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浅媚发白的唇颤动了下,长长的眼睫扑簌着,并不答话。

唐天霄追问道:“你自己也说了,你和信王交谊匪浅,自然不会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至少也可以有办法找到他,是不是?”

可浅媚垂头,只见他拧过的地方已经开始青紫,而他扳着她肩膀的手指几乎要把她的骨骼折断。

他是真的伤透心了。

好一会儿,她喑哑地问道:“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她这般说,显然是不想接受这第一个选择了。

唐天霄凤眸冰冷,慢慢道:“第二,朕把你送百花楼去跟你两个北赫侍女做伴。我们且来看一看,你一心维护的信王殿下,可以对那两个侍女的下场视若无睹,能不能对你的下场也袖手旁观吧?”

“百……百花楼?”

可浅媚疑惑了好会儿才明白过来,“妓院?”

她忽然挣扎起来,叫道:“你……你居然把小娜和暖暖送入了妓院?”

唐天霄迅速扣住她双手,别到她身后,森冷地说道:“还有你!既然你愿意贱到为信王人尽可夫,朕成全你!何况你生的着实不错,能哄朕动心,想来哄那些嫖.客欢心也不在话下!”

可浅媚的眸中迸出泪来,忽然高声道:“我不相信!”

唐天霄一怔,道:“你不相信朕会把你送入百花楼?”

可浅媚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是皇帝,至尊无上,若讨厌谁,大可一砍了之。我不信你有这般狠毒,会这般活生生地摧.残两个女人!”

唐天霄脸色也已发白,却冷笑道:“哪个至尊无上的皇帝,脚下不是尸骨成堆?朕如果敢当什么老好人,给踩在脚底的就是朕的尸骨!就如……朕对你好,不就给你踩到了脚底?朕再说一遍,如果不交待信王的行踪,你就是第三个给摧.残的女人!听说那两个生意还蛮好的,每天都有三五个客人。想来若是你去,每天十几个人排队等着你侍奉没问题的。”

可浅媚咬着唇,低了头不说话。

唐天霄将掌中她那双细细的腕骨握紧,加力一捏,骨骼互相磨挫的疼痛立时让可浅媚失声痛叫,滴着汗望向他。

唐天霄冷冷道:“说,信王在哪里!”

可浅媚抿着唇盯他半晌,低声道:“你把我送去吧?”

“什么?”

“送我去百花楼。”

可浅媚咧了咧嘴,“你都不在意戴上一堆绿帽子,我又怕什么?”

再没料到她竟然这般回答,唐天霄气得脸都绿了,扬手便是一耳光甩了过去,怒道:“可浅媚!为了那个亡国奴你竟可以这么不要脸!”

他气怒之极,这记耳光再没有留情。

可浅媚到底身形瘦小,竟给他一记打得跌了出去,摔在地上半天坐不起来。

这女子不但薄情寡义,并且不可理喻,不知好歹……

唐天霄只觉头部阵阵地疼,像无数只蜜蜂嗡嗡地涌过来蛰向自己,再也克制不住,“铮”地拔出自己腰间的龙吟剑,明晃晃如水银乍流,直刺可浅媚。

他恨不得一剑把她扎个透心凉,可剑尖割破她松散的单衣时,他的手又不自禁地顿住,看着她起伏着的雪白胸.脯,喘着气刺不下去。

她并没有中原女子那等矜持守礼,此时屋中并无旁人,她只顾应对着唐天霄,衣衫给他扯得半敞都没有收拾,浑不知那时隐时现的诱.人春.光令唐天霄何等烦躁气愤。

她摔得甚重,迷迷糊糊好容易半支起身时,却自己碰到了唐天霄的剑尖,已疼得呻吟出声,这才似有点清醒。

她盯着剑尖,眼神里闪过惊惧,好一会儿才抬了头,问道:“皇上要杀我?”

唐天霄铁青着脸,道:“你觉得自己该死吗?”

