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名的顾景书坐在人群之外，侧头望着那些热闹，目光落在中间那个充满活力的女孩身上。有些模糊的影子一点点一点点重合，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些记忆便哗一声碎成无数块。
“喏，童学妹让我给你的。”一个漂亮的纸袋递到眼前，外头是柳记特有标志。他从思绪中回神，揉了揉眉心：“她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聚精会神讨论问题的时候。”
“谢谢。”礼貌又透着淡淡疏离。
“谢我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她嬉笑着，拉过椅子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顾景书，听说你胃不好？为什么我记得你以前体育很好啊？”
“时间总会轻易改变一切。”他低眉，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留下扇形的阴影，隐隐透着落寞。
她坐在对面，忽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心底生出一丝莫名的惶恐。余下的时间，她总是会想起他那句话，走神的结果就是被郑老大训斥一顿，引得周韵私底下又是各种冷嘲热讽。
十九、失约（上）
时间滴滴答答，当所有辩论稿在反复推敲确定后，校辩论赛的日子也逼近了。
正式比赛前夜，漫漫紧张的睡不着觉，这种感觉和之前参加院里的辩手选拔完全不同。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开水之后，终于爬起来登入博客发了篇日志，内容只有反复三个字：睡不着。
发表成功后，她特意磨蹭了一会儿。本来以为如鱼得水可能会看见，冒出来聊聊天纾缓一下她的紧张感，谁知刷新了不知多少次一点动静都没有。
关掉电脑后，她躺在床上面对着漆黑的天花板咧咧嘴，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她已经魔怔了…黑客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睡的嘛！哪有可能每次都那么碰巧的。
刚这么想着，枕边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
漫漫向来电话不多，现在又是晚上十二点，她实在想不出谁会找她。室友们都已经睡觉，轻微的震动声在此刻听来格外大声，她动作迅速去掏手机。等她将手机拿到手上时，忽然被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吓到。
居然是余慕。
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何年何月何日存了他的联系方式，直到手机震动了许久，她才回神接起来，低低“喂”了一声。
“这么晚还不睡？”电话那头清越的男声此刻微微低沉，听在耳边十分性感。
就算是睡着了估计也被他电话吵醒了吧？漫漫腹诽。因为顾及室友，她只好躲进被窝里，轻轻“嗯”了一声，当做回答。
“因为明天的比赛紧张的睡不着？”
咦，神了！本来不打算开聊的漫漫，连忙来了精神：“你是算命的吗？”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的浅笑声：“要不要算上一卦？”
“唔，算算我们明天会不会赢？”
“对物光？如探囊取物。”他语气笃定，仿佛真能窥得天机一般。
漫漫先是被她唬住，等反应过来差点笑出来，“你还真当自己是神算啦？不过承你吉言，我们一定会赢的！”
“但是…如果没休息好的话，我可不敢保证。”
她稍微细想，马上听出他话中的真意。这个人，在午夜打电话过来，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因为明天的比赛而紧张。此时此刻，心底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是感动，又似乎不是。对着电话，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余慕，谢谢你。”
他第一次听见她念自己的名字，慕字的尾音略微扬起，声音轻软的，犹如羽毛划过心间，让人无限遐想。他稳稳心神：“放轻松，只是众多比赛中的一场而已。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她说完，轻轻挂了电话。先前的紧张烦躁好像真的随通话的结束而消失了，困意袭来，很快便在这气温骤降的深秋夜晚睡去。待翌日醒来，她才发现自己居然握着手机睡了一宿。
比赛第一天有两项活动，开幕式和A组初赛。
校方领导以高亢激昂的演讲拉开了比赛序幕，全校同学鼓掌欢庆，整个开幕式热闹喜庆。
由上届前八强领头，划分为ABCDEFGH八队，法学院身为上一届冠军自然而然被分A组。物光院总体实力中等，比起法院还是有差距的。两院的比赛位于第一场，观众席一堆领导坐镇，气氛十分隆重。
临出场，郑老大看着四人，只说了句：“正常发挥就行。”
比赛开始，漫漫坐在辩论席上，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紧张，呼吸比上次选拔赛那会儿还正常！
主持人一一介绍两队成员。漫漫站起来向观众打招呼时，忽然发现余慕正坐在观众席，旁侧坐的分别是郑老大、周韵、童谣。这个阵容怎么看怎么奇怪…她收回目光时，隐隐看见那人平静的目光里掠过轻笑。
辩论开始，双方烽火四起。
三十五分的时间里，物光院一开始气势十足，但是没多久便在对手的强力进攻中乱了阵脚。另一方面对正方提出的基本理论和概念打击不力，失了不少分数。
