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想嫁进魏家而已。

“你…”苏明芙想训话,但出了一字后,眼中已滚了泪。

“来人。”

见嫂子脸色惨白了下来,赖云烟想也不想便朝门边喊道。

“回来了。”看到魏瑾泓在床前坐下,赖云烟朝他笑了笑。

“嗯。”魏瑾泓探了探她额上的冰帕,道,“搁多久了?”

“还要得一柱香的时辰。”赖云烟微笑道。

魏瑾泓这时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厚册,递给她淡道,“从宫中抄出的。”

赖云烟打开一开,见是地志,且字迹熟悉,不由笑了,“你抄的?”

赖云烟笑出了声,翻看了几页才罢了手。

这时冬雨进了门来,给他们福了身,跪到赖云烟的身前探了探她的额,在赖云烟的示意下,她开口道,“大夫人没事了,也按了您的愿,没把这事说给大老爷听。”

“嗯,下去吧,等会再进来。”赖云烟点了头,等她出去后,就笑着与魏瑾泓道,“下午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魏瑾泓轻应了一声,脸色温和。

“那族弟叫什么名字来着?”赖云烟笑着问道,又道,“你们家那一支的,我平日瞧着怕,上世刺江大人剑的,就是这一支吧?就是树皇叔拿钱办事,也不太愿意碰上他们。”

太凶悍了,她都怕。

可十娘子不怕,她替人怕也没用。

魏瑾泓又点了点头,道,“四叔那一支,现在当家的是允弟魏瑾允,小名叫三剑,因很少有人能在他下面走过三剑而得名,他们家六兄弟,未及冠的那个最小,叫魏瑾澂,小名叫小左,因他习惯左手拿剑。”

这些事,是他上世没来得及亲口与她说过的,没想到,这世还能说及。

当然还有一些事,他也没与她说过,且也不会与她说。

当年三剑错杀江镇远后自戕而亡,尔后,他见天下事态回天无术,他就以族令强令了三剑这一支尚武的族系携家带口远赴西海,从此之后,他四叔这一支族就在京都消失了。

后来她还查过,他就让她以为这支就跟瑾荣那支一样隐了山林。

“长得如何,像不像魏家人?”赖云烟又笑着问道。

“像。”

“那就好,我就不担心面貌丑陋了。”赖云烟顽笑说道。

“那就让她嫁进来?”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赖云烟敛了脸上的笑,轻轻地问眼前的人。

魏瑾泓探手把她额上的冰帕拿了下来,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之后道,“小左性情不错,为人也有担当,在族中颇为出类拔萃。”

赖云烟不禁失笑。

这世真是活得太不清楚,总是忘,忘十娘子不是她,忘这宣朝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是她,怎么会像她那样想事做事。

这等俊秀弟子,就是公主怕都是想嫁。

“不过,”这时她的丫环端了药碗进来,魏瑾泓止了话,拿过了盘中的药碗,等丫环退下后接道,“小左已有三妾二子,妾是家妾,他们那一系,生了子的家妾不得随意发卖遗弃。”

赖云烟对魏家那一支的家规不是很清楚,对他们的了解也是因他们在丧事的这段期间出没多了才多了解了一些,但这条她是早前就从魏二婶的嘴里听闻过的,听后便点了下头。

说来,魏家强盛,也是因魏族对待庶子与其母的态度要较其它家族重视些,这也是当年她在魏家落败的原因之一。

见她不惊不炸,魏瑾泓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过后道,“明日我叫瑾允带瑾澂来见你。”

“嗯。”赖云烟点了头,过了一会又笑道,“说是让我保媒,先前还道要躲个干净,什么事都不管,这下用得着我了,就又得陷进去了,装聪明没用,装笨也没用,总归要动。”

她也是个木偶,上面的人扯到她的线了,要让她动了,她必须得动,愿不愿意都没用。

“既然要动,那就动得好看点,”魏瑾泓喂她喝了口药,神色淡漠,“很多事也得你点了头才算,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赖云烟听得呆了呆。

