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挠挠头,想了半天,说,我没看过。不过,姜生,肯定比你漂亮。
凉生是魏家坪最好看的男孩子。却也是魏家坪妇女最痛恨的男孩子!魏家坪那场矿难夺去了她们男人的命!她们认为,而那场矿难完全是因为姜凉之和他的记者爱人进入矿井,他们的不伦之恋遭到天谴,所以矿井塌方,而她们的男人也因此成了陪葬品!由此,她们认为凉生是不祥的,会给魏家坪和她们的生活带来更多的新的苦难!
因此她们常常指使一些年龄较大的孩子,在放学路上,找凉生麻烦。
有一次,凉生被那些少年给压在地上,泥土满身,血不断从他的额角渗出,我和北小武拽不动那些人高马大的少年,就向河边洗衣的妇女哀求。我们年龄太小,并不知道,她们才是暴力事件的指使者。
她们只会疯一样嚷嚷,那个该死的私生子,就让他死去好了!
那时间,我的心是那样那样的疼,因为我看到,当凉生听到私生子这个字眼时,眼神变得那么凄伤那么痛楚。
我就像一只发疯的小狗一样,拼命的咬那些少年,他们的肩他们的腿他们的屁股,只要我能下嘴的地方,我就咬,狠命的咬。我和凉生,只想像平常的小孩那样,无忧的生活,我们只是孩子,理解不了大人的恩怨。
北小武被我们兄妹咬过两次后,可能已经觉悟咬人是一门极其厉害的武功,便他决心好好研习这门秘笈,所以也不顾一切像我一样嘶咬。
如此看来,北小武是个很仗义的男生!
可仗义对我们三个小P孩来说,是这样微不足道。最终,我们三个被晾在地上,满身是伤。那一帮少年得意逃窜。
我抹去嘴巴上的泥,试图拉凉生的手,可他的手握的紧紧地,泪花不停在他眼角绽开,我爬在他耳边,大着声音,我说,哥,你别哭,你不喜欢她们这么说你,我们换一换就是,我做凉生,你做姜生,我不怕别人骂我私生子!
凉生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泪水滚滚而下。
我和北小武一起把凉生扶回家。路上,北小武嘿嘿的笑,姜生,原来咬人是这么痛快。我抬头,看看他脸上隐约的暗伤,心里酸溜溜的,我想说,北小武,对不起!
那年,我和北小武十岁,凉生十二。
我们年少的生活就这样张牙舞爪的开始了。没法子,我和北小武不能眼看别人欺负凉生。
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 2
何满厚偷了我家的鸡(1)
可是年少时光总不会永恒,人总会长大,当我的思维变得清晰起来时,我已经十三岁。我渐渐的明白,我与凉生的关系,以及父亲的种种过往。
我依旧喊凉生哥。可是我看父亲的眼神却越来越冷冽,我也能感觉到,轮椅上的父亲眼神已经变得闪烁不安。我的眼睛,仿佛是一条无形的追命索!他已经很少在我面前对母亲大声说话,因为,此时的母亲,因为太多的操劳,已是风中残烛,生活的重负已让她过早衰竭。父亲似乎明白,如果母亲不幸离世,他将一无所有。
有时,母亲给他喂饭,遇到肉,他会示意让母亲也吃一口。不可思议的是,母亲竟为他的善举而眼含泪花。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凉生的母亲,或者,我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而我的母亲,也不会为了生计,因为卖血掏空了身体!如同随时会凋谢的花。而凉生,他竟可以如此安稳的生活在我的家,享受母亲委曲求全的爱和奉献?
但是我却遗忘了凉生的感受,其实,他何尝不是生活在前世今生的罅隙中,无从求救,无从呼吸。他的前生是她母亲对我们整个家庭的伤,他的今世是我母亲永远沉默的好。由此而生的内疚占据满他的生活。或许,他对我的疼爱也就是因为这份纠缠已久的内疚吧。
凉生埋入沙里的生姜只发芽,从来没开过花。我不止一次问他,世上真有姜花吗?
