们听到她在门口吼了一声:“黑头,你还在啊,饿不饿?”
我追出去看,安诺斯真的还是在屋顶上盘踞着。我好心劝他:“喂,你永生不了啦,早死早投胎,走啦。”
他呼呼呼喘气,嘿嘿冷笑两声,阴测侧的说:“我在等破魂大人的苏醒呢,厄斯特拉,你不跟我去吗?你要跟我去的。放心,我会帮助他的。到时候,我们就又在一起了”
说完卷成一道长烟,消失在空气中。
我怔怔地看着天,辟尘在厨房窗户里看着我。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此时,小破突然在二楼阳台叫了一声:“爱丽思!”我一拍大腿,糟了,还是忘记了一件事情!
我和辟尘一头撞上去,正看见小姑娘爱丽思穿着校服的小身子贴入厄斯特拉的躯干,逐渐融为一体。跟我昨天晚上在古堡中看见的情况相似,老巫婆骤然间又焕发出了奇异的神采,脸色红润,皮肤逐渐伸展开,整个人仿佛在时间中倒退,一直退到只有三十岁的模样。爱丽思完全消失的瞬间,她长长笑了一声,身体一挣扎,居然把我精心扎上的绳子扯成一段段,站起来伸手闪电般抓住小破,望空一跳而去。我大叫一声赶上,可是来不及了,她迅速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我急速转身下楼找我的装备包,一边走一边告诉辟尘:“我想到了,这个老巫婆一定也会悬神借生,你记得小破看见史密斯那一次说看见她和爱丽思一起吗?我猜爱丽思也被厄斯特拉抓去作为保存元神一部分的分宿主了。我现在去追她,你在家里等我消息,防止安诺斯捣乱。南美一回来立刻叫她来找我。”
在我最后看到厄斯特拉的地方停下,我取出专门追踪吸血鬼所用的异质指向图。图纸显示全城现在共有七十三个吸血鬼在活动,其中六十八个处于微弱的能量进出状态,天亮了,人家躲太阳睡觉去了。另有两个呈现工作中的状态,吸血鬼能做什么工作呀,调到细节窗口一看,居然是给人家地下室检查建筑老化情况,果然专业对口。还有三个,一个快速移动在南区街道上,另一个呆在北区一个点没有任何动静,能量指示正常。还有一个,怎么好像在逐渐消失中?
一旦我明白过来在快速移动那个是厄斯特拉,我就一跳而起,拿出我最高时速,
往那个发呆吸血鬼所在的北区地方狂奔。一路上我脑子也转个不停,当我看到我所奔向的地方果然不出所料的时候,大抵情况如何,我已经有点把握了。
这是小破的幼儿园。里奇昨天可能不在城堡里,逃脱一劫,那么她就一定在这里。否则以盛年吸血鬼的追查能力,不太可能做无的放矢的无用功。
轻车熟路攀上三楼校长办公室,不出所料,里奇太太已经死在办公室一角。年轻时候的伯爵夫人真的风华绝代,难怪她能嫁个有钱老公。挽着她那条松松的裙子,娇媚的倚靠在窗边,向我伸出双手:“年轻人,你真聪明,可是还是晚了,我永远的生命已经来临,而更辉煌的还在后面呢。”
我看了看,小破站在不远的地方,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悠闲的站着。看到我,他也没有反应。
我努力镇定下来问她:“里奇夫人,爱丽思和史密斯一样,都是你的元神寄体?”
她妩媚的一笑:“不,我只是恨里奇而已,她也恨我,因为她没有我美丽,抓不住安诺斯的心。不过爱丽思是的,悬神借生的方法我也会,我的幼年和盛年分别在不同的人身上留存,以保持更多年轻的活力。”
我为她觉得痛惜。可是现在不是向她讲道的时候吧,我关心的是小破。
看着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小破。厄斯特拉咯咯娇笑起来:“你是他的父亲?不可能的,他是破魂的主宰啊。我曾经在古老的典籍中读过破魂这神秘族类的存在和他们的恐怖力量,原来是真的。他现在没有觉醒。我有机会喝到他珍贵无比的血,你知道吗,我会成为世界之王,永远的世界之王啊她款款向我走来,身上不知从何处发出浓香,氤氲了整个办公室。她魅惑的低语:“年轻人,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共享这世上无限的荣华富贵?”
