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后果呢?你有考虑过后果吗?你可是把他们全都杀了。”
“他们在法律的空白地带行凶,为了救人和自救,我和他们进行了一场以少胜多的局部战争,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是最为合理和恰当的做法,我没有违法。”艾司回答很自信。
贺大叔笑道:“你非法越境杀人,这还叫没违法啊?再说了,你有能力,也有机会,将他们制服并交给当地执法部门,而不是杀掉吧?”
艾司看了贺大叔一眼,他知道,师父不是挑刺这么简单,他在确定自己的思想,师父想为自己构筑一套适合于解释自己行为的思维体系。
所以,艾司想了很久,如果没有杀掉这些人,而是交给当地执法部门,会判他们死刑吗?难度应该会增加很多。自己不能确保每一位村民安全,如果他们贿赂了当地执法机关,或者本身他们的行为就是执法机关默许的呢?他们会被减刑吗?会被无罪释放吗?太多不确定因素。
如果他们被放,还会杀人和贩毒吗?似乎只有这一点的确定性远高于其他可能。
他们该死!
这是艾司对这群人的定位。
最终,艾司默默地答道:“我不后悔。”
“这就对了。”贺大叔非常满意,拍拍艾司的肩头,悠然道,“师父在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了师父的师父,当时我流落街头,吃不饱饭,我师父对我说,能让我吃饱饭,我就跟他走了。
“第一次杀人,才九岁,在那之前,已经杀了许多猪狗牛羊,这对我心性的磨炼很有效果。那时候发现,原来杀人和屠狗,也没什么两样,而且有时候杀的人,连狗都不如。
“后来业务熟练了,不再满足于吃饱饭,就有了一些别的想法,我希望自己能够自由,一种真正的自由,甚至不被法律所约束,随心所欲。师父这一生,都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呢。”
艾司偏着头侧看师父,似乎在思索师父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贺柱德哈哈大笑,将艾司的头一把按住,胡乱扒拉:“师父是想说,有些时候,事情会很复杂,你没办法去认真思考违法不违法,或者去考虑道德不道德,这个时候,你只要跟着你自己的本心去做就行了。简单地说,就是当你很想去干的时候,就放手去干,杀人也好,救人也罢,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行了。”
艾司沉默了片刻,又道:“可是我不开心。”
“不开心是对的,要是做了这种事情还很兴奋,那才不正常。你那个恩恩不是也说过吗,有些事就算不开心,也不得不去做啊。”
“是自己不开心,但能让别人开心的事情,偶尔也能做做。”
“就是这个意思,你想,那些被你救下的村民,死里逃生,他们不是很开心吗?”
“可是,如果不是我破坏了他们的工厂,那些毒贩也不会将气撒在那些无辜的村民身上,他们原本就不需要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死里逃生啊?”
贺柱德突然严肃起来:“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停下来和你谈这些吗?就是怕你产生这样的想法。”
“杀一个人,救九十九个人,杀还是不杀?这种所谓的良知考问,对我们杀手而言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你杀的毒贩,家里是不是还有妻儿老小?他们是否靠毒贩寄钱养活?我杀了他,他们会不会很无辜,受牵连流离失所,饥寒交迫而死?如果产生了这样的考问,你别想做任何事情。那如果战争打起来,比如抗日战争,鬼子进村了,你杀鬼子前还想想鬼子的老婆孩子怎么办?
“对我们杀手而言,完成任务就好,但是,对你艾司而言,你只需要看到它值得肯定的一面就好,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和假设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有任何考虑。
“因为我们要面临的情况都是最为极端的,机会只在一秒之间,你思考任何当前情况以外的假设,就会错过唯一的机会。艾司你只需要扪心自问,在当前,你最好的做法是什么,你想做,那就毫不犹豫去做。那些村民,就算不遇到毒贩,或者是遇到了游击武装,或者是遇到偷渡客,你唯一需要知道的是,你救下了他们,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值得肯定。至于他们为什么会遇到灾祸,那是事情发生前的问题,我们不需要过多询问,而他们将来会怎么样,这是事情发生之后的问题,不管之前还是之后,都只有在你处理好当下,才有机会再去思考,对不对?”
