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转一个刻度,楼外就会形成一条新的光带,晓玲就沿着光带来回探测。
找到子弹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二人其实心知肚明,要考虑当时的风向风速,以及子弹击中物体后发生的偏移,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运气了。
夜黑风寒,空楼荒野,高风心里其实一直有些瘆意,更别说晓玲了,二人用短程无线步话机沟通交流,相互激励,倒也不觉得无聊,还减少了些担惊受怕。
折腾了一夜,中间二人的位置互换了两次,各自来回奔走了不下十公里,天已经蒙蒙亮了,现在是晓玲在下面探寻,激光的效果在白天差了很多,尤其扩散到远处光线稀薄,需要很努力才能辨识出红色光带的覆盖范围。
高风毕竟不是司徒笑那样的铁人,他守着激光水平仪一下一下地点头,忽然步话机里传来晓玲的惊呼:“有反应啦!”将高风从迷蒙中惊醒。
这一夜他们先后反应了七次,找到两块铁皮,三根铁丝,一根钢钉和一枚一角的硬币,高风对晓玲的大呼小叫早已麻木,并不为所动,只听到步话机里传来窣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晓玲用毛刷在清理周边。
“喂,高风,你在听吗?”
“在。”
“这次好像是那个东西啊,是个黄色的,有点像子弹。”
“什么!你待在那儿不要动!我马上过来!”高风像打了鸡血一般立刻复活,连跑带跳地蹦下楼去。
高风冲到晓玲的面前,做上标记,周边取样,实时录像。
二人屏住呼吸,俯下身来,趴在地上,高风小心地用毛刷将周围泥土石块清理掉:“物证袋,镊子。”
一枚碰撞变形的黄铜色弹头,前端有一层薄薄的、肉眼几不可见的凝固血液状物质和人体组织物,应该就是它了!高风控制着手不要颤抖,将子弹装入塑封物证袋,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夜总算没白折腾。
晓玲在一旁想到一件事,问道:“这样会不会不符合取证规矩?”
高风冷冷道:“怎么不合规矩,物证是可以反证和互证的,它是物证链中的一环,我取证也是合理合法的,谁要敢说不合法,他肯定是内奸。走吧,我们去警局,今天早上就让鉴证科的人把弹道试验做了。”
晓玲提议:“嘿,我看你眼睛都红了,我来开车,你在车上休息一下。”
“好。”
二人离开现场,快速行走十来分钟,回到车上,晓玲开车,高风坐副驾驶座。
刚才高风还困意绵绵,现在却睡意全无,他将物证袋放入装尸检报告的袋子,放在车上副驾驶座的储物箱里,每过几分钟,就拉开储物箱看一下。
晓玲笑他:“行啦,放里面又不会不见了,瞧你紧张的那样。你和司徒不是办过很多大案子吗?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表现得像个菜鸟一样?”
高风解释道:“这不一样,我们是办了几个案子,可从来没有哪一次是他进去了啊!”
“呵呵……”
车辆行驶在下坡路上,前面是一处弯道,晓玲感觉车速有些快了,轻点刹车减速,脚一踩下去,顿时觉得不对,有一种落空感。
车速并没减慢,继续加速,晓玲刹车踩到底,一点作用都没有,车速朝一百码逼近。
“怎么了?”高风看出了不对,晓玲的手伸向手刹。
按钮按不动,手刹没法拉起,晓玲说句:“小心!”猛打方向盘,试图拐过这道弯。
谁知道凯迪拉克四轮突然抱死,整辆车失控打横,在地上画出了粗厚的刹车线,直接翻出路基,翻滚着朝斜坡坠下。
路旁是一面约四十五度的斜坡,山石乱布,嶙峋突兀,凯迪拉克撞上一块巨石,整个儿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转了四五圈,再重重地头冲下砸在地面上,又顺着斜坡滑行了十来米,才被两棵小树卡住。
车里的人虽然被充气囊护住,依然伤痕累累,污血顺着脸颊头发往下滴落。
高风率先醒来,发现自己被安全带倒悬在座椅上,伸手在空中捞了一把,摸到了晓玲的衣服:“晓玲,晓玲你没事吧?”
晓玲发出轻微的呻吟,似乎还没清醒过来。
高风一吸气,空气中有汽油的味道,油箱破了,糟糕。
他一动,全身都在痛,估计有多处骨折骨裂,高风忍住剧痛,解开安全带扣,整个人落在车厢内车顶上,缩作一团:“晓玲,醒醒,我们要出去,得马上出去!”
