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当然是没报成,不过我看他身子骨灵活柔软,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就动了惜才之心。那时念香虽然只有三岁,但却稳重的很,发觉我不是鬼之后,就问我是什么人。我当他是孩子,就把自己的事情随便讲给他听,谁知道他居然一下子上瘾,立即嚷嚷着要拜我为师。呵呵,我当时也是无处可去,心中惶恐,这孩子又伶俐可爱,所以就答应了。一教就教了十四年,现在……念香也长大了,武功也学的差不多了,我也觉得很欣慰,十四年时间没有白白浪费。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后人。”
成真秀顿了顿,忽然轻道:“念香,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学的很快,现在只是缺少对敌经验而已,这种经验就是再来十四年我也没办法教好你,需要你自己去领会揣摩。你,今天可以出师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念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低声道:“师父……您不是开玩笑吧?弟子还有许多东西没向您老人家学呢!”
成真秀摇头,“剩下的东西,都是教不会的,只能自己学。念香,为师一生只有你这么个徒弟,你成材了,为师十分高兴。加上以后有司马姑娘陪着你,哦就更不用担心什么。为师以后可以放下一切,专心清修了。”
习玉喃喃说道:“您……是打算隐居?离开这里吗?”
成真秀端起杯子,轻轻说道:“隐居也好,离开也好,都无所谓了。世间也没什么可让我牵挂的,念香不需我操心,她也不需我操心。我成真秀一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电光火石,习玉忽然想起了什么,然而想起的东西却是凌乱的,只字片语的,她张开嘴,想说出来,结果出口却只成了三个字,“……成婆婆!”
念香大为惊讶,似是想不到她会说出这个人名来。成真秀看了她半晌,终于缓缓点头,“司马姑娘真是冰雪聪明,这么快就猜中了。”
习玉赶快摇手,“不!不是我猜出来的,是上次炼红告诉我的。她说后山有吃人的长毛鬼,好多下人被送进来之后没了踪影,但只有成婆婆没失踪,但受了很大刺激,说长毛鬼抓她脚叫她娘。我想师父你姓成,成婆婆也姓成,一定有什么关系……当然,我是乱猜的!”
成真秀叹了一声,“你说得没错,成婆婆本名叫成翠仙,是我亲生的娘。她年轻的时候为人所诱,不慎失身,生下我之后惊恐不已,第三天就抱着我去市场上送给了一对不能生育的樵子夫妇。所幸我养父母待我如同亲生,疼爱无比,也从不隐瞒我亲娘的事情。其实如果不是养父告诉我,说我娘左边眉毛上有一颗红色的痔,说话有浓厚的西镜口音,我也不能那么快确定她就是我亲娘。养父母去世之后,我就踏足江湖,开始寻找她。想不到在最失落的时候找到了她,却不能相认,她完全不记得以前生子的事情了。我也觉得她活了大半辈子不容易,到最后也没嫁人,一定很痛苦,还是不要再令她悔恨比较好。这事我也是后来才告诉念香的,因此他对成婆婆向来如同祖母一般尊敬,我想她晚年就在泉家这样过,也不错。”
习玉点头,轻道:“说得也是,她未婚生子,一定觉得很惊慌,心理上宁愿忘掉也是好的。不然日后想起自己抛弃了亲生的孩子,一定会非常痛苦。但至少该让她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也没有忘记她一直念着她。这样她才能更安心吧?”
成真秀抚着自己的胡子,踌躇着说道:“再……等一些时日吧。再过几日,泉豪杰就要召开英雄宴了,我不想惹麻烦。对了,念香,为师有事情交代给你。”
他顿了顿,说道:“英雄宴之后,最好能让你爹同意你去江湖行走一年半载。你不能总生活在父亲的庇护下,是时候自己结交朋友了。不然日后你爹老了,泉家这么大个担子,单凭你无名无位的小子想扛下来,恐怕非常吃力。我想你爹也会同意的,顺便把司马姑娘带着,记住,两人在一起不可再吵嘴了!出门在外会让人看笑话的。”
习玉喜得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她跳起来顾不得什么礼仪避嫌,抓住成真秀的手笑道:“真的吗?真的吗?我也能一起去?哇,师父你真是太好了!我爱死你了!”话没说完她就被念香提着后领子拖了回去。
“没大没小的野猴子!”他把她丢去椅子上,“怎么能如此不敬?”