凉生的睫毛翘着,好看的如同女孩子一般。他想了半天,又看了我半天,他说,姜生,世上一定有姜花的。你要相信哥哥。
我相信他。
我的眼睛依旧在夜半时,极力张开,我透过夜色看清那些我总也看不穿的事,可是,夜色浓重,注定一切只是徒劳。我并没觉察,我的瞳孔从那刻起,多了一份怨恨,再也不曾清澈。
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同凉生在一起,因为他什么事情都是让着我的。可惜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那时的凉生内心有过怎样的凄惶。我只是在他笑的时候,跟着他开心的笑;在他仰望蓝天的时候,跟着他仰望蓝天;即便在他极其无聊的时候对我说“姜生,你猪”,我也会仰着纤巧的小下巴迎合着他,我就大着声音说,恩,凉生,我是猪。这个时候,他总会用杨柳枝,轻轻敲一下我脑袋,微笑的表情滑上他的唇角,午后的阳光都凝固在他坚定而忧郁的眼睛里。
我安静的看着他侧光下的面孔,这时北小武从远处跑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凉生啊,姜生,何满厚偷你们家鸡了!你们家翻天了,快回去啊!
何满厚是魏家坪最专业的白手起家之徒,简言之就是小偷儿。我却一直跟北小武说,我说北小武,我觉得何满厚是咱魏家坪最出息的男人,你看,魏家坪还有谁比他有本事,能把自己老婆喂得像他老婆那样膘肥体壮啊?北小武说,奶奶的姜生,你当那是养猪啊!
现在“养猪专业户”何满厚在我家兼职偷鸡。等我反应过来,凉生已经奔出老远,北小武扯着我的手追在他后面。
我和北小武跑相继在凉生身后跑回家,门外全是人,院子里一片狼藉。柔弱的母亲在石磨前不停的喘息,残疾的父亲跌下轮椅,躺在院子里,几根鸡毛滑稽的挂在他的眉毛上,凉生不顾一切跑向他,喊他,爸,你怎么了?
我悄悄的躲在母亲身边,不知情由的同她一起流眼泪。凉生冲围观的人大吼,何满厚!粗重的青筋突起在他倔强的脖子上。
何满厚从人堆里探出半个脑袋,懒洋洋的,我说了,刚才是黄鼠狼来偷的鸡!你们家怎么都不信呢?
北小武扯起嗓子,凉生,别听这孬种的,我看到了,刚才他把你爸摔下来的!我靠!何满厚,你什么时候变成黄鼠狼了…北小武的话还没扯上尾音,便被他妈一把捞怀里,那情形就跟喂奶一样,吓了我一大跳。她妈干笑,小孩子知道什么,都说了,是黄鼠狼偷的。周围的人也跟着附和着。在魏家坪,我们这个家庭的地位,远不如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母亲柔弱,父亲残疾,两个孩子尚未成年,更重要的是,魏家坪的人不喜欢凉生!
凉生的眼睛变得通红,涨满了委屈,疯一样扑向何满厚,却被何满厚一拳重重推倒在地。他固执的爬起来,再次冲上去;却被围观的人拉扯开,他们说,这孩子,怎么这样不知轻重?你何叔能骗人吗?
何满厚一脸无辜,都告诉你了,你们家里不干净,闹黄鼠狼!说到这里,他啊呀一声惨叫起来——我的牙齿恨恨的嵌在他屁股上。他惨叫着大跳,试图挣脱,可我的牙却仿佛在他屁股上生了根似的。
北小武被她妈绑在怀里仍不忘大叫,我靠,姜生,你的咬人秘籍什么时候偷着练到第十重了?
我冲着他直翻白眼,我只想咬一口为凉生报仇,我怎么知道何满厚穿了一条什么奇怪的裤子,我的牙竟然拔不出来了?
北小武她妈眼睁睁的开着我翻白眼,冲我妈叹气,你看了吧,不让你收留那不干净的野种。现在好了,好端端的自家闺女也跟着中邪了。
凉生掰开人群,他吼,你们闪开,闪开,我要看我妹妹。但是他们怕他生事端,都紧紧勒住他,凉生急得嚎啕大哭。
看着凉生像魏家坪那些野小子一样咧着嘴巴哭,我多么想喊他一声哥,我想说,凉生,咱不哭好吗?可看到满院狼藉的家,眼泪花掉了视线…
泪眼模糊中,我同何满厚一同被村里人抬到诊所里去…
以月亮的名义起誓:我们要学会坚强
诊所的老头开着手电筒看了半天,一直捣鼓到半夜,也无法下手,最后冲何满厚叹气,怕是要把牙齿留你肉里了?
