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悻悻地出去了,朱宁娜度将注意力投注在电脑上。
过了一会儿,小陈端着几个饭盒进来了。
她关上屏幕,揉了揉太阳穴,去了沙发边。
打开饭盒,吃了两口,她瞪着饭盒,又吃了两口,还是没忍住扔去了一边。
……
时间很快就到了九点。
九点这个时间,对于一般的上班族来说,可能已经加班加太晚了。可对朱宁娜他们来说,可能就是稀疏平常。
最近朱宁娜刚接了个遗产分割案,案子的金额很高,如果官司打赢了,不光事务所,包括她本人都能获得一笔很丰厚的酬劳。
但相对的,这个案子也很复杂。大概就是一位富豪因意外身亡,因为没有留遗嘱,现在七大姑八大姨都出来抢遗产。
朱宁娜就是受那位妻子的委托,这位妻子和她的女儿很懵,根本没想到丈夫(爸爸)死了,自己家的财产竟然不完全是她们的。不光当丈夫的父母来了,丈夫的兄弟姐妹都来了。
对于打赢这场官司,朱宁娜并不是没有把握,现在的问题就是打赢后,这对母女能分到多少钱。完全分到是不可能的,夫妻共同财产归共同,但其中有一方意外身亡,身亡的那一方的财产就会牵扯到很多问题。
例如,身亡那一方应该分配到的配额,是拿夫妻共同财产扣除共同债务,之后一人一半。而属于身亡这一方的一半,如果父母未亡,父母也有继承权,这也就是为什么爹妈来了,兄弟姐妹也来了。
一般这种情形下,当父母能跑来和儿媳孙女抢财产,都不是给自己抢的,而是给其他子女。之前朱宁娜和那对老两口接触了下,当公公的还好,婆婆的性格十分极品,而老极品身边还有两个极品怂恿着。
朱宁娜正在思索明天再去拜访下当事人,手机突然响了。
是韬子打来的。
“你的衣服干了,是你来拿,还是我帮你送过去?”
“要不,你帮我送来吧,我还没下班。”她说得有点犹豫。
韬子嗯了一声。
“算了,你送到楼下,我到楼下等你,我打算下班回家了。”
……
朱宁娜刚下楼,就看见韬子骑了辆电动三轮车过来了。
暗红色的车体,后面有个小翻斗,就是那种老头老太太们用来代步顺便买菜的电动车。
很土的车型,偏偏上面骑着的人是个帅哥,看起来就没那么土了。
韬子似乎刚洗了澡,短短的板寸有些湿润,脸上还带着水汽,唇红齿白的。骑着车的他,从暗夜中行来,就好像骑着白马的王子。
好吧,朱宁娜也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蠢,但她对这种类型真的没抵抗。
“你还真送来,其实这衣服我也不等着穿。”
她说得有点别别扭扭的,不过韬子似乎没有发现,把纸袋递给她。
“我看干了,就帮你收下来了。”韬子是洗澡时看见的,一共四件,其中还有内衣内裤。看见了这些,就想到昨晚。
朱宁娜接过纸袋,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明有很多话想说,话到嘴边无从说起。
她看了他侧脸一眼,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咳了声,正想说什么,韬子突然说话了。
“我今天去超市,帮你买了一支牙刷,还有毛巾。”
嗯?
这是个什么意思?
韬子的眼睛没有看她,还是僵着脸:“还有洗面奶。”
朱宁娜的脸突然一下子亮了。
去他的什么时候无疾而终,反正她现在不想跟他无疾而终!
