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芙蓉告诉自己,就这么一次,请允许她能软弱一下。
原本叶芙蓉预料最晚不过明日中午,徐妈便会随贺延连漠进宫,但是第二日一直风平浪静,什么动静也没有。反常即为妖,叶芙蓉心中疑惑,亦有忐忑不安,仿佛一直就等着那把悬在颈上的刀落下一般。
此时胡太医派人给她送了两个消息,一个好的,那就是夙阳已经完全醒了,但同时也有一个坏消息,就是夙阳虽然已经醒了,可是膝盖以下不良于行。
叶芙蓉且喜且忧。对于这个结果,其实叶芙蓉心中隐约有个预感,毕竟夙阳他昏迷时间过久,淤血压迫到神经,损害一定会有的,但不管怎么说,能够活下来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只要还有命在,奇迹都可以去创造不是吗,而且她也不想看到夙阳就这么毁了。
她对传信的小药童道:“带我过去看看。”随后披上狐裘,同许如溯一起赶到安置夙阳的院子。这院子离白王府不远,但是十分僻静,两人走了不多会便到了。韩昭平正蹲在院子里面煎药,见到叶芙蓉来了,忙跳起来招呼道:“头!你来了。”
这段时日也亏得韩昭平照顾夙阳,辛苦自不待言,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而且脸上那道伤口也落了疤,终归是破了相。
“辛苦你了。”
叶芙蓉问他:“胡太医那儿有方子没,能不能把这疤去了?”
“切,咱老爷们有点疤没什么,更何况我这是多大的事情。”韩昭平大大咧咧地挥了挥爪子,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叶芙蓉拍了拍他的肩,韩昭平勉强抬抬嘴角,尔后鼻子抽了抽,“哎呀,我煎着药呢,头,你随意。”说罢,他三跳两跳就蹲在药炉旁边守着了。
韩昭平嘴里叫她叫头,实际上是最不把她当头,或者说当女人看的家伙了,反倒像是朋友。叶芙蓉笑了笑,这小混蛋真像小五,平时二了叭唧的,关键时刻能顶事,还有情有义。看到韩昭平,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夙阳醒着呢吗?”
“醒着呢。”韩昭平答道。
叶芙蓉点点头,掀帘走进屋里。胡太医也在,他正在给夙阳收针。夙阳看起来消瘦了不少,本就比普通人白皙的皮肤现在看起来更是苍白,额头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喘着气,身下的床单几乎都快被他揪破了。
胡太医虽然口中不说话,心中却是十分钦佩这个小伙子,这针下了之后有多疼,他比谁都清楚,但是从头至尾,夙阳却一声也没有哼过。
夙阳看到叶芙蓉来了,忙挣扎着要坐起来,叶芙蓉本是想去扶,但是看到夙阳倔强骄傲的目光,她停了下来,目视着他一点一点依靠自己的力量坐好,朝她静静微笑。
她欠他一句“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她,夙阳也不会落到这一步。可是夙阳却是极之敏锐,看到叶芙蓉微微张唇便笑道:“别这么看着我,你不欠我什么。”
叶芙蓉心里一暖,也不再说那些虚言,脱下裘衣,亲手绞了块温热的帕子递给夙阳,“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夙阳抹干额角的冷汗,“挺好的,有胡太医,想必过不了多久我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这个骄傲到了顶点的男人,就算是受了这么大的罪,也丝毫没有气馁,对于他而言,就算是同情也是一种侮辱。面对夙阳笃定的笑意,叶芙蓉也笑了,“站起来怎么够,瑶光里面还有你的空缺呢。”
夙阳闻言眼睛一亮,过了一会,他第一次扭捏地笑了笑,“是真的吗?我……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们会放弃你吗?你错了,瑶光军里从来不抛弃不放弃,你是瑶光军的一员,就永远都是瑶光军的兄弟。”叶芙蓉一字一顿道。
夙阳这才笑开,看起来还有几分稚气,“那看来我的速度要加快点了。”
