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她的直觉,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她绝对是被人算计了。

萧姨娘在魏府好吃好喝了好一阵子,但在突如其来的那个早上,一切戛然而止。

她的孩子没了。

她肚中的孩子没有了,宫里的人来问了话,魏瑾泓从床上起身,去了宫里,等他回来,这事全府就再没有了声响。

府外,说的最多的就是萧姨娘不慎错步,把自己的孩子给跌没了。

那平民百姓听了,怪的也只是这个为娘的人那么不小心,把自己的孩子都弄没了。

而在魏府内,便是仆人,也不再提起这个姨娘。

魏世朝不解这事刚开头那么棘手,为何现在这么容易解决。

赖云烟回答得很简单,“你爹狠得下心了,保全得少,他自己也就受益了。”

什么人都想保住,要爹要娘,还要自己畅心如意,什么都想要,这世事要是真如了他的愿,那才是怪了。

就是皇帝老子,也没这么好命。

当晚,趁着儿子问的这事,赖云烟跟他讲了一夜的故事。

那一晚,魏世朝才彻底明白他跟他娘,在父亲那里那是个什么样的位置。

说到底,在这府中,或者在这世间,他们无人依靠,能靠的就是他们彼此。

他娘甚至跟他说,等哪日,她要是跟不上他的脚步,或者她浑浑噩噩不再了这世事了,也让他自己大步地往前走,不要管她。

因为这世道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走在前面的,永远都是那些坚决往前走,不会回头看那太多次的人。

而作为女人,作为母亲,哪怕孩子路走得离她再远,最后那个母亲所能想得到的就是原谅她的孩子。

她也让他去原谅祖母,不是原谅那些她对她做过的错事,而是为她,也为她愿意让他宽容宽大的心。

她很爱他,她这么跟他说。

很多年后,魏世朝在即将闭眼那刻,跟他心爱了一生的妻子说,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一是听到他娘这么明确地跟他说了这话,二是,那日他终等到了她愿嫁他的消息。

这两个时刻,美妙得无与伦比,支撑着他度过了风雨飘摇的人生百年。

萧家姨娘肚中的孩子没了,对魏府不是没有影响,皇帝冷了魏府,魏瑾泓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时不时被皇帝传召进宫。

太后百日殡丧期间,魏瑾泓没再被传入宫一次,除了上朝能见到皇帝,其余时间他没有再被传令进宫,但是他下属的官员都被传令进宫了几次,元辰帝此举,让进行中人明白,魏府不复前时光景了。

这时,魏府也大减了府中用度,府中仆人月钱也被削减了些许。

魏瑾瑜这时大病,用的参银也不能与以前比了。

这日祝慧真哭到赖云烟面前来,与她道,“便是以前的下人,用的都要与我夫君的差上不多…”

赖云烟直接跟她说,“跟大公子哭去,现下是他当家。”

这已经完全不关她的事了,魏瑾泓是中了魔了,大刀阔斧得与前面那个魏大人截然不同。

“我月钱也不多,你要是缺,全给你。”赖云烟朝她摇着头,淡然而道。

“可…”

祝慧真还要哭,赖云烟却是瘫在了椅子,闭着眼睛苦笑着跟她说,“慧真,把眼睛睁大了,看看现在这府里的境况吧。”

昨夜魏母一口气喘不上来,魏瑾泓也只言道了一句大夫正歇息着,明日再请。

他娘都不要了,这个当口,祝慧真还跟她来哭,这丫头,也真是中了邪了。

就是她,这个时候都不敢跟魏瑾泓正面顶上,怕这人不管不顾的,什么人都敢灭。

“就是大伯他…”祝慧真瞪大了眼,眼内全是对赖云烟的指责,“难道大伯什么都做,你现在就劝他一声,你也不劝吗?”

小妾怀了二弟的儿子,那对他是多大的屈辱,她身为嫡妻,躲在这静斋什么也不做且不说,连宽慰两声也不去吗?