她把纸袋扔进车前篓里,去了韬子身边坐下。这种三轮车,前座都很宽敞,挤两个人虽然有点挤,但还是能坐。
“你这是在邀请我晚上去你哪儿?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当你是了。”
呃。
☆、第50章 第50章
50
杜俏纠结了好几天, 还是去找朱宁娜道了歉,哪知朱宁娜根本把这事给忘了。
这边都忘了, 她也不好再提,再加上秦磊也很隐晦跟她提过,感情的事外人不好插言,她也只能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这段时间里, 朱宁娜和韬子之间虽不是突飞猛进,但一直挺平稳的。朱宁娜忙起来一连几天不见人影,每次都让杜俏以为两人怎么了的时候, 她又会再度出现,还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管这事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 转眼间暑假就过去了。
一开学,杜俏又开始忙了起来。
这期间秦磊也挺忙的,店里严重人手不够,可招人也不是一天两天都招的到的, 只能他天天顶着。一直到陆续招来打杂阿姨一枚和收银姑娘一个, 他和韬子两人才总算能闲会儿了。
阿姨姓李,五十岁出头, 家就在附近, 闲不住就四处在餐馆里给人打杂。收银是个姓陈的小姑娘,高中毕业后没上了, 据说考得很烂, 她就不想去读了。
李阿姨和小陈都挺勤快的, 秦磊看过她们的身份证,又试用了两天,就拍板把人留了下来。工资都不高,李阿姨三千,小陈三千五,外面餐馆里请人帮忙,普遍都是这个价格。
有人坐收银台帮忙打包,秦磊就闲下来了,每天也有时间去接送杜俏了。
这天,他骑着电动车在a大的侧门等杜俏下班。
天热,秋老虎肆意得挥洒着自己的任性,让人恍然以为盛夏还没过去。
秦磊穿着灰色的背心,下面是条沙滩裤,趿拉着人字拖,一脚撑地,另一只脚搁在电瓶车上,比板寸长不了多少的短发,清爽是清爽了,就是看起来太随意。
尤其他人高马大,肌肉结实,又做这一身打扮,让人远远看去就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
吴秀梅已经看他有一会儿了,越看越不满,越看心里越生气。
她忍着气,走过去:“你好。”
秦磊愣了一下,很快认出她来:“吴阿姨,您好。”
吴秀梅抿嘴看着他:“我不好,我现在很不好。”
……
事情还要从之前说起。
其实之前还没放暑假那会儿,学校里就有些流言蜚语,说杜俏又谈新男朋友了。
也不算是恶意揣测,就是有人私下议论。因为之前袁家伟出轨那事,不免给这事添了几分八卦的味道,所以大家议论得十分热烈。
后来放暑假了,这事就暂时消停了。这次开学后没多久,流言又传了起来,传得有鼻有眼的。
有人说看见经常有个男人骑着电瓶车在后门等杜老师;说这个男人是个外卖骑手,看他给杜老师送过好几次外卖;还有人说这个男人是个建筑工,早就和杜老师认识,为了追杜老师,专门跑到学校里来旁听,当初杜俏和袁家伟闹离婚,就是因为这个建筑工。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本来袁家伟出轨离婚,小三是自己学生,还在学校里大闹一场,就足够学校里的人议论一年了。现在突然添了新剧情,原来不光男方出轨了,女方也‘疑似’早已出轨,两人离婚后会故意隐瞒事情,是因为双方都不干净,协商给彼此留面子。
又牵扯到高知女性/爱上社会地位极低的建筑工。建筑工是什么?是没有文化的,是肮脏卑微的,但同时因为干体力活,也是强壮有力的。
一个强壮有力肮脏又卑微的建筑工,一个是柔弱的高校女老师,足够让人脑补出很多东西了。
国人就是这样,什么样的事总能和性扯上关系,而一旦和性扯上关系,本来一件很单纯的事,就会被罩上一层暧昧的光芒。人们谈起的时候,言语是含蓄隐晦的,眉眼是神气飞扬的,光这副样子,就足够诠释出很多精彩大戏了。
私底下传得是如火如荼,自然就被传到了杜荣和吴秀梅的耳朵里。
两人斟酌再三,都不好拿这件事问女儿,这不吴秀梅今天专门抽空,来学校‘抓奸夫’了。
谁知道竟然是个‘熟人’。
之前暗中观察秦磊,让吴秀梅在脑中跟那些流言蜚语一一验证的同时,也忍不住想自己当初怎么会觉得这个男人不错。
她甚至把杜俏会和秦磊牵扯上,完全归咎于那次秦磊出言相帮,她多事的请对方吃饭作为道谢。所以她看秦磊的目光是愤怒、鄙夷的,这其中也夹杂着对自己懊恼,所以她语气十分不客气。
“杜俏是我女儿,我们之前见过面。”
秦磊忙从电瓶车上下来,看吴秀梅盯着他手里的烟,他忙扔在地上,这又遭来吴秀梅的皱眉。
“吴阿姨,您好。”
“我不是你阿姨,我就想问问小秦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什么学历,家是哪儿的?这次,我不希望你说谎骗我,最好实话实说。”
这句不要骗我的话,就归咎于上次那件事了。