高风轻轻推了晓玲一下,对准车门方向,一脚踹开,他自己先爬了出去,四肢并用绕到晓玲车门前,坐在地上用力拉车门。
车门有些变形,被卡住了,拉不开,一次,两次,高风两脚蹬住车体,双手握住车把手,发了两次力,都没成功,又狠狠朝车门踢了两脚,再拉,“哐”的一声,整个车门被拉掉了。
晓玲已经清醒过来,难受道:“高风,别动我,好痛啊!”
高风心疼不已:“你忍着点,我得把你拉出来。”
安全带解不开,高风发狠一崩,破损的卡带断裂,晓玲倒坠下来,高风接住晓玲往外拖,晓玲露出痛苦的表情,高风抱住晓玲时便察觉她似乎有肋骨骨折,他只能尽量保持平移。
大概拖出一二十米远,高风痛得大汗淋漓,他知道自己腿骨骨折严重错位,但是没办法,必须救晓玲,估摸着这个位置大概不会被爆炸波及,高风猛然想起一件事:“证物!证物还在车上!”
高风拖着一条残腿,用最快的速度挪回去,拉开储物架,将装着报告和物证的袋子取了出来,放在怀里,迅速离开倒扣的汽车。
刚走出三四步,腾地蹿起一团火焰,爆炸的推力令高风腾空而起,落地前,高风似乎听到晓玲在大叫:“高风!”
22日下午5时,看守所内。
“笑哥,有人来看你。”
“谢了,小龙。”
从16号开始接受调查被收押以来,除了中间出去过两次指认现场以外,司徒笑在这里待了快一周了,胡茬儿胡乱地长着,像野草一样肆意,他的眼窝稍稍有些凹陷,像头恶狼,凶相毕露。
按规矩,小龙给司徒笑戴上手铐脚镣,进了访客室,一张铝塑桌,两把不锈钢椅,两扇门,一道通往外界,一道连通囚牢。
司徒笑坐在桌前,思索今天是谁来提审,他还是那句话,做过的我认,没做过的,不管你有什么证据,不管你是谁来!
访问室的门开了,来者个子不高,一米六七的样子,微秃,几根飘柔的发丝横贴在铮亮的脑门前,微胖,戴眼镜,膀大腰圆,司徒笑一看到这人就站了起来,惊呼:“老唐?你怎么来了?”
外人不知,这个看上去敦厚朴实的中年汉子,其实是特侦处冷处长麾下一员枭将,姓唐名年平,有勇有谋,能文能武。本身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刑侦学硕士出身,又是警官学院摔跤冠军,司徒笑在特侦处进修时,与老唐关系最为亲近。
“来处理你的案子,我原本以为会多花费些工夫,没想到你的同事已经做到了这个程度。”唐年平带着一个厚厚的档案夹,眼中有些许遗憾。
司徒笑心中一紧,问道:“我的组员都还好吧?”
“他们没事。”唐年平将档案夹放在桌上,目光盯着档案夹。
“高风还活着吗?”司徒笑追问。
唐年平轻轻叹息,聪明人说话便是如此,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都能看出许多东西,他也没打算隐瞒,抬头正视司徒笑,肯定道:“救过来了,脱离了危险期。”
活着就好,司徒笑放下心来:“高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特侦处怎么会插手我的案子?”
