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晨光遍布,更显得别墅的小屋阴冷寂寥。

宣玑想抬腿就走,真是一眼都不想再看那个疯子了。可要往哪去呢?他不知道,两只脚像嵌进了地板里。

这二位一个专业贫嘴,一个舌灿生花,好半天,却谁都没吱声。

明明少年时有说不完的话,能滔滔不绝来着……难怪世上有“沧海桑田”的说法,原来海真的会干。

宣玑打破了沉寂,带着很浓重的鼻音,他低声问:“你知道真正的涅槃石是什么样的吗?”

盛灵渊蜷起腿,靠坐在墙边:“真正的涅槃石会让你仿如转世,不会刻意抹去你的前尘记忆,但前尘就像年幼时从书里看来、从话本里听见的故事,偶然对别人讲起时你可能会感念一二,须臾也就放下了。”

“我想象不出来。”宣玑缓缓地摇摇头,“就像你剔除七情之后那样么?”

盛灵渊:“不,涅槃石不会让人受剔除七情之苦……”

“你也知道苦。”宣玑转向他,打断他,“我还以为你真的疯到不知好歹,就爱找罪受呢。你认为前尘往事都是拖累、是旧伤疤,只要一股脑忘了,以后就能没心没肺地好好活,因为这就是你自己的感受。”

盛灵渊可能是被他脸上的泪痕吓住了,一时忘了词。

“那你知道,别人可能跟你想得不一样吗?陛下,你知道世上除了圣明天子,我们这些缺灵魂短智慧的众生也有想法吗?你不想要的东西我想要,碎三十五次——再碎一万次我都愿意,凭什么你觉得我该忘,我就得忘?”

“我想安一个家,在永安按揭,或者干脆在赤渊里找地方自己盖一个,哪都行,卧室可以很小,放得下一张床两个人就够,但是得有一个大厨房,这样每天连上网线,我就能呼朋唤友,撩他们看我做饭,撩完断网,只给你吃。我想每天醒过来看见你,觉得这一天不管干点什么都有意思……哪怕是打扫卫生。我想有空就到处玩,你愿意跟我一起就一起,懒得动就在家等我——那样我一出门就得牵肠挂肚,一路都像带着任务似的,我得挖空心思地找新鲜玩意带回去给你,带不回去的,就得努力把一样东西吃出两个人的味,回来好学给你听……哪怕将来计划有变,实现不了,我现在想着盼着,也能提前高兴,你凭什么……”

盛灵渊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他忽然有些含混地说:“我怕。”

前言不搭后语的,也不知道在回答宣玑哪个问题。

宣玑话音戛然而止,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屏住呼吸:“你说什么?”

盛灵渊沉默了好久,喉咙微动,像个寻死的懦夫,站在崖边,想跳又反复犹豫。

宣玑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误打误撞,把千年的蚌砸开了一条缝,错失这一次,再也没机会一探内情。

一瞬间,他福至心灵,脱口叫了一声:“灵渊哥哥。”

盛灵渊一把按住胸口,笔挺的肩背塌了下去,像是被这话一箭穿心。

“……那时已经能看见勾月楼,我听见有不当值的将士以歌当酒,南腔北调地唱故乡的事。”盛灵渊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语焉不详,但宣玑一听就懂,他说的是人族兵临城下,打进妖都之前那一夜。

“我想,等结束了战祸,三五年……怎么也够我平定天下了,到时候就让我哥来做皇帝。他虽然身体不好,但做事细致周到,仁爱兼听,比我强,我只会打仗和弄权,不耐烦经济民生——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天魔身,也不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只当自己天性不讨母亲喜欢,远香近臭,大概到时候我走了,她也会想我吧。我想带着你回东川去,东川是因我而毁,我想把被火烧焦的地方重新种上梨花,收拢巫族旧人……我哥向来与巫人族亲近,他会帮我。到时候,我这辈子就剩下两件事了,一个是重建东川,一个是等你长大。”

