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她摇摇头,说,没事儿,昨儿个跟朋友聚会喝多了,不小心给撞的,呵呵。
记得小时候,妈妈和老师教育我们,不要说假话。
可是长大后,我们却说着这样那样的接话,而且信手沾来,不管是对无关的陌生人,还是对自己认可的同事和朋友。
虽然,有时候,某些假话,出于善意。
西门总监今日打扮得不似往日随性,西服革覆,风采翩然。他见我来了,悄然地走过来,关切的问,你,身体还好吧?
我扶着脑袋,笑了笑,点点头,说,我很好,谢谢总监关心。
其实,我现在的感觉并不好。
林经理看到我的时候,花枝招展地走了上来,冷冷一笑,说,不是说都起不了床了吗?怎么我觉得你红光满面的,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我摸了摸脸,发烧让我的脸色红润得像西红柿一样,那敢情是“气色不错”。但是,我不能跟我的上级争执,除非我不想还房贷、不想吃饭、不想在这个公司里混了。
公司里的其他女同事都满面喜色,不知道是年会上的福利太好,还是传闻中的年轻BOSS诱惑力太大。
我突然间想起了天佑,不知道每次程家集团旗下公司年会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被那些女孩子这样雀跃地期待着?
思绪突然飘远,心突然微微怅然起来。
我又想起了凉生的婚礼,叹了口气。
明明是告诉自己要祝福的呀,却仍然忍不住难受啊。多么希望自己的心可以是一个设定了精密程序的电脑,点击“忘记”,就真的删除了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我们才刚出写字楼,就接到了通知。
喜来登的年会突然被取消了,地点改为公司本部,原因据说是集团BOSS因为个人原因,要低调处事,不希望引来媒体关注。
林经理对这西门总监叹气,说,瞧,我们的模特是往死里高调,却怎么也炒不红!我们的BOSS倒好,往死里低调,却八卦新闻天天上头条。
西门总监就笑,然后,他看了看身边的我,侧身,轻声说,你要是不舒服,等大BOSS讲完话后一离场,你就回去休息吧。
我还没开口,林经理就接过话来,她笑,说,西门总监可真是对下属够亲善的。然后又瞥了我一眼,说,现在的职场新人,个个身娇肉贵,哪里像我们当年那么皮实?
西门总监笑了笑,说,漂在这个城市里,谁都不容易。
我实在害怕林经理,总觉得这个玉面罗刹随便一张口,就能将我生吞了一样。得到西门总监眼神的默许后,我就悄然躲到了后面。选来选去,还是觉得莫春的身边安全一些。
莫春看了看我,小声地说,你怎么得罪林经理了?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我今天请假的事情被她听到了吧?
莫春就摇头,说,你还在实习期呀,孩子,你就想请假了,你不打算混了吗?话说,你今天看起来状态似乎很差。怎么?你发烧?眼睛怎么红成这样?
我艰难的点点头,说,嗯,伤口搞得,有些发烧。
莫春就说,别怕,一会儿集团的BOSS也就来走个过场,每年都如此,说不了几句话的。他一走,我就送你去医院。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冲这个公司临最熟悉也却最陌生的女子笑笑,说,没大碍,休息休息就好。
说完这句话,我整个人感觉越来越晕。
突然,陈总走出来,对林经理和西门总监他们几个高管耳语了几句,林经理就喊了声莫春。西门总监直接走过来,说,我们要下去迎接大BOSS,你跟在我们后面就行。
我看了看那几个高管似乎都在和自己的秘书或者助理交代西门总监给我的事情,就明白了,无非就是大将带着小兵下去迎接元帅。
于是,我们一行人就跟了下去。
陈总走在最前面,他身后是林经理、西门总监等几位高管,而我们一群虾兵蟹将就跟在他们身后。
我觉得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随时会晕过去。
莫春在一旁,轻轻地扶了我一把,眼神关切,似乎是无言的探寻,你没事吧?
