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猎一边处理牛排,剔骨改刀,偶尔忙中偷闲,留意晓冽。

她以一只虎牙轻咬着下唇,仿佛如临大敌般,握着刀,小心翼翼剖开去了皮的番茄,象是担心番茄是活物,会从她手底下跑开一样。

这样的晓冽,惊人的美丽,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因为认真,所以美丽。这一刻,仇猎深信。

经过仇猎和晓冽的通力合作,两人在快十点钟时做出一顿丰盛得几乎可以与大餐相媲美的宵夜来。

蒜蓉柠檬汁烤牛排,西芹色拉,黄油吐司,搭配一个蔬菜蛤蜊汤。

“要不要喝点餐酒?”仇猎问。问完之后,他自己先笑了,怎么听上去恁地象要诱拐良家妇女一夜销魂的无良花心大少爷的台词?

晓冽摇头。她酒量极端差劲,酒精浓度不过六度的青梅酒,只一杯下肚,便足以让她面红耳赤、语无伦次了。她可不敢保证一杯十二度的餐酒喝下去后,她不会即刻化身女狼,把仇猎扑倒在地,为所欲为?

因着自己脑袋里,不怎么健康——其实是十分不健康——的念头,晓冽素净的脸偷偷浮现一抹微笑。亚玛逊雨林里仇猎那美丽的半裸躯体,呜——真是很难忘记的一幕。

“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仇猎坐在晓冽对面,替自己倒了一杯佐餐红酒。

晓冽切下一块牛排放入口中,香滑细嫩的口感令她大感意外。

“真好吃,决不输给饭店里的大厨。”晓冽说完,便再不说话,专心进攻眼前的美味夜点大餐。

“如果你喜欢,只要我在本埠,你随时可以上来。”他向晓冽举杯,“不过,可要当我的学徒工哦。”

“是是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小的明白。”晓冽端起蛤蜊汤回敬。

然后,两人隔着餐桌,相对而笑。

这样居家而温馨时刻,谁也不想打破这美好时光。

熹微的晨光,透过藏蓝色窗帘的缝隙,照射进室内,在柚木地板上投下细细长长的痕迹。

晓冽轻轻翻了一个身,缓缓睁开眼,适应室内的亮度。

绘有天空星座图的天花板让晓冽有片刻的迷茫与时空错乱感。

大熊星座、小熊星座…晓冽眨眨眼,“这不是我的房间”的意识,才慢慢浮现。然后,入睡前的记忆,依稀仿佛电影中的回闪镜头般,涌上心头。

在吃完美味宵夜后,离解除交通管制还有一段时间,仇猎便拿出一本旅行日志,挑选其中惊险刺激有趣的经历,和晓冽分享。

然后,她在他低沉淳厚的中音中,渐渐睡去。

唔!晓冽无声地呻吟。她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在仇猎眼前倒头就睡吗?

有没有打呼噜?有没有流口水?有没有乱翻乱滚?

晓冽闭上眼,深呼吸数次,才重又睁开,面对现实。

小心翼翼,一点点转动颈骨,晓冽偏头去看身侧温热体息的来源。

仇猎静静面向她,侧躺在床上,几缕额发垂落下来,遮住一双飞扬的浓眉;长睫静静敛着,遮住他深广幽远的灵魂之窗。连素日里看起来予人难以亲近感觉的鹰勾鼻和薄唇,此时也仿佛柔和许多。

他们的姿势不算暧昧,真的,一点儿也不算。

但,该死的!晓冽自觉由顶至踵,通身都红了。

好想扑上去啊。晓冽望住仍未醒来的仇猎,心头的善恶天使在拔河。

犹豫了一下,晓冽悄悄爬起身,溜出仇猎宽敞的卧室,跑进客用盥洗室,关上门,然后对住镜中脸色挣扎的人一阵挑剔。一早睡醒的鸟窝刺猬头,眼角各粘眼尿一坨,没洗过的脸油光光,总算昨晚饭后用过漱口水,口中异味不盛。但——这个样子,实在难看!

