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佑笑了笑,说,为难她?
凉生低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说,你们之间有再多的爱恨纠缠,都已经过去了,放彼此一条生路吧。
程天佑说,唉,三弟真是温柔多情天下无双。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这是在成全你们?唉,我真是白费苦心了。
凉生愣了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程天佑摆弄着手里的合约,叹气道,她如果不喝这药…那么,我可不敢保证,不久之后,你会不会做一个便宜老爸。喜当爹可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
凉生脸色一沉,说,你什么意思?!
程天佑轻薄一笑,语调故意拖得悠然而漫长,他说,意思就是,三亚的这些个夜晚,我和她,都很快乐。
凉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程天佑。
他是这样的肆无忌惮,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凉生面前凌迟着我的自尊。我无地自容,浑身冰凉。
钱伯似乎不希望他们两兄弟为此反目,亲手将茶端到我和凉生面前,说,这茶,是万安茶…是程家祖传下来的。男女同房之后,七日之内,女子若饮此茶,保证不会怀孕,可断后顾之忧。
凉生愤怒极了,脸色陡然铁青,他挥手,一把将茶杯打翻在地,指着程天佑说,我们不需要!
程天佑说,可我需要!
他唇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说,无论如何呢,我都不能让我的孩子流落在外,就像当年的你一样。落魄。狼狈。像一条狗,夹着尾巴的狗!
这是凉生的痛处,他却丝毫不留情面。
我从凉生的怀里挣脱出来,迎面看着程天佑,以及他身边站着的那些铜墙铁壁一般的人。
他是这样高高在上,操控着我的悲欢。
他说,这杯茶,你喝下,算是我们之间,八年,一个了结。茶里面是滑胎的秘药,我不想那一夜欢乐给你留下什么,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我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看着他,低头又看看那杯茶。
我无比悲哀地看着他,不顾一切地冲他大吼,你明明知道,这辈子我都不能再有孩子了!你何苦这么羞辱我啊!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说着,我就蹲了下来,号啕大哭。
周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凉生喊着我的名字,上前想要扶起我。
程天佑一个手势,他手下的人就蜂拥上前,将他生生拖开了。这举动,让钱伯都吓了一跳,似乎这一切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惊恐地看着他,我说,你要干吗?!
程天佑仿佛没事人似的,语气依旧淡淡,有些疲乏的意味,说,难道还要我玩五年前的那场断指游戏吗?
他说,这碗药,和他的手指,你选吧!
痛苦的往事,如同闪电一样袭击了我的记忆。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说,他可是你亲姑姑的儿子啊!
他冷笑,根本不同你讲道理,说,你可能带走的还会是我的亲儿子呢!
我浑身发抖,说,程天佑,你当我是什么?!
程天佑说,钱伯不是已经都告诉你了吗?
我看着凉生,我知道,这辈子,我再也不能让他因我而再受伤害。他是我的软肋,而程天佑永远捏得住。
我含泪,说,好!我喝!
凉生痛苦地阻止,头上青筋直冒,他挣扎着大喊,姜生!不要!
我端起那碗药,泪流满面。
我从来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个叫程天佑的男子,会对我狠心至此。我不知道怎样喝下去的,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程天佑在一旁,冷眼相看。
我一饮而尽,将碗狠狠地扔在地上,居然没碎。
程天佑脸黑黑,说,再给姜小姐倒一碗。
我傻了。
钱助理在一旁坐不住了,他说,大少爷…
程天佑理都不理睬他。
钱助理就眼睁睁看着别人给我倒了第二碗。
我看着程天佑,我知道,这万安茶不是断却什么后顾之忧,不过是他对我回绝他的狠狠报复。
我悲从中来,说,你哪里是给我喝万安茶,你是给我喝的是诛心的毒、忘情的水。
程天佑说,呵呵,情?难为你肯承认对我曾有“情”!怎么,我还需要谢谢你曾爱过我吗?
我不哭不闹,冷静地想喝下去,以便逃离这地狱般的地方,最终却呛住了嗓子,碗掉在地上,药汁洒了一地,我忍了又忍,号啕大哭。
程天佑对他手下的人说,姜小姐喝不下去,你们帮她!
我说,不——
凉生挣脱不开,眼睛血红,悲愤不已,大叫,你这是想杀了她吗?
程天佑沉默。
凉生发疯一样痛骂程天佑,痛苦在他脸上雕刻成了永恒。他冲着程天佑喊,她是你爱的女人啊,你怎么这么对她?!
