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薛琳出任务时易容,只要稍微给他点时间,他就能辨认出来。所以部里安排任务时,总是尽量不拆散老搭档,他们有种别人没有的默契,互相间的感知也特别灵,正因为如此,薛琳遇害,他才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也正好赶上了神奇的穿越。

昨天,当阿土送客归来,告诉他那位公子的名字,他久久无法言语,因为他终于确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对方真的是薛琳!他和他心爱的搭档,在分别了两年多后,又在异世重逢了。

他不是没想过找她,只是浩渺时空,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不知籍贯、姓名、年龄,甚至不知性别的人,根本不知从何入手。有关穿越的种种特征,恰恰不可对人言及,这个时空信奉道教,各地道观中颇有些得道高人,一旦惊动了他们,只怕连他自己都无法立足。

这两年,他的心始终在希望与失望之间来回往复:一会儿觉得,既然他和薛琳一起被卷入异时空,连死亡都没能分开他们,就说明老天爷都在有意成全,他们无论相隔多远,终会重逢;一会儿又觉得,穿越不过是时空紊乱下的产物,就算出发点相同,投掷点却是随机的,谁知道薛琳被卷到哪儿去了?也许是另一时间,也许是另一空间,也许时空都不相同。

直到今天,那颗不安的心才总算落到了实处。

庾琛深深呼吸,微闭着眼帘回忆起初见薛琳的情景。

那次他伪装成猎艳的纨绔,先在歌舞厅里晃荡一圈,然后露出发现猎物的猥琐表情,嬉皮笑脸的挨过去调戏美人。外表打扮得极为性感冶艳的小姑娘骨子里其实一派纯真,很不习惯男人的碰触,他略碰一碰,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心有不忍,赶紧表明身份,小姑娘才忍耐着和他说了几句话。

当他搂着她的腰肢起身,假装浪荡男女去开房,实则去开碰头会时,她身体僵硬,走路的姿势很不自然,他只好附耳安抚:“放松,放松,就当我是你哥,你叔…”

小姑娘忽然瞪眼警告:“不准说‘你爹’。”

他挑眉而笑:“差点就说了的,都到口边了。”

小姑娘一脚睬在他的皮鞋上,他作势尖叫:“谋杀亲夫啊!”一干混混围过来起哄,就连角落里的嫌犯都露出了笑容。

从那天起,这个美丽得过分,也沉默得过分的小姑娘就印入了他的心间,只是她太小,还未成年,他不敢贸然表白,好几次路过军校,他都站在门口徘徊,想进去找她,又怕被她的教官和师兄师姐们当成怪叔叔,看得出,他们都很保护这个女孩。

本来打算着,再等两年,等她大一点再展开追求,却不想他被国安局招揽,从此成了失踪人口。他父母早亡,六亲无靠,国安局大概也是考虑到这点,再结合他在警校的成绩,才将他收入麾下。他离开H市时,惟一的遗憾,就是再也见不到薛琳,再也不能守着她长大。

在国安局的秘训基地再见到她,他惊喜莫名,动用了一切关系,甚至不惜求到国防部长那儿,被部长大人考察了几个月,才终于获准将薛琳归到自己名下。

部长大人告诫他,要当薛琳的上司,就必须摒绝私情,上下级之间是不准谈恋爱的,免得影响正常判断,妨害公正,他郑重应诺:在退休之前(由于工种特殊,他们一般工作十五年就可以退休),决不袒露自己的感情。这既是为了纪律,也是为了薛琳的安全,女孩子心思细腻,一旦陷入感情的漩涡,就容易变得软弱,不复之前的冷静坚强。

可他又怕心爱的搭档被别的男人乘虚而入,所以他利用长官的特权,占满了她所有的闲暇时间,并用高运动量耗去两人所有的剩余精力,这样,他和她,都没精力再乱想什么了。

他如此用心良苦地守了一个女人七年,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陨落,叫他如何甘心?异世重生,他总认为是老天爷对自己的补偿。