“你是魏氏族母,”魏瑾泓又喂她喝了口药,淡淡道,“前去西海虽路途凶险莫测,但你要带谁去我都会依你,你看瑾荣家的,十年都没给你请过几次安,如今不也得日日围着你转。”

这京中这几年再如何风起云涌,她也会随他站于他如今的位置看人争斗,伤不到她。

闻言,赖云烟完全沉默了下来。

赖云烟不语,魏瑾泓便也不语,安静地喂着她吃药。

他应该有那时间让他这世的妻子明白,能给她的,他都会给。

135

“我妹妹这几日身子如何?”仁和殿里,与魏瑾泓一道等皇帝来的赖震严在与人下棋的间隙问道。

“尚好。”魏瑾泓笑了笑,执棋退了一步。

赖震严捏棋想了想,没吃他的子,而是把棋放到了防守之位。

魏瑾泓看了他那着棋微微一笑,执棋时接道,“她心重,一时半会也松懈不下来,跟着我走的事也没几年了,很多事她都得拿主意,这心也放不下来。”

“她嫁了你这么多年,你一点用也没有。”赖震严闻言扔了手中的子,语带厌恶地道。

赖震严向来偏心于她,魏瑾泓两世都领教了他对其妹的偏袒之情,早见怪不怪,见他扔子脸色也未变,脸色依然淡然。

“皇上驾到。”门边传来到了唱喝声,赖震严闻言立马从坑上下来,恭身站立。

魏瑾泓也在其后恭敬站好。

没几下,元辰帝大步进了殿中,没等太监动手,他就把身上的狐披一扯,扔到了太监手里,不耐烦地道,“出去出去。”

赖震严一听皇帝带着火气的口气,脸上神色不变,心中暗猜从皇后宫中出来的皇帝怕是与皇后动气了。

他心道不好,等皇帝让他们平身后,他的脚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与魏瑾泓站平。

要是要倒霉,拉着魏瑾泓一起,可不能让他一人顶着。

赖震严之举魏瑾泓当没看见,平身后脸色平静朝元辰帝看去。

刚与皇后斗过气的元辰帝一看魏瑾泓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更来气,执了一枚桌上的棋就往魏瑾泓的脸上砸去,骂他道,“你这不尊不孝的东西,就生了一个儿子,你也不怕下了地,你魏家祖宗剐你的皮。”

魏瑾泓闻言弯腰长揖,一揖到底,那腰也不抬起就躬在那了。

元辰帝看了气得更狠,连砸了他几着棋,见他不动,就朝赖震严狠狠看去。

赖震严一看临到了他,心中想着皇帝与皇后动气肯定有他赖家女有孕的事脱不了干系,遂连忙跪下长喝道,“臣有罪…”

见他还没开口向他说话,赖震严就跪下说有罪了,元辰帝被气得笑了,往前倾身问他这狡赖成性的臣子道,“你有什么罪,来,说给朕听听。”

“您看着我就不高兴,想来定是臣有了错,您才不高兴的吧?如此,臣真是罪该万死!”赖震严板着他那张刚硬的脸,甚是严肃地说。

元辰帝听了更是窝火,拿着手连指了他数下,才重重地收回了手,与他道,“要是太平之年你跟朕这般狡赖,朕定会拖出去把你宰了。”

“皇上英明。”赖震严板着脸道,两手相握作揖道。

“起来,起来,都起来。”身上火气不断的元辰帝不想跟他们磨嘴皮子了,不耐烦地让他们平了身。

“你们两家的事定了?”

“定了。”这话魏瑾泓先说出了口,这让赖震严不由侧头看了他一眼。

“哪日文定?”

“尚只定了婚约,三年后再行婚嫁之约。”

“嗯。”元辰帝按了按手指,也知这事操急不得,现在魏家还在丧期。

说罢,他看向魏瑾泓又问,“你家夫人那身子好了点没有?”

“尚未,”魏瑾泓这时皱眉,“喝的药,还是喝一半吐一半。”

元辰帝听了拍桌,“这是要死了?要死就早点死,死不透就给朕滚进宫来见皇后!朕的皇后,想见一个臣子的妇人都不能见了?岂有此理!”