艾司没有反驳,师父的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至于有没有违法,也是这样子的。”贺大叔开始说得更为深远,“所谓法律,是大多数人遵守的道德公约,在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面前,法律只限制人类行为。而某个地区的法律形成,与文化历史背景有着很深的关系,不同时期的法律总是会不断调整,以适应更多的人。但是,从未有两个相同的文明,所以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法律适用性总是不同的。”
“我们杀手,是无国界的,而且杀手从来不去考虑世俗的法律,我们只奉行杀手界公认的法则。你知道吗,大多数杀手,他们都在战场上完成蜕变。战场是公认的可以合理杀人的地方,他们在那里磨炼他们的技艺,考问他们的内心,崩溃或癫狂的人没法成为合格的杀手。所以,艾司啊,你杀了那些毒贩,不需要为此感到开心,或是难过,那不过是你完成了一件工作,对你而言,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你把它当作喝了一口水、吃了一碗饭、呼吸了一次空气就可以了。”
艾司偏过头,很认真地问:“师父啊,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做杀手呢?”
贺柱德的大手重重地扣住了艾司的脑袋:“不是师父一定要你做杀手,你本来就是一个杀手啊,这是你命中注定的事情噢。你想想吧,我们相处总共才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你都学到了什么,你学到了别的杀手十年都学不完的东西。所以,那并不是师父教会了你这些东西,而是你本来就会,师父不过是帮你唤醒了那一部分记忆。而这些本事,都是一个顶尖的杀手才能掌握的东西,你无法否认自己是杀手的事实。”
“可是,艾司想像普通人一样地生活,不可以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杀手是一群孤独的人,也是可怜的人,杀手不是说你想当就能当的,同样,也不是说你想不当就可以不当的。你那个头痛的毛病一直没好,而你这一身的本事,连师父都感到可怕,像你这样的杀手,都是组织相当重要的资源。对于组织里的杀手,绝没有说脱离或是自由这种说法,或早或晚,就算你再怎么过着平常的生活,危机也会突然降临在你头上,你只凭借本能,可没办法做到自保啊。师父又不可能一直守在你身边,到时候你别说自保,连你身边的人都会受到死亡的威胁。师父唤醒你的记忆,不过是希望到时候你有更多选择的权利。”
艾司低头思索片刻:“师父不是说,想要获得更多的自由才成为杀手的吗?”
贺柱德笑笑:“师父是说,做了杀手之后,想要获得更多自由,所以说那时候想法天真嘛。所有的自由,都是相对而言的,不管你怎么挣扎,都会被限定在一个框架内,像那些村民,遗世独立,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在他们看来,这种生活就是很自由的;但是,一旦遭遇毒贩、武装分子,或是别的强势团体,他们却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任何稍微强一点点的逼迫,都可以令他们失去自由。
“对师父我而言,我有通行世界各国的能力,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不需要签证,不需要任何手续,没有禁运限制,而且,在世界各国,我都有不遵守当地法律的能力,我想做什么都能做得到,一般的执法团体和军队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约束力。在这一点上,我比大多数人都要自由一点,但是呢,师父也是有组织的人,如果不想面临组织无穷无尽的追杀,就得按照组织的命令去做事;师父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在这一点上,又或许不如普通人。艾司啊,你觉得师父和那些村民比起来,谁要幸福一点呢?”
艾司皱眉,这个很不好说,他再次提起恩恩说过的话:“一个人是否幸福,取决于他是否满足。”
贺柱德笑着拍拍艾司的背脊:“那个小丫头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话,说的也是啊,不过,一个人若是过于满足,就会停滞不前,不满,才是人类前进的动力啊!”