长发离披垂下,盖住了可浅媚半边面颊,剩余的部位不过窄窄的巴掌大小,便更显得苍白孱弱了。

她的眼眸大而黑,深郁得像薄暮已至的夜空,点点的光亮迅速消隐。

她轻声道:“若按大周的律令,我早就可以死上一百次了。可我总觉得你还不至于这么对我。你没那么心狠手辣。”

她抬起眼,目光忽然尖锐,扎向他,又向扎向她自己。

她的话语也忽然间抬高,同样地尖锐着,像对他说,又像对她自己说:“如果你对我都可以如此歹毒,想来对旁人更会比毒蛇还狠。屠人城池,淫人妻女的事,大约也是做得出来吧!”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这女子的思维方式怎么就和别人相差那么远?

唐天霄手里固然刺不下去,心里更是怄得吐血。

可她把他怄成这样,眼睛居然更黑了,如无星却有雾的夜,泛着委屈,绝望,和隐隐的怨毒。

他低低呻吟,一甩手,龙吟剑锐啸着如流星般飞出,狠狠扎在窗棂上。

而他自己已一把抓过她的头发,却把她从地上揪起,拖到自己膝前,用力揽住,已深深吻了上去。

可浅媚初时倔着,紧紧抿了唇,但唐天霄有些颤抖的手已抚过她凹.凸有致的曲.线,熟练地牵引着她的欲.望,让她忍不住低.吟出声。

唐天霄迅速侵入。

凶猛,凶狠,甚至是无克制的凶暴,疯狂地劫掠着她唇舌间所有的气息。

她不自觉地回应,泪水却一滴滴地落下来。

他放下她,将她按在抽去绵软红毯后的冰冷地面上,越发地纵肆。

伴着汹涌腾起的欲.望,是如海水般汪洋铺展开的温柔情愫。

那种情愫浩浩荡荡地席卷过来,疯了般吞噬他们的神智,却益发地唤起了对于所期待的完美情意苦求不得的凄怆和愤恨。

他们的情意,不但不完美,而且不完整。

可浅媚已沉溺。她落着泪,却紧闭着眼,更深切地送上自己的唇舌,双腿盘上了他结实有力的腰。

但唐天霄却止住了他的动作。

可浅媚惶惶地睁开眼时,正看到唐天霄蕴着泪的凤眸。

热烈未褪,却有深切的冰冷幽泉般往外泛着。

他道:“对着旁的男人时,你也这般放浪形.骸吗?朕时时把你放在第一位,而你心头,朕又排在第几?朕并不是非你不可,也不想再受你赠予的羞.辱!朕受够了!”

他慢慢站起,直了身体的一瞬,有微温的水滴滚落,正滴在可浅媚面颊。

她那因情欲.而赤烧的面庞便冷了下来。

他走到窗扇边,拔了龙吟剑,慢慢送入鞘中,低声道:“这次算你赢了。朕的确不够狠毒,对着你这像毒蛇罂粟一般的女人,也没法痛下杀手。”

侧过脸,他那线条柔和的面庞忽然之间出奇的冷冽。

他道:“朕惹不起你,总躲得起你吧?没有谁离不开谁。即便你是罂粟,朕也会戒了你!但你也休想在朕的地盘为着别的男人修什么心养什么性!朕不好过,也不会让你舒服!”

他大踏步走了出去,重重地摔上门,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那个温暖并且充满烈意的男子躯体离开后,可浅媚的手足躯体都似被地面的凉气浸得透了,冷得半天动弹不了。

许久,她才坐起身,哆嗦着理理衣衫,扣紧了衣带,紧紧地抱着肩。

可还是冷,很冷。

夜色袭至,冷风也开始从扇窗口刮入,屋子里的陈设渐渐笼入黑暗里。

但竟没一个人进来点灯。

她向前挪了两步,抖抖索索地吹亮火折子,继续烧唐天霄留下的字纸。

或练的字,或涂的画,或抄的诗文,都是兴之所至,在很开怀时不经意留下的。

他虽阻止她烧毁,可他明明也没打算留着。

不如烧了干净。

一丛丛火苗腾起,热力便一阵阵地扑来。

她侧着耳,在呼呼的风声里,似乎听到了以往这宫里无所顾忌的一阵阵欢笑。

“浅媚,浅媚,浅媚……”