我当时真想杀了那老头,那牺牲的牙齿是我姜生的,不是他何满厚的。你凭什么对他怜悯叹息?可我一想到自己即将少掉俩如花似玉的门牙,还有北小武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就张开嘴巴大哭起来——午夜的魏家坪上空传来何满厚的惨叫,我的牙齿竟然和他的屁股分开了。
我在诊所里狂漱口,诊所老头都烦了,当然以他的水平,绝不会明白,这将是我一生最龌龊的回忆。离开时,何满厚的屁股上缠满绷带,而我踩着午夜的月光屁颠屁颠的小跑回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凉生和他的影子,相对孤独着。他坐在石磨上,背对着我,搭着两条腿,一晃一晃的,月光如水一样的忧郁在他身上开出了伤感的花,他的背不停的抖动着。我轻手轻脚的转到他眼前,摊开手,凉生抬头,一滴泪水滴落在我掌心,生疼。我低着头,看着掌心的泪,小声的喊他哥,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
凉生一惊,他说,姜生,不是明早我去接你吗?你怎么一个人大半夜就跑回来了?你疯了?
我不做声,抬手,用衣袖擦干他脸上的泪。凉生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姜生,你的牙齿没事吧?我笑,露出洁白的小牙齿。
凉生说,姜生,你还没吃饭吧?说完就跳下始末,钻到屋子里。我安静的站在月亮低下。
凉生一会给我弄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他似乎有些内疚,说,姜生,家里没鸡蛋了。你只能吃面了。
我一声不吭的吃着凉生做的面条,凉生看着我,眉头渐渐的紧。我冲他笑,我说哥,你煮的面真好吃!凉生的喉咙一紧,哭出了声音。就像他六岁那年,刚来魏家坪被我的鬼脸吓哭了那样,用胳膊挡住脸,大声的哭泣,他说,姜生,姜生啊,哥哥…哥哥将来一定天天都让你吃得上荷包蛋。
我扯开他的胳膊,用右手食指轻轻的摊平着他的眉心,指肚小心的摩挲过他的好看的眉毛,我说,哥,答应姜生,以后不要再悲伤,好吗?
凉生望着我,目光忧郁而坚强,我端大碗的面汤,踮着脚尖,靠在他的身旁。
月亮底下,凉生和我,开始学着如何长大,如何坚强。
凌晨的时候,我偎倚在母亲的身边,她单薄的背上传来的温度,温暖着我的小腹。我认真的听她均匀的呼吸声,还有仿佛从她梦境飘出来的叹息声。
她轻微的转身,我便假寐不醒。母亲感觉到我在她身边,便起身,给我掩好被子。长长久久的看着我。目光如水,浸漫了我整个梦境…
梦里我带她离开了魏家坪,给她养好多母鸡,躜好多鸡蛋,她再也不需要害怕何满厚那样的偷儿,更重要的是,她再也不必受人欺负了…
魏家坪姜生的酸枣树(1)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北小武来喊我们。
他一进门就冲我笑,我靠,姜生,你的门牙没埋在何满厚那贼屁股里吗?
我给他一个国色天香的笑,露出洁白健康的小牙齿。北小武不由的赞叹出声来:凉生,你看你们家姜生真长了一口好牙齿。我靠,从何满厚的屁股里还能长出这么一口整齐的牙齿?真没想到!
北小武的话,差点让我把今天早晨吃的粮食都归还大地母亲。
凉生说,北小武,你别老是针对姜生啊。
北小武冷哼,你家姜生是个厉害的主儿,听说何满厚的屁股昨晚一夜不能沾床呢。我可不敢惹她,我的屁股可没得罪我啊,我才不给自己屁股找罪受呢!
那几天,北小武一直在我面前提我的牙齿同何满厚的屁股之间的密切关系,令我不胜其烦。他说,姜生,你别生气哈,我换一个文雅一些的问题问你啊。最后一个。他信誓旦旦的说。
我一边咬着铅笔一边听他絮叨,我说,北小武,既然是文雅的,你就说吧。
北小武挠挠脑袋,说姜生,我一直都想知道,何满厚的屁股和你头连一起那么久,他就没放屁吗?
我说,你那么关心这个问题,你怎么不把头和他的屁股连一起试试?
结果下午,北小武的脸就和我们班一男生的屁股连一起了,起因是为了争夺魏家坪一块小凸地上的几棵酸枣树。酸枣树上的结出来的酸枣是魏家坪孩子们为数不多的可口小零食,这个说来或许很多人会笑,但是,我们那时那地的物质确实贫乏如此。枣子很少,而魏家坪的孩子却很多,这种僧多粥少的局面,确切的是和尚尼姑多(他们是和尚,我是尼姑)粥少的局面常常引发恶战。女孩子对零食可能更情有独钟一些,所以,我对北小武说,那几棵酸枣树我要了,你给我占领了它!