习玉挣扎着把他的手推开,怒道:“如果不是和他一起,我会更开心!这个人老是找我的碴,能不能分开行动?!我也顺便脱离泉家,真是受够了!”
成真秀苦笑着摇头,“司马姑娘,泉老爷一定会让你同行的。因为他请的那个高人已经说过,此生你二人都不可分开,分开必有祸害。你如果坚持一个人走,我也没办法。但你一个单身女子,没钱没实力,出去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你又不会半点功夫,脾气还烈,恐怕日子不会很好过吧?有念香在,出了什么事情你二人还有照应的,他的身手我不敢说可比一流,但自保却是没有问题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念香得意地翘着二郎腿,乜了她一眼,粗着嗓子说道:“明白了吗?以后你都得靠我照应,快叫声泉大爷来听听!”
“大爷你个头!”她一拳锤上去,成真秀本以为她还要拒绝,谁知她却轻声道:“那好吧,只有一起走了。泉念香我告诉你,我对这里可是一窍不通,拜托你多多包涵。我以后会收敛脾气,但也请你不要出言不逊,明白了吗?”
念香正经地点头,柔声道:“明白了,以后一路多多照顾了,丑八怪。” “你!”习玉又暴跳起来,两人闹成一团。
“念香,还有一事。”成真秀干脆不去管他们小儿女的嬉闹,沉声道:“行走江湖,留意一下碧空剑诀的事情。尽量不要去争,你还年轻,我不希望你卷入这种江湖事务里,倘若有人来邀你同行一起寻找剑诀,能拒绝就拒绝,不能拒绝就偷偷逃走。这是我最后的要求了。希望你能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要犯错。”
念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师父。”他定定地看着成真秀,眼里满是坚定和不舍,“师父,请一定要等徒弟归来,这也是弟子最后的任性要求。”
成真秀与他对望良久,终于微微露出笑容,“……好,我答应你,归来之前,不离开后山别院。”
上卷: 萌动16.英雄宴前夕(1)
由于成真秀说了出师,所以吟翠他们说要好好庆祝一下,一个个做饭的做饭,捉鱼的捉鱼,晚上准备了一顿丰富的出师宴。
原本习玉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颇多感慨的模样,后来回去的路上,问了念香才明白,原来出师意味着师父承认徒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也就是说,日后他再不需要去后山进行修炼。那些下人都是念香四五岁的时候强行拉过去送给成真秀的,可以说是看着他一天天修炼成才,如今他终于出师,怎么能不庆祝一下?
“啊,真不想回去!一想到晚上要睡在空荡荡的华丽房间里,我就觉得难受!”习玉伸着懒腰,顺手摘下一片竹叶放去嘴边吹着玩。
念香将前面拦路的竹篱笆踹开,拉着她翻过去,一边笑话她,“你大约就是贫穷命了,没福气享受富贵。以后盖间茅草屋吧,你也就适合住那种房子里。”
“茅草屋有什么不好?”习玉瞪他,“我以前住的地方,也是又破又小,冬天没暖气夏天停水。但我还不是很快活地住了一年多?关键是看人的心态,有些东西是外部环境没办法给予的。不过和你说这些也没意思,你是天生的大少爷,习惯了锦衣玉食,要你过穷日子,估计是很痛苦的。”
念香拨开前面密密麻麻的枝叶,两个人在树林里穿梭,很快就到了练武场。他说道:“你又在说胡话,什么暖气什么停水?我没一句听得懂,拜托你说点人话好么?我生在富贵之家难道有错吗?你怎么知道我吃不了苦?而你所谓的吃苦,大概也就是没肉吃,没有好床睡罢了。世上的穷人那么多,有些人一辈子都吃不到米,甚至连丝绸都没摸过,人家还是照样过日子。需要像你这样稍微受点挫折就觉得很了不起,全天下人都不理解你么?”
