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

肖折釉攥紧了胸口的衣襟,衣裳湿漉漉的,但是好像真的因为多了一层衣服,而没有刚刚那么冷了。肖折釉抱着膝,偏着头望向右边。从毁坏了的屋顶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天边沉沉无尽头的阴云。

时间慢慢流走,大雨依然倾盆,没有势小的趋势。归刀也没有回来。不过肖折釉觉得就算归刀带着雨具回来,这天气恐怕也不能立刻往回赶路。

“将军,你真的不冷吗?”肖折釉转过头,望向一旁的霍玄。

霍玄太安静了,这段时间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也没有动一下。

“将军?”

肖折釉想要拉一下霍玄的袖子,然后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霍玄的衣角,她的手腕忽然被霍玄扣住。霍玄的手很热,灼烫一般。

肖折釉愣了一下,莫不是发烧了?

霍玄忽然翻身,将肖折釉压在身下。肖折釉猛地睁大了眼睛,震惊到无措。直到衣服被撕裂的尖锐声音才叫醒了肖折釉的神智。

“将军!”肖折釉双手抵着霍玄的胸口,奋力推着他。

可是论力量,娇小的她哪里抵得过高大的霍玄?衣服被撕开,然后是裙子。

“不要……将军!将军!”肖折釉一声又一声地喊。慌张的声音里逐渐染上一层又一层的恐惧。可是霍玄好像根本听不见她的话一样。

肖折釉慌张地在身边摸了摸,终于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她举起石头想要奋力朝霍玄的脑袋砸过去。

雷电交加,一道白光闪过,照亮霍玄的脸。

望着霍玄痛苦地皱着眉,空洞的眼睛,肖折釉手里举着的石头忽然砸不下去。

霍玄的眼睛永远沉如静潭,让人捉摸不透其中深意。又哪里是现在这个样子?眼前的霍玄根本不是往日的他!

这是……中毒了?

霍玄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落在肖折釉的脸上。肖折釉眨了一下眼睛,她掌心里紧紧攥着的石头没能砸下去,反而戳破了她的掌心。

霍玄轻易扣住她的手腕,她吃痛,手里握着的石头落到一旁。肖折釉忍不住呼痛了一声,紧接着霍玄的身躯压下来,炙热的,坚硬的。

“将军……”肖折釉小心翼翼地抬手摸了一下霍玄的额头,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肖折釉闭上眼睛。

肖折釉以为她可以帮他,心甘情愿的,全当是报恩。可是当他进入时,他在她耳边一声声地喊:“阿楠、阿楠、阿楠……”

肖折釉还是哭了,心里迅速被一种屈辱的感觉淹没。她努力睁大眼睛望着外面毫不停歇的大雨,她紧紧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音来。

霍玄将她翻过来,长臂探入她腹部,将她下半身提起来,让她伏跪在那里。

肖折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转过头去,喊:“将……”

她的话还没有喊完,霍玄从她身后压下来,掰过她的脸,吻上她沾了泪的唇。

身下的衣袍不知道什么时候卷到了一旁,她的膝盖抵在不平整的地面上,很快被地面上的小石子儿划破,血肉模糊。

“霍玄,疼,求你了……”她像十四年前那样在一片黑暗里低声求他。

霍玄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他坐起来,如十四年前一样将肖折釉抱在怀里,在她的唇角颈部逐渐落下细密轻柔的吻。

在这个肮脏黑暗的破庙里,相同的人,相同的场景,肖折釉盈满泪渍的眼睛里逐渐浮现一抹困惑和茫然。她到底是谁?到底是肖折釉还是盛令澜?

她慢慢将涣散的目光凝聚起来,落在近在咫尺的霍玄身上。她颇为意外地看见了霍玄眼角的泪。

他哭了?