宣玑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逆着光,五官模糊不清。

“我想努力活久一点,等你修出实体,”盛灵渊眯起眼看着他,“到那时候,大概我已经胡子一把,头发都白了,早先的妄念也该淡了,再见你,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我想象不出人老了会变成什么样,只能胡乱揣测。”

他对未来,也是有过不分巨细的期待的。

“可是思量不祥。”盛灵渊的声音几乎离开嘴唇就湮灭了,轻得听不见,“再不敢了。”

第108章

传说像猩猩、狼这样群居动物里的首领, 是不能轻易露出弱点的, 因为其他的雄性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脆弱比死更可怕。

宣玑跪下与他视线齐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盛灵渊因为眯起眼而露出来的疤。他眼角的疤在外眼角的卧蚕位置, 睫毛遮盖着,离眼睛非常近,宣玑的手指放上去, 他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

但没有躲。

他已经缴了械、卸了甲, 交付了咽喉,任凭处置, 也不在乎这点“危险”了。

宣玑一句话没过脑子,直接掉了出来:“可我本来就是为了你而生的。”

盛灵渊闭了闭眼, 好一会,他叹了口气:“省省吧,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气我而生的。”

“是为气你。”那冤孽说。

他们骗你、敬而远之、三跪九叩,或者想打败你、想害你……都是为了身家性命、家国大事。就我会闹得你一身鸡毛,闲着无聊就无事生非, 拿琐事找你麻烦, 把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七窍生烟,着成个人样。

“我也为哄你笑。”宣玑说着,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满脸的眼泪,于是狼狈得抽回手, 抹了一把眼,“可你就这么对我,你……”

盛灵渊:“我笑不出来,你的‘山盟海誓’是什么意思?”

“防贼,”宣玑没好气道,“防你偷我的命去填赤渊那破坑,你以前干过不止一次。”

盛灵渊:“那单边的又是什么意思?”

宣玑:“我又没想……”

“你没想做什么我不同意的事,可你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盛灵渊说,“你只是拖着,过一天是一天,临到无路可退,朱雀骨碎干净了,你大不了变回谁也看不见、谁也听不见的剑灵,或者像知春一样,留一根通心草哄我。”

宣玑无言以对。

赤渊在侧,三十六根朱雀骨已绝——他俩一直回避的问题,终于被搬出来,晒在光天化日下。

盛灵渊:“你计划得还挺周到。”

话说到这份上,宣玑也破罐子破摔了,坦白起来:“是,但至少我还可以在通心草里陪你,那你呢?你打算用赤渊那个炉子把天魔身炼成个不死不灭的器物,让朱雀族复生永存。我这个御赐亲封、‘全族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族长是不是要干到人类移民到太阳系外了?万一他们安土重迁,移民的时候再决定把地球一起开走,我还退不了休了!咱俩到底谁过分?”

古代人没听懂“移民外太空”的梗,盛灵渊:“强词夺理,谁许你自作主张……”

“你这辈子所有的‘主张’都没跟人商量过半句,有脸说我自作主张?”宣玑说动了火,忍不住在他小腿上轻轻踹了一脚,“凭什么就你有决定权?”

盛灵渊被他踢愣了,从古至今,但凡有人跟他有肢体冲突,那必定是想杀他,否则没人会跟皇帝动手动脚。

他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要还手,脱口说:“放肆。”

“改朝换代八百次了,封建帝制都埋土里了,我求求你看一眼历史书,陛下,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退位?”宣玑又给了他一脚,他刚在异控局的废墟上踩了一鞋底灰,一脚下去,在盛灵渊那双也不那么白了的鞋上印了个清楚的印,“你把我当什么,后宫宠妃吗?那电视剧怎么说的来着……哦,‘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你怎么安排我就得怎么谢恩,可他妈去你的吧!”

盛灵渊:“……”

最冤的是他还没有宠妃,从兄长那过继个继承人,都只在正式场合才以父相称,私下里一直叫叔叔。

“赤渊里魑魅魍魉,成型的怨气万年不熄,随时蠢蠢欲动,朱雀族自从大混战之始灭族,是我一个,代全族压制着赤渊,我配不上人皇陛下吗?天魔剑碎三千年了,我不是你剑灵,不是你宠物!我用不着你添食喂水,你好好看我一眼,我是你男人!”