第一百四十章今生

第二天卯时刚过,阿土就驾着车出现了。

睡意尚浓的容悦艰难地爬起身,用面帕沾着冷水敷了一会儿眼睛,才换上衣服出门。

阿土态度恭谨的请她上车,车门却只肯半开,容悦意识到什么,着意朝车里一瞄,果然,一身灰绿夏装的庾琛就坐在里面,比起昨日的深蓝袍服,少了些端严持重,多了些潇洒自在。

始终是要面对的,容悦也不矫情,毫无异议地踩上了脚踏。

“昨晚没睡好?”庾琛的语气亲切自然,随手给她斟上一杯尚带着热气的奶白色饮品:“这是花生牛奶,还是我教人做的,此地花生叫红衣果,所以我们府里的人叫它红衣牛乳。”

容悦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点头赞道:“不错,挺香的。”

庾琛又推了推小茶几上的碟子:“再吃些点心填填吧,还得一会儿才能到云宾楼呢,到时再给你叫碗丝面,或者小馄炖,好不好?”

容悦略尝了尝就罢了,在未表明彼此的身份之前,她心里总有些忐忑,万一不是故人,那对方就是纯粹的陌生人,到底男女有别,总要避些忌讳。

庾琛含笑打量着她:“是不是有很多疑问?有的话,尽管问,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悦用手指指外面,庾琛会意,拿过纸笔写了几个字递过来。

容悦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我是叶永琛,你可是薛琳?”

容悦飞快回了一个字:“是。”

再递回给庾琛,他却不再动笔,而是闭上眼睛静坐,再挣开时,已隐见泪光,声音哽咽着请求:“你坐过来,我们说悄悄话,我这会儿手指不听使唤,恐怕无法书写。”

容悦稍微往那边挪了挪,庾琛猛地抱住她,伏在她肩头低语:“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到你了!”

容悦的眼眶亦有些酸涩,心里却五味杂陈,就在不久前,也是在这样的马车里,她被另一个男人紧紧搂着,那人也为见到她而欣喜,说了许多感人的话,让她一向如止水的心起了一丝波动,甚至产生了跟现实妥协的想法。

“对不起”,容悦只觉羞愧难当,她从不是花心滥情的女人,更不喜跟许多人牵扯不清,却不知不觉中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庾琛松开她,面带紧张地问:“为什么要道歉?”

容悦不答,反问他道:“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庾琛摇头,旋即脸色大变,上下打量着她说:“莫非你真是男孩?”

容悦强笑道:“那倒不是,其实我这个样子是易了容的,真实的形象要比这秀气一些。”

庾琛咧开嘴,眼角眉梢都是喜悦,伸手欲抚她的脸,被容悦躲开,他也不在意,很快乐地说:“你已经很秀气了,老天爷对我们真是不薄,穿越重生后,我依旧是男,你依旧是女,而且年龄相仿,我今年十九岁,敢问小姐芳龄?”

容悦告诉他:“我前不久刚满了十六,现在应该是十七岁了。”

庾琛点头叹道:“真好!上辈子我比你大六岁,总怕你嫌我老,尤其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小萝莉,我却已成年,满心想追你,又怕别人说我有恋童癖,‘老牛吃嫩草’。这一生,我只比你大三岁了。”

容悦忙纠正:“是两岁。”

庾琛坚持:“三岁!我下月就满十九了。”

觑着他神采飞扬的脸,容悦真不想说下面的话,可有些事,非说清楚不可,而且,越早说明越好。

于是容悦试探着问:“这里的人,一般十四五岁就成亲了,你都十九岁了,难道还没成亲?”

庾琛笑答:“当然没有,如果我是已婚人士,会有那么多女人围堵吗?”

容悦道:“那不见得,反正这里可以娶很多个,除三妻有定数外,其余侍妾爱纳多少纳多少,只要养得活就行。”

庾琛瞅着她说:“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容悦倒有些纳罕了:“这么说,你真的一个都没娶?”

庾琛很肯定地答复:“一个都没娶!我等着你的呢。”

容悦低下头,心情无比沉重,勉强扯开话题:“你父母也不逼你?”

