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短信时乔时和沈遇刚完成婚礼仪式,从伴娘冯琼琼手上拿过了手机,在满屏的祝福短信里翻到了她这条短信,看到发信人“夏言”两个字时,乔时手一下捂住了口鼻,眼泪也一下涌了出来。
一边的沈遇留意到她的异样,担心转向她,问她怎么了。
乔时只是摇着头,眼泪止不住,也没法说话,她把手机屏幕转向了沈遇。
沈遇看过后,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沈靳,试着回拨了那个电话,关机状态。
沈靳正在给童童夹菜,一只手摸着她的小脑袋,看沈遇看过来,也抬头看他,问他:“怎么了?”
沈遇摇摇头:“没事。”
没敢让沈靳知道短信的事。他还记得两个多月前沈靳突然就疯了一样,满世界地找纪沉,找夏言家人,找他们逼问夏言下落。
他从没见过那样低声下气的沈靳,抓着夏言父亲细瘦的双肩,赤红着双眼,近乎乞求地让他告诉他,夏言是不是还活着。
也从没见过那样狠戾的沈靳,一次次的失望后,近乎发狠地箍着夏言父亲的肩膀,逼问他夏言的下落。
但威逼也好,苦求也好,夏言走了就是走了,没有第二个答案。
沈靳在这种反复的希望和失望中越发地沉默了,后来慢慢地也没再去找夏言家人,也没再像夏言刚走时那般颓靡不振,似乎正在慢慢从失去夏言的阴影中走出来,又似乎不是,沈遇说不上沈靳哪里变了,只是整个人都不对劲,常常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越发地清冷寡言了。
这样的沈靳让沈遇不敢轻易让他知道那条信息。
沈靳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又转向一边的乔时,最后缓缓落在乔时握着的手机上,目光微顿,而后,手掌缓缓伸向乔时。
乔时看了眼沈遇,握着手机的手迟疑着,而后缓缓伸了出去,中途被沈遇扣住,拉了回来。
沈靳看了他一眼。
第102章
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两人间弥漫的诡异, 纷纷抬头看向两人。
餐桌气氛一时有些静谧,连闷头吃饭的童童也感觉到不对劲, 小脸从饭碗前抬起, 这个看看,那个看看,一脸茫然。
沈桥先出了声:“都干嘛呢,大喜的日子。”
爽朗带笑的嗓音打破了餐桌上弥漫的诡异。
沈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乔时和沈遇的反应让他以为……
夏言的脸从脑中闪过时,他敛了眸,勉强冲两人笑笑:“抱歉, 我唐突了。”
沈遇也牵了牵唇:“和我还客气什么。”
端起酒杯与他敬了一杯, 小插曲就这么被带了过去。
婚礼后,沈遇又照着夏言发过来的那个号码回拨了几次, 想先确认对方身份再决定是否要和沈靳说这个事, 没想着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沈靳没在青市多待,第二天一早就带着童童回了安城。
这座夏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多离开一天, 似乎夏言离他也就多远了一段。
沈靳说不上什么心情, 人已不像当初夏言刚走时那般,连呼吸着都是痛的,但心里是越发的空荡了,人生好像突然就没了意思,日子每天过得漫长又无趣,看不到尽头, 又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他从不知道,原来时间能变得这般冗长难熬。
回到家时,家里依然是安静而空荡的,夏言的气息正在一点点变淡,沈靳不知道哪一天,这个家可能连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了。
他已经不再像当初她走时那般害怕走进这套房子,反而害怕时间会把她生活过的那点痕迹都带走,就像她不曾来过一样。
童童在渐渐长大,她以前不黏夏言,但自从夏言走后,再也见不到夏言,她对夏言开始有了想念的情绪,不止一次地问他她妈妈去哪儿了。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是沉默的。他没办法骗她说她的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她长大了就会回来。
他以为她会回来。
她告诉他她梦到她被关在一个类似病房的地方,身上插满管子,告诉他她可能只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还醒不过来,她舍不得丢下他,说不定哪天就会回来了。
他真的相信过她会回来。