习玉总是被他反驳到无话可说,她甩开念香牵着她的手——因为路滑,所以他抓着她的袖子防止她摔倒——冷冷说道:“你总喜欢把我说得一无是处,这样就能让你快活?别人的事情,你了解多少就这样妄加猜测?就算我矫情好了,就算我什么都不对,你又有什么资格总是对我下结论?”
念香回头看着她,月光透过枝叶流淌去他脸上,竟然让她觉得他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冷酷讥诮。他低声道:“我什么都不了解,因为有人什么都不肯说。我只对我了解的部分叙述,至少你竭力表现出来的,就是希望大家把你当傻瓜,不要把你放心上,我说得不对么?”
危险。习玉想,这个人有点危险,他岂不是也非表面上那样油腔滑调?他到底看了多少,了解了多少?什么时候,她竟然被人这样无声无息地剖视。习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腔都冰冷地,她伸手去推他,“胡说!你这样一个嬉皮笑脸的人懂什么?不要搞得很神秘的样子!这样只会让我反感!”
念香脚底一滑,赶紧稳住,一面去拉她,“别推了!你想摔下去吗?”他大吼着,忽然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悍然将她拽了过去。习玉无法抵抗,额头狠狠撞在他胸口上,念香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靠上一棵松树,上面的雪立即簌簌落了两人一头一身。
“放开我!”习玉大叫着,用尽全身力气去推他,念香恼了,抓住她两只手腕反剪去她背后,“还闹?!真是一点都不讨喜的女人!”
不讨喜的人。习玉突然安静下来,四下里好像也跟着变寂静,只有他们俩的喘息声,口里吐出的白雾模糊了一切。
“……对不起。”她忽然低声说着,“我不该乱发脾气,请原谅。”
念香却不放开她,沉声道:“我要的不是你道歉。或许你们那个世界千万分好,但没办法,你现在就在这个烂地方,遇到我这个烂人。你就忍忍吧!一直抱怨这个抱怨那个,抱歉我没本事送你回去!”
习玉轻道:“不……不是的。我的那个世界,一点都不好。其实,能逃出来,我觉得很庆幸。这里很好,很新奇,很舒服。人也非常好,如果有可能,我真想一直留在这里不要离开。”
“那就别离开!”念香低声说,“留下来,如果真的喜欢这里。” 习玉抬头看他,他的手松了开来,脸上是难得的正经表情,她忽然抬手,用力捏他的鼻子。
“你叫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那我不是太没面子了?死小子!” 念香哭笑不得,反手也去抓她的耳朵,“你这个野猴子!红头大葱!果然暴露了你恶劣的本性!”
习玉哈哈大笑,挣扎着躲开他抓耳朵的手,一边伸手去他腋下挠痒痒,“你也暴露了自己无聊的本性!谁比谁差啊?”
“别闹了!会滑下去的!”念香手足无措地躲着她的魔手,实在拿她没办法,“果然是个不讨喜的女人!”他去抓她的腰带,将她一扯,从坡子上拉过来,两个人闹成一团。
“公子!司马姑娘!你们……在这里啊!”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两个人一起回头,就见练武场上站了许多下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俩,神色尴尬又暧昧。习玉立即发觉自己还抓着念香的耳朵,赶紧松手退了三步远,然后故作自然地微笑。
念香瞪了她一眼,咳了几声走过去,“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还出来找我。”他冷声问着,一副贵公子派头。
那几个下人也不敢多看,只好说道:“老爷本打算让你们一起过去吃晚饭,但一直找不到您二位,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所以让我们在府中四处寻找……”
念香“哦”了一声,“我马上去见爹,你们回去吧。”他回头乜着习玉,“一起走吧,爹要找我,一定又是算帐的事情。”
习玉笑吟吟地过去拉住他的袖子,轻道:“你也怪辛苦的,要不我帮你吧?一人一半,今天晚上还可以早点休息。”
念香趁机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想的美,以后都得帮我!要吃苦大家一起吃,不然以后就不说江湖典故给你听!”
