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听着他的心跳,过了会儿又说:“为什么要叫你阿衍呢?”

“小时候的名字。”

“小时候?”

“我读书的时候有个名字叫厉南衍,后来改了。”

“为什么改了?”

“问卦的时候说,那个名字命薄,于是家里就给改了。”

“你们家搞迷信。”

厉择良笑。

“我不喜欢前面那个名字。”写意说。“不过还是喜欢叫你阿衍。”

“以前有人可不是那么说的。”厉择良不经意地说。那个时候她说她比较喜欢厉南衍这个名字。

“谁啊?”写意追问。

“没有谁。”

“女朋友?初恋?”写意来了兴致。“你答应过要给我讲你以前的事情。”女人永远对男人的前任很有兴趣。

他想了想,“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也不知道怎么说。”

“那我问你答好了。”

“我答了有什么好处?”他问。

这人果然骨子里都是生意人,写意腹诽。

“以后你也可以问我啊?”她央求着说,“我就问三个。”

厉择良用手指绕着她的发梢,点点头。

协议达成。

“认识我之前谈过几次恋爱?”第一问。

“恋爱的界限是什么?”他反问她。

“呃…”这个问题难倒她了,只好换一个,“在那个纸条上写阿衍那个人是谁啊?”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他向她确定一下。

“没有,刚才的你都没回答,只能算第一个。”她气呼呼地说。

“回答后面这个?”

“恩。”

“以前的女朋友。”

写意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异样的情绪,不禁又问:“她是谁啊?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又不在一起了呢?”

“你一口气问了三个,你准备用剩下的两次机会让我答哪两个?”

写意衡量了下轻重,无奈地说,“你回答‘你们怎么认识的?’你要详细地说,不能敷衍我。不然我真要生气了。”

“我们…一直读一个学校。”他说。

是的,他们一直念一个学校,无论是高中,大学还是在德国,他曾经一度误会这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哪知后来才晓得是她一直在刻意地追着他的脚印跑。

“不过第一次怎么认识的,我倒忘记了。”他又说。

“你耍赖!”

“我真的忘记了。”他很诚恳地说。

“…”

写意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这男人就爱和她打太极,嘴巴紧得很。

“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宣布。

“不问了。”她闷闷不乐。

“那算你自动弃权。”

他不但不哄她,还落井下石地来了这么一句。写意气极,抬头朝他下巴狠狠地咬一口。直到他吃痛地蹙起眉,写意才心满意足地松开牙说:“最后一个问题我留着,以后问。”说完,就跑去洗手间。

她也不能老受他压迫,一点也不反抗是不是。

厉择良看着她的背影,沉入了回忆。

他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这么多年,他确实有些不太记得清了,是哪一个秋天或者夏天么?好像他们都还在念高中,到毕业的最后两学期父亲为了让他不受家庭因素的干扰,送到很远的城托付给姨妈。

他靠在沙发上,听见她在洗手间里放水洗澡。他的手支着下巴,又想了想。

好像,那一天是校运会的最后一个比赛日。

他们班男生进入了×接力的决赛。他那个时候虽说跑步不错,可惜不太喜欢出风头。哪知那个长得漂亮的班主任老师一直都在试图说服他。

最后,他只好上场。没想到因为是最后一次参加校运会的机会,其他人都很拼命,从预赛、复赛一直到了决赛。

自己跑的第几棒,他都不记得了,第二或者第三棒?接力赛一直都是田径的最后一个压轴项目,看的人很多。他也拼了全力,和另外一个班的选手几乎并驾齐驱将其他组的人甩了老远。可是就在快要交接棒的那一刻,一个女生兴奋地大喊:“厉南衍!加油!”然后就万分激动地从外面冲到跑道内。