“坐下说话。”唐年平与司徒对坐,慢慢跟他说起事情的始末。
原来是英姐联系了冷处,冷处得知了司徒笑犯案被囚的事情,不过特侦处不方便直接插手警局内部事务,冷处从中运作,将柏铺村招投标案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通报了上级。
由于案情涉及海角市多名高官,省厅直接下文,组成了一个专案调查小组,与海角市特侦处协同运作,彻底清查招投标案涉及的收受贿赂护官护商行为。
司徒笑作为柏铺村招投标案的发现者和直接参与者,他自身的因来历不明巨额财产杀人案件,也一并纳入专案组处理范围之内。
司徒笑搞不懂,为什么柏铺村招投标案一点余韵,还能把自己杀人藏钱案也给规划过去,这里面涉及的高层交锋,运作与妥协,事后势力重新分配,是司徒笑无法掌握和理解的。
特侦处一直在侦办一起跨国贩毒大案,本来人手紧张,这次将老唐抽出来,专门为了司徒笑的案子而来。
尚未到任,首先听到的却是法医高风出车祸入院抢救的消息,是黎晓玲通知的警方和医院,她也要接受手术治疗。
最终高风用命换回来的证据,摆到了刚刚加入调查的唐年平桌前。
唐年平得到抽调消息时,就得了冷处叮嘱,特意花了两天查看司徒笑案子的完整卷宗,这次拿到新的证据之后,又花了半天时间去消化理解,请教专家,这才弄清其中的关键。
当司徒笑听到高风是在烂尾楼找到证据,回程的路上车辆失控,坠下陡坡,因而送医抢救时,哪里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怒意勃发,无处宣泄,一掌拍在桌上,“嘎”的一声刺响,一条桌腿立刻折了,门外的警卫闻声而来,唐年平挥手让他们退下。
“你生气也没用,你先看看你的组员和朋友给你找来洗脱嫌疑的证据。”
伪造视频,以假乱真,缩短时间,移花接木,加速死亡,李代桃僵,他们竟然将欺骗和污蔑做成了一种艺术,若不是旁边的详细注释,就算这些证据摆在面前,也要分析好一会儿才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高风找到的弹头已经被送去了实验室,最基本的一些信息已经反馈回来,弹道比对试验证实是从司徒笑的枪口射出,子弹上的残留物质是人体组织和血液,血型与侯伟南不符,DNA正在验证中。
李开然他们也有收获,但是说不上好坏,中鑫大厦的施工队找到了,是一个小的包工头,据他交代,是一个体形相貌和司徒笑有七八成相似的男子找上的他,理由是:中鑫大厦已经烂尾,政府机构需要拍卖处理来赔偿一些投资人的损失,但是楼内有些地方有破损,为了得到一个更好的估价,某些楼层需要重新内墙找平。这事不能正大光明地搞,只能悄悄地进行,所以是晚上去加班干的。
那些工人都是在雇主约定的时间,搭乘雇主找来的车抵达中鑫大厦的,材料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人多手熟,他们半个晚上就完工,然后再次搭乘雇主的车离开。
而且,那个男子还留了一个司徒笑的手机号码,只不过雇主给的定金和加班费都足,事后也就没联系过了。
线索到这里就追查不下去了,那些工人只记得车是大东风,车牌号也不记得,李开然他们通过天网追查到一辆套牌车,车辆从天网范围外驶入市区,随后又驶离天网,再也不见影踪。
“这些证据你怎么看?”老唐问司徒笑。
“套牌车的行驶轨迹和我的行动路径并不吻合,证据链环上我对中鑫大厦室内进行了重新粉刷的指控并不成立。”司徒笑指出一种可能性。
“但是你可以遥控操作啊,施工队长说了,开车的并不是联络他的人,这条线查下去,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这是条断头线。”唐年平平静地指出另一种可能,淡然道,“如今我们可以证实的是:一,你没有杀死侯伟南,死亡时间不符合;二,你深夜出入你家小区的视频作假;三,那个毒虫方尚也承认,你当初只是交代他伪造了一封勒索信,后来怀疑你要派人杀他灭口,所以捏造了一些对你不利的证词。将这个证据链上的几个关键扣解开之后,整条证据链已经无法闭合,无罪推定对你有利。”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司徒笑心急如焚地问道。
唐年平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现在还缺少一些条件,你说有人陷害你,我们需要一些旁证,你探查的案子究竟触及到了哪些人的底线,所以我们需要进一步深入调查柏铺村招投标案,不过这件案子市里的专案组已经调查很久了,估计一些不利证据已经妥善处理掉了。另外还有一点就是,那两百万美元的来历,你真的是毫不知情?”