“哇,不至于吧?狠毒的人啊!”习玉大叫,踹了他一脚,两个人又在后面闹了起来。可怜的下人们肚子都快笑抽筋了,却偏偏不敢回头看。是谁说他们家公子不喜欢司马姑娘?这对小儿女感情不是很好么!
“念香,这一天你去了什么地方?我派人找遍了山头也不见你的影子!贪玩也该有个限度吧!昨天给你的帐簿算好没有?!”
不出所料,泉老爷大发雷霆,吼到天地为之变色。习玉缩着肩膀站在一旁,不敢出声。一旁的念香恭敬地说道:“爹,账我卯时就送去书房了。后来碰到习玉,她说想去后山玩,我就带她去了。一时玩得开心忘了时辰,请爹责罚。”
啊!把罪推去她头上?!习玉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念香偷偷对她做了个鬼脸。没关系,他用口型无声地说,爹一定会开心绝对不会怪你。
泉老爷的脸色果然由阴转晴,转头看向习玉,“司马姑娘,念香一向鲁莽,他没做什么得罪你的事情吧?”
“啊?哦,没有!”习玉赶紧摇手,“我们在后山玩得挺开心的,念香说了好多那个……武林典故,真的很有意思。所以泉老爷您别怪他了。是我不对,不知道您需要他帮忙,下次不会了!”
泉豪杰赶紧笑道:“没有的事!念香年纪还小,家里的事情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以后就让念香多陪着你吧,你初来乍到,的确需要一个人陪你说话。对了,你们吃过了吗?我马上让人准备晚饭。”
念香说道:“我们在后山抓了只兔子烤着吃了,现在不饿,爹你别担心了。今天还有账要算吗?习玉说她也来帮忙,昨天的账就是她帮忙的,算得很快呢!”
习玉点头,“泉老爷别见外,我看念香那么忙,而且我又会算帐,所以来帮忙。如果不方便,就算啦。”
泉豪杰喜出望外,“怎么会!习玉你马上就是泉家的媳妇了,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那,念香,年底的账还剩二十本,大后天就要办英雄宴还有你和习玉的订婚宴了,争取早点做完。习玉,也麻烦你了。念香性子顽劣,还请你多包涵。”
啊,她都忘了要和念香订婚的事情了!习玉干笑两声,“一定的,我不会和他计较的。”她偷偷白了一眼念香,两个人互不示弱地暗地里眼神大战起来。
捧了一堆帐簿,两个人回去念香的房间里。这还是习玉第一次进念香的房间,还是经过那一片竹林,远远地习玉看到那个湖中小阁,不由嘲笑道:“大少爷,我的脚已经踩脏了你的地方,怎么办?你打算拖多少遍地?”
念香哼了一声,“没什么好拖的,改明儿我让他们把地全翻了,种上荆棘。” 习玉又踹他一脚,“白痴!笨蛋!”
念香忽然笑了,“不过那天你真的很有意思,气呼呼地跑走,没一会又回来了。我以为你是故意的呢。看上去真是傻极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过小湖,来到一个院子门口。却见院门口种了三四株松树,白色的石头砌出一道门,上书“浣香楼”三字。从门口往里面看,十分空旷,一片干净磊落的石板地,周围种了一圈松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住的地方……好简洁啊。”习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名字那么好听,结果却完全没有半点富贵奢靡之气,真是奇怪。
念香走进门内,往左看,就是他住的浣香楼,是一栋两层的标准古代建筑。他走过去不客气地踹开门,里面黑洞洞地,居然连个下人都没有。习玉跟着他走去桌边,看他点亮了案上的灯,周围是高高的书架,上面放了许多线装书,才确定这里是书房。
“你的下人呢?上次那个小男孩不来服侍你吗?”习玉左看右看,一面问着。
念香把帐簿放去案上,说道:“他住楼外,这里是我娘生前住的地方,她不喜欢有人来打扰,也不喜欢那些花草零碎之物。我爹常说她倘若生为男儿,必定是个有作为的汉子,可惜身体虚弱,生我不到三年就去世了。”
习玉轻道:“你娘……叫浣香?”念香点了点头,“叫程浣香,很美的名字吧?所以我叫念香,其实我本来不是这个名字,但娘去世之后,爹过度思念,才替我改了名。许多不知情的人听我的名字会以为是女人,爹后来也后悔了,说改回去,但我觉得这也是缅怀娘的一种方式。所以一直没改。”
习玉坐去椅子上,小声问道:“那后来你爹娶了炼红,你生气么?”