晓冽挑剔到这儿,非礼睡美男的念头,已冷了大半。

有那贼心,没那贼胆呵。

晓冽一边用冷水拍脸,一边十分遗憾地承认,她是典型的有色心没色胆的人。从很久以前,就是。

洗漱完毕,晓冽蹑手蹑脚的返回仇猎的卧室,他仍在睡,脸色平和,呼吸沉稳。

晓冽静静伫立在床边,凝视睡梦中的他良久,才轻轻喟叹。

“果然,距离产生美。离你如此之近,我反而怕了。怕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的美丽的梦境,待你的眼一睁开,我构筑的梦幻天堂,便会崩塌溃落。”晓冽轻轻自语。

“再见,王子。”退出卧室,晓冽带上门,独自离开。

晓冽不知道,在他转身掩门的那一刹那,仇猎已然缓缓睁开眼睛。

仇猎叹息而笑。常年的野外生活,令他极易警醒。晓冽醒来,呼吸一变,他便已经醒来了。他只是不想令晓冽觉得尴尬,不想让她失措。

所以,今次先让她溜掉罢。

下次,下次决不教她这样不负责任,把他独自留下。也,不让她自我怀疑,怀疑如此美好的夜晚,会是一场无痕幻梦。

微笑,把脸埋进晓冽睡过的枕头里。

第九章 情深,两未语

晓冽和晓雨手挽手,沿着购物一条街缓慢而行。

“前面新开了一家Shopping Mall,去逛一会儿?”晓雨跃跃欲试。

晓冽摇头,嫌人多地方,看得眼花缭乱,购物效果却不见得多么尽如人意。

唉…晓雨长声叹息。“你的生活跟老年人相比,都要显得单调。”

晓冽不敢当场笑给晓雨看,怕她会即时抓狂暴走。

其实她的生活绝对没晓雨想象中那般寂寞无聊。

赶稿到手忙脚乱,六亲不认,七情上面,咬牙切齿时候,是没时间高举寂寞大旗的;等到赶完稿,精疲力竭,倒头大睡,完全不闻世事,是没精力寂寞;等补充睡眠完毕,睁开眼,又要和编辑讨价还价,在删与不删、改与不改的问题上,左推右挡打太极拳,则是来不及寂寞。

惟有,感情一事。她的心封闭空洞苍白了太久,才在不知不觉中,隐隐生出了无限寂寥。

可是,也渐渐被那个将狂野不羁搁置在温朗沉稳表相下的男子,拉出那片寂寞的流沙,没有继续向下,不停陷落。

晓雨岂会看不出晓冽脸上不自觉的傻笑?只得摇头。没救了,彻底与社会脱节,隐入自我意识之中不可自拔。

“走罢,Shopping Mall你不肯去,这里你总肯陪我进去罢?”

“啊?”晓冽顺晓雨手指的方向望去,“星星吧?”

晓冽骇笑,这么可爱到cute的名字,感觉上已不适合她,反倒比较象少年少女们出入的场所。

“啊什么啊?走啦。”晓雨拖着晓冽走进星星吧大门。

晓冽对眼前这楼高数层、小店云集的星星吧,很是陌生。“姐姐,我们走进来,有些格格不入罢?”

每间小店都琳琅满目地展示着这座城市最In最Cute最Fishion的物件,小至耳环戒指项链这等首饰,大到衣服鞋帽夹万这类东西,全不是晓冽素日购物的风格。

晓冽比较象男生,先列好一张购物清单,跑进商场里,直奔目标而去,决不拖沓。

似这样毫无头绪,漫无目标地放眼四顾,最教晓冽头疼。

“我公司里主管的女儿要过十六岁生日,这位主管素日里十分提携我,言传身教,并不藏私,才令我快快步入工作轨道。我没什么可以拿来谢她,索性买件小朋友喜欢的礼物,拖你来给我参谋参谋。”

晓冽点头。诚然不错,儿女的快乐,亦会是父母的快乐。

“没问题。”晓冽微笑。她在其他事务上帮不了晓雨,替她出主意选一件别致礼物,总还可以。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国庆那晚你跑哪儿去了?”晓雨蓦地想起,“我原想叫你出来一起去唱歌的,阿姨说你出门了。我打你手机,也不通。”

“呵呵。”晓冽想以傻笑应付过去。

怎知晓雨不依不饶。“还不老实招来?”

晓冽不想骗晓雨,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招供。

“我和仇猎在一起。”晓冽轻声说。

“谁?Who?”晓雨猛地停下脚步,用手掏掏耳朵,“难不成我老了?耳朵出问题?”

