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置身烈火中,烤着,煎熬着,翻来覆去,挣不开,也死不了。

“别哭,”这时,有个虚弱的童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别……哭,哭累了就没力气了,会被他们……会被吞掉的……唔……”

那孩子的声音被痛哼打断,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会,一瞬间,宣玑听见他的喘息中带了哭腔,可随即又立刻压了下去。

这孩子居然在试图放慢呼吸来缓解痛苦,冷静得让人心惊。

宣玑忽然有种感觉,没有缘由,他就是知道——他和那孩子在分担着同一种痛苦。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就急了,因为那小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太嫩了,应该还是个学龄前儿童。

“炼我就炼我,这又是什么情况?”宣玑想,“未成年保护法过期失效了吗?”

“好烫……”那小男孩虚弱地哀叫了一声,随即,他又强撑着压住自己颤抖的声线,故作镇定道,“不如灵渊哥哥给你……讲些凉快的故事吧。”

不是,等等!

小朋友,你说你是谁?什么哥哥?

宣玑几乎怀疑自己耳朵被幻听震出了毛病。

“传说北冥有海……终年覆着冰雪,下面的海水不知道有多深,一眼看去,就仿佛是一片漆黑……行船其中,极易迷失方向,倘若有亲友来寻,便会求着守在北冥海边的鲛人们下海去找。鲛人们虽灵窍不开,但最是多情,有求必应的……他们能与海水交谈,只需给他们看走失之人的画像,再花上三五日,教他们背下失路之人的名字,便能叫海水帮着寻到人……老师今日刚教了我一句鲛人语,很有趣的,我学给你听……”

“宣主任怎么这么烫,他不会要自燃吧,救命!我是易燃物!我不能靠近明火的!”罗翠翠惊恐地缩到王队身后,只见宣玑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皮肤突然泛红萎缩,仿佛是被什么烧伤了。

王队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撸起他的袖子,那手臂却又恢复如初。

“鲛人语……”宣玑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喃喃地说。

南海,水面下,透过几条鱼的眼睛,盛灵渊看见那个泥鳅果然拿出了他的法宝——那东西是乳白色的,卷起来团成个球,表面流转着珍珠似的光泽,柔软如丝,但韧性十足,能层层展开成一片一丈见方的扁片,薄如蝉翼。

确实像一片鳃。

盛灵渊新鲜地看着,这玩意他闻所未闻,应该是后人所做,明明是挺有才,非得给这东西套个说不通的上古来历,也不知道图什么。

人皇觉得蹊跷,肯定不会亲自涉险,因此这会盛灵渊只是冷眼旁观,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只见泥鳅将那些鲛人血还有他们的人聚在一起,将他那“鱼鳃”往众人头上一扣,“鱼鳃”就像薄纱,轻飘飘地蒙在了人与船身上,随即“融化”了。

被鱼鳃盖住的人、装鲛人血的罐子、船……身上全都闪过那种珍珠色的光泽,随后,连船带人滑入水中,竟然只激起了一点细小的微波。

船沉入水下后,完全违背了物理规律——所有的东西都稳稳当当地待在原地,不分轻重,没有漂起来的。几个人都能自由活动,还可以呼吸,往身上一摸,水从他们衣服的缝隙里流过,然而就像普通的空气一样,并不会沾湿衣服。

“我们还能说话吗?”木偶女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其他人都朝她看过来,她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同在岸上没什么不同,只是耳边咕嘟咕嘟的水声略微有些干扰。

木偶女叹为观止,终于信了——鲲真有鱼鳃!

“高山王子墓的入口是个五行阵法。”木偶女说,“顺着地图,一步都不能错,婆婆说,这是古时候的大能加的封印,错一点都有生命危险。”

盛灵渊失笑——入口能有什么危险?有危险也不会往图纸上画。

他优哉游哉地在礁石上找了个地方坐下,一边吹海风,一边看那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在入口处来回绕圈,从兜里摸出一根长条的竹子和刻刀,开始削笛子——这身衣服一点也不合心,唯独口袋很方便,上身两侧的口袋还有一对叫“拉链”的东西,拉上就能封口。

盛灵渊一开始认为身上露着一堆袋不雅,像个要饭的,这两天习惯了,还觉得怪方便的,什么都能装。

水下的几个人精神紧绷,因为入口那阵法实在太复杂了,他们催动小船,在原地来回绕了百八十圈,绕得眼花缭乱,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设计的。转了约莫有一个多小时,木偶女说:“成了!”