念香笑了笑,“那时我已经十二岁了,炼红只比我大了四岁,也只是个受过创伤的女孩子。关键是,我也不想每天看到爹伤心失落的样子,炼红来了之后,他快乐了许多。这样不是很好么?我娘在九泉之下也一定很欣慰。很多事情,如果不要那么固执,就能解决。”
他剔了剔灯芯,忽然说道:“后面是睡房,你去睡吧。很晚了。”他翻开帐簿,取出朱砂笔,开始清算。
习玉坐去他对面,顺手也拿了一本帐簿,笑道:“说好了要帮忙的,大家一起忙,一起睡。谁也不差谁。”她又点了一根蜡烛,放去面前,一面又道:“现在我都开始怀念我的台灯了,蜡烛还是用不习惯啊。”
她笑着抬头,却见念香静静地看着自己,不由一呆,“你看上么?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念香看了她良久,渐渐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没什么,只是想起灯下看美人这句话,果然还是有点道理的。你那张脸,还是灯下看起来好看些。”
习玉狰狞地一笑,“抱歉,我觉得这句话一点都不对,因为你是越看越难看!”
反正知道这人绝对不会吐出什么好话,她决定不去理他,翻开帐簿,开始专心核对计算。不一会,屋子里只剩纸张翻动的声音,朱砂笔沙沙写动的声音,算盘清脆的打动声,还有……偶尔的低声交谈。
“念香,给我纸笔。”刷,纸笔丢了过去。 “习玉,把灯剔亮一些。”簇,油灯又亮了一些。
“……该死,这什么破账,记帐的人没脑子啊?!一千一百两能写成一千两,他真是豪爽!”啪,看完一本丢去一旁。
“嗯,我这里也是。满纸糊涂帐。爹应该换个人记帐了,那人的脑子明显不工作。”啪,也看完一本丢出去。
夜色透过窗户静静沉淀进来,两人埋首在案前工作,忘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天边开始泛出淡淡的灰,然后变蓝,当第一缕阳光透进窗户的时候,两人终于看完了所有的帐簿。
习玉伸了个大懒腰,几乎瘫在桌子上,“终于看完了,好在最后几本账算得还挺清楚。不行了不行了,我好悃啊。”她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站起来,“念香,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哦。”
她摇摇晃晃地,还没走去门边,就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她吓了一跳,瞌睡虫也少了大半。
“哇!做什么啊?”她抬头看那个抱自己的人,说实话,他两个晚上没睡,还有体力抱得动她,实在很厉害。
念香也是一脸迷蒙的瞌睡模样,他踢上门,转身往里屋走,“我没体力送你回去了,将就着在这里睡吧。安心,我对丑八怪没兴趣。”
习玉也实在没体力和他争了,被他抱去里屋丢床上,她甩去鞋子,抱住被子不放手,“你也放心……我对娘娘腔没兴趣。”她喃喃地说着,衣服都来不及脱,只觉得身边一热,一个人躺了下来,接着,两人都立即睡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上卷: 萌动17.英雄宴前夕(2)
习玉是被冻醒的,好像右肩膀那里总是寒风飕飕。她缩了缩身体,往前面的温暖源靠去,顺便用脚去勾被子。勾,她再勾……被子呢?