眼看就要撞上她,但是他想收脚已经来不及,于是俩人重重地撞在一起,接力棒也飞到别处。

俩人一起被搀到医务室之后,不断有同班同学为了他来质问、责骂那女生。

她不停地向人家道歉,然后埋下头一直不敢看他。

他看见女生垂着头的时候,眼眶里分明有亮晶晶的泪光,而胳膊肘的衣服已经磨了个洞,里面渗着血丝。他的膝盖和手掌被塑胶跑道擦破了很大的几块皮,全身像散架了一样。所以,他能想象她伤得肯定也不轻。

8--4

 

“学长,我叫苏写意。”

“哦。”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们以前见过的啊。”她完全忘记伤痛,兴奋地提醒他。

“恩。”他没有兴趣。

“我是一年级七班的,教室就在二楼的楼梯口那里。”她叽叽喳喳地说,“你每天都从我们教室门口经过…”

他开始头痛,非常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要去招惹她。幸好校医及时出现了,打断了写意的骚扰。

校医一点一点揭开他伤口上面的布料,他有些抽痛地扯了扯嘴角。

她嘟着嘴内疚地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激动就跳出来了。结果还害得你们班没名次。”

“没什么,反正也没意思。”他淡淡说。

那是他的记忆中能想起来的最早的一次交流。后来她曾说,他们确实在那之前还在别的地方认识过。可惜,他始终记不得还有什么。

那个时候的写意只有十四岁,无论是年龄还是个子都数全班最小的,完全是没有长开的样儿,就是一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小矮子。可是她却很吃得开,什么打抱不平的事情都管。以至于很多男生不太喜欢她。

她学习一直都不怎么努力,上课老和老师唱对台戏,被请家长是常有的事。

一日,他去办公室交试卷,正巧看到写意站在办公室,旁边坐着的大概是她妈妈。

老师说:“她居然带着班上好几个女生到人家家里面去理论。虽然,那个男同学确实不该那样欺负乡下来的女生。可是这些事情,也应该报告给老师,让老师解决吧?”

老师的最后一句话,实际上是转过来对写意说的,“你们这样做,人家家长闹到学校来,说是给他家里的小孩造成了心理阴影。你说怎么办?怎么班里什么坏事都和你苏写意有关。”

苏妈妈闻言对着老师好脾气地道歉。

可是写意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低着头。

他路过的时候,写意察觉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她那原本拧在一起的眉毛,舒展开,还偷偷地冲他挤了挤眼睛。

他和往常一样,挪开视线无视她,走出办公室。

她个子小小的,也不知道这样的身体里面怎么会爆发那么大的声音。每次他打球,她只要在旁边都会扯着个嗓门喊:“厉南衍,加油哦!加油!”

寒假考完试,学校放了假,他去市图书馆温书,没想到偶然碰到写意。从那以后就一直没有消停过。每日定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妈妈在这里上班。”她乐呵呵地解释。

他没注意听,只是埋下头去看书。

“你好用功,听我们老师说你要考M大?”她又找话题闲聊。

“你名字真好听,可是大家都这么叫又没意思。”她坐在他对面,下巴搁在桌子上,津津有味地盯着他垂下去的睫毛。

至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压低了声音在自说自话,他就没搭理过她。

“不如我重新想一个。”

她平时最爱给人取绰号。

詹东圳的冬冬二字,已经是很客气的名字了。比如同桌毕海湖,她就直接叫人家beautiful,幸好是女的,还算文雅没啥损失。

不过,还有个同学名字是鄢正华,她给人取了个“胭脂花”。搞得人家一个大个子男孩有了这么一个绰号。后来,全年级都知道,七班有个面黑的男生叫什么花,而忘记了他原名。有一次上体育课,这男生在后排和人聊天,体育老师气极,大声喊:“胭脂花,不准讲话!”全班同学同时一愣,然后哄然大笑。

其实他姓厉,惹得她挺想叫他板栗的,简单又上口。但是肯定不能取这个,不然他的眼光也许会将她当场碎尸。

她绞尽脑汁地想。

  “阿衍,”她说,“我就叫你阿衍吧。”