盛灵渊一脚踹了回去。

宣玑不疼不痒地挨了,不等他说话,先抢了他台词:“我就放肆,就不滚。”

陛下骂人的词汇量总共就那么俩半,都被他一锅掀没了,一时词穷了。

他“你”了半天,青筋暴跳……然而说来也奇怪,那筋跳到了外面,就仿佛饶过了他里头,那一阵难忍的头痛居然舒缓了不少。

盛灵渊悬了半天沉不到胸口的气息终于平顺了,转过气海,将那一口郁结勾出唇外。

“我没有怪你绑着我。”盛灵渊卡了片刻,终于轻轻地开了口——哪怕身陷囹圄,能与你一室,也就不嫌囚牢不见天日了——他说,“你要绑,用你自己来当镣铐。”

宣玑怀疑他可能是被大楼坍塌的灰弄得有点过敏,眼眶都豁了,好不容易擦干的眼泪又差点下来。

他仿佛是死去活来地等了一辈子,才等到这一句妥协。

“如果到最后,那个妖王影真的点着了赤渊呢?”他明明白白地问,“或是做掉了这一位,还有其他妖魔鬼怪。赤渊的封印已经快过期了,总有一天会漏,到时候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控制它,你打算怎么办?”

“那……”盛灵渊沉默好一会,终于放弃似的说,“就和你化在一起吧,一起变成岩浆,再灭它最后一次,冷了就凝固成石头,将来的事交给后辈去愁,我……我们到此为止。”

“这是你说的。”宣玑发起抖来,“你这辈子从来没给过我一个承诺——这是你说的。”

盛灵渊习惯性地说:“朕……”

“朕你个头!你还要拿玉玺盖个戳吗!”宣玑倏地撩开翅膀,强光晃得偏头痛病人睁不开眼,盛灵渊忍不住抬手一挡,下一刻,他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带了起来,紧接着,凛冽的西北风迎面卷来——宣玑带着他从狭小的邻水别墅里飞了出来,盘旋而上。

平倩如抱着电脑,急匆匆地从车上下来,往度假村里跑。紧急情况一般是外勤的事,善后科善后时才出现,她是一早起来才接到的通知,开车在西山转了八圈,好不容易才找到生态园的位置,对过来接她的外勤说:“我早晨匆忙看了一眼,永安这边的人都在讨论昨天晚上的雷暴,总部大楼附近没有居民,出事的时候又正好是凌晨,所以隐形法阵虽然破了,现在还没有人发现,后续注意封锁景区和山路就行,麻烦的是那些反季节的花——我们主任已经在这了是吗?”

主任临时翘班,十分钟以后,平倩如和带路的外勤在四门大开的别墅前面面相觑。

“唔,我刚才……”不知道是谁犹犹豫豫地开口说,“好像看见一条扫把星从天上飞走了。”

“扫把星”已经飞到了云端。

朱雀展翅,所有飞禽退避,而因为雷暴,途径永安的航线也都已经临时取消了,这会儿,西山上空安静极了。

视野穷尽处,能望见高架桥上排起长队的早高峰。

车上的人们或许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聊起头天晚上“有大神渡劫”的天气与那些反季节的花,各种各样的图片与段子开始在社交媒体上流传,成为这一天下饭的佐料。

城里圣诞与新年的氛围已经很浓重了,一场雪落下,别管祥还是不祥,都增加了不少喜庆的节日气息,反季节的花给人间添了一笔亮色,回光返照似的。

宣玑一只手搂着盛灵渊,一只手放在他的额角替他挡风:“灵渊,你从这么高的地方看过人间吗?”