习玉懒得睁眼,又缩了缩,这下,旁边的温暖源终于有动静了。她只觉自己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搂住,滚烫的肌肤,然后被子自动盖去她身上,把她从头到脚裹了住。她舒服的直想叹气,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
忽然觉得不对。等等!被子怎么会自己动?怎么会有呼吸喷在她脸上?!她骇然睁眼,却见放大了一号的念香的睡脸矗在眼前,秀长的睫毛几乎戳去她鼻子上。习玉大惊失色,完全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和他睡一张床上。
“啊!”她叫了一声,猛然坐起来,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一件肚兜了,难怪她老觉得冷。习玉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耳朵里嗡嗡直响。她缓缓低头,就见念香赤裸着上身,还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习玉觉得自己快疯了。等等!司马习玉,冷静冷静!想想之前的事情!她和念香花了一个晚上看完帐簿、两人都悃到不行、一起躺去床上睡觉。但她记得明明穿着衣服的啊!
她动了动身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偷偷揭开被子,也没看到任何痕迹。那就是说,他们没做什么?
她的动作惊动了念香,他唔了一声,迷茫地睁开眼,先看到她光着肩膀的模样,愣了一下,然后赫然瞪大眼,也跟着坐了起来!
“这是……”他喃喃地说着,低头看自己身上,只穿了一条中裤。而他们两人原本的衣服乱七八糟地落在地上,情况看起来暧昧极了。他抬头看习玉,她几乎是从头烧到脚,连肩膀都红了,吃惊又惊恐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轻轻说着,急忙从地上拾起衣服盖住她纤细雪白的肩膀,然后赶紧转头,习玉发现他的耳朵都红了。她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谁知嘴刚张开,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顿时全身鸡皮疙瘩狂起。
念香从床上跳了起来,反手把被子一丢,将她紧紧裹住,他头也不回,轻道:“快穿衣服,别受凉了。”他披了一件外套,飞快走出里屋。习玉听到他开门的声音,他打算做什么?她赶紧以光速度穿好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追了出去。
等等,怎么好像角色反过来了?男女二人一夜风流,早上起来女人受不了事实,奔出房门,男人光脚追出……习玉强烈鄙视自己现在的胡思乱想,这都什么和什么?她快步跑出书房,就见房门打开,而念香光着上身,在白雪皑皑的院子里,提了一桶雪块往身上浇去。
习玉吓傻了,顾不得光脚踩在雪上有多冷,赶紧跑过去拦住他。“你疯了?!现在是冬天诶!你想发烧烧死自己吗?”她跑得气喘吁吁,满头红发有些凌乱地垂在脸旁。念香垂头看了她半晌,他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狂热,不由令她退了一步,有些恐惧。
“习玉……”他低声说着,握住她的肩膀,“没事,别怕。我一定负责。我马上和爹说去,后天就成亲。”他转身要走,习玉赶紧拉住他,“你负什么责啊?我们又没做什么!”不对!她怎么总觉得情况不对劲?好像完全倒过来了!怎么变成她安慰他了?
念香吸了一口气,“就算没做什么,我已经玷污了你的肌肤。我该立即负责。你让开,我去和爹说。”习玉情急之下用力抱住他的腰,大吼了起来,“什么玷污肌肤!拜托你别这么正经好不好?不过是一起睡了一觉,什么都没发生,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啊!就当没发生吧,我不介意的!也不需要你负责!”
念香猛然停住,回头森然看着她,“什么叫不要负责?难道今天就算我真做了什么,你也不要负责?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我?避我如蛇蝎?”
我的天啊!事情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吗?习玉吞了口口水,试图仔细温柔地给他解释,“你看,大概是昨天晚上睡觉我们都觉得热,所以习惯性地把衣服脱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再说,这个不是嫁不嫁的问题,那个……你师父和那个高人不是说了吗?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所以不必为了这种小事大惊失色,其实很正常……”
说到后来,她都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情况是倒过来的?想不开的人为什么是男人?她为什么要扮演劝服者的角色?难道她就不震撼惊惶吗?习玉真想哭。光脚踩着雪真不是一般的冷,她都快冻麻木了,眼见念香还没有回转的意思,她叹了一声,打算继续劝服。
谁知张嘴又打了个大喷嚏,这下可收不住了,一个接一个的打,连话都说不了。念香回头见她光脚站在雪地里,不由又是一顿发飙,“谁让你光脚跑出来的?你当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啊!还是你以为你也学了十几年的内功?!快给我回去!”