程天佑转过头面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经阴得不成样子,台风已至。他冷冷地说,我对她的爱,早已淹死在深海里了。
他又挥了挥手。
他的手下愣了愣,见他始终没有动容,最终,三五个人上前,按住我的手脚,不顾我的哭喊挣扎,将这些药一碗一碗地灌了下去。
那一碗一碗的药,就这么灌下去,任凭我如何挣扎哭喊。
和着泪,和着血。
几碗药下肚,我躺在地上,全身冰凉,再也无力气哭,也无力气闹,我就那么躺着,像死去了一样。
一同死去的,还有我对他这么多年里彷徨躲闪的爱情。
程天佑在钱助理的帮助下走了过来,他俯下身,看着我,暗若黑洞的眼眸,是最绝情的捕猎场。
他的手指轻轻地,试探着拂过我的唇角,用那么冷漠的语调说,你是不是还不明白,这次我怎么能对你如此心狠,和以前不一样?其实,你该知道的,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也就不过如此了。
他的语气,如同轻薄的刀,游刃有余地凌迟着我的心。
我却仿佛已听不到了。
我就这么躺在地上,仿佛凋零在这冰凉冷硬的地面上的花。他那么清俊摄人的容颜,再也投射不到我的瞳孔之中。
曾是温柔得化不开的容颜啊。
我的手搁在肚子上,眼前闪过一片一片五彩斑斓的光。
那些曾经的画面,一幅幅在我的眼前闪现。
曾经有一个美好的男子,他年华正盛,容颜俊美,惜我如珍宝,爱我如生命。
他正专注而笨拙地钉着一张小小的婴儿床,额前的发一丝一丝地落在他深情的眼眸前,他嘴里还轻轻地哼着自己胡编乱造的歌——
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这首他曾经哼过的歌曲啊,在那么长的时光里,一直回响在我的梦境里,为那个曾在我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那个他明明知道不是他自己的,却又认下的孩子…
我望着天花板,突然就笑了,笑得那么温柔,那么明亮,仿佛那个男子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躺在地上,喃喃着,你听,他在钉婴儿床。你听,他在唱童谣啊。然后,我就轻轻地哼了起来,那首一直回荡在午夜梦境里的歌——
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然后我就抱着自己的肩膀,像哄着一个婴儿入睡一样,轻轻地,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哼唱着。
程天佑的手下完成了使命,终于松开了手。凉生不顾一切冲了上来,他轻轻地扶起我,那么心疼的表情,他说,姜生,姜生,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眼神晶亮,我说,咦,你怎么长得和他那么像啊?好奇怪。
他轻轻地为我擦去唇角残留的药汁,他说,姜生,你别这样。
我就笑,我说,你焦急的样子,也和他好像啊。
然后,我就伸手去触碰他的眉毛,试图让它顺展开,我说,我从来都没告诉他的,每次,他皱眉头的时候,我都很揪心。
我说,我不说,他就不知道的。
我说,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好多啊。
我说,我明明那么揪心他,却总是伤害到他。我伤害了他的小姜生,我将他的小姜生弄丢了。他那么爱她…我弄丢了他的孩子…
我突然愣了愣,又诡异地笑了,像说一个秘密一样,偷偷地在凉生耳边说,那不是他的孩子。
我失落地看着自己的小腹,说,可是,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凉生痛苦地看着我,说,你别说了!姜生。
凉生回头看着他,双眸通红,他说,你把她害成这样,现在你满意了吗?
程天佑一直呆呆地看着我,看着我哭,看着我笑,看着我唱着他曾经哼唱的歌,可当凉生诘问他的时候,他却很冷淡,说,这是她欠我的,理应还给我。
凉生抱着我,像抱着一只破碎的洋娃娃。我看着他,愣了很久,端详了很久,突然温柔地笑了,说,你回来了。
我说,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我说,冬菇饿了。我也饿了。我抬手轻轻触碰凉生的脸,有些痴迷的味道,说,我好想听你弹钢琴,我好想你带我去放焰火,我好想回小鱼山…
凉生愣了愣,悲伤地点点头,说,我带你去。
说完,他就轻轻地抱起我来,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我在他的怀里,呆呆地望着他,我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对吗?你的大姜生再也生不了宝宝了,你还会不会要我啊?