盛灵渊心说:“我看个屁。”

他本以为飞机已经晃得很严重了,不料“飞禽”撒起欢来,更是没个缰。那鸟人在半空中一会盘旋直上,一会又俯冲而下。宣玑像是放飞了本能一样炫耀他的翅膀,不知是不是盛灵渊被他晃花了眼,隐约间,他仿佛看见那翅膀的边缘把光折出了彩虹的形状……传说中,神鸟朱雀于南明被火而生,是南方星宿与大地的守护神。众生躬伏于火红的羽翼下,祈求平顺安康,一声啼鸣清越入云,是万古祥兆。

他们横穿过整个永安城,高空的风格外硬,呼啸着从耳边刮过,都被宣玑那双巨大的翅膀挡住了,鸟雀族比人高一些的体温透过衣襟,严丝合缝地裹在他身上,盛灵渊只听得见风声,却不觉凛冽。他忽然感觉到某种……仿佛在暴风骤雨时躲在小楼高卧的、特殊的安全感,虽然这架非法“客机”里连条安全带也没有。

于是,压抑的倦意潮水似的涌了上来,他的四肢后知后觉地酸软起来,有点像少年时抽条长个子那种拉扯筋骨的感觉。

“你看……”宣玑刚说了两个字,忽然闭了嘴——盛灵渊轻轻地靠在他那只挡风的手上,胳膊虚虚地搭在他身上,轻轻一晃又滑了下去,在万丈高空上,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合上眼。一直在与他互相排斥的朱雀血脉第一次安静下来,悄无声息地扎根到了自己与生俱来的身体里。

他降生的姿势就不对,长大的姿势更不自然,连重生的姿势也歪歪扭扭、踉踉跄跄,仿佛是个出厂时没装好的伪劣品,非得强扭着在人间走一遭。

一番拆骨抽筋、重新组装,互相拌蒜的零件居然误打误撞地合了扣。

宣玑为免被人看见,在下降一点之后用了个缩地成寸,一道残影落在了自己家的阳台上,头一次觉得这租屋里的家用香薰机喷出了“家味”。

卧室里乱七八糟的,是他俩头天晚上动手掀的,撕破的衣服还丢在床角,宣玑一摆手,几枚硬币飞出来,轻轻地顶着杂物归位。

他把翅膀的温度降了下来,小心地裹住盛灵渊,自己在单人床边上尽力蜷起来。

这样都没惊动他——除了东川的梨花树下,好像再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睡颜了。

宣玑叹了口气,心想:“我要换一张床。”

第5卷 凡俗

第109章

盛灵渊不习惯地看着自己的手, 手背在光下透出血管, 发蓝, 他能感觉到血的温度。那感觉非常奇异,像身上“皮肉血气”之类,平时就是一个整体, 人是不大能感觉得到的,除非某一部分突然发生变化。

他不太能记起剥离朱雀血脉之前是什么光景了,太久远了, 只记得那时自己年轻又笨拙, 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

原来那时身体这么轻。

此时,盛灵渊能明显感觉到血流速度快了不少, 血的温度高了,倒也不至于烫, 只是有一点痒,像很冷的人突然泡进温水里的那种痒法。

哦, 不对,痒也不全是血的原因,盛灵渊伸手往脖子后面一摸, 摘下根羽毛——那玩意卡他头发里了, 正好搔着他的脖子。

“先生养鸟吗?没看见啊,关阳台上了呀?”工人正在卧室里装床,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师傅的十分健谈,一直找他搭话,“这是什么品种, 毛这么红?”

盛灵渊想了想,回答:“鸡——在厨房里。”

师傅愣了愣:“现在连鸡都这么时髦狂野了?”

“是啊,”盛灵渊点点头,“野鸡。”

宣玑从厨房给师傅拿饮料回来,正好听见这一句,抬手在他头发上揪了一把。

盛灵渊:“……”

宣玑得意洋洋地冲他笑,想起某一次的旧账,压低声音翻小碴:“诛我九族嘛,陛下,别客气。”

盛灵渊没吭声,只是很温柔地把那根羽毛插在了宣玑的毛衣上,轻轻地在他领口拍了拍。

宣玑被他拍软了半边,忍不住反省自己,晕头转向地想:“我刚才是不是太幼稚了?”

就听盛灵渊在他耳边说:“你不是说你不掉毛吗,神鸟?”