贺柱德起身,看着那堆灰烬烧得差不多了,开始准备装袋:“艾司啊,你的试炼师父很满意,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合格的杀手了。今后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可不要忘记师父今天跟你说的话,在事情发生的时候,照你心里想的去做就行了,不要去想太多为什么,人这一生好短的,没那么多时间去想为什么。”
贺柱德对引导这次谈话非常满意,艾司去做的时候,是本能地没有去想为什么,自己引导艾司去想了前因后果,并让他在思考了前因后果之后,再让他肯定地不去想为什么,看起来前后没有变化,但在思想上却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那小子,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会反驳,还呛得自己作不了声,现在终于肯听自己说的了,想到得意处,贺柱德偷偷地瞟了艾司一眼,只见那小子有些郁郁,神情落寞,显然还在消化自己说的东西。
没过多久,艾司也过来帮忙,贺大叔看他神情已恢复如常,显然是有了自己的明悟,开口道:“艾司啊,还有什么问题就赶紧问,趁现在师父还能帮你解答。”
“师父你要走了吗?”突如其来不由分说的试炼,以及言语间那奇怪的态度和口气,艾司马上猜到了答案。
贺柱德看着艾司,知道他心思敏捷,说不定早就猜到了,坦诚道:“是啊,组织上已经催了几次了,师父啊,没有看到你通过试炼总是不放心,现在也放心了。照理说,我该带你一起走,但是你……唉……且不说你愿不愿意,就你现在这个思想,就算带你走也活不下来,好好珍惜你现在的生活,这种自由连师父我都很羡慕呢。那健身操可一定要天天做,其余的事情,你想到了就练习一下吧,不练会手生的。”
艾司也看着贺大叔,感觉有些怪怪的,这位突然出现,要强收自己为徒的大叔,虽然感觉很扯,行事也是恣意妄为,乱七八糟的,但相处了月余,忽然要分开了,心里多少有些不舍。
艾司想到了那个天台上,斩鸡头烧黄纸的大叔。“从现在起,你就不能管我叫大叔了,你要叫我,师父。”
“师父啊,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贺柱德突然有些感动,收了这个徒弟之后,他知道这个徒弟是打心底不愿意的,每次都是生硬地叫一声“师父”了事,就算在求自己帮忙找阿婆的身世时也只是机械地叫着“师父”,只有和他那个什么冯恩恩在一起的时候才“恩恩啊”“恩恩啊”地叫得很欢。
就这么小小的一个语气转变,贺大叔知道,自己在徒弟心中的地位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自己这一个多月的心血算是没白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走。”贺大叔收起自己的感动,身为一名资深杀手,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我在这边已经耽搁很久了,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早都回去了。”
“喏,师父啊,如果,如果艾司想来看你,在哪里找你呀?”
贺柱德突然呛咳,林间的风似乎将口袋里的灰吹到了眼里,他揉着眼睛,满不在意道:“有什么好看的,师父是有组织的人,现在你呀,有了杀手的本事,又没组织管着你,不知道师父多羡慕你呢。”
艾司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的师父,师父这怪异的表情,难道说……师父这是在矫情吗?
“喀,喀。”贺柱德又轻咳两声,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照片,显然是老式的胶片冲洗的,相纸都不是打印相纸,不过照片倒是挺新,刚洗出来没多久。“想不到,你,你还挺有孝心的,啊。如果实在想师父了,就看看这张照片吧。”
艾司接过照片一看,背景是在一个海岛上,似乎有小渔村,照片上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跟师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艾司不解地看看师父,再看看照片,一脸狐疑。
贺大叔露出奸计得逞的阴笑:“这照片上就隐藏了能找到师父的线索,等你强大到能发现照片上的线索了,那时候来找师父,就没有什么危险,现在还不行。别以为你在那个极限俱乐部玩得很开心,没人能赢你,你就骄傲,你想找师父,可是一件万分危险的事情。”
艾司又看了两眼照片,似乎不是一眼就能看出答案来:“好的。”他将照片收了起来。
看着艾司收下了照片,贺大叔似乎轻松了不少,大力拍打着艾司的背部,并告诉艾司:“师父在走之前啊,最后再送你一份礼物,至少短时间内,你在这个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麻烦,明天你就能收到了。”
艾司敏锐地捕捉到,师父的得意中透着一丝丝犹疑,而且他不正视自己的眼睛,艾司不禁思索起来。
贺柱德将一袋带土的灰甩进车厢,忽然听到艾司在身后发出柔弱的请求:“师父,请你不要杀大头。”
贺柱德整个儿僵住!
自己从未透露过想要杀死杨聪那个大头娃娃的想法,相反,在和杨聪相处时,自己一直表现得其乐融融,刚才自己也不过是说要送艾司一份礼物,从未提及要杀死大头的暗示,那小子,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
但是要稳住,不能表现出来,若是听到自己的徒弟猜出自己的想法就大吃一惊的话,这样的师父岂不是逊毙了!
贺柱德一脸早就知道你能猜到的表情,沉稳道:“怎么?还想和那小子鬼混啊?”
“大头他,是有很多缺点,但他只是很努力地想活下去,他还,他还给了艾司许多帮助。”
“帮助?什么帮助?教你撬门溜锁的帮助?还是带你去打黑拳,好赚你钱的帮助?”