那次秦磊出言相帮,之后和吴秀梅相谈甚欢。在饭桌上时,吴秀梅出于礼貌,也问过秦磊是干什么的,秦磊谎称是普通的上班族。虽没有详谈具体,但吴秀梅从他的言谈举止得出他应该是个都市精英的结论。
谁知道这个都市精英是骗人的,如果早让吴秀梅看到秦磊今天这副样子,她一定不会那么想。
“阿姨,我现在和朋友开了家外卖店,家不是a市的。至于学历,当年我……”
秦磊还在想着措辞,怎么说稍微好听点,已经被吴秀梅打断了。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你知道我女儿是干什么的吗?她是985排名前三的学校毕业,硕士学位,现在就在你面前的这座大学任教。你知道大学老师和你这种人的差距有多大吗?说是天壤之别也不夸张。我是她的母亲,我是一名教授,她的父亲也是一名教授,我女儿未来也会是一名教授。而你——
“我并不是瞧不起你小秦,认真说我之前是挺欣赏你的。你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孩子,现在这个社会有你这样品质的孩子很少,但欣赏不代表我愿意你和我女儿交往。你们年轻人考虑问题太不周全了,只图一时心血来潮,你了解我女儿吗?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你和她之间有共同话题吗?难道你和我女儿聊天,就聊你今天送了几份外卖?说你以前在工地上卖苦力?”
吴秀梅的话很难听,但她一直克制的言语,让人没办法讨厌她。
其实换念想想,如果他处在对方的位置,可能早就爆炸了。所以秦磊除了苦笑,竟没办法去反驳。
“阿姨,我现在确实配不上俏俏,但请给我时间……”
“妈,你在这儿干什么!”
是杜俏。
随着声音,她三步两步就跑了过来。
“你跟秦磊说什么了?他了不了解我,知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们之间有没有共同话题,这些事,不该是你关心的,妈!”
“杜俏,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你跟妈妈说话,就是这种态度?!”
“那妈你跟秦磊说话,也不该是这种态度,你从小教我要懂得尊重人,你这么说话尊重他了吗?”
吴秀梅气得浑身发抖:“杜俏,我是你妈妈,你这么说话尊重我了吗?”
其实杜俏会那么说话,也是一时气急,现在看吴秀梅这副样子,心里也觉得刚才自己语气不好。
“妈,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回去,我等会儿回去跟您认错。”
“要回去也是你跟我一起回去,你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还舍不得这个男人?从今以后,你不准再和他见面!”
“妈,我的事你不要管行不行?”
“我是你妈,你不让我管你。我不管你,你又跟这个建筑工厮混在一起?俏俏,你实在太让妈妈失望了,当初你跟袁家伟离婚,瞒着家里不告诉我跟你爸,那天妈妈问你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妈妈心里愧疚,跟你爸爸哭了很久。原来你和家伟离婚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建筑工,你真的让妈妈很失望。”
“我和袁家伟离婚,不是因为他。妈,你不要乱听别人讲好不好?我是和袁家伟离婚后才认识他的。”
“你还在说谎!家伟都告诉我了,你们离婚之前,你和他就认识!”
确实认识,但那时候根本没有交集,就是个路人,甚至杜俏根本没记住秦磊的长相。还有袁家伟……
“妈,袁家伟的话你也信?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你还去找他干什么?”
因为流言蜚语实在太多了,吴秀梅心里太乱,没忍住就给袁家伟打了个电话。
袁家伟本来不想告诉她,耐不住她再三追问,就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言语之间,十分痛苦,让吴秀梅甚至有种错觉——离婚这场事,也许不光是袁家伟的错,杜俏也有错。
这也是吴秀梅会一口一个建筑工的原因,因为消息都是从袁家伟那里得来的。
“妈妈和你爸爸之前恨死袁家伟了,觉得他出轨对不起你,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事情。”
“妈,你不要相信袁家伟好不好,也不要相信外面那些乱说的话。你先回去好吗,等会儿我就回家跟你解释?”这话杜俏已经说了第二遍,说得很无力。
“解释什么解释?你就是中了这个建筑工的毒!”吴秀梅愤怒道。
“你就当我中了他的毒,妈你先回去行吗,我跟他说两句话,马上就回去。”
“还说什么,你以后不准跟他见面了!”