肖折釉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眼角的泪。可是她眼中的泪却如外面的雨。

肖折釉知道,过了今日,她和他终究会变得不一样。或许,等待她的是分别。她愿意选择的也只能是分别。从今往后,她与霍玄只能再不相见。

突然降临的冬雨终于停了,浓密的阴云散去,一颗颗星星爬上天际。星星的光从毁坏的屋顶落下来 ,将破庙的情景照得明亮了一些。

霍玄头疼欲裂。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盛令澜,又好像是肖折釉。他痛苦地皱着眉,没有睁开眼睛,任由混乱的记忆在他脑中横冲直撞。

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抱膝坐在远处的肖折釉。

霍玄一下子清醒。

他起身,看着衣不蔽体的自己,看着地上的血痕。他动作僵硬地将衣服穿好,立在那里不能动。

“将军醒过来了。”肖折釉扶着墙站起来。

霍玄缓慢地转身去看她。

肖折釉脸色苍白,毫无唇色。她双手攥着胸口的衣服,因为她上身的短襦被撕坏了。下半身的裙子也是碎的,露出小半截发白的腿。霍玄的目光落在她藏在裙子下若隐若现的膝盖上。

“我本来想先行回去以避耳目,只是……天还黑着,我也不认识这里,所以才决定等将军醒过来。”肖折釉勉强笑了一下。

霍玄喉间哽了一下,他僵硬地点头,说:“好,你在这里等我。”

他大步跨出去,立在破庙前,喊:“归刀。”

“属下在。”

霍玄转身看着身后的归刀,问:“昨晚你在哪里?”

“属下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方便再进去阻止……”归刀跪下,“请将军降罪。”

霍玄闭了一下眼睛,想到那杯茶,想到盛夕月的主动。他睁开眼时,眼中是难有的冰寒,他冷冷地说:“去把盛夕月给我杀了。”

“什么?”归刀猛地抬头。

盛夕月怎么说都是郡主,而且还是景腾王最疼爱的一个女儿。

“取不了她的性命,你也不用回来了。”

霍玄语气中的冷意让归刀一凛,他立刻起身:“属下遵命!”

破庙门口是归刀昨夜取回来的干净衣服和蓑衣,霍玄从中拿了一件他的宽袍,重新走进庙中,他将宽袍裹在肖折釉破碎的衣服外面。

肖折釉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

“走吧,我们回家。”霍玄别开眼,不去看肖折釉的眼睛。肖折釉却尽最大的能力保持脸上端庄的笑意。

肖折釉爬上马背双腿分开时,疼得闷哼了一声,抓紧了马鞍。

霍玄看在眼里,他翻身上马,去掰肖折釉的腿,让她侧身坐在马背上。肖折釉有些不安,她毕竟刚学会骑马,她担心跌下去。

霍玄将她圈在怀里,说:“没事,掉不下去,靠在我胳膊上。”

肖折釉点点头,然后转过头看向前方,一路沉默,一路脸上挂着笑。

霍玄带着肖折釉回到霍府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霍玄一直把肖折釉送到她住的偏院。肖折釉想要跳下马的时候,霍玄扣住她的手腕。

“将军,有什么话等天亮了再说吧。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去先洗个澡,再睡一会儿。”肖折釉的脸上仍旧挂着笑。

霍玄握着她的手腕许久,才慢慢松开,僵硬地点了下头,说:“好。”

偏院的灯居然还亮着。

肖折釉用身上的袍子将里面破烂的衣服遮好,才进门。

“表小姐,您回来了!”绛葡儿急忙迎上来,“这么大的雨,您一定淋了不少雨!”

“是的,将军带着我去了庄户家避雨。等雨停了才往回走。”肖折釉笑着说。

“别说这些了,赶紧换身衣裳!”绿果儿抱着一身干净的衣服过来。

肖折釉向后退了一步,说:“淋了一身雨,帮我烧水,我要洗个澡。”

肖折釉将绛葡儿和绿果儿全赶出去,她坐在浴桶里,逐渐让温热漫过她冰冷的身子。

她慢慢将脸埋进水里,忍了一路的委屈泪水这才翻涌而出。滚热的泪和热水融在一起,分不清了。

绿果儿和绛葡儿就守在外面,肖折釉不想让别人听见她的软弱,她慢慢捂住自己的嘴,不肯哭出一丝一毫的哽咽。

霍玄没回勿却居,直接骑着马飞奔赶去盛令澜的坟前。暴雨过来处处泥泞,上山的路上还是难行。最后马不能行,他将马留在山下,踩着没过小腿的泥水上来。

他赶到盛令澜的坟前,如墓碑一样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

“阿楠,我还是负了你。”