几个人屏住呼吸,只见海底震荡起来,一个巨大的图腾凹陷进去,露出了一条黑压压的通道。

蛇皮:“看!我说什么来着!”

连瞎子也有些喜形于色,就在这时,洞口突然“呛啷”一声,刀光剑影当头朝船上的人片了下来。

盛灵渊手里的竹笛已经成型,他吹掉上面的浮屑,试了几个音:“欢迎,招待不周,让诸位受惊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其状如马,而羊目、四角、牛尾,其音如嗥狗,其名曰峳峳,见则其国多狡客——by《山海经》

这个并不是瞎编的,后面那个“像条狗”是。

第56章

木偶女一屁股坐在船上, 蛇皮直接从船上翻了下去, 一落进水里, 他就脱离了入水珠的保护,身上的珍珠光泽立刻消失,灌了一大口海水, 差点被水压拍成泥鳅干。

那些刀光剑影从他头上掠过,直冲着燕秋山去了。

“快躲开!”

可是燕秋山看见雪亮的刀光的一瞬间,却不知为什么走了神。恍惚间, 他脸上竟然露有微许笑意隐约掠过, 随即,刀光与他擦肩而过, 撞在了船舷上,“铮”的一声, 并没有留下印——原来那只是几道逼真的幻影。

寂静的墓穴沉在水下,黑洞洞的, 呈月牙形,就像一个狡诈的嘲笑。

“吓、吓死老子了,什么玩意。”蛇皮连咳再喘地爬上船, “呸”地吐了口水, 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在甲板上,查看自己身上部件还全不全,“燕、燕队,你牛逼!”

瞎子半跪下来,摸了摸完好如初的船舷:“不愧是以前风神一的王牌, 怎么看出这是虚影的?”

燕秋山回过神来,正好看见一条小鱼从他面前游过,那鱼好奇地注视着他,眼珠里闪着幽幽的磷光,仿佛有灵。

燕秋山腰背下意识地绷紧,握住了腰间的一把匕首,同小鱼对视片刻,小鱼却毫无危机感似的,慢悠悠地绕着他游了几圈,又张嘴嚼起水藻来。

燕秋山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风声鹤唳惯了,看见条鱼,都要跟着心惊肉跳一下。

“感觉,”他搪塞道,随后回头往来路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地说,“进去吧。”

小船驶入墓道的瞬间,狭长幽深的墓道两侧亮起了两排“鲛人灯”,鲛人灯能在水里烧,是高山族的特产,乳白色的光晕冷冷地在水中摇曳,像是照亮了一条去地狱的路。

“幸亏有地图,”蛇皮兴奋地声音在海水中扩散,“要不然飞出来的就得是真刀真剑了吧?也不知道高山人的‘最后一批神兵’都长什么样,都有刀灵剑灵吗?话说回来,兵器之灵能指定男女吗,要是……”

他一边说,一边猥琐地想入非非,没看见燕秋山脸色沉了下来,掠过杀意。

“闭嘴,”木偶女冷冷地打断他,“墙上有东西,是什么?”

只见鲛人灯照到墓道两侧的石壁上,原本漆黑一片的石壁上好像出现了不少人形,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是壁画吗?”

燕秋山艺高人胆大,一垫脚,从墙上掰下了一盏鲛人灯,抬手往周围照去。

“不,不是画在表面上的。”

只见墓道四壁原来并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种漆黑的晶石,半透明,在缺少光照的海水下黑漆漆的一片,这会被鲛人灯一打,却呈现出了半透明质地,像巨大的琥珀。

燕秋山看清了墙上……墙里的东西,瞳孔轻轻一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见那半透明的墓道石壁里,有很多人。

有穿古装的,有近代人打扮的,还有穿专业潜水服的,中国人、外国人、长着长耳或者一脸毛的非人……他们全都像被困在琥珀里的飞虫,标本一样地凝固在墙里,脸上带着惊异的表情,灵动极了,仿佛还活着。

木偶女喃喃地问:“这些人都是擅闯过高山王子墓的贼吗?”