但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找不到她,也等不回来她。
她骗了他。
他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他只是掉进一个虚虚实实的梦里,然后骗自己她还活着,她没有怪他。
但梦总有醒的时候。
她不止不会回来,连梦都吝于给他了。
沈靳再没梦到过夏言。
回到家推开门时,他的眼睛还是习惯性往正对门口的小书桌上看,童童也是,总以为,哪天推开门,她突然就像过去一般,坐在那个地方看书作图。
但什么也没有。
童童眼睛里扬起的光亮慢慢暗了下去,闷声问他:“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我都好久没见过妈妈了。”
沈靳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应她。
小丫头不懂他心思复杂,只是仰着那张酷似夏言的脸,嘟着小嘴看他,等他的答案。
沈靳给不了她答案,也不想给她答案,那句“她不会回来了”说出口他心脏都会跟着疼。
他在童童面前蹲了下来,拉起她胸前的项链,看着项链里的夏言,指腹摩挲着,没有说话。
照片是从结婚证上彩印下来的,夏言没什么照片,连她留在家里的手机都没有一张自拍照。
沈靳把结婚证上的这张照片给童童做了个小项链戴着。
他担心随着童童的渐渐长大,她连夏言都忘了。
夏言拼了命生下的女儿,是一定要时刻记着她的。
童童等不来沈靳的答案,小丫头年纪小,没什么耐心,也容易被新鲜东西转移注意力,看沈靳一直摩挲着她脖子上的项链不说话,等着等着就没了耐心,没一会儿已独自去玩了。
她第二天要上早教课,以前是夏言送的她,夏言走后停了一段时间,姜琴断断续续地送过几天,最近一个月才又开始去学校,沈靳送的她,但她大概还是有些感觉的,意识到不太一样了,最近有些抗拒去学校。
沈靳刚把她的手交给早教老师小丫头就反手拉住了她的手,泫然欲泣,不肯跟老师走,也不肯让他走。
沈靳在她面前蹲下来,耐心问她怎么了。
小丫头哽咽着低声回他:“我想要妈妈。”
沈靳一下转开了脸,不说话。
得不到回应的童童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任凭老师在一边怎么哄,紧抓着沈靳的手不放。
沈靳摸着她脸,第一次违心骗她:“童童乖乖听话的话,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
童童止住了哭,抽噎着问她:“怎么才是乖乖的?”
沈靳:“听老师的话,不哭,不闹,不和小朋友吵架,有好东西要和小朋友分享等等。”
童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的。”
沈靳摸了摸她头,让她跟着老师回去了,这才离开,没注意到街角出现的林雨。
林雨一直等沈靳车子远去了才从隐身站立的地方出来,她没想着沈靳还没走,也不敢再见沈靳。
自上次被沈靳掐着脖子让她滚后,林雨便没再见过沈靳。
如果说以前还有过什么痴心妄想,经过那一次后她也彻底死心了。
他是真的想要掐死她的。
她过来只是单纯想看看童童,那个因她而失去母亲的可怜女孩。
那一次的事闹得有些大,几年的工作生活,同事圈重合度高,都传开了,她出门都能感觉到来自周围的指指点点,这样的压力让她几乎没办法再在这座城市待下去,她想离开一阵,但满脑子都是那天的难堪里,童童跑向她,抱住她的小小身影,所有人都唾弃她鄙夷她的时候,只有她跑向了她,全身心地依赖着她,那一刻她的心情是复杂的。
这种复杂持续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里她不敢出门,父母的指责和亲人朋友看她的目光让她连房门都不敢踏出半步,委屈、不甘、害怕,以及对沈靳的心疼怨恨,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几乎摧毁了她,可是想到她曾偷偷仰慕的男人一蹶不振成那样,完全没了她所爱慕的意气风发,内心深处又升起些陌生的难过和自责,尤其对童童,她维护她的样子加深了这种内疚。
她想在走之前再看看这个孩子,陪陪她,让心里那点罪恶感再减轻一点点,她不敢再去她家,只能趁她上学时过来,没想到会撞见那样的一幕,童童瘪着嘴红着眼眶告诉沈靳她想要妈妈的样子不断在脑中回转,林雨心里复杂得难受,尤其她刚出现在教室门口,小丫头脆生生一声“阿姨”后欢快飞跑向她的身影,让她心情越发复杂,勉强冲她挤出笑,蹲下身,接住她飞奔过来的小身影。
这一幕刚好落入夏言眼中。
她昨晚深夜刚转机回到家,一大早就忍不住过来看童童,没想到会撞见童童和林雨开心玩闹的画面。
纪沉也看到了,他开车送她过来的,两人还在车里。
他担心看向夏言。