庾琛答道:“若是平常人家,可能不行,可庾家是军人世家,男孩子一生下来就丢到军营里操练,长辈们看重子弟的军事才能远超过指望他们传宗接代。像我,一年到头都在海上练兵,即使人在平城,也基本窝在军营里,我父亲一向强调,男儿当以保家卫国为第一要务,他自己也是二十几岁才迎娶我娘的。”

容悦撇嘴:“他不是有侍妾嘛,不然你大哥从哪儿来的?”对一个有侍妾的男人而言,早娶迟娶有什么区别,只可怜那未婚妻,在深闺里等成老姑娘。

庾琛点着头说:“他有,我没有。我前后两辈子都是军人,很忌讳弄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在身边,军营重地,岂容闲人进驻,万一混进来一个奸细,后患无穷。”

容悦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可对真想养侍妾的人来说,总能想出办法:“你父亲能,你也能。”

“他养在家里的,也是聚少离多,所以我也只有一个庶兄,一个庶姐。”

容悦不知该如何进入下面的话题,手指在膝盖上划着圈,庾琛也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很关切地问:“你有什么心事?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我是你的长官啊,也是你的兄长,你的朋友,我们有两世的情谊,谁都不会比我们更亲。你以前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然后我们再一起商量着解决,现在也是一样,我还是从前的我,你还是从前的你,一切都没有改变。”

容悦慢慢梳理着思路,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陈述:“薛林并不是我此世的真名,那只是我在外游历时随便取的一个化名,我真名叫容悦,家住在景国的碧水城,是前景侯世子容征的独生女儿。大约三年前,我父亲容征和前景侯容昶相继去世,由原本是庶兄的伯父容徽袭爵,我和母亲在家里的处境变得很尴尬,渐渐存身不住,后来搬到外面去了。”

庾琛握住她的手问:“那你母亲现在人在哪里?如果本家容不下,你可以带着你母亲搬到平城来,我会照顾你们的。”

容悦有些悲哀地看着他:“听到我的名字,你就没什么感觉吗?想想你妹妹庾嫣,妹夫穆远,再想想他们的家庭成员,你想到了什么没有?”

庾琛想了一会,终究只是摇头:“我四妹庾嫣嫁给了三皇子,好像封为雍郡王吧,至于他府里有多少成员,我真不知道。”

容悦一琢磨,也是,他穿过来总共才两年多,又长年累月住在军中,而庾嫣去年就嫁到云都去了,兄妹俩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他既不是真正的庾琛,对庾嫣也就没多少兄妹情,对妹妹的夫婿有多少姬妾,更不会关心。

容悦只好自己告诉他:“三皇子穆远除了你妹妹庾嫣这个正妃外,还有两位侧妃,一个姜侧妃,一个容侧妃。”

庾琛眼瞳收缩,过了好一会才发出干涩的声音:“那个容侧妃,不会就是你吧?”

容悦字字清晰:“就是我,而且我获封怡妃,正四品,跟你妹妹品级一样。”

庾琛沉声急问:“那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扮成男子模样?”

容悦轻声作答:“因为我是逃婚出来的。”

庾琛已墨如深海冰潭的眼睛顿时放射出熠熠辉光,就像被判了死刑的人突然得到了赦免,惊喜万分地抓紧她的袖子问:“你逃婚?你没有嫁给对不对?你根不想嫁给他!他妻妾成群,你是现代婚姻制度熏陶出来的,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容悦实话实说:“我确实不想,所以我逃了。可他又找来了,不但没怪我,还诸般体贴。他现在就住在平城,我们不要去什么云宾楼了,就在车里谈吧,声音小点就行,免得被他发现了,又是一场是非。”

说到这里容悦苦笑,云肆只怕早就发现了,还不知怎么向穆远汇报的呢,她也顾不得了,难道就为了这个,拒绝跟差不多因她而死的长官见面?

庾琛却已经恢复了斗志:“那又如何?只要你不想嫁他,他追到天涯海角也枉然,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可是…”

“没有可是!我准备在家里再休整两天就出海,你跟我一起。至于你母亲那里,如果你不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把她接出来,再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颐养天年。”

容悦仓促找了个理由:“你刚刚还说,军营不许女人进驻。”

庾琛语气干脆:“你例外。我们俩这么多年的搭档,彼此互信互助,一直合作愉快,再说你本身就是军人,在军营里再合适不过,你继续易容成男孩子就好了。”

容悦真的很动心,自穿越以来,她一直渴望着能够摆脱身份的牢笼,自由自在地呼吸,自由自在地生活。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可,穆远怎么办?她亲口答应了要跟他培养感情的,亲口答应了过几个月就回云都跟他成亲,现在面对巨大的变数,她该何去何从?