他在唰唰唰地写字的笔尖微微一顿。

“我叫厉南衍。”他申明。

“阿衍真的很好听耶。”她难得想出什么好听又不损人的名字。

他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收拾东西走人。

她追着解释,“人家黄药师的老婆叫冯衡,本来这么个名字很普通,可是黄老邪称她阿衡。阿衡啊,叫起来好揪心,一下子就变成一大美人儿了。”

写意一边说一边自己沉醉,待回过神时发现人家已经走了好远。 

  后来父亲到城来看他,顺道请朋友沈志宏吃饭,叫了他一起去。几家人和和睦睦地坐在一起。

沈志宏有个小女儿,长得白白净净,虽说嘴巴很甜,仍然能一眼就看得出是被大人宠坏的孩子。

沈志宏知道他念十六中的时候,不禁脱口问道:“你也读哪里啊?”

临走那会儿,沈志宏在暗地里忽然又对他说:“南衍啊,我的写意也念你们学校,一年级七班。见过没有?”

“见过。”他对长辈都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却是不明白沈志宏和苏写意有什么样的关系。

“那你真的就是她回来跟我提的那个阿衍了?”沈志宏无奈地摇头。

阿衍?阿衍。

他不知道如何回复,只好点点头。

“她跟我说,阿衍要考M大,那么她也要考那个学校。”沈志宏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多教教她。”

就这么一句话,让写意在纠缠他时都变得理直气壮起来。结果,整整一个寒假,都有这样一个女生追在他后面,“阿衍,阿衍”地叫。

那天大年初八,这个时间他倒是记得很清楚。

写意又如往常一样地在路边蹲点,准备继续当跟班儿追着他去图书馆。她背着书包,穿了一件短短的桃红色羽绒服,下面配着一条白色的裤子,一副淑女搭配,很难得。头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她一个人在雪地里等他,鼻子和脸蛋都冻得红彤彤的,远远地就在马路对面大声地叫他。

在图书馆里,多遭了他几回冷脸,她也学乖了,不再骚扰他,静静地带了作业去做。遇到不会的题,她拿来问他,他却没什么耐心跟她讲,就将答案算出来扔给她了事。

没想到她倒很聪明,也能弄懂个六七成。

8--5

她认真做了一会,三两下就将作业做完,于是好动症又开始发作,唯一治疗自己多动症的方法便是和他说话。

“阿衍。”

她当然是等不到他心甘情愿地答应她,所以她继续自说自话道:“我是不是挺烦人的。”

他挑眉,她终于有自知了。

写意有些失落地趴在桌子上,不知怎么的突然看到他放在那里的钢笔。她一时觉得很漂亮,便随手拆开来看,那笔和平常钢笔打墨水的方式有些不一样。

她好奇地拧来拧去地琢磨着,没想到一使劲儿,“咔嚓”轻轻地响了一声,吸管拧断了。

他闻声抬起头来,看到自己心爱的钢笔在写意手里断成了两截,里面墨水洒了一桌子不说,滴到他借给她的参考书上。他这人爱书成痴,连褶子都不折一个,何况是泼上一管墨水。

她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能再忍了,“苏写意,你离我远点。”

“阿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我请你吃冰棍了。”那天室外零下八九度,她却老喜欢在这种天气吃冰棍,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种恶趣。

她从书包里拿出纸巾,将书本仔仔细细地攒干净,还交给他检查。

“继续做作业。”他说。

“可是做完了。”

“那你就回家去。”

“我要等你。”她怯怯地说。

他瞄了她一眼,翻开课本将后面容易点的题勾了一些给她做,还说:“做作业的时候不许讲话,不许搞小动作,不懂的地方抄在旁边,集起来再问我。”

写意笑嘻嘻地点头。

就此,这位姓厉的严苛的家庭教师,开始了对写意长达数年的多重教育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