北小武一直是一个为朋友舍生忘死的角色,因此他为我占领枣树遭到“异教徒”的反抗时,义不容辞的拉开了战火,当他的嘴巴咬在那个男生的屁股上时,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忘记了了解那个男生的饮食情况。
事后他一连三天不曾吃饭。凉生一直在安慰他几乎崩溃的心志。我也安慰他,我说,北小武,选择屁股也是一门学问。这一次算你为国捐嘴好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北小武为什么那么倒霉,他咬的那个男生那天正在闹肚子,被北小武嘴巴一咬,痛觉刺激下,身体立刻不由自己…
北小武不言不语了三天后,突然跑到我家院子里,大喊,我靠,姜生,我现在终于想出来了,原来,那小子吃的是槐花包子!
关于酸枣,魏家坪的孩子们一直没达成共识,就连霸主凉生的意见他们都不太情愿接受,虽然明里答应了将酸枣留给我,但是当凉生去摘的时候,酸枣永远是青颜色的。
最后他们达成了君子协议,意思就是,如果凉生能把每条枣枝都刻上名字的话,他们就绝不再碰一粒酸枣。很明显这是不现实的。他们最终想要的就是,酸枣谁摘了谁吃。
我看了看凉生,凉生皱着眉头,我说,哥,你别想了。我不想吃那些酸东西了,那么酸,难吃死了!
凉生拍拍我的脑袋,笑,转头冲他们,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好的,就这么定了!
下午,我和北小武一同回的家,凉生不知道去了哪里。
晚上吃饭的时候也不见凉生回来,父亲不停的用残肢扶着轮椅到门口张望,母亲悄声问我,你哥呢?
我摇头,我已经一下午没见到他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凉生回来了,满手划痕,匆忙的扒了几口饭,拿起手电筒就走了。我追到门外,喊他哥,你去哪儿?
凉生冲我做了个鬼脸,说明天哥哥给你好东西看!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醒来,仍不见凉生的踪影。北小武喊我去学校,我抓起凉生的书包就匆匆离开了。我跟北小武说,完了,我哥失踪了。
北小武的眼珠子转动了很久,拉着我朝小凸地的酸枣丛奔去。
阳光照在大地上,酸枣丛处的绿地上,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蜷缩着睡着,露水浸湿他单薄的衣裳,黏润着他柔软的发,他疲倦的睡着了,脸上却有一种满足的笑。
手电筒和小刀就在他手边。那个熟睡的少年便的凉生,我愣愣的看着他,伸手扶过一条枝条,褐色的枝条上刻着:姜生的酸枣树。
条条如是!
北小武踹了凉生一脚,我靠,姜生,我妈没说错,你哥真中邪了!
凉生惊醒,当他看到我时,揉揉眼睛,姜生,从今天起,这些酸枣就是你的了。
那天后,魏家坪的酸枣都属于我了。那帮嘴馋的孩子看到每个纤细枝条上清晰的痕迹时都傻了。
我一直抱着凉生划伤的手哭,我说,凉生,你真傻。
凉生说,哥哥现在没法让姜生吃上荷包蛋,吃上红烧肉,不能不让你连酸枣都吃不上啊。
北小武说,是啊,姜生,你别哭了,本来人就长得难看,一哭就更畸形了。
老师,你就让姜生去吧
初一那年春天,学校组织春游,每个人交十元钱。
凉生跟班主任说,我和姜生不能去了。
由于学校里将每个班去的人数与班主任的工作业绩以及奖金挂钩,所以,班主任很不愿意,苦口婆心的劝导他说,凉生,你和姜生必须去!
回家路上,我边走边踢着小石头,我说,哥,我真想去春游啊。
凉生看看我,眉心渐渐的浓,又渐渐的散开,他沉吟了半晌,说,好姜生,哥哥一定让你去!
第二天,凉生拉我去老师办公室,恰好北小武也在交钱。凉生跟班主任说,他确实不能去春游!
班主任指着桌上北小武交的十元钱,对凉生说,你别耽误班集体啊,要不,我去你家里做做工作?
凉生急忙摇头,老师,您别去!我们家穷,你别为难我妈。
班主任叹气,凉生,再穷也不穷在十元钱上,你是个好学生,老师相信你一定会交上钱的,好吗?