他抱着她,一声声地唤着她,好看的唇雨点般落下,啄在她的面颊和脖颈。

她要么嬉笑着躲避,要么搬过他的脸庞,十倍热烈的吻回去。

“天霄,天霄,天霄……”

这天下,竟好似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呼唤起来有他的名字那般好听悦耳。

往事已成空,还如醉梦中。

可浅媚轻轻地笑了一声。

空阔黑暗的屋子里,她的声音清脆而突兀,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举目四望,周围还是黑漆漆的,连火盆里也只剩了几点火星,有气无力地缭绕着淡淡的烟气。

所有的欢笑都和那些纸片般,一张一张地烧燎而尽,一星半点也没剩下。

膝盖已在地上跪得麻木,身上却更冷了。

她抱一抱肩,站起身正要去关窗时,门开了。

香儿、桃子炷了灯烛快速步入,却是一脸惊惶。

她们的身后,跟着十几名内侍,瞧着大多面生,偶有两个眼熟的,分明是乾元殿的,却不曾和她或怡清宫有过交集。

那些太监过来,并不跟她见礼,只催促快快把灯都点上,然后便各自动手,开始收拾她的东西,不论笔墨纸砚还是诗书字画,不论锦衣华服还是簪饵脂粉,一律扔入预备好的箩筐中,一担一担地挑出去。接着,便是唐天霄历来赏赐的东西,以及她从北赫带来的嫁妆,也是一箱一箱地抬了出去。

香儿把她拉在墙边,局促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低声道:“娘娘,我们也是没法,只能奉旨行事。”

可浅媚一动不动地站着,僵直着喉嗓问道:“他要怎么处置我?”

香儿垂了头,轻声答道:“皇上密旨,说……说娘娘可以继续在这里住着,但只许待以寻常宫女之礼,所有分例一概削免,所有逾制之物一概收走。并且……终身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哦!”

可浅媚黯淡地笑着,“他既然这么恨我,何不索性把我送百花楼去?难道真的害怕我给他戴几顶绿帽子?”

香儿不敢答话。

这时,门外只闻卓锐在说道:“诸位公公,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卓锐却是唐天霄身边的红人,那厢便有内侍陪笑答道:“卓护卫有何吩咐?”

卓锐道:“皇上虽说了,令收去一切逾制之物。但有些衣被和器物虽是皇上所赐,并未明文规定低等宫女不许使用,是不是还给她留下来?”

“这……既然卓护卫这么说,咱家呆会儿再收拾收拾,只要不犯禁忌的,便还发还过来便是!”

可浅媚静静地听着,夜风撩起的发丝吹拂到脸上,凄黯苍白的面庞如琉璃所筑,轻轻一击便会碎裂。

桃子摸一摸她的手,给冰得低声惊呼,急急向香儿道:“香姐姐,得想想法子呀!我们几个明天就会给调到别的宫去,再也照应不着,只怕娘娘要受委屈!”

香儿瞧着眼前人少些了,悄声道:“娘娘,俗语有云,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回皇上铁定是大大地生气了,不如还像卓护卫上回所说的,先卑辞上一道表文,好好跟皇上认个错儿。想来卓护卫还是肯帮忙的,自然会找机会把表文递上去,若再找成安侯他们说上些好话,以皇上待娘娘的情意,说不准便转了心思呢?”

内侍们得了卓锐的话,却不再一下子把东西都搬出去了,只把箱柜打开,一边把花纹或质地逾制的衣衫或器物带走,一边把可以让低等宫女将就用用的东西扔在地上或留在柜里,转眼便把卧房糟.蹋得一团凌乱。

可浅媚慢慢地打量着眼前的混乱,低叹道:“我为什么要去认错?一个人过着,不也挺好?我再不见他,他也再不见我,正是两边都称心遂愿呢!”