元辰帝思及刚皇后在宫中跟他哭喊的话,明知她见赖氏另有别的意思,但他把皇后说过的这话复述喊完后,心中也对魏瑾泓家中那个病鬼夫人不满到了极点。

什么样的混帐,连皇后想见,她都可不来!

还不如真死了得了。

见元辰帝火冒三丈,魏瑾泓那向来淡泊的表情也冷了,作揖淡淡回道,“禀皇上,臣的病妻还不能有事,她要去了,臣在无父之后无妻,怕真应了国师之言,臣是那孤煞短命之人。”

见魏瑾泓提起那奄奄一息躺在宗庙中的国师,元辰帝的火气顿时熄了一半,良久后,他抚着额头疲惫地对面前这两个又朝他跪着的臣子怅然道,“走吧,让朕静静。”

两人退下,在他们走到门边时,元辰帝突然叫住了魏瑾泓,“魏卿,你留下,朕问你几句话。”

“是。”魏瑾泓便转过了身。

等赖震严出去,门重新关上,无辰帝无奈地问魏瑾泓,“跟朕说实话,为何不让她进宫?就是说几句话而已,朕不信震严的亲妹妹应付不过来。”

“她怕,”魏瑾泓沉默了一会,抬头看着他辅佐了两辈子的皇帝,“她怕皇后,怕您,还怕我,怕我们随便几句话就可以让她死。”

“怎会如此?她是震严的妹妹,以往她做的那些事可没瞧得出来她有多怕。”他的话让元辰帝哑然失笑了起来。

赖氏胆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别以为他不知道任家的那些买卖有些是出自她手,也别以为她跟祝慧芳来往的事他不知大概。

她要是胆小,这天下就没没胆大的妇人了。

“在臣眼里,她就是一只惊弓之鸟,”魏瑾泓抬着深遂的黑眼看着皇帝,“要是吓得她连飞都飞不动了,她就会真的咽上最后一口气,皇上,到时,臣心中那个人就会彻底没了,不像您的皇后,还能跟您吵还能跟您闹,要是不快了,左右您事后还能帮着出气,臣的妻子要是没了,臣就是到时想对她好点,也找不到活人了。”

“荒唐。”魏瑾泓的话让元辰帝冷了脸,可眼前的这清瘦之人站得甚是挺拔,再想着他举全族之力铺路之事,训斥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罢了,他想留着她就留着吧,留着她也方便,毕竟她姓赖,要是真死了,几方都不好权衡。

“怎么又清瘦了些?”赖震严一见到眼前那似一阵风就可吹跑的妹妹,眉头就拢了起来。

“没瘦,”赖云烟摇头,笑道,“这两日歇得好,精神可比前几日好得多了。”

说着从他的对面起身站到赖震严面前,笑道,“您再瞧仔细些。”

她还这般轻率,赖震严眉头皱得更深,往对面坐着的魏瑾泓看去,见他笑而不语,便朝她训道,“谁让你过来的?没规矩,还不赶紧回去坐着。”

“诶。”赖云烟遭到训斥也不以为忤,回了原位坐着。

“最近在忙什么?”

“什么也未忙。”赖云烟摇头道。

“府中的事管得过来?”

“管得过。”

“那就好,好好当你的家,不可轻率。”当着魏瑾泓的面训过妹妹,赖震严也当给了魏瑾泓面子,前来找魏家人谈事完了的他随即就向魏瑾泓告辞。

赖云烟随着魏瑾泓送了兄长到了门边,再随了魏瑾泓回了院。

等魏瑾泓坐下,她把赖三儿带回来已整理成册的消息给了魏瑾泓,又再拿出刚刚兄长塞给她的看了看,看完之后交给了魏瑾泓,“这是舅父帮我探的,你看看。”

她那兄长也是好玩,就是如今当着魏大人也非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绝不坦言。

魏瑾泓接过她手中的册子,看头一页时速度还很快,过后就越来越慢了。

一册只有六面字,等他看过后却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已去到亘源了?”魏瑾泓放下册后朝她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只在你给的册中见过地名。”那么远的地方,数万之里,真是只能在书中见见了。

“回来过的探子说,那里是密林之处,多见虫蛇,与你舅父的册中所说出入不大。”魏瑾泓道。

“族中有能制伏虫蛇之人?”