“仇猎。”晓冽字正腔圆又重复一遍,并在晓雨瞪眼睛准备长篇大论前阻止她,“我们先去买礼物,然后找个地方坐下来,我统统讲给你听。”

“不是拖延战术?不是要编故事诓我?”晓雨要求保证。

“嗯,不是拖延战术,也不会编故事诓你。”晓冽举起右手发誓,“我也的确需要姐姐给我指点迷津。”

“那就好。”晓雨满意,挽着晓冽走进一间玉饰店。

小小一间十平米左右的玉器店,布置十分古雅,天花板装饰成别致的深蓝色穹顶上面镶嵌着一颗颗星星,不可思议地将整个空间扩展出极深广的感觉。由此可见店主人是颇下过一些功夫的。

透明的玻璃橱架内,以红木托座,展示陈列着各色玉器。

穿水色对襟绣墨海棠真丝长衫衬一条皂色裤脚掐银边的宽筒裤的女子,笑吟吟招呼客人。无论买与不买,始终一副淡然似水模样,决不上前强行推销。无由的,已让步进小店的人心生好感。

晓冽不怎么懂得玉器,但是却很喜欢这间小店内玉器所散发的温润淡雅气息。没有一星半点的咄咄逼人,十分干净纯和,让在都市尘寰里匆匆行走的人们,忍不住慢下脚步,欣赏片刻。

晓冽和晓雨,也放缓自身的时钟,细细浏览。

几乎同时,两人齐齐被一件饰物吸引。

那是一串悬挂在雕花红木小架子之上的,象手链却又有些似是而非的首饰。

一条银链中段延伸出一片织成细密网状金属网,中间嵌着比一元硬币大些许的,以玉石制成的马赛克经由金属细丝连结成的玉石面具,面具最顶端,垂着一条铸造工艺极繁复的细链,底下卷成一个小小的圆环。

“小姐,请把它拿出来让我们看一下好吗?”晓冽、晓雨齐声说,然后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微笑。

“好的。”笑吟吟的女店员立刻上前来,打开玻璃橱,自架子上取下饰物,“要戴戴看吗?”

晓冽看看晓雨,耸肩。她不赶流行久矣,全看不出这是个什么饰品。

“那就麻烦你了。”晓雨客气道。

淡然女子执起晓雨的手,先将金属细链顶端的圆环套进晓雨左手中指,再把玉石马赛克面具贴放在手背上,之后拿银链绕在晓雨手腕上,将精致的暗扣搭合在一处。

晓雨举起手,在眼前细细端详,那件样式奇特的饰品将她十分富态的手妆点得极纤长细致,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不谙此道如晓冽也看得出,这样一件礼物拿出手去,绝对独一无二,且够别致。

清雅女子浅浅一笑。“不过比之小姐腕上的皮环,此物却也不值一哂。”

“诶?”晓雨、晓冽齐齐一愣,哪有人这样贬低自己的商品的?

“小姐知道它的来历出处?”晓冽不是不好奇的。

“也不算知道,只是约略听说过。按照古印加文明,这种式样的翡翠图腾是勇者的守护神,只有最伟大、仅次于皇帝的战士,才有资格佩戴,是身份与勇气的象征。如果,它出现在一位女性身上,就意味着,勇者决心用自己的生命捍卫这位女性,是求爱的一种信号。女性接受了它,等同于接受了勇者的求爱。”女子微笑加深,“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实物,虽然看上去年代出处已不可考,不过,这块翡翠是真品。”

晓冽大愕。爸爸曾告诉过她,此物绝非凡品,但是不料竟有这样的典故。

“这条手链我们买了,麻烦替我们包起来。”晓雨当机立断,现在她最要紧是好好同晓冽谈一谈,不仅仅是关于仇猎。

“请稍等。”淡然女子取下晓雨腕上的别致手链,用如烟般浅淡的堇色纸盒装好,收取价值不蜚的货币后,放在一只绣有“卐”字花纹的小布袋中,交给晓雨。她并没有说“再见,欢迎下次再来”之类的客套话。相逢已是有缘,一切顺其自然罢。

走出顾客明显青少年人偏多的星星吧,晓雨拉着晓冽随便找了一间茶坊,两相坐定,一人要了一杯饮品。然后,晓雨看着晓冽,面色严肃。

“说罢。”

晓冽险些失笑,却堪堪忍住。她深知,他们只是怕她经受不住另一次伤害。

轻啜一口微热的牛奶,晓冽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缓缓讲述她与仇猎初遇至今发生的种种。