他说,我要你。一辈子都要你,只要你。无论你怎样了,老了,丑了,变胖了,我都要你。
我放心地点点头,将脑袋轻轻地依靠在他的胸前。
我说,嗯啊,你答应过我了,会等我四年时间的。你说,这四年里,你不再做坏事,不再欺负人,不再有别的女人…现在,我毕业了,回来了。
我抬头看着他,眼神那么明亮,我说,天佑,我回来了。
我说,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以后,就不要给我喝那么难喝的茶了好不好?还那么多碗,好难受啊。以后我乖乖的,不再惹你生气了。
凉生紧紧地抱着我,眼泪滴落在我的发丝间。
程天佑在一旁冷眼旁观,他说,这么多年,你用他谋杀了我对你的爱,以后别再重蹈覆辙,用我去谋杀掉他对你的爱了。
凉生抬眼看着他,冷冷地说,能谋杀掉的,就不是爱情。
凉生抱着我刚走到门口,宁信和天恩就走了进来。
我看到宁信,有些惊起,不再迷糊。我轻轻抬手,去摸宁信的肚子。宁信下意识地后退。我说,嘘!别让他知道,他会给你杀掉的!
然后摸着摸着,我就哭了,我对凉生说,你肯给她,却不肯给我。
然后,我就捶打凉生,我说,你怎么肯给她的,就不肯给我?呜呜呜…天佑,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这么狠心?
凉生紧紧地抱着我,紧紧地,他说,姜生,从今天起,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都给你。
凉生转头,一字一顿地说,姓程的!我发誓,你欠姜生的,我这辈子要你百倍!千倍!来还!
程天佑正在上楼,闻言回头,星眸淡淡,唇角一勾,说,呵呵,怎么还?也惩罚我喝万安茶吗?呵呵。
然后,他正色道,放马过来吧!
凉生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将我交给宁信,不顾一切冲上前,却被周围程天佑的人给生生拦住。
他如同被囚禁的兽,拔却了爪牙,鲜血淋漓,却无力奉还笼外那个得意洋洋地把玩着他的沾血带肉的爪与牙的人。
最终,他平息,转身,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天气里,将我抱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出门,狂风哀嚎,大雨,倾盆浇下。
风雨飘摇的城市里,他是我唯一的怀抱。
这一年的三亚,有台风来袭。一个叫程天佑的男人,用区区一杯茶,屠了我心的城。
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如果世间有一种橡皮擦,能抹掉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抹掉他…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啊。
第8章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
回城之后,我突然高烧不断。三亚那场大雨,引起了肺炎。
高热反反复复,从未彻底退下。
打针,吃药,输液。
诸如还原型谷胱甘肽粉、痰热清注射液、莫西沙星氯化钠这类顶级抗生素都用过了,始终无效,却又查不出高热原因,医生束手无策。
一周后,医院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凉生一直守在我的身旁,他的手轻轻地抚摸过我的脸,他说,你一定要早点好起来,好起来,我就带你去法国,去巴黎,带你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嘴唇发干,问他,永远?
他点点头,说,永远。
永远是个美丽的词,所以,我们才会贪恋它。
可它却也是个脆弱的词,现实倾轧之中,一触即碎,所以,我们才会痛不欲生地难过,心碎。
钱助理到医院看我,送了一盒芒果。
芒果这东西,目前对我来说,是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水果。
因为我离开三亚去机场的那天,钱助理居然出现了,来给我送行。车缓缓开动的时候,他突然跑上前,将一颗芒果扔到我怀里。
他说,姜小姐,你要好好保重。
一颗芒果啊!亲!都要自提不带包邮的啊!亲!还要好好保重啊!别的女人一夜换来一堆钱,某某某还换了一辆玛拉莎蒂,我陪程禽兽一夜就换了一颗芒果?!还是一颗鸡蛋芒啊亲!你给我一颗大一些的青芒王你会死吗会死吗?
病床前,凉生警惕地看着他,语气不悦,说,你来干什么?!
你们是不是以为下面的剧情是,钱助理带来了那禽兽痛彻心扉的悔悟?
——我对不起那女人,现在我想通了,我要拱手天下,只为换她一笑!没了她,得了天下又如何?吃再多大蒜都没滋味!
又或者:其实我得了绝症,只是不想拖累她,才狠心决绝、冷酷无情、邪魅狂狷(等一切言情小说里颂赞男主角的形容词)地逼着她离开的啊。如今我要死了,只想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