吴秀梅伸手去拉杜俏,杜俏就是不跟她走。她不敢跟吴秀梅走,之前她就听了个尾巴,就能听出她妈说的话很难听,她不知道她妈还跟秦磊说了什么。
她很害怕,她怕走了秦磊又像上次那样消失了。事实上吴秀梅之前说的话,有些其实并没有说错。
“……你了解我女儿吗?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你和她之间有共同话题吗……”
实际上,不光秦磊不太了解杜俏,杜俏也不太了解他。
因为双方身份上的差异,她并不会在秦磊面前提学校里的事,琴行里的事,甚至她的家庭,她身上发生的一些工作上的事。
除非他主动问起,她也是简略说说就罢。
她也从不主动问他的事,包括他为什么去当一个建筑工,当初为什么没上学了。这些她都不敢问,因为太伤一个男人的自尊。她对秦磊有限的了解,都是来自于他的只字片语。
这种不了解,让她看秦磊时,就像上面蒙了层毛玻璃,看起来很美,但太不透彻。也给了她很多很多的不确定,这种不确定一直隐藏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现在就爆炸了。
“妈,我不会不跟他见面,我是一个成年人,我干什么我自己清楚,你能不能不要管着我!”
是一种从嗓子里崩出的低喊,代表着杜俏已经压抑到极致了。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克制的,这种克制甚至深入骨髓。跟秦磊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她好不容易学的没那么克制,渐渐有了几分真性情。但这份克制在面对她原生态的环境时,又会回归本能,尤其在面对吴秀梅时,压抑的克制已经成了习惯。
可她现在真的真的不想再要这份克制了。
“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
“我已经三十了,结过一次婚,又离婚了。我想要什么,我要干什么,我十分清楚。你是我妈妈,你可以管着我,可问题是前十几年你都没怎么管过我,现在来管我,会不会有些迟了?”
这些话,杜俏说得很慢,近乎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吴秀梅看着女儿的眼睛。
以前她一直不太敢看女儿的眼睛,可能是因为太忙,每次回家都是来去匆匆,也许是怕在里面看到控诉。后来随着杜俏渐渐长大,去外地念大学几年又回来,这件事似乎就忘了。可有没有忘,只有自己才清楚。
杜俏的眼中满是痛苦、压抑、无力,还有什么,吴秀梅已经不敢再看了。
“原来你一直都在怪我和你爸爸。”
是的,我一直都在怪你们,我以为我没有怪你们,可实际上一直记着。也许是印象太深刻,刻到了骨子里,我以为早就不存在了,实则阴影一直都在。
“其实有些话,也不是不能当面讲。我就想说,无论你们反不反对,愿不愿意,我是不会离开他的。跟他在一起,我很开心,他是干什么的,他以后能不能给我好的生活,我都不在乎。我自己可以挣,我挣跟他挣有区别吗?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抓着他的身份不放,身份真的那么重要?还是你跟我爸的面子重要?当初你和我爸一直想让我找个身份相当的男人结婚,什么才是身份相当呢?袁家伟跟我身份相当吗?可我跟他在一起,一点都不开心……”
就在杜俏说话间隙中,袁家伟匆匆从侧门走了出来。
看见吴秀梅站在这里,他忙就走了过来。
“阿姨,你可千万别生气,再怎么样别气坏了身体。”见吴秀梅神色怔忪,他又去说杜俏:“杜俏,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你没看妈……”
“这是我妈,不是你妈。袁家伟,我家的事关你什么事,你在中间说是道非?!”杜俏冷眼看着他,笑得很讥诮:“你那天还真没说错,我就喜欢他强壮有力,我就是被他压得很舒服,你说我满脸含春,这是被他滋润的啊。我有时候挺怀疑罗安妮怎么会看中你的,你能给她**吗?还是两分钟就完事?!”
袁家伟的脸,当场龟裂。
而杜俏和秦磊已经坐着电瓶车走了。
……
电瓶车载着两人,悄无声息的向前行着。
路上行人并不多,即使有人也都是躲着太阳走。
秦磊顺着树荫下往前开,心里有些失笑。早知道他今天出门穿整齐点,之前别点那根烟,说不定不会惹来吴阿姨那么反感。
可转念再想,事情早晚会暴露。
他顺着后视镜去看杜俏,杜俏偏着脸,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
第一声没理他,直到他又哎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