我强打精神摇摇头,人却越来越难受。
走到写字楼大堂,却见几辆黑色轿车鱼贯而来,一列停在大堂门前。陈总一看,面色立马肃穆起来,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迎了上去。
有人迅速下车,连忙小跑上前,打开车门,中间车子里走下的人,衣衫整齐,气度超然,俊眉修眼,目光冷冽。
我直接呆在了原地,整个人蒙了。
莫春拉了我一小下,小声说,姜生,你——
我看了莫春一眼,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我此刻内心如晴天霹雳般的感受。
我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也知道,程家在这个城市的渗透力和势力,可是,上帝,我选了三家公司啊,难不成三家公司全市他们程家的?
我还说什么好呢?
好巧呢?好巧呢?还是好巧呢?
我记起了网上很多JMS的吐槽,“我去公司工作,上次居然是前男友,我该怎么办?”当时,我和金陵还张牙舞爪地回帖,帮人出谋划策。
此时此刻,当着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依然感觉到五雷轰顶一样地震惊,整个人如同行走在一场梦境中。
我想起当初挑这份工作的时候,凉生故作淡定的表情。那时的他,一定是知道的,这三家公司都是时风传媒集团的,但他还是将这份资料从另外两份被未央说破了的公司里面挑出来摆在我面前。
凉生为什么会这么做?
哦。
对了,当他看到我手中的这三家公司时,一定认为这是我精挑细选的一定可以重新走到程天佑身边的铺垫。
因为世界上真的不该有这样的巧合,三家公司都在前男友的旗下。
所以,在凉生看来,我是有一颗含蓄而不能言,却期待重修旧好的心?
他可真够“懂”我,他真够体恤我的。
程天佑探身,走下车,还没来得及和陈总他们寒暄,目光就瞥到了我身上,很显然,他也愕然了,但转瞬间,他目光里便没了波澜。他冷淡的眼神如同检阅无关的路人一样检阅过我的脸。
那是一种微微的不解,又像是一种嘲弄,更像是一种无视。
此刻,他是我的大上级,我是他不入流的小下属。
他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心,我猜,他一定是在想,她怎么会在这个公司?怎么跟大宝死的,天天要见啊!
难道,她对我不死心?还有企图?
这可真够可笑的!
呵呵。
我根本都不在意这个女人了!
…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突然变得异常活跃,这悲剧的一刻,让我尴尬到了极点,我口口声声说要极力挣脱的人,却又这般安然地走回他身边。
尽管事实并非如此。
谁会去想!
至少表象就是,一个不甘心被抛弃的女人,突然对那个终于对她死心了的男人,兴起了新的念头,于是试图再次吸引他。
第一次不甘心,跑去了小鱼山,好歹知趣,被保镖劝退。
第二次不甘心,又跑去了小鱼山,还率领着她暗恋的男人来搅局,大秀生死绝恋!
第三次不甘心,竟然跑到了他的公司,还一副白兔般泪眼汪汪、满面桃花,如泣如诉的小模样!
…
随后程天恩也下了车,他在轮椅上,端坐在程天佑身边,他看到我的时候,似乎也吃了一惊,但是嘴角立刻勾起一丝嘲讽的笑。
他抬眼,眨巴着眼睛,目光无比纯良,看了看程天佑。
程天佑抿着嘴巴,誓将死人脸扮到底,并没有任何回应。他客气而矜贵地和陈总以及公司其他高管一一握手,陈总和林经理满面堆笑,邀宠一般姿态。
身边的女孩们,脸上隐约红云浮动,眸子里是不可抑制的流光溢彩,对这个恍若梦中一样天神般存在的男子。
此时此刻,我多么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或者是柯小柔冲进来给我一拳,将我打晕也好,至少不必面对他。
可好死不死的,这一刻,我居然如有神助一般,清醒无比,不眩晕,也不昏迷,连脚都没崴,跟屹立在边防永不弯腰的小白杨一样,白痴般地望着程天佑!