她再次深深感叹:“长官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第一百四十一章交心

庾琛到底应了容悦的话,没坚持去云宾楼,而是让阿土驾着车去了郊外。望着满山苍翠,和野地里的点点黄花,容悦原本郁闷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

其实有什么好愁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凡事,只要依着自己本心去做,不违背良知,不妨害他人,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心安理得。

庾琛见她嘴角含笑,稍觉安心,这一路上,他一直悄悄观察前搭档,发现她眉间微蹙,心事重重,猜到与那桩有名无实的婚事有关,又不好问得太直接,怕容悦觉得他咄咄逼人,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可不是她的上司,遂旁敲侧击地问:“你就一个人跑出来的,连个仆从都没带?”

容悦莞尔而笑,话语中带着些俏皮:“我这次出逃的动静可大呢,其惊险程度不亚于我们以前出任务。”接着就把“水遁”的经过讲了一遍,而后感慨道:“这个世界,女人一旦离开家,在外几乎寸步难行,我又是净身出门,想易个容都没材料,不瞒你说,我换的第一套男装等于是偷来的,只不过给人留下了一点钱。”

“真是难为你了”,庾琛满眼怜惜。

容悦摆摆手:“没什么的,在外的日子虽然清苦,精神上却放松了许多,以前,无论在碧水城的容宅或是在云都的雍王府,总觉得压抑。古代的内院,真如欧阳修所写的那样,‘庭院深深深几许,帘幕无重数’,重重帘幕,遮蔽了外界的一切,人如在金丝打造的笼子,不得自由。还记得刚穿来那会儿,我恨不得再死一回,看能不能再穿回去,这个世界的女人太悲惨了,一生下来就没有指望,没有事业可奔,没有幸福可期。贵族女子,惟一的出路就是嫁人,可你看那些贵族男子的后院,里面女人多的,比咱们中国古代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样的日子,想想都憋屈,真正生不如死。”

庾琛笑着安慰:“他们过什么日子是他们的事,我们无法干涉,亦无法改变,我们只要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你不喜欢内陆的这些习气,以后我们一起出海,找个丰饶的小岛,在上面种满桃花,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你说好不好?”

“桃花岛?”

容悦眼里尽是憧憬之色,这不是她一直渴望的日子吗?

起初被逼着住进雍王府的时候,因为跟庾嫣投缘,又感于庾嫣的英姿飒爽,她甚至异想天开,想拉着庾嫣一起逃家,然后借着庾嫣的势力,出奔海外,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容悦本以为,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想,却不料,今天真有人向她提出了这样的人生规划,她忍不住露出笑容:“真有那样的小岛吗?”

“有”,庾琛重重点头:“外海有多大,里面有多少尚未开发的岛屿,你永远无法想象。这里的造船技术不发达,海上探险范围有限,就连太子镇对面的那片群岛,都有很多未开发的。”

容悦望着对面出色的俊颜,略带犹疑地问:“你是庾家少主,以后要掌管家族,承袭镇海将军之职,你肩上的担子那么重,如何能抛开这一切?”

庾琛神色郑重地告诉她:“若是没有找到你,你说的这些,的确就是我今后的前景和人生格局,可你出现了,一切都不同了。你知道吗?前生,我一直在计划着我们的将来,我二十一岁入国安局,服役十五年后,三十六岁退休,那时你刚好三十岁,我可以向局里请求,特批你跟我一起退休,凭着我们俩那些年立下的功劳,还有部长对你的关照,应该是没问题的。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去国外,买个小农场,过着悠闲生活,幸福的度过后半生。这个愿望上辈子没机会实现,这一生,我不想再错过。”

“可是庾家怎么办?这两天我也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情况,你的声望可不是一般的高,无论是军中威望,还是市井中的人气,都远远超过了你那几个兄弟,你的家族怎肯放过你。”

此时容悦想到的,还有她自己的家族、萧夫人和暗部种种…

庾琛浑不在意地一笑:“庾家继承人多的是,离了谁,地球都照转。如果我退出,他们巴不得呢,我三弟一直跟我互别苗头,还有我大哥,虽说是庶子,照样有野心。”

容悦担心的是:“丢掉这些,你不后悔?”