司徒笑毅然点头,唐年平叹息道:“他们摆你这一道摆得真的是绝啊,现在视频作假只能证明视频是被人动过手脚的,无法证明那两百万美元与你无关,按海角市黑道的价格,二十万人民币就可以买一条命,甚至有些亡命徒,五万十万也肯干,对方却用了两百万美元来诬陷你,这种事情从无先例,我们查了几条线索,都断掉了。”
“美元不是走的金融途径,来源不明,无法追查,没有任何线索能找到偷偷潜入你家藏钱的人,最关键的是,二十万人民币能搞定的事情,却搞到两百万美元这么夸张,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我们也缺乏一个说服公众的理由,更不要提法院了。”
见司徒笑眉头渐拧,唐年平安慰道:“不过不用担心,冷处会处理这个问题的,他有高人帮忙,所以,如果一切顺利,多则一周,短则两三天,就会通过司法途径撤销内部指控。当然,你涉嫌伪造线索,扰乱正常办案秩序,还是要对你做出相关处理,一个大过是跑不掉的。”
听到唐年平这样说,司徒笑安心不少,他身上的大过很多,几乎与他办过的大案数量一样多。
唐年平善意道:“其实这也不怪督察处的同志,这次的犯案手法,十分罕见,陷害你的人不仅对你在侦办的案件、你的出行路线和你个人探案行为模式非常了解,而且对警方的刑侦物证鉴别方式和法医检验也异常熟悉,他们的陷害手法有极强的针对性和麻痹性,一般的警察,根本无法从刑侦方面找出破绽,不得不说,你的那个老同学高风很厉害啊。”
唐年平起身:“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你再忍耐几天,那些诬陷你和给你朋友制造车祸的人,我们一起把他们揪出来。”
“老唐……”司徒笑叫住了要走的唐年平,“我手里还有些东西,你应该用得着。”
有特侦处的人插手了,司徒笑决定将自己私藏的破译视频交出来,他相信冷处带领下的特侦处不是那么容易渗透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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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此案,每一处细节都经过精心掩饰,尤其是针对刑侦痕迹鉴别方面,对方简直对警方的侦破套路了如指掌,若不是司徒笑手下有一群铁杆组员,还有那么一两个可以托付的朋友,上头又有冷处保他,他翻案的希望几乎为零。
唐年平幽幽地想着,或许能在这点上说动法官,既然对方在每一处细节都针对警方做了相应的布置,那么拿出两百万美元来陷害一名警员,似乎也能说得过去吧?
只是,为什么只是要整他?而不是杀了他?为了规避风险?诬告陷害罪听起来比谋杀罪好像要轻很多,可是诬告陷害致使他人被判死刑也等同于故意杀人罪啊!更何况还是用谋杀他人的方法来进行诬告陷害,只要查实,这可是罪上加罪,还是说他们根本不相信警方有力量查出实情?
头痛,这两百万美元看来只有交给冷处来处理了,唐年平正了正衣衫,快步向冷处办公室走去,特侦处办案,只向冷镜寒处长一人负责,就算省厅来人,他们也可以不用理睬。
不过司徒最后提供的证据还真是一大杀器!唐年平被已经破译出来的视频给震惊到了,难怪海角市高层集体失声,专案组成立得那么快,捂得那么严实,视频里涉及的海角市高官之多,层面之广,足以造成海角政坛一次大的地震。
里面还有最后四五个没有破译出来的视频资料,目前显露出来的就已经让唐年平愕然了,海角市官场风气糜败至斯,不大整真的不行啊。
也亏司徒笑精明,早就知道他家迟早被查,居然是租用了服务器来破解视频,这东西落到特侦处手里,也不知多少官员要任期内调离,又有多少会被双规双开。
不过这些问题都好办,海角市大刀阔斧整饬官场又不是头一次,问题还是司徒笑本身,这个刺头一身的本事,就是不怎么听规矩,惹事的本领比他破案的水准还高,偏偏冷处就喜欢他那股敢闯敢拼的劲儿。
这两百万美元就像吃了半只苍蝇,咽下去了吐不出来,胃里恶心难受,这个问题弄不清楚,司徒笑一时半会儿很难脱开干系。
唐年平来到办公室门口,还未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夸张的笑声:“啊哈哈哈哈,这个好简单啊,都不用想的,你有什么好发愁的?他们不就是用两百万来冤枉人吗?他们搞的就是人心嘛,让别人嫉妒恨嘛,你说它是假的不就完了吗?大不了再找几个级别更高的专家,说是高仿的。这人心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如果是真的两百万,就算其余证据都证明那小警员是被冤枉的,别人也会想,谁会拿两百万真金白银来冤枉你?吃饱了撑的?看你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谁知道你私底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一旦他们知道那两百万是假的,心里说不准都在幸灾乐祸,看你平时那么拼命吧,现在被人陷害了吧,活该你倒霉。人心这个玩意儿就是这样子的,一个真和一个假,所有的舆论风口就会完全转向,这个理由给法官一说,很容易就让他信服了,具体怎么操作不用我教你了吧?这么好搞的东西。”
唐年平在门口听得冷汗直冒,屋里的人是谁?怎么敢这样跟冷处说话?而且他口中说的方法,这实在是……实在是……好一句玩弄人心!一语道破了两百万的真正用意,而他口中说出来的破解方法,更像是恶魔的果实,充满了诱惑,如此简易的操作,所有人的心思,确实都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若说到玩弄人心,那里面那个人,绝对也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这颗充满诱惑的果子,冷处究竟是吃还是不吃?如果不吃,很难让司徒笑脱身,恐怕司徒笑会背负一辈子索受黑金的罪名,如果吃了,无疑又踏进了另一个恶魔的深渊,这和司徒笑伪造勒索信有什么区别?而且违规只怕更大更严重。
只听冷处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个恶魔的声音又无比嚣张地叫嚷起来:“现在不是特侦处接手了吗?还不是你说了算,那重要罪证你们肯定要复查吧,到时候别说它是假的,你就是把钱取出来,塞两坨卫生纸进去,也没人敢说什么嘛。欸,到时候把两百万取出来我们哥儿俩分掉,我想一想可以拿来怎么花差花差……”
唐年平一头白毛汗,里面那小人得志便猖狂的声音,肯定激怒冷处。
果然,马上听到冷处暴怒的声音:“姓韩的!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当我是什么人!”