他嚷嚷着,一把将她抱起来,快步走向屋内。习玉抓住他的头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不需要你负这种荒唐的责任!难道以后你稍微碰了一下女人的身体,就要把她们娶回来吗?这个我无法接受!”
念香没有说话,将她抱去床上坐着,然后取了一块干布,用力擦拭着她冻成青紫色的双脚。习玉低头看他正经的模样,突然觉得想笑,刚才尴尬的事情,仔细想想,也真没什么大不了。她真的笑了出来,念香瞪了她一眼,“你还笑得出来?难道随便一个男人都可以这样摸你碰你?”
哦,原来是观念的问题。习玉清了清嗓子,说道:“当然不是,一般人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嘛。我只是想,到底什么时候把衣服脱掉的呢?我可真是完全不记得了。不过我要是生病了,就是你的错!拜托你这个人平时霸道也算了,睡觉的时候也霸道,把我的被子全抢走,害我冻醒过来。你的睡品真差!”
念香取来火盆,点燃了放去床边,然后取了另一块布擦着湿漉漉的身体,一面说道:“那是因为你身上太凉了,昨天晚上好几次把我冻醒,当然要离远一些。”
习玉做了个鬼脸,她的确有些冷血体质,皮肤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都比常人的体温要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你干嘛冲出去自虐?大冬天的用雪洗澡很舒服吗?真是疯子!”
念香的脸又红了,低声道:“关……关你什么事!我喜欢!”
“你的怪癖还真多。”习玉小声说着,把赤裸的脚放去火盆旁边取暖,幸好,没有冻坏,皮肤又恢复了平常的颜色,她动了动雪白的脚趾,忽然发现念香盯着自己的脚看,有些发怔。她突然有些心慌,赶紧把脚缩回去。
“你看什么看?不许看我的脚!”她有些心虚地说着,赶紧把脚放去被子里藏好。念香嗤笑一声,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紧张什么?我上身都被你看光了也没叫呢。”习玉的脸更红了,本来不觉得什么,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对劲。
她偷偷瞥了一眼他赤裸的上身,到底是练武的人,身上虽然没有夸张的肌肉,却很结实,胳膊上肌理分明,在火光下看起来分外诱人。好像还有隐约的腹肌,但习玉没敢看下去,只抱着膝盖靠在床上,两个人都自觉非自觉地离对方远一些。
“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你爹提出门的事?”习玉突然想起成真秀的吩咐,不由问道。 念香皱了皱眉头,“什么你爹我爹,他是你公公,以后也是你爹。别乱叫。”
习玉转头恶狠狠地瞪他,“死小子不许转移话题!给我说!”
念香躺去床上,轻道:“今天或者明天,最近爹一直在忙英雄宴的事情,我不想太打扰他。不过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江湖上的人我认识的没几个,最多写写帖子而已。端木总管在忙着按宾客的身份高低排酒宴的位置,大家都在忙。所以我的事情,可以拖一拖。”
习玉点了点头,“也对,我也想帮忙,不过好像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唉,泉家就靠泉老爷一个人在撑,真辛苦。”
“炼红也在帮忙,她以前在江湖上也很有名,十四岁就出来闯荡,使了一手好鞭子,人称灵蛇娘。她在帮端木总管排位置,也去厨房定制一些菜色,总之是个能干的女人。爹娶了她,烦恼少了近大半。”
习玉动了动脚,好像还是有些冷,她把手放去被子里,捂着脚,一边说道:“可惜我不会任何武功,估计也不是学武的料。真羡慕你们练武的人,身体强健,见多识广。”
念香忽然揭开被子,一把抓住她的两个脚踝,习玉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他拉去床上,然后两脚一热,居然被他放去手里紧紧抓住了!