程天佑从我身边经过,微微一顿,却没有转头看我,只是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不可察觉的一丝冷冷的决绝。
…
【第九章】战袍
【52、她需要做最好的解语花、忘忧草】
这真是让人绝望的日子。
程天佑居然成了我的顶头上司。
整整一天,我的脑袋都像被摘到了古代县衙的大堂之上,挨了无数大棒。
下班时,程天佑从办公室出来,我正在收拾文件。
他缓步走了过来,眼眸微眯,步步逼近的感觉。我想要躲闪,格子间却无处可藏,心慌意乱之下,他却只从我身边经过,似乎我是透明体一样。
这大概是他给我“自作多情”最好的羞辱吧,我叹了口气,好在他是无害的。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一不小心,文档却散了一地,就那么恰好,比言情剧里还恰好,就落在他脚边。
这戏剧性的一刻,我真想给自己俩嘴巴。
程天佑停住了步子,看了看地面,又转过脸,看了看我,他果然是个千般美好的人物,连目光中都似乎有段淡淡的香。
全格子间的眼睛都刷刷刷——盯了过来,一个一个跟冒着焰火的电气焊似的。她们肯定在想——妖精啊!这么赤裸裸地勾引总裁大人!
这个实习的,就该拖出去斩了!
妈的,扔文档,你怎么不直接扔情趣内衣啊。
…
我连忙抱歉,声音微抖。我说,对不起!程先生!说着,我就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收拾文档。
而他也缓缓蹲下,捡起脚边的文档,递给我,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审视和思量仿佛眼前的我,令他琢磨不透一样。
这一幕,在格子间这个时刻无时无刻不传递着绯闻与八卦的空间里,变得那么暧昧与缠绵。就连莫春,看我的眼神都变得格外诡异起来。
晚上回家,整个脑袋还处在被古县衙的大棒敲打着的状态。
于是,半夜,噩梦连连。
几场梦,梦连着梦,尽头是影影重重的往事。
我仿佛听到有人在低低地叹息,低低地说话,就在我的耳边,就在我一睁眼的距离,我却醒不来、触不到。
第一个梦境里,我仿佛听到两个男人淡淡交谈。
一个沉默如寒星,一个散淡如月光。
一个慵懒散淡的男子,眯着波斯猫一样的眼眸,看着眼前这个惜字如金的男子,低声说,哥,你这是要去哪儿?你要离开?那她昏倒的时候,你干嘛失了分寸,还将她带回小鱼山!好好好,我错了!她昏倒的时候,你不着急!你抱她回来只是出于一个上级,对一个下属的无私爱心,好了吧!这是我们的企业精神!好了,你可以申请年度杰出慈善奖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说到这里,波斯猫一样的男子似乎并不满意,继续说道,你对她根本就没死心,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你要是真死心了,你要真的不想被人找到,离城的时候,就不会在国内随便找个小古城待着了,你可以去斐济的私人小岛啊,那里更不会被人找到、被人打扰。你心里有自己看不到的期望,那就是姜生会发现,你离开之后,发现自己爱的是你,能找到你,能在那个小小的古城里,找到你!这就是你的内心,当然,哥,你依然可以不承认!
那个惜字如金的男子用沉静如水般的眼眸瞥过自己的弟弟那天使一样的容颜,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说的话,而是很直接地问,说,你是不是本来就知道她在永安模特经纪公司工作?
他问这话是有原因的,原本,在今年他并不想参加子公司的任何年会。
有着波斯猫眼眸一样的男子微微笑了一下,说,哥,你没看到我当时看到她也吃了一惊吗?我只不过觉得年后咱们的模特大赛将在三亚举行,哥哥此行,能激励一下他们,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要你去的。不过,你要是觉得我早知道姜生在,才设计要你来,我也没啥话说,这也是一份好心。你虽然口上总是不提她,也不让我们在你眼前提她,你总是可以这么冷淡,可是,她不还是在你的心上吗?