唐年平赶紧整理一下仪容,拿好文件夹,心知自己再不进去里面怕是要打起来了。
23日下午1点,群英楼大酒店,寻幽叠翠大包间,一桌山珍海味,一群中年男女。
“来来来,我敬邹书记一杯,祝我们的邹书记永远年轻,祝我们的项目顺利开展,往后海角市税收啊,年年创新高!”
“这个啊,你该感谢康书记对你们的大力支持,我就打打下手……”
“客气了!客气了不是,若不是您邹书记穿针引线,我们想落户海角市真的很难啊,若说到劳苦功高,您邹书记绝对是第一位的,来,来,干杯!”
“笃笃笃。”
“谁呀?不是说了我们不需要服务员吗?”
包间的门被推开,两名便服男子,其中一个拿出证件,“纪检监察”四个烫金大字让屋里喧嚣的人们顿时噤若寒蝉:“你好,我们是海角市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工作人员,现在有些事情需要邹晓波同志配合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那位举杯的邹书记平静地放下酒杯,笑着对桌上诸人道:“没事,大家继续,我去去就来。”
众人心中震愕地目送邹书记离去,邹书记的涵养功夫非常到位,临出门口,才有人发现他的腿在微微发抖。
23日下午1点15分,凤凰高尔夫球场。
“呼”,漂亮地挥杆,高尔夫球在空中画过炫美的弧线,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好!郝局的姿势就是潇洒,我们工业园区能请到郝局,真是蓬荜生辉。”
“不行啦,不行啦。”挥杆的男子摆手道,“天冷,穿得厚,动作展不开,不然这一杆能直接上果岭。”
“郝局一看就是国手啊,去参加锦标赛能和斯皮思有一拼啊。”
“老喽,小贤你这张嘴呀……”
两名风衣西服男子一前一后沿着球道来到众人跟前:“郝乐知同志吗?我们是纪检委的,现在有些情况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谢谢。”
那位郝局一愣,扔掉球杆撒丫子就开跑,一点也看不出老的迹象,两名工作人员在后面追,再后面跟着一群工业园区大小领导,场面蔚为壮观。
下午2点13分,某市政大会议室,主席台上。
“……党的十八大强调,依法治国是党领导人民治理国家的基本方略,我们要坚持贯彻……”
“……任何组织或者个人,都不得有超越宪法和法律的特权。一切违反宪法和法律的行为,都必须予以追究……”
“……我这次去省里开会,李书记说得好啊,现在有些同志啊,官僚作风非常严重,以为自己是什么?凌驾于法律之上!收贿受贿,跑官买官,个人生活作风异常腐败,这一次,就是要严打,任何人违法犯法,包括我在内,只要触犯了法律,绝不放过!……”
台下掌声不断,没人留意,两名男子什么时候站到了主席台边上,会议的主持者最先发现这一状况,走到台边了解情况,那两名男子与他低语了几句,掏出一个证件给他看了看,又指了指正在台上发言的那位。
会议主持面色一变,赶紧小碎步走上台前,对正在发言的那位领导低语了两句。
刚才还掷地有声说着“包括我在内”的领导,忽然面色惨白,整个人被蜇了一般按桌而起,跟着又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瘫软下去,靠在座椅上,唇角哆嗦着指向挂外套的地方:“药,我的药……”
下午3点45分,海角市火车北站。
“前往深圳的旅客注意了,前往深圳的旅客注意了,K-319次列车即将发车,请抓紧时间登车,还有最后五分钟即将驶离本站,K-319次列车即将发车,请抓紧最后的时间登车,前往深圳的旅客注意了……”
一名行色匆匆的老者,戴着褐色圆墨镜,圆顶毡帽下露出白发,两撇毛笔头似的白胡须几乎遮住了嘴,拎着一个四轮行李箱,往检票口赶去。
他的腿脚似乎有些不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老者有些吃力地拖着箱子,眼看就要靠近检票口了,前路被两个陌生男子不动声色地截断:“你好,是邢志兴队长吗?我们是纪检委的,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些情况希望你配合我们调查。”
那位姓邢的老者眼角余光一瞄,两名纪检委的身后不远处,还有两名便衣,那二人他认识,是重案三组的特警,余光再往后扫,后面不知什么时候也多出了两名便衣,也都是特警,他自知是逃不掉了。
邢志兴苦笑一声,将白胡须一扯,眼镜一摘,露出一张三四十岁的中年面庞,腿也不瘸了,站直腰身,竟然比两名一米八的纪检委还稍显高大。
眼看逃脱无望,邢志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我跟你们回去,我要检举揭发,我要立功。”
一名纪检委工作人员揶揄道:“哦,好啊,请问邢队长,你可不可以说一下,是谁给你通报的消息?”