夏言脸上怔忪得厉害,看着不远处开心玩闹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了句:“原来真的是做了个一厢情愿的梦呢。”
她说完时扭过头冲纪沉笑笑:“你知道我梦到什么吗?姜琴为她的所作所为向我道歉了,她觉得她对不起我。沈靳像变了个人,会说甜言蜜语,会开玩笑,会哄人,对我特别好,我也不怕他了,我们每天像有说不完的话,什么话题都能聊……”
嗓音一下有些哽,她偏开了头,吸了吸鼻子才笑着继续道:“我想要什么,梦里就给我什么样,完全按照我的意愿定制的一样。我就说怎么可能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
说完时又摇头笑笑:“可是……”
有些说不下去,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其实回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无论什么样的结果,她都做好接受的准备了,可是当真的确定是假的时候,她发现她并没有真的准备好。
“其实我……”
“其实我真的无所谓姜琴和不和我道歉,也无所谓林雨怎么样,根本问题根本不在她们身上。可是……”
“可是那样的沈靳为什么也是假的?”
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完,夏言想笑的,但眼睛酸得厉害,她努力想将眼眶里的水雾眨掉,越眨越多,一个不小心,掉了下来。
纪沉抽了张纸巾递给她。他不知道她梦里的沈靳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两个多月来她一直执着于要回来见一件沈靳,出院当天就急着飞回来,生怕他等急了似的,可是执着的结果……他瞥了眼不远处笑闹的两人,不语。
夏言也正看向那边,神色木然得厉害。
纪沉扭头问她:“还过去吗?”
夏言瞥了眼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轻轻摇头: “晚点我再过来接她吧,现在这样怕吓到她。”
纪沉点点头,问她:“还去公司找沈靳吗?”
夏言迟疑了下,而后点点头。
纪沉启动了引擎,引擎声让不远处的林雨本能抬了下头,交错而过的车影里,她看到了车里的夏言,怔住,而后又像突然醒悟般,很快放下童童,朝车子跑了过来,想去确认,但车子已远离。
————
沈靳回公司路上顺道去了趟医院,想去找医生再开些安眠药。
最近几个月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身体有些吃不消。
车子靠近医院时他又本能有些抗拒,夏言生前治病的医院,人越靠近,夏言离开那日的记忆就越是鲜明,刺得心胃一阵阵痉挛着疼。
他将车停在了路上,手撑着额,闭目吐气,不敢向前。
“滴滴答答”的雨滴声砸下,本就阴沉的天空像被人撕开了道缝。
沈靳抬眼朝不远处的门诊大楼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依稀有着当初他陪夏言看病取药的影子。
以往她生病大多他陪她过来,他去取药,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门边角落里等他。
如今他重新回到这里,门口依旧人来人往,那个角落却已经空了下来。
目光偏开,沈靳终是没办法靠近那家医院,又将车头调转了方向,往公司而回,路上经过小公园,就在公司楼下不远。
有一阵夏言要定期去医院检查和取药,他不放心,坚持要陪她去,她为了不影响他工作,经常到了这边小公园才给他打电话,然后就在门口的八角亭里等他。
这么多年来,沈靳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一走出办公大楼,转个弯,就远远看到她站在亭子里,仰头看房檐碑文的样子。
他从没留意过碑上刻的是什么。
车子从那座八角亭门前的石板上碾过时,踩在油门上的脚微顿,沈靳改踩下了刹车,将车子停在了一边,人在车里,手握着方向盘,盯着那处已有些年代的亭子看了好一会儿,推门撑伞下了车。
周围没什么人,年代久远的亭子独立在清风细雨中,静谧而幽深。
沈靳撑着伞站在亭外,仰头看着房檐下的碑文,想象着夏言每次站在这里时的心情,纷乱的心境竟奇异地慢慢变得平和。
沈靳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沈靳接起,沈遇的电话。
“老二,”沈遇轻叫了他一声,有片刻迟缓,“我要和你坦白一个事。”
沈靳轻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欲言又止了?”