凉生叹气,拉着我离开。
改天上课时,班主任在班上说,昨天哪个同学在她办公室里拿走了十元钱,她心里有数。私下交回去她既往不咎。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凉生,此时凉生正在睡梦中。
我看到班主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推推凉生,凉生没理我,继续睡,自从凉生答应我一定要让我参加春游后,每天晚上,我就极少听到他的呼吸声,我想,他定是犯愁,夜里不能入眠,所以在课堂上睡得这么香。
班主任罚他站了半节课,在他面前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上面的话,意思很明显,她说得偷钱贼就是凉生。
春游前一天,凉生给我齐了一个极整齐的流海,他端详了半天说,这样好看一些。然后又拉着我去镇上买新鞋,最终选好了一双红白色的小布鞋,他帮我穿在脚上,问我,合适吗?
我点头。他说,等哥有钱了,给你买很多新鞋新衣服!
我问他,哥,你从哪儿来的钱啊。凉生看看自己的掌心,笑,姜生,你问那么多干吗?
春游时,凉生将十元钱郑重交到班主任手中,他说,老师,我真不能去,让我妹妹去吧。
班主任盯着那十元钱,说凉生,这钱你从哪里拿的?
凉生只说,老师,求求你,就带我妹妹去吧!为了这次春游,她齐来头发,买了新鞋子。
班主任压住怒气,拿出一副好老师的姿态对这个失足男孩循循善诱,她说,凉生,你告诉老师,这钱如果是你偷老师的,老师不计较,老师给你们兄妹拿上钱就是,不要做小偷,那会毁掉你的一生的,凉生。
凉生低头,嗫嚅着,这钱就是我的。老师,求你带我妹妹去吧。
班主任几乎愤怒,我没空和你纠缠!凉生,等我回来再找你家长!你和姜生,想春游?做梦!
凉生紧紧拉住她手臂,近乎哀求,老师,求求你了,带姜生去吧。
老师甩开了他的手。凉生愣愣愣的站着,我握住他的衣角,低着头,眼睛直直的盯着脚上凉生给我买的新鞋子。
太阳升上了天空,偷吻了云彩,云彩满脸通红。
云朵下,凉生张着嘴巴,放声大哭,对不起,姜生,哥哥没有让你去成春游…
我依旧低着头,看着凉生给我新买的鞋子,伸出手,给凉生擦泪,我想说,你看这鞋子真漂亮,可是我只喊了他一声哥,眼泪便滚落。
凉生,对不起(1)
班主任莫名丢失的十元钱,让凉生在魏家坪的生活彻底的灰白,他只是一再重复,说那钱是他自己,但是从哪里来的,他却交待不出。
父亲脸上的皱纹仿佛用痛苦雕刻成一般,他抖着嗓子喊凉生,你过来。
凉生就乖乖的走到他面前,父亲用全身的力气撞向凉生,他痛苦的嘶吼着,我没生你这样的儿子!
就这样,凉生和残疾了的父亲一同躺在院子里,一同躺在班主任脚下。班主任有些讪讪,说了两句,小孩子,可以慢慢教育的,然后离开。
我扶起凉生,看着倒在地上的父亲,冷淡的笑,离开。凉生抱着父亲哭。
夜里,同凉生一起在屋顶上看星星,我问他,那钱是不是偷的?
凉生伸出手,上面布满层层的水泡。那时,我才知道,凉生为了让我能参加春游,每天夜里都会偷偷出门,独自一个人爬到废弃已久的煤矿里,挖出满满两担煤,后半夜里挑着两担煤,走长长一端寂静的山路,赶早到镇上的早市上买。这便是为什么那些夜里我总听不到他的呼吸声。而他怕挖煤违法,所以不敢跟老师分辨。
我小心的摩挲着他的手,问,还疼吗?
他摇头,说不疼。
我问他,你一个人在废矿井里,不怕吗?
他点头,说怕。
我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星光下,我们两个人并排坐在屋顶上,黑色的脑袋像两只顽强生长着的冬菇。
放学路上,由于下过很大的雨,地面上形成一些浅流,我一步一步的小心前行,凉生不停的提示我,让我小心。
北小武说,我靠,姜生,我怎么记得以前你淌这些水湾时痛快的就跟只大蛤蟆似的,什么时候淑女成王八了?
其实,我不想讨厌北小武,只是他老这么骂骂咧咧的,我确实难以适应。正当我想对北小武说几句什么话,却遇见了何满厚,他似乎刚从我家的方向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凉生,说我怎么看不出你也会偷东摸西啊?
北小武说,你的屁股忘了疼了是吧?
北小武的话让我的胃翻江倒海的难受起来,我拉着凉生就走。我说,哥,咱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