虽说这场初赛的结果没多大悬念，但评委们还是惊艳了一把。不为别的，只为正方席上那个口才卓绝思维缜密睿智从容的年轻人。
比赛结束后，漫漫走在顾景书身边，回味着方才的比赛，忍不住抬起头偷偷看他。因为太过专注，没注意到前面的转弯，整个人差点撞到墙。身旁之人关键时刻伸手拉了她一把，她才幸免于难。
“怎么连走路都不专心？”他松开手，眉微皱。
漫漫目不转睛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眼里透着恶作剧的光芒：“没办法，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每次见到你，我三魂七魄都要丢掉一半，哪里还有时间顾及其它。”
顾景书看着那张光芒艳艳的小脸，忍不住笑起来：“徐漫漫，没有男生希望被人称赞长得好看的。”
谁知听到他的话，那张脸上的流光黯淡了些。她低下头去，重新抬起来时，脸上已经恢复笑容。她看着他，语气似有无限感慨：“顾景书，这是重逢后你第二次喊我的名字。”
他愣住，不知如何接话。过了半响，才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目光望向旁处：“晚上一起吃饭？”
这个转移话题的技巧真是没水平啊没水平！和刚才在台上简直没法对比嘛。不过她才不会傻傻戳穿他的尴尬与伪装。于是她点点头，说：“好啊！”
“那六点半在澜记见。晚上我来接你？”
“好。”这次真是进展飞跃！漫漫眉开眼笑，哪里还有刚才的文艺忧伤。
从前无数次，她都以仰望的姿势坐在观众席上，为他的每一次精彩辩论而喝彩，但他压根连她是谁都不知道。终于等她有机会与他面对面交锋，才发现自己实力严重不足，在他眼里连“对手”二字都算不上。而现在，她想明白，原来并不一定要站在他的对面，才能让他看见自己。能与他并肩，其实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前方不远处，另外两名成员正与郑老大等人在聊刚才的比赛。漫漫下意识环视了下，没看见余慕的身影。正在畅聊的众人见到漫漫与顾景书走过来，话题一下子转移。
童谣本来与周韵在讲话，此刻看见顾景书到来，立即开心的跑到他身边，动作亲昵地挽上他的手臂说：“景书哥哥，你好厉害！刚才反方二辩被你多问几句，连自己的观点都有些绕晕了。”
顾景书似乎没注意到不妥，嘴角轻舒，调侃道：“我有注意到你刚才在下面偷偷嚼口香糖。”
“你怎么会知道？”话刚出口，童谣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引得周围一阵善意的笑声。
漫漫原本站在顾景书身边，童谣无意间的动作使得她不得不向后退了两步。她本来和童谣差不多高，可是对方高跟鞋的优势让她一下子沦落为“幕后”人物。
这微小的细节没人注意到，大家的焦点都落在眼前这一对抢眼的璧人身上。男生们各种羡慕嫉妒恨…但是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没对方优秀呢！
“表现不错，台风很稳。”郑老大高兴地拍拍顾景书的肩，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也透着深意，就差没当面补充一句“两人很登对”。
提到刚才的顾景书的表现，大伙纷纷夸赞：
“看来当初填志愿真的没填错。咱们学院人才济济，顾景书你太争脸了！物光那些家伙以后看见咱们院都得绕道走了。”
“口没遮拦！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是是是，老大教训的是。”
“今天赢得这么漂亮，我们要不要去庆祝？”
“初赛而已，有什么好庆祝的？等你们把五连冠拿下，院长亲自为你们庆祝。”
“哇靠，给力！顾学弟，这个重任交给你了！”
“…你们其他人也学着点，这个比赛关键在于团队合作。皮绷紧了，可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
“老大，人和人大脑构造是不一样的！你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顾学弟这样优秀吧？”
“就是…”
众人聊得欢快，漫漫独自落在后头，没有一丁点加入聊天行列的欲望。说不在意太假，不过她宁愿把心思放在晚上的“约会”上。
当天下午，漫漫在寝室翻箱倒柜，最后找出一件浅色薄外套，内搭颜色清新的百褶短裙配上黑白娃娃领无袖衬衣。
等她穿好衣服后，莫雯把她拉到寝室的半身镜前，色咪咪道：“漫漫，你就应该这样穿！青春四溢，魅力无敌！”
“啧啧啧，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们家漫漫换了身穿着，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漫漫黑线：“懂不懂说话的艺术呢？”
“是是是，我们家漫漫换了身穿着，又变漂亮了！”
漫漫听后十分受用，继续照镜子。
“晚上有约会？”
“是啊是啊，降妖伏魔去！”漫漫龇牙，“争取早日把唐僧哥哥带回来。”
“哟嗬，进展不错嘛！来，透露下究竟是你顾家哥哥还是你余家哥哥呀？”
“嘿嘿嘿，不要问这么犀利的问题。晚上回来我会向大伙作报告的。”
“事无巨细！”
太狠了！
二十、失约（下）
时间已经跳过六点，漫漫又一次站在窗口往下看了看，但是没有发现顾景书的踪迹。
寝室里的其他三位都去食堂吃饭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因为没有开灯的缘故，房间内黑漆漆一片。她拿起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手机屏幕恰好亮了起来。
“喂。”她刚开口，电话里顾景书熟悉略带歉意的声音随之响起：“对不起，我临时有急事赶不过来。这样，我先让司机过去接你，等下我们在澜记见？”