我心想,要是换了卡梅隆.迪亚滋来求我呢,说不定还有点希望,至于你,皮肤再好也几百岁了,代沟之深,完全可以千米为单位计。我干辟尘都不干,百分之两百说我找了个好吃懒做的,让他做多一倍的家务!
于是,我不但气势如虹的大喝了一声:“巫婆你休想!”而且毫不犹豫先下手,迎面一拳打去,力求第一时间把她的鼻子打下两寸去,那么就从欧洲美女变成日本美女。
厄斯特拉脸色一变,身体灵巧的旋转,元神合一后果然体力大胜从前,轻易就闪过了我的一击。她快步跳跃到我身后,冷风一凛,我感觉到她的森森白牙已经咬到后脖子,忙平地一扑,侧身大力踢出去,同时从装备包里取出银色小刀,六刀连发,将厄斯特拉钉成一个靶子,嘿嘿,对付吸血鬼我还是留了一手的。她噔噔噔退出去。就在我以为给予了敌人重击,顺便赞美自己功夫长进不少的时候,正统欧洲吸血鬼的顽强作风支撑着这个混蛋女人重新一跃扑到我面前,锐齿森森,角度古怪,居然正咬中了我的左手手腕动脉。我大呼不妙,拼命用右手为刀切中她的后脖子,紧接着把她摔开。
左手手腕血液流出,我脑子一热,叫苦连天:“糟了糟了,我要变成吸血鬼了,我下辈子要靠去医院买血为生了,现在的血好贵啊,完蛋了!”
伯爵夫人虽然受伤也不轻,不过情况比我好,最少这一点可以从她还宽宏大量的安慰我看得出来:“害怕吗?不用那么害怕,告诉你吧,我的元神力量没有回复,不能够感染像你这样拥有特别能力的人。不过。”
她摇摇晃晃过来,居然还调戏我,摸摸我的下巴:“不过呢,一段时间内,我无论要干什么,你都只能看着了。”
她没有说错,我感觉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奇异的从某个地方流失而去了,我感动非常的冷。身体动不了。
厄斯特拉轻巧的反手一拉,身上的衣服流泻而下,露出她美好的身段。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说得多么正确!想想几个小时以前,如果伟大的伯爵夫人在我面前宽衣解带,我第一个念头要么是去自杀,要么是杀掉她拉倒。可是现在呢,我甚至觉得自己动不了也不错,最少就没有借口去盖自己眼睛做纯洁状了。
这念头只是一转眼,下一个转眼,我就要抓狂了。厄斯特拉向小破走去,随着她得意的笑声,我们仿佛都预见到小破蕴涵着可怕力量的破魂血液流入她的喉管,而后一个超级无敌怪物就会在我们面前诞生。想想南美那么好的人,都经常撂下狠话要人家只生男不生女。这个家伙要是得势的话,百分之两百会要天下人都绝育算了。
我喉头呵呵发声,心里一惊一惊的跳着,可是空有一腔焦灼,却有心无力。只能看着厄斯特拉抓住了小破的肩膀,虽然还是有恐惧之色,却微微颤抖着,无比坚决的一口咬了下去。
“啊。”
这声是我叫的。可是我叫的应该只有自己听得到,因为我的发声器官都松弛了。为什么声音会那么大,震得我耳朵疼?