赖云烟笑着点了点头。

见她笑得有些漫不经心,魏瑾泓扫了她一眼,这时见她起身往内屋走去,他便转头跟随侍之人吩咐起了府中的事,当没有发现。

等膳后回了书房,她去沐浴之时,他传来人一问她今日之事,跪在下面,头碰着地的丫环说过上午之事后接道,“中午荣公子来要钱,七太祖说今年族中的银钱已支出了一大半了,还有一点要留着过年不能动,让夫人自己去想想办法。”

魏瑾泓没有出声。

丫环见他没说话,静了静便又接道,“下午,夫人令静观园靠墙那边的门打开了半晌,抬进了几箱子铜钱,后来让荣公子取了钱去,再后来,赖老爷来了,您也回来了。”

“钱是取自哪里?”魏瑾泓抬头看着空中的某点,脸色疲惫。

头上还有七老祖啊,她确是动弹不得。

“是从京郊夫人的庄子里抬来的,赖家老爷来了之后,这事夫人没有与他提起,先前听冬雨姐姐与夫人说话的口气,这事夫人想瞒了赖老爷,刚刚冬雨姐姐还传令下来让我们封嘴,一字都不许往外说。”

136

魏瑾荣再次带了魏瑾澂来请安,这次上午来见过赖云烟后,下人有事叫了他出门,留下小名为小左的魏瑾澂盘腿坐在下座静默不语。

赖云烟记得他上次来,答应婚事之时,也只说了“娶得”两字,往后两次请安也是安安静静,她倒不见怪,魏家人面相好,就算不说话,光坐在那也很是赏心悦目得很。

她知道魏瑾澂已见过十娘子,而他喜不喜欢十娘子,她也是管不到也无心过问,只要都不碍着她的眼就好。

魏瑾澂盘腿垂眼看着茶杯一会,就见族兄大步走来,随即掀袍在那位笑意吟吟的夫人身边坐下,动作如行风流水般飘逸。

“几时来的?”

“刚刚,不到半柱香时辰。”魏瑾澂双手相握作揖沉声回答。

“所来何事?”魏瑾泓淡然问道。

“随荣兄长过来与长嫂请安。”魏瑾澂再次恭敬回答。

魏瑾泓轻颔了下首,随即转头对那始终微笑不变的女人说道,“瑾荣也来了?”

“嗯。”赖云烟微笑着点头。

“哪去了?”

“说是有事,下人叫去了。”赖云烟嘴角翘得更深,心道莫不是再是跟她来要银钱的好。

她声音一落,魏瑾荣就进了门,见到魏瑾泓来了,他此时心中也暗松了一口气,并朝族弟使了个眼色,魏瑾澂相继心领神会,直身作揖再拱身告退。

待他一退下,看着魏瑾荣突然扬起的笑脸,赖云烟的眼睛忍不住跳了跳,看他眼冒精光朝她看来,不待他开口,她就转身对着魏瑾泓叹道,“您这些个弟弟啊,那是一个比一个让妾身刮目相看。”

这荣公子,脱去了上世的一些怪毛病,现在是越发厉害得紧了。

魏瑾荣闻言笑了起来,笑望向了兄长。

魏瑾泓轻瞥了赖云烟一眼,即转眼看向魏瑾荣对上他的视线平静地问,“什么事?”

“银子的事,”魏瑾荣坦陈地道,自动忽视了此时他家嫂子嘴边眼里挂着的讽刺,“刚卫探来报,北方程候公爷已应我等要求,今年出来的米粮给我府四成,只是…”

说着,他迟疑了一下。

“只是如何?”魏瑾泓不紧不慢接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