晓雨静静聆听,并不打断她或者提出心中疑问。

“无论传闻中,仇猎多么狂野叛逆,桀骜不驯,又或者多么风流不羁,他对我却一直十分包容呵护。”晓冽并没打算替仇猎澄清他的名声,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道理,她太太太知道了。而且,倘使仇猎真的在乎,他一早便站出来替自己辩解了。

晓冽只是向晓雨陈述事实,是与非,要由晓雨自己判断。

“你肯定他不是同你做戏?”晓雨始终怀疑。仇某人早年名声在外,身边环绕的,不乏美女。虽然近年来极之收敛,走神秘路线,但,谁能排除他吃惯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如今是想换换口味,尝尝清粥小菜的可能性?

不是她看不起自家姐妹,然而晓冽决不是能教人眼前一亮的大美人。

由照片所记录的来看,她大学时代的开朗、爽丽、活泼、飞扬,亦早已沉潜在岁月里,取而代之的是慵懒、随性、沉静,同那个仇家二少爷,哪有共同点啊?

晓冽微笑,轻拍晓冽的手背。

“他同我做戏,又能得着什么好处呢?你不也说过,以他的身份,连小指都不必勾,自有窈窕淑女、荡妇娇娃前赴后继,往他怀里扑。他何苦花费大把时间精力来哄我这样乏善可陈的女子?”晓冽从没怀疑过仇猎,她怀疑的,一贯是自己。

“咄!胡说!我们晓冽善良温柔,文采蜚然,坚强勇敢,切不可妄自菲薄!”

“是是是,姐姐说得对,小的错了。”晓冽大力点头,从善如流,一副大太监李莲英情状。

晓雨被她逗得“卟嗤”一笑,心间再恼她隐瞒“军情”,也发作不起来,只是努努嘴,问晓冽:“这根皮环,想必也是他送你的罢?”

晓冽点头,只不过她也是才刚知道它所蕴含的深刻意义。

以自己的生命捍卫吗?

“有时间,把他约出来,一起喝个茶吧。”晓雨淡淡说。做为亲友,她无意左右晓冽的感情生活,只能从旁,替晓冽做一个侧面的考查。

“呃——”晓冽下意识挠头,“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

“啊?”这次轮到晓雨傻眼,“小姐,你们你来我往也见过很多次,难道每次都是偶遇?你们至今都没交换过电话号码?”

晓冽微微点头,声音小小。“我忘记了。”

“小姐,我算彻底服了你了。”晓雨垮下肩膀。

“嘿嘿。”晓冽执起杯子,小口喝牛奶,掩饰自己的迷糊。

结束了网络小说的连载,出版社编辑与晓冽联系,希望晓冽能将小说原稿进行扩展修改,以便出版。网络上的讨论亦十分之热烈,很多读者都在期待花花公子的又一次历险。

晓冽却有些意兴阑珊,仿佛,进入到了一个职业倦怠期,整个人懒洋洋的。

常常,晓冽会窝坐在沙发里,两眼盯着电视,却好象视而不见,脸上有如梦似幻的朦胧颜色,眼底深处,偶尔会流过绚丽的晶光。

“老头,你说她这是怎么了?”晓冽妈妈久已不见女儿这等神游天外、魂上九霄的表情。上一次,还是她刚刚晓得自己罹患重症,须开刀卧床静养的时候。且,彼时晓冽的神情是接近绝望的空茫死灰,而不是现在的期待、矛盾共娇羞。

晓冽爸爸自证券新闻中稍稍分些注意力出来,瞥了一眼满脸神魂不属的女儿,拍拍晓冽妈妈的膝头。“没事,第三次发育罢了。”

第三次发育?晓冽妈妈狐疑地看看丈夫,在心里暗暗掐算。第一次发育,是胎儿时期;第二次发育,是幼儿时期;第三次发育,那不就是青春期?

“死老头!”会意过来的晓冽妈妈,伸手捶了晓冽爸爸一拳,直说不就得了?还跟她玩脑筋急转弯。

“放心,她以前未经人情世故冷暖,不懂得保护自己,今时今日,她已不是小孩子,她应该比任何人都省得自己所要所需。”

“但愿。”

好在,晓冽并不是容易相思欲狂、相思如麻的女子。

这样发了几日呆,便走出浪漫美好的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