在第一抹朝阳冲出天际时,霍玄高大的身躯如泰山崩塌一样轰然跪下,他将头抵在盛令澜的墓碑上,支撑着他不倒下。

“她才十四岁,我一直把她当成个孩子。可是我像一个禽兽一样侵犯了她!”霍玄睁开眼望着盛令澜墓碑上的名字,他的眼中有丝丝血红蔓延扩散,逐渐染成猩红一片,狰狞可怖。

他痛苦而绝望地抚摸着盛令澜的名字,低声乞问:“阿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第56章 祠堂

肖折釉屈膝坐在浴桶里, 她将棉帕折好浸湿覆在膝盖上,帕子上慢慢有血迹晕开。直到将身上的各种痕迹都处理掉了, 肖折釉闭上眼睛倚靠在浴桶边儿, 她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她一直都是冷静的。

肖折釉想到了陶陶,若这件事情爆出来, 陶陶必然不能再记在霍玄名下。肖折釉很清楚,陶陶是或不是霍玄的嗣子,他将来的人生会是天与地的差别。

他们已经在霍府住了五年多,事到如今,肖折釉不想因为她的缘故断了陶陶的前程。

更重要的是,肖折釉根本无法再面对霍玄。她也完全不想用这件事情当做筹码来嫁给霍玄,她还不肖如此。

心里有了决定, 心里彷如没有之前那么沉甸甸的了。

天亮的时候,肖折釉才从快要凉了的水里出来, 换上干净衣服, 然后让绿果儿将烟升喊过来。肖折釉把绿果儿和绛葡儿支开以后,才将衣服交给烟升。霍玄的衣服包着她被撕坏的衣服, 还有刚刚处理伤口时染了血的帕子。

“帮我把这些东西烧了处理掉。”肖折釉说。

“表姑娘,这是……”烟升有些疑惑, 又有些犹豫。

肖折釉笑了一下, 说:“我自然不会难为你。你就当做是……将军的吩咐吧。”

烟升抬头看了肖折釉一眼,这才将东西收了,道:“我会给处理好的。”

烟升匆匆离开以后,绿果儿进了屋, 看了眼肖折釉有些苍白的脸色,小声说:“表姑娘,折漆姑娘出了点事儿。”

“漆漆又怎么了?”肖折釉皱了下眉。

“昨天傍晚的时候折漆姑娘和府里的三姑娘打架,被罚跪在祠堂,已经跪了一夜。本来您回来的时候就想告诉您,可是您脸色那么差,又直接要去洗澡。所以才拖到现在才说……”

“又打架了?”肖折釉本来心情就不好,听了绿果儿的话,有些恼怒地拍了下桌子。

绿果儿和绛葡儿对视一眼,都看出来肖折釉的情绪很不好。两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谁都没敢吭声,齐齐低着头。

肖折釉缓了一会儿,才问:“又因为什么事情?”

“是因为表少爷在书院的时候参与了诗词的小比试夺得头筹,赢回来一对镯子。表少爷让笔尖儿跑回来送给您和折漆姑娘。可是东西还没到折漆姑娘手里,就被鲁家表姑娘的哈巴狗抢走叼着玩了,然后折漆姑娘跑过去要镯子。三姑娘不肯还,说是不过是成色下等的一对镯子不如拿给狗儿玩。后来起了争执,折漆姑娘先动了手,先打了鲁家表姑娘,又把三姑娘骑在身下打脸……”

“最后恰巧被老太太看见,被老太太罚去在祠堂跪着,也没说跪多久……”

肖折釉听完长长叹了口气,去了祠堂。

漆漆根本没跪着,她懒洋洋坐在蒲团上,听见脚步声,才重新端端正正地跪好。最后见是肖折釉,漆漆又松散下来,懒趴趴坐下。

肖折釉走到她面前,问:“漆漆,你已经十三了,不再是当初刚来时的七八岁了。能不能不要再这么莽撞?能不能懂点规矩!”