赖云烟都有点无法直视这时眼内已经无法掩饰爱慕的祝慧真,她轻嘲地笑了一下,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魏府啊,呆到如今,她确实也是呆得憎厌得不行了,就是为着世朝,都有些忍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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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拿帕挡了半张脸,垂首坐着。

在祝慧真的那句话后,屋内徒然安静了下来。

“大,大嫂…”祝慧真口舌有些打结地叫了她一句。

赖云烟摇摇头,再次闭上了眼睛。

“走罢。”她闭着眼睛淡淡地道,“以后别这样了,多想想你的孩子。”

祝家老祖母不在了,这八小姐也不是她亲生母亲最喜欢的女儿,她要是在这魏府犯了这种错,那就是犯了错了,谁也救不了她。

她都为□为人母这么多年了,可别再天真了。

“大嫂…”祝慧真再叫了她一声,却只看到了赖云烟那紧紧闭着眼睛的冰冷的脸,她怆然地后退了一步,回头走了出去。

门边丫环叫她都没有把她叫回神,她步履匆促地走了一阵,在离开静斋走到一处池塘前时,她猛然停住了脚步,无声地掉着眼泪。

不一会,眼泪流满了她的整张脸。

如若可以,她多想从未嫁进这府中。

世朝被魏瑾泓带在了身边,每日回府,他就会前来与赖云烟请安。

这日他来时,魏瑾泓与他一道来了。

他带了两坛蜂蜜来。

“师祖亲手育的,下午爹带我去拜访时他给了两坛。”魏世朝在旁跟他娘笑着道。

“都拿来了?”赖云烟微愣了一下。

赖云烟摇了头,眼睛扫过那不声不响静坐在案桌前的魏瑾泓一眼,朝丫环道,“去拿两个小瓶过来,把这一坛分成两半,大的那坛和小的那坛交给苍松。”

都给了她,岂不是害了她。

魏瑾泓闻言抬头,把口中的茶咽了下去,淡道,“无妨。”

看着这段时日不近人情得近乎变了一个人的魏瑾泓,赖云烟摇头不语,在另一张椅子前坐了下去,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这几日你吃素?”魏瑾泓开了口,似是在闲话家常一般。

魏世朝这时看看父亲,看看母亲,似是在观察着什么。

赖云烟眼睛微缩了缩,嘴里则温声道,“是。”

“有孝在身。”赖云烟有些无奈,这不是很明显的事么。

“为赖大人守孝?”魏瑾泓笑了笑,又道,“大夫嘱你冬日食补,身体要紧,你还是听从大夫嘱咐的好。”

“苍松…”说罢,他往门边叫去。

苍松进来后,魏瑾泓与他道,“往后这静观园,除了大夫人的人可以出进外,谁人要进,都要得她的吩咐,若不然,拖出去乱棍打死。”

他这话一出,不仅是魏世朝,就是赖云烟的眼皮都不禁跳了跳。

这浑然戾气的男人,可还是那个以温文尔雅闻名天下的玉公子?

“是。”苍松轻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想要什么仆人,自己挑拣着,府中的不要,那自己去府外挑。”魏瑾泓回过头,朝她笑了一下。

那笑容还是温润,只是带了点疏冷。

赖云烟垂首无声,坐在她身侧的魏世朝这时开口道,“娘,孩儿给您请过安了,就这走了,您要好好用膳。”

“去吧。”赖云烟朝他嫣然一笑。

魏世朝起了身,往门边走了几步,却未见他父亲起身,他犹豫了一下,看向了他。

“你去与祖父一道用膳,问起我,就说我留在你娘这与她用膳。”魏瑾泓朝孩儿温声道。

魏世朝眼睛迅速朝母亲看去,见赖云烟朝他微微笑,且点了头,他这猛然跳起的心才稍稍回到了原处。

娘这么镇定,应该不是什么棘手的事。

再则父亲…

魏世朝向他爹再看去,见他爹看着他的柔和脸色不变,到底还是安下心来了。

她是他的母亲,就算父亲再不喜她,也得给她几分面子。

“多加两个菜。”赖云烟朝丫环小益说了一声。

“不必了,与你一道。”

“有些少。”

“此适养胃,我这段时日也不宜多用。”

赖云烟便不再言语,示意丫环退下。

“你的丫环呢?”

“你说冬雨她们?”

赖云烟看向从未问过她这些碎事的魏瑾泓,顿了好一会才道,“赖绝他们回来了,让她们回去顾家去了。”

“她们孩子也大了不少了吧?”

“找了婆子在顾?”