宣玑:“……”

盛灵渊一场长梦,在东川、赤渊与度陵宫之间来回逡巡,太久没有做过梦,醒来三魂仿佛颠倒过一次,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见满眼火红的鸟羽铺满双翼,被窗外斜扫而入的阳光镶了一层金边,密不透风地裹着他,不由得怦然心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宣玑脑子一热,忘了自己就卡了个床边,一翻身掉了下去,翅膀顺带卷了个盛灵渊。陛下多年来行走坐卧都有规矩,晚上什么姿势躺下,早晨就什么姿势起来,头发丝都不乱一分,头一回这么斯文扫地。

拜那鸟人所赐,盛灵渊颠倒的神魂稀里哗啦地摔回了原位。

“劳驾,下次要叫醒我,在枕边叩一下就行,没必要这么……”盛灵渊艰难地把缠在宣玑翅膀上的头发解下来,“兴师动众。”

宣玑一言不发,是可忍孰不可忍,从地上爬起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去订了个新床。

新床送来得很快,师傅干活也麻利——起码比异控局效率高。

师傅把床都装完走了,肖主任电话才打过来,说是还在开会研究异控局总部大楼坍塌、妖王影和上古人皇复活的事情。

“每件事都很重要,现在又不巧都凑在一起了。”肖征的声音正经得像新闻联播,“首先是总部大楼的问题,这个虽然最严重,但也最容易解决,地下部分还完整是最庆幸的,现在我们派专人在现场做了封存处理,避免危险物品泄露,造成进一步损失。地上部分,除了一些特殊的纸质资料抢救不过来以外,其他都有电子数据存档,目前我们分别联系了永安附近的几个分局,替代总部功能,总部的相关工作人员也都暂时分派到各处分局了,剩下的外勤和调度人员先在我家住着,方便联系,我这地方还够用,暂时也不营业。”

宣玑答应一声,觉得肖征跟他说话拘谨了。

肖主任顿了顿,又说:“第二就是那个……待遇问题。”

“谁待遇?”宣玑说,“要给我涨工资啊?唉,那怎么好意思,组织太客气了。早知道脱件马甲就能长工资,我天天裸奔了。”

肖征:“……”

这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不靠谱。

宣玑又说:“给我涨工资,我是没意见的。至于我们家陛下,这个不用讨论,他早退位了。他那满脑子封建思想我负责改造,遵纪守法意识我负责科普,不用组织费心。”

盛灵渊抱着双臂靠在墙边,听得真真切切的,似笑非笑地瞅着大言不惭的鸟。

肖征犹豫了一下:“社会制度不一样了,职位确实是不可能给他恢复了,不过生活上还是可以……”

“要不你们给他俩高尔夫球场,让他重建个度陵宫得了——快别扯淡了,为这事还耽误时间开会讨论,可真有你们的。”宣玑替盛灵渊大包大揽,“他烦死度陵宫了,做梦都懒得梦见,睡桥洞也不乐意睡那。生活也不用管,我照顾他。当年人家末代皇帝不也就拿份工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吗?他……”

盛灵渊插嘴说:“我也要。”

宣玑:“嗯?”

肖征听见动静,连忙紧张地问:“什么?”

“工资。”盛灵渊使了个“传音”,声音逼成一线,隔着半间屋,直接顺着手机传到了肖征耳边,“他不定性,老喜欢乱买东西,天天手头紧,月月首尾难顾,现在想在半空买间鸡笼都……”

宣玑倏地转身一摆手,翻出的掌风打断了盛灵渊的传音,捂住话筒:“不是,他普通话不行,口头表达经常出现各种匪夷所思的歧意,你理解到‘要工资’那段就行了,后面那轱辘是乱码哈。”

肖征:“……写封建迷信软文广告赚外快的是哪位?”

宣玑怒道:“不是,这老王到底是鲤鱼还是鲶鱼,什么物种啊他,嘴怎么那么大呢?这也给我宣传得满世界都知道,我不要脸吗!”

肖主任震惊道:“您老还有这种诉求?”