邢志兴苦笑:“没有人,我是从一些内部安排嗅到了风声。”
同样的事件,半天以内,在海角市发生了十几起,一时间风声鹤唳,曾经有过违法乱纪行为的中高层人人自危。
“喂,你听说了吗?老张被抓了。”
“何止是老张啊,隔壁老王也被抓了。”
“他不是刚从省里开完会回来做宣讲吗?他犯什么事儿啦?”
“还不是柏铺村那档子事,都说了那钱不是那么好拿的,他非不听,栽进去了吧。”
“柏铺村的事情不是已经捋平了吗?邹副书记自己说的。”
“邹晓波自身难保啊,他说的管个球用。”
“怎么?他也牵涉在里面?他不是张派的人吗?”
“我听说,有个什么视频流出来,涉嫌聚众淫乱啊,你知道现在那视频在谁手里?老冷啊!就是那个铁面无情的老冷啊!他才不跟你讲什么妥协交易潜规则,他是拿着刀就乱砍的人,你等着瞧吧,这次还不知道要砍到多少人才算完。”
“他们特侦处不是在查什么跨国毒品案吗?他怎么杀个回马枪来管这档子事了?”
“那谁知道,谁惹到他了呗,也不看看形势,人家可是拿着尚方宝剑的,现在没人敢出头,出头就是一刀。这一次估计要动好几个局级以上的人。”
“嘿,嘿,我可是听说,有个刑警是老冷欣赏的人,这次被人整了,查起什么案子,查来查去,把自己查成谋杀嫌疑人了。有人把事情捅到了老冷那里,这不闹大发了吗。”
“哼,我说呢,这些人真是不长眼,得罪张派、李派,也不能得罪冷派啊,谁不知道,老冷护起犊子来,谁的脸都不给的。”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叫司徒还是司马什么的,反正是个复姓,现在柏铺村的视频落在老冷手上,他不跟你捅个大窟窿,收不住场。”
“我听说,有人已经去省里搬救兵了。”
“哼哼,省里,这事儿,就算去部里搬救兵也没用,我说这干人也是倒霉催的,上面正在搞党风廉政建设,查贪腐,他们倒好,往枪口上凑,惹冷镜寒看中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大家也就相互通个气,这个时候谁都不要强出头,老冷这个人,专门坑杀老战友的,什么人情关系在他这儿都走不动,别一不小心把自己埋进去了。”
“嗯,多看,少说,这次人事关系恐怕有很大变动,老丁,说不定你能扶正,到时候请客啊。”
“哎哟,你们可别笑话我,现在这风口浪尖的……”
24日上午9点,被羁押了一周的司徒笑终于又一次看到了看守所外面的天空。
“鉴于司徒笑同志涉嫌谋杀侯伟南一案诸多存疑,经多方查证,现已查实,此案系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办案人员,以遮掩、拖延、逃避其不可告人之犯罪事实。司徒笑同志在查案过程中,存有急功好进,不按规章程序操作,导致案情迁延,线索混淆,经上级领导研究决定,给予司徒笑同志记大过处分一次,以儆效尤,如有再犯,严惩不贷。另,司徒笑同志谋杀嫌疑证据不足,系他人刻意伪造证据,现撤销其谋杀指控,即刻返回一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