“一切都听胡太医的,别自己想到哪就是哪,凡事应当踏踏实实循序渐进,若是拔苗助长,反而会适得其反。”一听到夙阳这么说,叶芙蓉马上将他的这种急躁想法给摁下去,欲速则不达,若到时候造成了二次伤害,那打击可就更严重了。
夙阳点头应了,他完全清醒过来也就是这二日,身子还虚,说了几句便重新睡下了。叶芙蓉见状,客客气气地请胡太医到外面谈谈。
就算在医学相对发达昌明的现代,夙阳这样的情况也很复杂,从生理到心理都需多加注意。她不是没有看到因为伤残而自暴自弃的队友,包括她自己也受过伤,也经历过“复健”这条艰苦的道路。她希望用自己的经验,让夙阳能不走弯路。
胡太医拈着胡须,思考着叶芙蓉所提出的“复健”这个概念。这个新鲜的想法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但是中医重在调理,倒是与其不谋而合,而且凭借着一名大夫多年行医的直觉,叶芙蓉所说利用简单具有针对性的运动,加上徒手治疗以及针灸的三管齐下,对于恢复夙阳的双腿一定大有裨益。
这丫头脑袋里总有一些奇思妙想,胡太医向她拱手道:“姑娘所说之事,之前从未曾有人尝试过,容老朽再回去细细思量一番,按姑娘所说,做个‘复健计划’可好。”
叶芙蓉忙回礼感激道:“实在是麻烦胡太医了。另外,我这里还有一套拳,不知道对于复健有没有用?”
“喔?姑娘方便演示一下吗?”胡太医道。
习武之人要比普通人健硕,这个是常识,但是对于什么样的拳法能锻炼到哪里,什么样的姿势比较适合舒展,什么样的强度比较适合大病初愈的人,这个年代显然还没有一个系统的理论来支持。可理论知识是一个长期的累积,一时半会也说不大清楚,做瑜珈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她不能时刻盯着,动作不到位造成损伤就不划算了,叶芙蓉便挑了一套最简单的,军校常备的军体拳来做演示。
胡太医在一旁看着,心里默默地记下揣摩,而另一端,许如溯也目光炯炯地盯着叶芙蓉,习武之人身体较常人强健,但受伤的几率也更大,如果叶芙蓉那套真能成功,那么对于师门也十分有裨益。许如溯心中暗忖,叶芙蓉果然是个神奇的女人,难怪花擎苍无法放手,哪怕被师傅警告过那命中一劫马上就会来临。
这一头,叶芙蓉还一板一眼地打着军体拳。
她打得好寂寞啊,索性向许如邀战道:“我说许小哥,待会咱们再过过招呗。”
许如溯黑白分明的眼睛扫过来一眼,“不打。”他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你之前得风寒就没时间养好身子,还虚得很。”
小样,真端得慌。叶芙蓉好想说她不虚了!不信就试试!但是这年代要开这玩笑,她估计得被沉湖,所以她叹口气,继续打拳道:“不过一场小风寒而已,虚就虚吧,就不用加‘很’字了,我还能打架呢。”
许如溯道:“其实学武在于自身修炼,并非打架斗狠,以后我替你揍人就是了。”
叶芙蓉“扑哧”一下笑出来,许如溯才多大,纵是习武天赋再高,也就是一孩子,而且性子还不错,外冷内热。不过能指使武林高手打架,好有成就感的样子。叶芙蓉心里打起算盘,这小鬼功夫这么好,干脆把他搞进瑶光算了,也当个教官,训练出一批武林高手来,这样不是更有成就感吗!也许这样一来,在她离开瑶光军之后,还会有另一个人传授他们更为高精的知识。
想到这里,叶芙蓉不由心中一沉,可就在她为未来做筹划之时,这会真来了位欠揍的家伙。
对方还施施然地打了声招呼,“叶姑娘。”
贺延连漠此次未穿大氏的传统服装,而是身着汉服,轻袍缓袖,一袭华丽的镏金云海纹,宝缎腰带上拴着枚碧绿的双蝠玉佩,倒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叶芙蓉眉头微挑,扫到眼前之人,但是她仍旧该干什么干什么,每一个动作都没有停下来。
贺延连漠讨了个没趣,但也没有丝毫生气,又笑了笑道:“上次宫内,你我都没有好好一叙,如今终于有机会能再见你一面了。”
敢情是在那儿熬鹰呢。面对贺延连漠的跟踪,叶芙蓉微微一笑,她不甚在意地道:“喔?阁下如今已经重温到本姑娘的风华绝代,应该满足了吧。”