漆漆皱了下眉,没说话。

“我跟你说话呢!”肖折釉加重了语气。

漆漆不高兴地抬头看她,说:“规矩?规矩是什么?你倒是懂规矩识大体!可是霍家上上下下有谁把你当主子了吗?那些人因为你的懂规矩高看你一眼了吗?泥地里出来的就是泥地里出来的,再怎么懂规矩还不是照样被人欺负!”

肖折釉一滞,问:“那你现在这样被罚满意了?是被别人高看了还是没被别人欺负?”

漆漆从袖子里掏出那对镯子,扬着下巴挑衅似地瞪着肖折釉:“可是我抢回来了!”

“你爱要不要!”漆漆把两个镯子中的一个使劲儿套在手腕上,然后把另外一个镯子扔给肖折釉。肖折釉根本来不及接住,镯子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漆漆看了眼地上摔碎的镯子,“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肖折釉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压住心里的火气。她蹲下来,将摔坏的镯子捡起来,又用帕子仔细包好。

漆漆忽然站了起来,从肖折釉手里把摔坏的镯子抢回来,塞进自己袖子里。她也不说话,抿着嘴跪在一大堆牌位前。

姐妹两个都有些生气,谁也不想理谁。

肖折釉也转过身,不去看漆漆,她的目光不由落在眼前摆了几排的霍家先辈的牌位上。肖折釉前世刚嫁进霍家的时候曾来过这里一次,肖折釉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了自己的牌位。

猛地看见自己的牌位,肖折釉还有点不适应。

不过她很快释然,她的牌位自然会摆在这里。肖折釉的目光很快被另外一个牌位吸引,在盛令澜的牌位旁边摆了一个略小的牌位。

——爱女霍澜之位。

“霍澜……”

肖折釉慢慢抬手,双手相叠捂住自己的嘴,眼里有泪渐次氤氲。

原来是个女儿……

大姑娘霍明玥,三姑娘霍文慧,四姑娘霍明珂……

肖折釉也曾疑惑过霍家为何缺了个二姑娘,她原以为是在她来霍府之前那位二姑娘没的。原来……霍澜才是府里的二姑娘。

早夭的女儿居然被霍玄破例记在了宗谱上?

肖折釉抬手轻轻摸着女儿的牌位,用指尖沿着她的名字反反复复地摩挲。眼泪却早已溢出,带出无尽的心酸和苦楚。

十四年前,她临死之前不知道当初的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十四年后,她更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女儿的牌位。

肖折釉重新回到漆漆身边,在漆漆身边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缓缓闭上眼睛,轻声念着佛经。

“你、你怎么哭了?”漆漆嘟囔一句,“我不该跟你吵架行了吧?你别哭啊!”

肖折釉没有回话,只是一直虔诚诵读,任由眼泪不断从眼角流出。

漆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去摸肖折釉的额头,说:“你发烧了!回去行不行!”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漆漆急忙重新跪好。她回头,看见来人居然是霍玄,吓得脸色白了一层。

“将、将军……”

“你先回去。”霍玄道。

“啊?我?”漆漆不可思议地问,“我不用跪了?”

霍玄点头。

漆漆急忙站起来,顺手去拉肖折釉。她又想起霍玄的话,好像是让她一个人先走的意思?她又看了一眼肖折釉,才急忙小跑着逃出祠堂。

霍玄立在肖折釉身后,看着她娇小的身子却跪得挺拔。他默默听着她低声诵读佛经,也不打扰。

肖折釉直到将佛经念完才停下。她垂了一下眼睛,用帕子将脸上所有的泪都擦了,然后才站起来转身看向身后的霍玄。

“等一下。”霍玄转身走向祠堂西北角的一个大箱子。他将大箱子上沉重的锁打开,放在箱子里的是一把刀。

肖折釉认识那把刀——鸣鸿刀。

今生重逢时,肖折釉曾疑惑过霍玄曾经永远不离身的鸣鸿刀去了哪里,原来竟是被封在霍家的祠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