幽深的墓道一眼看不到头,无数双视线从两侧石壁上落下来,注视着他们。

红日缓缓自海平面上浮起,闪着珠光的小船沉入三千年的古墓。

一面是人间,一面是鬼域。

盛灵渊透过鱼的眼睛,看见了燕秋山胸口的残片。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握着笛子的手忽然一顿,鸦羽似的眼睫垂下,凝视着礁石下、海水面泛起的涟漪。

“叫燕秋山的那个……倒是棵好苗子,”他想,这个人心志坚定、感官敏锐,如果有机会好好磨练,能成为一代高手,“心魔难过,可惜了。”

刀剑碎了,就如人灰飞烟灭,哪怕是能脱离剑身的剑灵也一样。

但可能因为它本来是剑,人们便总是容易生出妄想,仿佛神兵利器和肉体凡胎不一样,能让残酷的生离死别网开一面似的。

高山王子名微云,他墓里,除了一点寒酸的陪葬,就是更寒酸的死尸,其实真没什么东西值得光顾的。但盛灵渊当年封墓的时候,就料到微云死后,肯定会跟高山族那所谓“最后一批下落不明的神兵”纠缠不休,要是不加防范,非得年年有人拿着锄头给他“翻地施肥”不可。

为免有人打扰死者,盛灵渊除了命清平司着人看守外,墓穴里还设了机关——专门防清平司的人监守自盗的。

而清平司里封存的所谓“地图”,其实就是个催命符。

那份地图上记载了墓口阵法的“详细解法”,非常复杂,要是有人自作聪明,按地图的指示破阵,就会在来回绕圈里不知不觉地掉进真正的陷阱里——微云墓整个就是个迷魂阵。

当他们自以为成功打开墓穴,一排刀剑幻影就会喷出来。

胆敢闯高山王子墓的,当然都自以为有点本事,没那么容易被砍死,但他们会被幻影吓一跳,在盛灵渊的时代,管这个叫“惊魂”。人受惊之后“魂魄”不稳,更容易被邪祟侵入识海——其实就是受到强烈刺激之后,人们发现是虚惊一场,这时候更容易放松警惕,陷入幻觉。

燕秋山他们自以为在顺着墓道往里走,一边看着两边的“标本”打寒战,一边庆幸自己“准备充分”。其实他们的小船早就偏离了原来的航线,他们眼前所谓被鲛人灯照亮的“墓道”,其实是另一片水晶墙。

水晶墙贪婪地吸吮着小船和船上的活物,盛灵渊透过海底鱼群的眼,看见那船已经有一半没入墙里了。

他冷漠地把笛子凑在唇边,信手吹起了一段最近听来的小曲,心想:“正好,墓道里还没有收藏过这么大一艘船呢,几位既来之则安之吧。”

王泽路子野得不行,不知道从哪借调了两辆越野车,一行人风驰电掣地赶到海边,码头上已经有一艘快艇等着他们了。

王队作势要搀他:“你坐船不晕吧,宣主任。”

宣玑拍开他的手:“哀家不用扶,小泽子,快开船去。”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老爷们儿犯低血糖晕菜的。”王队忧心忡忡地说,“宣主任,单位体检得按时去啊,别小病拖成大病,大病……”

“等哪天我需要遗体告别了,一定提前写请柬通知您,好吧?低血糖有什么新鲜的,我上一顿饭还是在东川吃的,你饿三天试试,你也晕。”宣玑拒绝了平倩如递给他的巧克力,“够了闺女,你都给我塞两板了,再吃要流鼻血了——谁在吹笛子,这歌好熟。”

嘈杂的海浪和人船往来声里,夹杂着遥远的笛音。

那笛声音色圆润华丽,音准极高,乐句处理得非常和谐,就是吹的曲子……

王队侧耳听了片刻,脱口跟着哼了两句:“这不是那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闭了嘴,这两位“领导”在两个部门下属面前,一不小心泄露了各自的歌单,面面相觑了两秒,他俩表情同时变得微妙起来。

“我们家楼下有个小公园,”王队欲盖弥彰地解释说,“一般老太太天天在那跳,我听得都会唱了。”

“可说呢,我就觉得我隐约在哪听过。”宣玑连忙跟着“恍然大悟”,“俞阳的生活真闲适啊,什么样的神经病都有,一大早在海边吹广场舞神曲——燕队的照片有吗,给我一张。”

王泽从手机相册里翻到了一张燕秋山的旧照,还是有点忧虑:“你说的那个寻人的‘美人鱼语’靠不靠谱啊,谁说都管用吗?”