“可是!我们是朋友!他很不容易才能活下来,不能因为就是艾司的朋友这样的理由被师父杀掉!”
贺柱德一愣,臭小子,敢顶撞我!老子……算了,这里是密林里,不一定干得过他,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真是白费我一番苦心!老子都是为了你好啊,蠢货!
“朋友?你知道什么叫朋友吗?你没有生死之敌,就不可能有生死之交,没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友谊,至多算是泛泛之交,更多的不过是酒肉之交,更何况大头这样的人,你拿他当朋友,他拿你当傻子。”
艾司倔强地抿着嘴。
“艾司啊,师父可是为了你好,和大头这样的人在一起,对你没有任何的帮助,而且还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潜在危险。你信不信,只要师父一离开这里,他转头就能把你给卖了,这种人唯利是图,只要给钱,他什么都肯干。这种人,你还和他待在一起,这叫引狼入室,你——你和那三个高中丫头待在一起我不管,她们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危险,这个杨大头,你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吧?师父告诉你,他几岁起就在社会上滚了,做过扒手、小偷、强盗,后来跟了大哥,他们贩毒,拐卖人口,开赌场、妓院,什么坏事都干尽了,这种人渣,人道毁灭他一千遍都不足为奇,这种人,你还要保他?”
艾司抬起头来,直视贺柱德的眼睛,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逼得贺柱德心头一紧:“师父,大头以前走了错路,他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为此他已经受到了惩罚,现在的他,只是想凭自己的本事认真努力活下去的普通人,他没有师父你说的那么坏,虽然他的行为也说不上好,但他不该死。如果有一天,他做了很对不起艾司的事情,艾司会教训他的。我知道师父是为了我好,但是艾司更相信自己的感觉,艾司的朋友,并不是很多,请师父不要以潜在危险这样的理由,随便剥夺艾司朋友的性命啊!”
艾司的双眼澄清若静湖,相处了这么久,居然还是不敢直视那双眼睛,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直视那双眼睛,仿佛就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心底深藏的罪恶。
贺柱德闪烁目光,瞥向远方,一时间林中唯有风,沙沙声响,地上的枯叶仿佛有了灵性,悄悄退却,师徒二人间只留下一片空地。
二人僵持无言。
虫不鸣,鸟不语,风悄然,树收声,大地僵硬,泥土缩紧。
不知过去了多久,贺大叔松口叹息:“唉……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这个麻烦就留给你自己去解决吧,哎呀,我怕你到时候下不了手噢。”
仿佛被冻结的疾风再次活跃起来,虫鸟又开始窃窃私语,林中又是一派安静祥和。
“谢谢师父。”
“你……唉,你小子不如回你的火星上去吧,地球太危险啦,不适合你。”贺大叔自嘲地摇着头,扛着麻袋继续装车。
6
天涯市,快活林大酒店,徐振业一团和气,亲自做东,宾客满棚。
徐振业陪着旁边一人相互引荐:“这位任伯符任老板,可就是这快活林的东家了,在我们天涯市呢,别的我不敢保证,歌舞娱乐这一块,任老板肯定是要占去半壁江山的。就这名字有些拗口,叫他老任,叫他伯符,感觉都有点吃亏呀,啊哈哈哈……”
“任老板,幸会幸会。”洪泽屾微笑着伸出手去,徐振业已经介绍开来:“任老板,这位可是我们亚联的后起之秀,台湾赤蛇堂堂主洪泽屾,我这洪家侄儿可是20岁不满就挑大梁,独自撑起一个堂啊。”
“洪堂主,早有耳闻啊。”叫任伯符的老者五六十岁年纪,须发花白,皮肤保养极好,说话中气十足。
洪泽屾也无年纪生分之感,在一众客人中相谈宜欢,他早就知道,和海角市在洪胜天刻意营造出一家独大,百家拥戴的局面不同,在天涯市则是春秋五霸的格局。
这任伯符家族在天涯市有最多的连锁酒店,以及洗浴中心、歌舞城、小夜店,占了天涯市黄赌毒三大头利润的一半,在天涯市这边算得上手眼通天。也是位跺一跺脚,地动山摇的角色,天涯黑道人称快活王任伯符。