肖征跟宣玑说话之前,其实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的——天天互相损的狗逼基友摇身一变,成了看守赤渊的大妖,还活了足足大半部文明史那么长。

肖征总觉得自己是连夜加班加得脑缺氧,做梦似的。他把外勤执法记录仪里拍到的,宣玑在清平镇拉长弓射影人的视频反复看了几遍。视频记录里拍到了宣玑一张侧脸,鲜红的妖异族徽下,那张好似雕琢过的脸神色冰冷,视线凝固在箭尖上,像个从描绘古战场的壁画上扒下来的神祇剪影,肖征不由得怀疑自己之前到底是怎么跟他相处的。拨通宣玑电话之前,肖征深呼吸几次,开场白说得拘谨极了,措辞比第一天跟领导汇报工作还正式……结果三言两语被宣玑拐回了“正轨”。

隔着电话,宣玑依稀又是当年嗑着小龙虾的小青年,“路见不平,遂帮倒忙”,有他就没个太平。

神影是他,大妖是他,添乱和帮忙一样多的垃圾同事还是他。

肖征心里一轻,说话顺溜多了:“我们现在在全网封查妖王像,明天打算在全国的特能中间发布取缔通告,上一批信这玩意的人剥下的人皮还没晾干呢,我看他们谁敢再供这东西。至于内鬼……”

肖征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去:“毕春生使用的阴沉祭和你描述的古代大阴沉祭有一定区别,古代大阴沉祭对操作者的要求更高,但毕春生使用的阴沉祭则是对条件要求更苛刻——比如要求祭品死亡时间和月相对应,我觉得这应该是因为她个人能力不够,所以才会需要更严苛的条件作为辅助。”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就像一些只考过C2照的新手司机开不了手动挡的车一样,开车的技术少一块,就只能靠车了。

“但是古籍修复科里记载的阴沉祭文,正好是毕春生用的那个版本。”肖征说,“现在古籍修复科的相关人员正在被隔离审查,王博士稀里糊涂的,也记不清‘阴沉祭文’的相关研究是谁的提案,只是说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他桌面上,他查了查,发现系统里没有,就随手批了选题,也没深究,资料由科里研究员们分头查找后汇总,最后集体核对出处,确认信息无误以后录入。我们把调查重点放在了月相那一部分的资料提供人身上,那个研究员是个普通人,但奇怪的是,我们审了几轮,他对妖王影的事一问三不知,测谎仪显示他没见过妖王图腾的话是真的,搜查了他家和办公室里的个人物品,也没有找到任何跟妖王有关的东西。”

宣玑一皱眉。

肖征:“现在有个问题,封着树的藤只能附身在和她有过精神联系的人身上,但是树里的妖王影没有成型之前,好像能随便附在任何路人身上,比如我,比如咱们研究所里的那些研究员——甚至可能在当事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如果真是这样,假如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附身,藏起几个妖王像,偷偷混在神佛庙里,那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潜在的‘信徒’有多少,追查起来不是无穷无尽的?”

“如果能随便附身,那世人都是他的傀儡,除了立个标靶之外,他要实体还有什么用?”盛灵渊插话说,“你们接触过什么东西?”

肖征乍一听见他的声音,跟宣玑互相怼的轻松又没了,心说他怎么还开免提呢?连忙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呃……我做外勤好多年,接触的东西……”

盛灵渊:“和妖族有关的。”

肖征犹豫片刻:“失传的东西太多了,很多您认为是常识的,我们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日常接触过的东西哪些跟妖族有关……但您要是问,我能确定的就是碧泉山墓——您说的妖族文字出土的地方。我老家离碧泉山不远,那会我还小,古墓刚出土的时候,在当地有一点知名度,我们小学春游组织参观过一次。”

他说到这,话音忽然一滞。

宣玑:“怎么?”

“我好像……”肖征说,“就是那次春游之后,重感冒了一场,拖了大半年,怎么都不好,差点休学,直到特能觉醒。”

第110章

肖征说:“我怎么突然觉得, 这里头我嫌疑最大?”

宣玑惊奇地问:“是什么让你突然对自己产生了全新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