万一大海听出鸟人口音,被激怒了可怎么办?

“是鲛、人、语,谢谢,美人鱼是进口品种。”宣玑说着,半跪在甲板上,把燕秋山的照片竖在面前,伸手蘸着海水,在船板上写下“燕秋山”三个字。

王队更忧虑了:“我感觉你还缺两柱香和一个供桌。”

宣玑“嘘”了他一声,阖目凝神片刻。

他此时的心绪并不像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一些碎片的画面不停地往外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真像祭坛里的阴灵骑士说的,圣火戒指是保护他的,现在戒指碎了,那些传承中乱七八糟的记忆开始作祟了。

但无论如何,现在不是琢磨这些事的时候,宣玑只好像跟盛灵渊连着“蓝牙”时候一样,强行把那些此起彼伏的思绪都忽略,从意识里压下去。

众人围了一圈,听见他嘴里吐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鼻腔最后面“滚”出来的,低沉、和缓,让人想起深海的浪潮,发音非常微妙,而那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身为水系的王队就感觉到了什么,汗毛都竖了起来。

欢乐的广场舞神曲一停,盛灵渊蓦地抬起头:“谁在多管闲事?”

宣玑说一句鲛人语,叫一声燕秋山的名字。

一开始,大海毫无回应,他也不急,反复数十声后,最敏锐的谷月汐忽然惊讶地捂住了嘴——她发现海浪声和宣玑的鲛人语微妙地重叠在一起,构成了某种玄妙的韵律。

水下,燕秋山他们的渔船已经被水晶墙吞了大半,低头看地图的蛇皮头皮已经跟着进了石壁里,他自己还一点感觉也没有。

突然,他们周围水翻腾起来,无端凝出小小的漩涡,一下一下用力撞击着船身。

“什么情况?”瞎子耳朵最灵,耳根一动,他说,“等等,燕队,有人叫你。”

“燕秋山!”那人的声音包裹在海浪里,一波强过一波地冲过来,燕秋山激灵一下,与此同时,一波大浪撞得小船剧烈地颤动起来,可那船的前端却仿佛被什么固定住了,尾部都快散架了,却不翻。

燕秋山觉得此情此景不对劲的一瞬间,无懈可击的幻境就破了,众人同时看清了差点把他们吸进去的水晶墙,集体往后退去。蛇皮大叫一声,猛地将自己从透明的石壁里拔了出来,连头发带头皮扯掉了一片。

“怎么回事?”燕秋山一把抓住木偶女,“地图有问题?”

“不可能!”木偶女立刻说,“我是婆婆身边最得力的人,她陷害你们,还把我搭进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别吵!咱们的船还在被那个墙往里吸!”瞎子大声吼道,“船上有潜水服,拿东西,弃船!”

“有反应了,快看!”快艇上,王泽发现他们脚下的海水分开两边,水面上形成了一个凹槽,指出了一个通路,“管用!宣主任,回去记得把美人鱼语教我,会一门外语真管用啊!”

“别废话,”宣玑站起来,“善后科的看船,风神一跟我下去,老王!”

王泽伸手一抓,海水中涌现出几个刚好能把人包进去的气泡,他率先跳了下去,气泡严丝合缝地把他包了起来,既能自由活动,还能呼吸:“一人一个,空气有限,都慢点喘气,省着点用。”

宣玑带着几个外勤跳进海里,大海像个老朋友一样接纳了他们,随后,水花翻动起来,形成一条水通道,直指燕秋山他们的方向。

盛灵渊默诵傀儡术,一群自由自在的海鱼立刻生硬地调转了自己原来的方向,随着他的心意上前查看。

“三千年后还有人会鲛人语?”

鲛人不是早就被高山人灭种了。

就在这时,游在最前面的鱼跟气泡里的宣玑看了个对眼。

盛灵渊:“是他?”

宣玑心里则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傀儡术?”

燕秋山他们三下五除二地穿上了潜水服,而随身带的鲛人血已经损失了一半,瞎子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把短刀,在入水珠上一划,将那片传说中“古鲲的鱼鳃”切了一半,在蛇皮肉疼的呼喊里,把剩下的鲛人血一兜:“跳船!”