另外有商王刘唐名,路子和亚联一样,都是多头开花,藏利其中的集团公司模式,主要利润在走私和借贷这两块,明面身份是工商联副主席,可谓黑白通吃。
还有地王印家巫,祖上是车匪路霸出身,被严打后改走强拆路子,后来靠强买强卖房地产开发致富,他手下有几千号可以为他卖命的民工,当年搞强拆手里就不知有多少条人命官司。
以及雅王申卫刚,暴利来源文物走私和文玩欺诈,是个外来户,听说以前是山西煤老板,后来出了类似《盲井》中故事情节的人命官司,割裂过往,换了个身份重新开始,不喜欢动刀动枪,但靠骗发家,玩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戏码。
最后加上亚联龙象堂的影王徐振业,这就是天涯市黑道五霸,其余小帮小会都依附这五大势力生存。
徐振业的影王有两种说法,一是他在正途不显山露水,龙象文化公司覆盖产业极广,但徐振业几乎不抛头露面,许多员工加入公司十几年也没见过大老板真容,他就像个影子;另一种说法则是龙象文化公司主打影视业,而且当年徐振业只身前往天涯市发展,还是靠卖小黄碟站稳的脚跟。
这边刚做完介绍,门口又进来一人,徐振业招呼道:“老刘,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们亚联赤蛇堂堂主洪泽屾,美国留学回来的,海归精英啊。泽屾啊,这位刘叔叔当年和我可谓不打不相识,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也是老对手啦。”
洪泽屾点头示意,这位看起来只有三四十年纪,脸上连皱褶都没有的中年男子就是天涯市工商联副主席刘唐名了,看上去倒像个正派成功商业人士,但洪泽屾知道,这位可是靠着向东南亚非法走私贩卖人口起家,暗地里不知坑杀了多少偷渡移民,论心狠手辣,估计这房间里他得数头一位。
刘唐名面无表情,也是微微点头,和徐振业一脸亲切截然相反,似乎不怎么给面子,不过徐振业似乎也不在乎。
这时候徐威来到旁边,低声说了句:“爸,我还有点事先出去了。”
徐振业不满道:“怎么,又约了那位连大少?”
徐威只是告知一声,根本不理他老爸的态度,冲洪泽屾点点头,径直出去了。
洪泽屾心下好奇,那连大少是什么来头?竟然让徐威辞了这边过去作陪?
徐振业哼了一声,刘唐名冷冷道:“他们年轻人有他们的玩法,耐不住性子陪我们这些老头子吃喝。”
洪泽屾更是疑惑,这位怎么回事?是来拆台的吗?一脸死了老婆的表情。
徐振业摇头不语,安排刘唐名就座,转了话题,另有宾客陆续到来,便给洪泽屾挨个介绍,这场宴会,既是迎宾,也算辞行,洪泽屾隔日便要从天涯市搭船返回台湾。
徐振业觉得这是拉拢二人关系,绑在同一战线的好机会,再三提及,总算将洪泽屾给请了过来。
宾主尽欢,宴席散尽之后,二人来到快活林外静谧阳台,俯瞰天涯市夜景。
“泽屾啊,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离开?”
“海角市水太深,我有点看不穿。赤蛇堂那边我已经离得太久了,如果我们亚联有什么变化,我怕回去迟了,控制不住局面。”
“看不穿?是陈孝康还是徐元朗?”徐振业知道,什么控制不住局面只是托词,洪泽屾这一系在台湾那边经营多年,当年洪胜天夺权之时气焰何其滔天,依然奈何不得赤蛇堂。照理说洪泽屾的重点应该放在海角市,洪胜天的生死存亡,才关乎亚联每个位高权重者的将来,这个时候离开,岂不是将争夺权力核心的机会拱手让人?
“我不知道,最近有些心神不宁,我觉得有人想对付我。”
对付洪泽屾?徐振业一愣,虽说洪泽屾这些年跟在洪胜天身边,以叔侄相称,看似重用,但稍知内情的人都知道,他在洪胜天身边,更多是一个质子身份,用来平衡安抚赤蛇堂众人与亚联其余诸堂之间的矛盾。
除掉洪泽屾于大局无关痛痒,赤蛇堂那边估计会闹一阵子,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在这风口上,谁会想要对付洪泽屾?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和徐元朗打擂台的那个人是我,难道他怀疑你了?可是不应该啊,他现在自己一屁股屎,华博雄和毛一波的事就够他焦头烂额了,他哪还有精力去想别的事儿?对了,你这次过来,徐元朗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洪泽屾漠然地看着夜景,以徐振业的手段,只怕徐元朗今晚和哪个女人厮混他都查得一清二楚,如此还要来问自己,是想彰显对自己的信任重视呢?还是想打探自己的实力?这条老狐狸!