“你……你做什么?”习玉半撑在床上,满脸涨红,结巴地问着。念香白了她一眼,“给你捂脚,这都看不出来?谁让你这个白痴光脚踩雪上?真是,要是真冻坏了,以后就没法走路了!”
习玉觉得他手掌上的皮肤让自己无法心安,双脚上的神经忽然极度敏锐,好像有小小的电流流窜,她忽然觉得屋子里有些闷热,口干舌燥,两只眼睛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第一次,第一次被人这么亲密的对待,她简直不知所措。
“你的脚比你的脸都好看,你这人,全身上下大概都比脸好看。真是失败。”念香抓着她的脚,放去眼前仔细看,只觉五趾圆润可爱,无论脚心还是脚背,都是雪白一片,一点瑕疵也没有。他不由有些心动,脱口而出一些莫明其妙的话。
习玉的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胡说!”她想把脚抽回来,偏偏抽不动,她觉得自己的脚都快烧红了。
念香见她难得露出害羞的模样,不由怦然心动,轻道:“本来就是比脸好看,刚才我都看到了。”
习玉几乎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一个劲颤抖,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念香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没看真切,很想再看多一些……”他把她的脚轻轻抓起来,放去唇边,仿佛着了魔一般,轻轻一吻。
习玉完全呆住了,她呆呆地看着他放下她的脚,呆呆地看着他压过来,呆呆地看着他笨拙生涩地解自己的衣服。她居然不知道怎么反抗。被他吻过的脚背一定下了什么药,她从脚趾一直软到头发梢,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习玉,后天就嫁给我吧……我今天晚上就和爹说去。”他喃喃说着,喘息变粗,喷在她头发上。习玉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探进衣服里去了,是他炽热的手,有些生涩地抚上她的肩膀,手指在她脖子上轻轻滑动。然后他整个人压了上来,沉重到令她无法呼吸。
他低头去吻她的脸颊,只觉嘴唇和手指所触到的地方无一不滑腻幽香,忍不住再吻深一点,重一点,双手完全本能地往下探去,寻找她的丰满柔软。
习玉忽然如遭雷亟,惊叫了一声,慌乱地按住他的手,浑身发抖地看着他。“别……别这样!念香!”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打醒了他,他有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它们已经把她的衣服剥了大半,深深探了进去。
“对不起!”他飞快地起身。刚才是怎么了?他怎么会突然控制不住欲念?他完全能感觉到身体深处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他无论用多少桶冰水也浇不熄的灼热。不光是他的身体,甚至他的灵魂也在强烈地渴望她,那种感觉令他几乎要死去。
“我一定是疯了……”他喃喃地说着,猛然退开。这一次,他再没说什么,从地上捞起衣服迅速穿好,套上鞋,真的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该走的人是她好不好?习玉颤抖着系好衣服,这才发觉浑身都还在无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她一直可以畅谈没有任何顾忌的对象,一个永远只与他打打闹闹的对象,一个她只当作死小孩的对象!被他触摸的感觉,居然令她意乱情迷。
之前对与他的婚姻并没有多少真实感,甚至觉得就算成亲了他也不会碰自己,两个人斗嘴斗很久。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对即将到来的事情竟然手足无措。怎么忘了他是一个男人?是不是只要是男人,面前无论躺着什么女人,无论他们多讨厌,都可以这样去挑逗拥抱?
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是伤心还是漠然。男女之间,因为性的吸引,可能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也对念香的身体有邪念,但想和做却是完全不同的。
“以后要怎么相处……?”她喃喃地说着,觉得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穿好鞋子就逃一般地离开这个暧昧的书房。
以后该怎么相处?她不知道,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就是尴尬,想到随时会见到他就觉得心慌意乱。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应该不是这样的!爱一个人,便会对他的一切产生敬畏,努力让自己得到他的承认。而不是这种心慌意料手足无措的感觉!
习玉在自己的屋子里躲了两天,两天里她几乎没睡着,当仆妇们送来一套又一套的首饰珠宝还有好几箱贵重衣物的时候,她已经头昏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