他们几个在小船被水晶墙完全吞下的最后一刻跳了船,拼命往里游去。

与此同时,在鲛人语带领下追过来的宣玑他们来到了高山王子墓的洞口。

“好麻烦的小妖。”盛灵渊一皱眉,将竹笛往兜里一塞,跳进了海里,像一道雪白的光,朝高山王子墓飞掠而去。

第57章

宣玑一靠近这片水域, 就开始心悸,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 他一把抓住了游到他面前的鱼。

盛灵渊立刻挥手撤了傀儡术,微弱的能量从鱼身上流走了,聚在一起的鱼群莫名其妙地互相看了看, 就地解散。好在,据说这帮鱼类记忆只有七秒,可能也习惯了这种“我是谁, 我在哪”的状态, 非常怡然自得地各自漂走了。

宣玑捏着乱跳的海鱼,第一反应是:“盛灵渊在附近!”

随即他又一愣:“我怎么知道的?”

他只在巫人塚的溯洄里见过所谓的“傀儡术”, 当时感觉是“神乎其技,真假存疑”, 至于原理,完全没看明白。也没有证据证明相似的傀儡术可以用在低级脊椎动物身上,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会有“有人在用傀儡术操纵鱼群”的想法?

“这鱼不好吃,我是水系, 相信我!回去请你吃霸王海鲜。”王队凑过来, 张牙舞爪地连比划再吼,指着脚下的高山王子墓,“别愣神了,这又是什么玩意?”

神奇的鲛人语在海水中铸造了一条细长的漩涡,直径大概二十公分, 那范围内的海水飞快地顺时针转动,甩出去的气泡附着在外,像是海水里凭空凝出了一条“绳子”,给他们指路。

此时,这条“海水绳”一段牵在宣玑手腕上,一端钻进墓道里,追踪着燕秋山。

宣玑顺着那海水绳看去,脱口说:“是高山微云的墓地。”

说完他再次愣住——什么高山微云?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好像开了震动档,低头看了一眼运动手环上的心率——已经逼近了每分钟一百六十下。

“谁?”王队问,“听着像个日本友人啊,怎么埋这了?”

这时,谷月汐和张昭也跟了上来,谷月汐朝墓道口看了一眼,气泡倏地一震,整个人惊骇地往上弹起。

“好多尸体!洞口下面全是死尸!”

王队立刻问:“有多少?”

“数不清!”谷月汐摇头,“一眼看不到头。”

作为透视眼,谷月汐同志的裸眼视力5.3——没有更高,是因为视力表就画到这,执行任务的时候,她最高记录是视线穿透了近八百米的山体。

王队还从来没在她嘴里听到过“一眼看不到头”这种话。

就在这时,宣玑手腕上的海水绳忽然绷紧了。高山王子墓可能是被一拨又一拨闯入者激怒了,海底震荡起来,墓道口开始缓缓合拢。

“等等!”王队一惊,“张昭,先停一……”

还不等张昭掏出秒表,宣玑的身体又在大脑做出决策前先一步动了,几枚硬币从他指尖弹了出去,无视海水阻力,刚好镶进墓口的四角,只听一声深沉的叹息,隐约的流光从墓道口繁复的纹路上流过,震动的墓穴凝固在那了。

王队眨眨眼,惊异地看了宣玑一眼,隔着气泡,人脸被海水和他们手里的照明设备打得惨白,皮肤的纹路全部隐没,只有骨骼的高低起伏凸显,宣玑的侧脸轮廓清晰,有那么一瞬间,王队觉得他遥远极了,像一尊留在光阴剪影里的石像。

宣玑冲他们打了个“跟在我身后”的手势,几枚硬币在他指尖翻转,就要往墓口潜去。

“宣主任,”王泽忍不住叫住他,“我们燕队……我们燕队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都……不是不能理解的,你能不能给他网开一面?”

宣玑握拳抵在自己的胸口上,像是想把那狂跳不止的心脏卡住,有些吃力地说:“网开什么一面?我天天被你们抓来兼职外勤,现在还得兼职法官了吗?”

王泽一呆。

“咱们是来捞人的,”宣玑叹了口气,“只要他还没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可是如果他像毕春生一样,已经不再是人了……

搬砖按件计费,会计师和律师按工作量计费,即使辞职,以前干过的活也仍然算数。

但“英雄”不是,这一行不能中途退出,不能半路改道,否则既往种种,不但不算功绩,反倒都成了过错,是要被一并清算的。

宣玑下了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