“徐元朗……应该过得很糟心吧,杨星带着人三天两头地逼问,亏他软得下来,但是迟迟拿不出个结果,周围的人都等着看徐元朗的笑话,而且听说,他地头上的生意,被业叔你这边打压得快喘不过气了?”
“哈,我哪里是打压他,公平竞争嘛,我们天涯市这边市场是饱和了,你也看到了,那四个老家伙,各个老奸巨猾,你业叔我也是费尽脑力,才和他们争了个持平啊。毕竟洪爷一直在海角市,总舵也没说给我龙象堂倾斜资源,全靠你叔叔这把老骨头硬撑啊。”
“说起天涯市这边,业叔和那个刘唐名,似乎不对付?”洪泽屾顺势接道。
“你说老刘?”徐振业想了想,醒悟道,“你说他今晚的态度啊?唉,那个不用在意,上个月他老娘刚走,他那女儿又和那什么连大少搅和在一起,搁谁身上心情也好不起来啊。”
“那连大少是?”
“哦,是刘唐名女儿在美国留学时交的男朋友,这不她奶奶死了,带回来奔丧。但是听说,这连大少有点这个背景。”徐振业伸手比了个八字,“我家那兔崽子和任伯符他们几个的后生,有那么点儿想攀结的意思。哼,这群小兔崽子,也不想想,那种地方出来的少爷,哪个不是眼高于顶,他们自个儿也不看看自个儿的身份,一群土匪的儿子还想攀龙附凤。”徐振业一脸推心置腹的伪笑。
洪泽屾思索道:“这天涯市的政界高层,想必能打点的,业叔和几位大佬都打点得差不多了,说句不好听的,官商勾结的营生,业叔你们这些前辈已做到了极致,徐威他们如果想自己另外干出点成绩,往那边靠一靠,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啊。”
“靠一靠?有那么好靠我们这些老家伙还不早就靠过去了?这事儿可没那么容易,这些小兔崽子自认为翅膀硬了,劝也不听,他们靠不上都还好说,我就担心,他们惹出什么乱子来,一不小心就会玩火自焚。对于那些当官的,如果翻脸,我狠狠心,无论黑道白道,我拉他下马甚至要他性命,总还有反制的手段,可如果是当兵的,嗯,那些带兵的翻脸,那可就是灭顶之灾啊!”
“嗯,也是这个理,威三少他们走得有些急了。不过若是业叔你们这些老前辈要阻止他们,也不是做不到吧?我看,业叔也想多搭条线?”
“自古富贵险中求,要说没点心思那是假的,听说那连云的爷爷早就退居二线了,只是还有些人脉,他老爸是个搞科研的,没实权,这种迂回的路子呢,风险不是那么大,看连云那样子以前家教似乎很严,没见过什么世面,让他们年轻人接触一下也算历练……泽屾啊,你这次回台湾,你导师那边怎么说?”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是我不看好徐元朗,这次我回台湾,没有和他联系……”
徐振业明显不愿在连大少的问题上多谈,洪泽屾也没有追问,但他看得出来,老狐狸眼中闪烁着别样的意思,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对黑白两道局势看法,洪泽屾告辞了徐振业,带着他的保镖准备返回住处休息。
黑道中人,颇信鬼神,许多人更是将心神不定,必有血灾这样的谶语当作人生信条,徐振业三言两语就带转了话题,洪泽屾却起了疑心。
这次他转到天涯,本身就有点引蛇出洞的意思,另一个就是近距离观察徐振业的反应。
徐振业和徐元朗这两叔侄打对台,在陈孝康按兵不动的前提下,就数他们两家势力最大,自己亲近徐振业,为其谋划,虽有押注之意,但同时也要提防着这条老狐狸随时过河拆桥。
今晚徐振业那种滴水不漏,又装作坦陈推心的态度,引起了洪泽屾的怀疑。
快活林是任家的产业,徐振业为了接待洪泽屾另外安排了豪华酒店,洪泽屾在半道上却改了主意,他吩咐司机转向,重新报了个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