香儿等人愕然。

桃子急道:“娘娘,现在不是任性使气的时候呀!想想娘娘宠擅专房多久了?连这些时日生气,皇上都不曾召幸其他妃嫔,就在等娘娘回头呢!可今日闹得急了,这样贬斥娘娘不说,连七公公帮娘娘说了几句好话,都被罚得闭门思过去了!刚刚听到的话,说今晚要召幸太后送来的美人呢!”

可浅媚点头道:“也好,九重天霄,本就高不可攀,谁与比肩,也难免高处不胜寒。他本来就不该是我的,我又何必霸着?”

香儿等面面相觑,再想不通她为何如此不顾禁忌地挑战君威,自寻死路。

而可浅媚一步一步地走向前,踏着满地的狼藉,用低不可闻的声音伤感喟叹:“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吗?”

乾元殿。

唐天霄慢慢走进自己的卧房,一眼看到了局促走过来接驾的女子。

因为是太后送来的人,他不敢退到别处,却也不曾召幸,便和上回的二位张美人一起留在了乾元殿。此刻他说了声传来侍寝,便直接送到了他的卧房。

也许不合规矩。但只要他发了话,他就是规矩。

他且不让她平身,只将她的下颔抬起,仔细看她的面庞。

宣太后找得很是费心,她的面庞,似乎比可浅媚更像当初的宁清妩。

谁都认为他很喜欢宁清妩。

他也曾以为,自己很喜欢宁清妩。

但和可浅媚相识得久了,突然间便明白过来,原来他长年以来耿耿于怀的,只是她的决然放手而已。

抓不住的永远是最好的,得不到的永远是最珍贵的。

费尽心思去攀折悬崖上遥不可及的雪莲花,以为怎样的倾国倾城,无与伦比;可一旦折到手,不过是疗得一时之疾的普通中药而已。

可浅媚虽然因长得和宁清妩相像而引起他注意,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怦然心动,已经完全不为她的容貌。

为着什么,他说不上来;如果真的说的上来,也许就不是让人辗转反侧的爱情了。

这样的爱情真是可厌,就和可浅媚一样,要么带他一步步走向天堂,要么逼他一点点濒临崩溃。

久久跪在地的女子给逼着紧紧对着帝王的脸,已经惊惧得发抖,叩着牙关想说话,却又不敢。有着出身小门小户的拘谨慌张,没有江南大家闺秀的淡定从容。

更别提那属于草原的狂肆活跃,洒脱不羁了。

他放开她,阖了眼眸,负手立了片刻,吩咐道:“来人,把这个带走,换另一个来。”

不一时,另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送上来。

大约听说了前面那位的遭遇,她更是害怕,伏在地上哆嗦着不敢抬头,连指尖都在颤抖。

她的身形果然很像可浅媚,尤其这伏跪于脚下看不到面容的时刻。

她害怕他,敬畏他,绝不敢丝毫违拗他。

而可浅媚从不曾对他这般恭顺过;即便有,也是阳奉阴违。

他们日益亲密后,她几乎没有再把他当作帝王看待,而只是把他当作有着俊秀容貌的唐天霄喜欢着,却未必如她口口声声所说的,当真把他当作夫婿。

也许她喜欢过他,也许她到现在还喜欢着他,可他绝对不是她最喜欢的那个,不是她心里最初想白头到老的那个。

她一次又一次地为别的男人付出,却一次又一次地挑衅并践踏着他的尊严。

而他太不争气,连摧折报复她的勇气都没有。

可她既如此待他,他又怎敢不放手?

他至少可以做到放手,等她憔悴,等她老去,等她失去了对自己致命的诱惑。

他会等到那一天,依然做他无牵无挂笑看江山的天下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