…
她不还是在你的心上吗?
冷冷一笑,对着自己的弟弟,说,她?在我心上?哼!她不过是我很多女人中的一个,不过是我的前女友。而且,现在她什么都不是!从今天起,你不要在我面前,提任何关于她的话题!天恩。
天恩一笑,如波斯猫一样,说,好好好,只准你们纠缠,不准我们提。
天佑的眉毛冷冷一挑,天恩瞬间沉默。
他那冰冷的挑眉,让我在睡梦之中都不得安宁。
不安之中,我仿佛陷入了另一场梦境。
梦里,是一个低眉顺目的女子,她转脸的那一刻,似乎像是宁信一样的容颜和淡然。她绾着发髻,披着流苏披肩,轻轻地走到我的床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边的他。
她的眉心微微皱起,不曾让人察觉,又微微的松开。
回头,她轻轻地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声音柔柔淡淡,似是情深,却用一种不经意的语调说出,她说,红茶养胃,你啊,以后少喝咖啡。
他接过红茶,手指微微碰触到了她白瓷般的尾指,茶香袅袅,余温暖暖。
眼前的女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宁静。累了,他愿意到她那里坐坐,听她选的老歌,黑胶碟放出的歌曲,仿佛是一种心灵的涤荡;倦了,他也愿意到她那里坐坐,安静地翻看她书架上读书,平平淡淡的字,争与不争。
仿佛,他是倦鸟,而她,是守候着的归林。
此刻,她看着他,目光变得柔软如丝缎。
当他还是十几岁的翩翩少年时,她就同他在一起了。
她走过了他最纯白的年华,看着他从一个阿波罗般的阳光少年,变成了现在战火不休阿修罗一样的存在。
她微微地难过了一些,眼底的晶莹却不肯失落在他眼前。
她始终记得,自己曾在少女时代,因为家庭原因,背叛过他的爱。那时的她,并不知晓,他身后是一个这样的家族,更不清楚他是一个大家族的长子。
她只以为,他是一个衣食无忧、小康之家的孩子,所以,眉宇间没有人世间的忧愁。
后来,她跟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中年男人,那个男人已有了家室,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却不是她的爱,但却可以给她急需的救治母亲身体的钱,给了她一个偌大的会所,给了她更多的人脉。
那一年,她十七岁,与其说出卖掉了自己,不如说她出卖掉了这个叫做天佑的男子给予她的爱。
很久很久之后的年月里,她都会想起十七岁时的纯白年华里,曾有一个叫天佑的男孩儿爱着一个叫宁信的女孩儿。
最终,那个叫天佑的男孩儿知道了她的背叛。
她始终记得,那一天,他坐在桌子的对面,眼神中消失了往日的那层纯透。
凌厉而冷漠。
这是一场谈判,不过,他的身份不是她的恋人,而是遭遇了她插足的女人的儿子!
她死都不会想到,那个中年男人,是天佑的父亲。
这个十七岁的男孩儿,在遭遇了背叛的这一天,迅速褪掉了青涩与懵懂,仿佛一夜成熟,成熟到令她陌生。
他端坐在她的对面,冷漠而克制,他将一张支票随手扔到了她的眼前,说,这是程家对你最后的补偿,请你尊重程太太的体面和程先生的声誉,宁信小姐。
那是的她,哭到了崩溃,她是爱他的。如果没有母亲的病,没有妹妹未央的小,她怎么会这样出卖自己的青春。
她知道,从她爱上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她此生的第一次动心,也必将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动心。
可是,她却无脸来哭求他的原谅。
因为,她将自己的清白出卖给了他的父亲。
。。。。
然而,在他被程家的保镖们拥护着离开她身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哭倒在他的脚边,再也不能克制,再也无法保持理性。她只能像红尘中普通的女子那样,这是她最害怕失去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