许如溯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这……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贺延连漠也被叶芙蓉的厚脸皮噎到一时无语,但他段数到底是高一些,片刻之后便神色如常道,“多年未见,你风趣多了。”
叶芙蓉这才停下动作,打完收工。
韩昭平在里面也听到动静,蹭蹭地跑出来,嚎道:“是谁,谁让你进来的?欠揍吗!”许如溯在一旁也严阵以待,手指将耀睛剑顶开一条戾光。
贺延连漠倒是面不改色,他身后跟着的几名侍卫却迈前几步,面露凶气,两边气氛一触即发。但贺延连漠将自家侍卫拦下,诚恳道:“叶姑娘,难道我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叶芙蓉一笑,让韩昭平与许如溯亦退了两步,落落大方道:“请坐。”
“能不能单独谈一下?”贺延连漠又道。
“别得寸进尺。”叶芙蓉笑不改色。
贺延连漠脸色微僵,他身为大氏二皇子,虽然平素不算嚣张跋扈,但何时又受过如此慢怠。可是贺延连漠还是忍了下来,与叶芙蓉对面而坐。韩昭平虽然想在一旁虎视眈眈地震慑一下贺延连漠,但是胡太医老精,见有许如溯在,寻了个借口拎着他回了房。
他手下的人已经将桌子收拾好,还借着炉火备好了一壶茶,叶芙蓉心中猜测贺延连漠的来意,面上敌不动我不动,只是径直喝着茶水,天青釉色令茶色分外清幽,香味浓郁宜人,就是入口略苦,不大像是元狩朝所产。
叶芙蓉品了一口之后略挑了挑唇,她真的很想念咖啡啊!
贺延连漠以为她喜欢这茶,不无感叹地开口道:“这茶是大氏特产,你还是如当年一般喜欢这茶。”
那口吻似有无限感慨,一双眸子更是半是伤怀,半是深情,就算是真“贺延云”在这儿,也能被这影帝极的演技感动到要死吧!只可惜现在坐在这里的人并不是贺延云。
但是贺延连漠已经知道一切,为何还要说她是贺延云?
叶芙蓉心中疑惑,但装作同样不知道,又喝了一口茶道:“平素喝惯了金骏眉,现在换换口味,也是觉得新鲜。”
谁不知道白王独爱金骏眉,其中的含义让贺延连漠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他早就料到叶芙蓉会很难搞,但是没想到会这么难搞!想他的身份地位,平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什么样的人不巴结他,现在却偏偏来这受这份窝囊气。但是他亦告诫自己,切勿因小而失大。
对于叶芙蓉这个人,贺延连漠比谁都明白,他不过是看中了叶芙蓉的才能罢了。若不是这丫头,他们此次南征岂会失败!父王又岂会气极病重!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若是有了她的助力,大氏会有比元狩朝更多的“瑶光军”!而她的无双美貌,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只是附属品罢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对于她势在必得!而他能得到她的唯一办法,就是斩断她的后路。
贺延连漠唇旁挑起一抹笑意,“关于失忆症,大氏也有极好的大夫,我已向其询问过,如若回到熟悉的环境,有很大可能会记起原来的事情。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养育你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吗?或者说,你对于自己的过去就没有一点怀疑,一点好奇吗?”
叶芙蓉笑笑,“二皇子似乎话外有话。”
“因为我一点也没有看出来你在好奇,反倒是……不如这样说吧……”贺延连漠眼睛微眯,像一头猎食的头狼,“如果一个人不好奇,要么就是她想起来了,或者说,她已经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事情,哪怕,那是她觉得宁可不知道的事情。”
难道是徐妈将她去过的事情告诉贺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