“啊啊啊”
不绝于耳的惨叫声。
是厄斯特拉。
她的嘴巴被小破的小手紧紧抓住,像他常常玩的橡皮泥玩具一样,逐渐被捏成一团,牙齿从张成小洞的口中一颗又一颗脱落出来,仿佛在进行一场大逃亡。她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有四肢在无谓的抓挠。小破的身体那么小小的,站在那里,却比金刚巨人看起来更可怕。他毫无表情的看着厄斯特拉,蓝色的光如此强烈,以至于我都要转过头。那不是力量,那是一种权势的闪耀。如这世间不过是他的牧场,熙熙攘攘,走动的都是他的牛羊。予生予杀,不过反掌。等我再转过头去的时候,厄斯特拉已经毫无声息。被不知名的力量破坏过的身体犹如败絮垂在地上。她的脸扭曲成一团,带着一种痴呆无辜的神气。灵魂被毁灭,她死去了。
窗台外传出叹气与大笑并发的奇特声音。我抬头去看,那是安诺斯仅存的阴魂。他在空中兴奋的回旋,仿佛为看见厄斯特拉的湮灭而感到激动。我猜想其实,是他以最后的能量催醒了小破,纠缠那么多年,既然不能永生,那就共死吧。
小破放下厄斯特拉,轻轻摇头,高贵而冷静的转身看向窗外。安诺斯的阴魂突然一滞,传出压抑的喃喃声。仿佛在向他信仰的上帝企求什么。而在破魂主宰的世界,上帝是经常放大假的,无人受理他的祷告。安诺斯身前死后下场都不太好看,因为小破只是向他瞪了一眼,随手一指点去,安诺斯就发出一声惊呼,那团黑烟如有形的生物一样,撕裂成几块。而后烟消云散。
我哀伤的看着小破,他回看我,却还是带着无限的高傲安静之色。而往常,小破对我充满爱心的注视总是回以一个无辜的探询鬼脸,或者微微的笑。他不认识我了。他真的醒来了。醒来的是达旦,是破魂和食鬼的主宰,是另一个世界的神秘之王。他将杀戮与占领,我将再没有机会拥抱他软软的身体,听他懒洋洋的叫我送他上幼儿园,帮他从厨房偷小点心,带他去街角吃冰激凌了。
想到这里,巨大的空虚占领了我的胸膛,那味道青酸,质地沉重的悲苦感觉压迫着我,使我一介凡人,却没空去恐惧死亡。我更害怕的,是一切美好时光这样突如其来的失去。这失去扼杀我,切割我,伴随这无穷的对于寂寞的预期。对爱的期望与惆怅,比死亡更强大。
小破向我走过来,无穷残忍汇成大海,在他眼睛中波涛汹涌。他的脚步稳而慢,一步一步,煞气弥漫。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我生命里一段又一段的好时光,不由我控制,总是这样蓦然断然,就结束了。
我定定的看着小破,我多么爱他。从第一天他的小手抓住我的手指,那凉凉的软软的婴儿皮肤的触感,就此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是最温情的回忆之藏。从他向我撒娇的每一个时刻,闻到他熟悉味道的每一个瞬间,从他跟随我去各种地方游荡的天真微笑和奔跑里,从朝夕日常的一切平凡片断,家居点滴里,我所能得出的一切结论,无论他是不是破魂或魔鬼,即使他下一个动作就是一手捏爆我的脑袋,让我死得一僵二硬,我所能对他表达的一切感情,仍然是爱。
他的小手毫不犹豫的伸到了我的肚子上,我几乎可以想像到肠子流出去的惨状了,哎,看在我喂你吃那么年饭的份上,可不可以麻烦你干脆一点啊,免得我伤心伤太久,下去见亲戚样子也不太好看。
他扭住了我的衣服摆。
他仰头看着我。
他仿佛在想什么。
他说:“猪哥,我要上幼儿园了,你要早点来接我呀。”
我欣喜若狂的瞪大眼睛看他,他也很不满意的看着我,并且嘀咕:“这是哪里呀,我要上学了。”
《猎物者》第二部:悬神引
第十二章
南美选完美赶到把我带回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她虽然没有得到墨尔本小姐的称号,却得到最具魅力奖,果然实至名归。小破哭着闹着还是回去上幼儿园了,说今天有运动会。我叮嘱他千万不要在跳高的时候过于用力,免得我要去偷俄罗斯的空间站来打捞他。
有位稀客在家里等我,说是等我吧,看到我进来却招呼都不打。当然我是表示谅解的,因为他正在吃辟尘做的桂花甜酒小圆子,而且吃得如狼似虎,好在是一只非常优雅有礼貌的狼虎。
我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还是那么爱穿白西服的江左司徒先生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恋恋不舍的放下勺子,长出了一口气:“美味啊,没有更美味的了。”
我不客气的问他:“你来干什么?”
他笑眯眯的丝毫不生气:“朱先生不太欢迎我吗?”
我白他一眼。我干吗要欢迎你啊,你来有什么好事,多半是把小破接走。
他仿佛看出了我心里的话,立刻说:“我只是来看看小破过得如何,事实上这几天墨尔本的异物活动很频繁,我怕达旦提前苏醒,特意来一下。”
虽然我还是在腹诽他马后炮,儿子都生两个了你还来喝喜酒,不过既然他不是来接小破,那就一切好商量。带着一脸眉花眼笑我殷勤留客吃饭,辟尘得令,钻进厨房,随着DMX强劲的音乐传出,丰盛大餐即将开台了~~~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