电话那头的沈遇似是也轻笑了声,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婚礼那天,你想拿乔时手机,其实当时她确实收到了一条短信,夏言发过来的。”
沈靳嘴角的弧度僵住,手机差点失手从掌中滑落。
“你……说什么?”声线不稳。
“乔时收到了夏言的短信……”沈遇一句话概括,没说完,沈靳已掐断了手机,转身就要走,脚步却硬生生刹住,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正撑伞走来的女孩,一样的身形,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夏言。
她也刚好抬头,似是怔了下,而后冲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伞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沈靳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眼里只剩下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浅笑。
这就是夏言,活生生的夏言,他的夏言。
好久不见。
他突然红了眼眶。
第103章
夏言撑伞走向他, 在他面前站定时,沈靳垂在身侧的手臂动了动, 而后抬起, 轻颤着伸向她,指尖落在她脸颊上,温热的触感让他眼眶红得更厉害。
“好久……不见。”他颤着嗓子哑声开口,看着她,目光流连不去。
夏言不知怎么的,鼻子一下也酸得厉害。
她微微侧仰起头,把眼睛里的水雾逼回去, 然后冲他微微一笑, 像过去几年一样,微笑问他:“最近还好吗?”
沈靳微微摇头, 嗓音暗哑:“不好。”
夏言:“……”
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半年不见, 似乎还是像以前那样克制有礼。
她和他之间横着个半年,横着半年前重症监护室里他强行闯入时眼神相撞的一瞬, 横着那五年里的平淡如水, 也横着梦中半年的嬉笑怒骂, 尽管回来时不停地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林雨与童童笑闹的一幕,以及猝不及防的相见还是让心理防线变得脆不可击,想认不敢认,想靠近不敢靠近,记忆里的他与梦中的他在他脸上反复交织, 眼眶一圈圈地泛红,脑中回转着的是一路过来时,纪沉在她耳边耳提面命的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理论,梦是对潜意识欲望的满足,她将生活中得不到的东西寄托于梦境,这很正常,没必要为此难为情或者难过,但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别一味地沉浸在梦中不可自拔。凤凰涅槃后还重生了,她死过一回的人,没必要再这么折腾自己,这个世界除了沈靳,还有许多东西值得她去追寻,她的人生才真正意义地刚刚开始,没必要再栽到同一个坑里。
话里话外都在劝她别一味陷在自我臆想的美梦里了,沈靳还是那个沈靳,但夏言不能再是那个夏言了。
“我……听晓晓说,”她哑声开口,“说你说只有我才有权利把童童带走,除了我亲自回来,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她抬头冲他笑了下:“现在我回来了,我能把她带走了吗?”
沈靳流连在她脸上的手指一顿,倏地看她。
夏言勉强牵唇微笑:“沈靳,谢谢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只是……可能我们真的没有那么适合彼此,我想……我们就这么结束吧。”
沈靳因用力咬合的后牙槽在脸上微微地凸起,赤红的双眸死死盯着她:“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
而后在她微低下的伞里看到了她身后不远停着的车,以及车里的纪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