赖云烟这时叹了口气,朝魏瑾泓苦笑道,“您问问我别的事罢。”

冷不丁地关心起这些个细碎事起来,可把她给吓得,比跟人真刀对上还心惊肉跳。

“不妥?”魏瑾泓坦然地看着赖云烟。

“不妥。”赖云烟点头。

他们绝不是能过问对方生活细节的夫妻,以前不是,以后也不能,她希望他能完全明白这一点。

哪怕现在她还真有点忌惮他。

“见谅。”魏瑾泓朝赖云烟左手挡左右手,往前一揖道。

赖云烟嘴边含着的苦笑更苦了。

这魏大人,这性子一改,反倒让她更吃不消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善悟说,回头你要是有那闲心,就去他的善堂喝几盅茶水。”晚膳未上桌前,桌上已放置好了茶具,等炉中清水翻滚,魏瑾泓先开了口,抬起小壶泡茶烫杯。

等倒好茶,他抬头朝她看去,道,“你兄长之事,还要等两年,皇上那过几年,有你兄长大施拳脚的机会。”

“您这话是何意?”她抬起了脸,脸上有着矜持的笑,眼睛里一片冷意。

见状,魏瑾泓微微一笑。

对她,实则看开了就好。

她为别人喜为他憎,都是她的事,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也无力再去管,现下反倒却是最好的,哪怕是她对他的谨戒,这何尝不好?

总归是她眼里有他。

“皇上根基渐稳,再过几年,这朝廷他会动上一次,在此之前,震严兄只要韬光养晦就好。”

他说得过于淡定,而赖云烟听了首先是一个字都不信,过了好久,她才笑笑道,“谢魏大人提点。”

魏瑾泓笑而不语,再给她添了一杯茶。

“这暖茶你带回的可多?”他又道。

“尚有一些。”

“我那早喝完了,给我一些罢。”早就喝完了,只是不想开口跟她拿,而现下这口开起来,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难。

“好。”赖云烟抬头看他,忍了一会,还是开玩笑地说道了一句,“你就不怕我下毒了?”

“你不会。”魏瑾泓平静地看她,温和道,“从我是世朝之父那天开始,你就不会了。”

她这种女人,再恨他,也不会让她的孩子有一个杀夫的母亲的。

魏瑾泓的话让赖云烟僵了脸,好一会她脸上才重展笑貌,与他笑意吟吟道,“魏大人过夸了。”

看着她脸上假得毫无破绽的秀丽笑容,魏瑾泓朝她颔首,又再垂眼拿过炉上烧开的茶壶,专心泡起了茶。

他很多年,没有与她这般平心静气地呆过了。

当晚魏瑾泓离去,赖云烟去佛堂给菩萨上了几柱香,诚心希望菩萨保佑魏大人早回原貌。

他这种毫无退守的进攻,只显得她刻薄,于她不利。

但菩萨从没听过赖云烟的祈祷,这次也亦然,魏瑾泓隔三差五的就会带点东西过来,喝个茶,或者用个晚膳。

世朝不安,次次都作陪,但魏瑾泓也从没推过,让他留下来。

三人用膳时,赖云烟常与世朝要说笑两句,他也不插话,只是自用他的晚膳。

赖云烟最后喝的补汤,等她喝完,他也会照着喝一道,把剩下的喝没了。

用茶用膳,不再像过去那么讲究,要仆人伺候,他也学了赖云烟一般,只要是在伸手可及的状态下,能自己动手就动手。

对此,世朝私下与母亲无奈道,“爹爹现在这样也没做什么事,娘要是不想见他,还是坦言相告的好。“

“说了。”赖云烟说这话时,非常直接地翻了个大白眼,“可再过两天,你娘我这鞭炮刚要准备拿出去放,他又来了。”

魏世朝听了直摸着他跟他父亲一样的鼻子,尴尬地笑着,不知要说何语才是妥当。

“要不,一来就赶?”魏世朝再出一策。

“也赶了。”赖云烟手指大门外面的凉亭,“然后大冬天的,你爹他就坐在里面吹风,虽这静观园现在全是你娘我的,但这风声要是被透出去了,我就得把我大好的名声毁了。”

她现在在外,那名声可是忍辱负重得很,下有浑厚背景的小妾,上有突然连内务都要管了的夫君,自己还死了爹,要有多惨就有多惨。

这时要是被人知道她还赶魏瑾泓出门,别人都当她是不想在这京中混了。

魏世朝咬咬嘴,摇摇头,再道,“你莫急,孩儿再帮你想想法子。”

“没用,除非,你爹出京,我留着这。”赖云烟眯着眼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