“那别这么麻烦了，我自己过去也一样。你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要不要紧？”漫漫听他的声音有些急，有些担心他到底遇上什么样突发状况，先前的郁闷早没了。
“暂时不知道，等下再跟你说。那先这样，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电话那端的背景有点杂，她听不大清楚，只好点点头。然后又发现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赶紧对着手机说了句：“好。”
话音未落，电话那端的人已经挂了电话。
收了电话，漫漫拎着包直奔澜记。
兴许是顾景书交代过，她报了名字，立即有人带着她前往包厢。
包厢是上次菠菜和何晏青一起来的那间，无论是挂着的精美壁画还是摆放着的雕花餐桌椅，还是桌面摆放的装饰物件，都无不透着考究以及精致的美。
包厢专属服务员走过来，毕恭毕敬地询问要喝些什么。漫漫想了想，点了杯花茶。时间刚刚划过六点半，顾景书还没到，她又不好打电话催促，只好慢慢等着。
花茶已经见底，对方还没来。
服务员过来添茶：“徐小姐，需要先帮您上菜吗？”
漫漫想了想，摇头：“再等等吧。”
她有些百无聊赖的坐在位置上玩手机，QQ刚上线，室友们的头像就闪了闪。
亭亭玉立：“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在玩手机？！要懂得把握时机啊漫漫。”
漫步看风景：“我至君未至哎…”
她刚回完，宿舍群立即嘀嘀嘀响了起来。
室长大人：“唐僧肉本来就不是这么好吃的，不过已经快到嘴了，坚持才是胜利。”
文武双全：“漫漫，别灰心！这位弟弟不合适，那边还有位哥哥等着你！完全别怕光棍节那天找不到人作伴！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左拥右抱最痛快不过了哈哈哈～”
亭亭玉立：“顾学弟看上去不像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啊？要不然打个电话询问询问？”
漫步看风景：“你们这么关心朕，朕深感欣慰！先去打电话，等下再聊！”
刚刚从QQ聊天窗退出来，顾景书的电话就进来了。
“对不起，小谣刚刚伤到腿人在医院里，我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澜记那边我已经交代好了，菜现在会上，你不用等我。”
漫漫听到童谣的名字，握着电话没说话。电话那端的人有些迟疑的喊了句：“徐漫漫？”
“顾景书，”她声音闷闷地：“你自己说过言而无信不好。”
“对不起，下次再向你赔罪。”他说完，中间有几秒的静默，似乎是用手掩住了手机，随后她听见他说：“抱歉，我这边有点忙。先挂了，我们下次再约时间。”
二十九秒。
通话时间还不到半分钟。她盯着手机屏幕眼睛酸涩的厉害。那些雀跃欣喜在此时都沦为无可名状的难过，每一次当她以为会再靠近他一点，却又因为某个不知名的原因瞬间离了好几丈。
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原来真的有这么一回事。怎么办，好像有点想哭。
精美的佳肴一盘接一盘的端上来。
她独自一人坐在包厢内，一点食欲都提不上来。手机上挂着的QQ程序不断弹跳着宿舍群的聊天消息，她目光望过去，刚好瞥见两条消息。
亭亭玉立：“如果暗恋一个人多年，对方没回应，你们会怎么做啊？”
室长大人：“应该是放爱一条生路，不再执迷不悟吧。”
她微微低头，几滴清泪自空中滑落。
可是她还有勇气，她不想放手。
顾景书接完电话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病床上的女孩正躲被子轻轻啜泣。
“我刚刚问过医生，一个月后拆掉石膏就会没事了。”他伸手将她头上的被子拿下来，“别哭了，童叔他们马上就到，别让他们担心。”
童谣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她，白皙的额头贴着纱布，“景书哥哥，如果我脸上留了疤痕，再也不能跳舞，你会不会嫌弃我？”
“不会。”他动作轻柔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这世界上，除了爷爷，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我永远不会嫌弃你。”
她哭着，揽住他的腰：“景书哥哥，我最庆幸的事情就是一年前从考试现场翘课，然后遇见了你。”
他笑起来，伸手安慰的拍拍她的后背：“遇见你也是我最庆幸的事。”
如果没有遇见她，他将会在哪里呢？兴许是在那场车祸中随父母而去，又或者是在那漫长又苦痛的复健过程中磨光希望…
那一年，那三百六十五天的光阴，比他车祸前十几年的生活都来得长。最初那段日子，午夜梦回，他都会从血染的画面中惊醒，耳旁总能听见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哭声…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回忆汹涌，他闭上眼。
这一份情，永远铭记。
十月的天光随着初赛的结束，也走入尾声。
由于复赛在八天后举行，接下来各大院队免不了又是一阵忙乱。
漫漫在接下来的例行训练中，很少有机会单独接触到顾景书。因为每次郑老大宣布解散，他总是第一个匆匆忙忙就走。
“奇怪，怎么最近每次都走最快？难道是家里有事？”郑老大疑惑的盯着他远去的背影。
大家摇头不得其解，反倒是最近收敛许多的周韵出声回答：“童谣学妹前几天车祸伤到腿，顾景书每天都会去医院看她。”
“哦…”除漫漫外其他人脸上都露出明了的表情。
“我打算明天我们这场复赛结束后，去医院探望童学妹，你们有人要一起去吗？”
“我！好歹吃过学妹一次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