“后悔什么?”庾琛一摊手:“你以为这个担子好挑?我父亲今年四十五岁,这辈子除了去云都觐见过两次,其余时间从没离开过平城的范围,因为他受命替朝廷守住东海门户,不能擅离职守。年轻时,一年起码有三百天吃住在军营,直到我们兄弟长大后,他才稍微轻松了一些,可以陪陪我母亲了。最要命的是,朝廷发放的军饷连实际所需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不够部分要靠地方自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容悦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却不好明说,只道:“增加地方赋税?”

庾琛苦笑:“你觉得有可能吗?国家征收的赋税已经不低了,田地出产只有那么多,刮地皮也刮不起来。”

容悦眨眨眼:“你是在隐晦地告诉我,那些军饷来路不正?”

“何必隐晦,我直接告诉你就是。”

容悦忙朝他摆手,虽然他们俩声音压得很低,但也得防着有些耳力极好的高手跟踪,故而重新拿出纸笔,在上面写道:“你所谓的海上练兵,不会是带兵在海上掳掠吧。”

庾琛回道:“是的!朝廷不肯拨饷,让庾家自己想办法,庾家能有什么办法?靠海吃海,只能去抢了。可恨朝廷本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却不肯明说,不肯承担恶名,让庾家自己承担这一切。我上辈子一直当捉贼的官兵,实在做不来贼,殊为苦闷。”

容悦同情地一笑,换个话题问:“你出海最远到达过何处?这里有东海、南海,也有类似日本,南洋那样的地方吗?”完了在下面解释:“我的意思是,做不来海盗,可以改做远航贸易啊。”

庾琛想了想,挥笔写道:“我没到达过其他岛国,但过去的几百年间,也曾有过来自其他岛国的船只,但都不是正常抵达,而是遭遇海难,譬如飓风之类,被卷到了这里,偶尔有一两个幸存者,向这里的人描述他们的国度,他们的物产,可惜这里的造船技术始终不过关,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

容悦弯起唇:“你的到来,不就是为了帮这里的人完成伟大的船舶革命吗?”

“您过奖了”,庾琛也笑:“我不懂造船,只能根据记忆中坐过的船只,提出一些构想,至今仍在试验中。如果试验成功的话,我们就一起下南洋看看,好不好?再在沿途找一个合适的岛屿,做我们的家。”

容悦好奇地问:“你都造船了,可有造出一些现代化的枪炮弹药?我记得你以前对这个很有研究的,还给我改装过几把很好用的手枪呢。”

“没有”,庾琛快速书写:“枪炮这种大杀器,不该轻易出现于世,不然会对楚溟国乃至整个沧溟大陆,产生巨大的影响,甚至会改变整个历史的进程。你想,假如楚溟国有了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还能安于现状吗?只怕不但会侵占南方的这些小国家,连北方诸国都不能幸免。”

容悦叹息:“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即便没有枪炮弹药,也照样避免不了。”

“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庾琛脸色凝重:“历史趋势如何,我们管不了,但不能是因为我造出了枪炮,使得这个承平了几百年的大陆变成人间的修罗场,再在尸横遍野之后,成全极少数野心家的王图霸业。”

容悦不吝夸赞:“长官果然高瞻远瞩,智慧与慈悲兼具。”

此刻,她是真心敬服自己的长官,若换了别的穿越者,有这样的才能,还不赶紧现出来,让全世界仰望?

庾琛却话风一转:“不过,以后我决定造些枪炮出来。”

“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保护你我,保护我们的家园。”

容悦不禁试探:“其实,只要你愿意,把一身的本事使出来,完全可以成为你口中那个改变世界格局,最后建立王图霸业的人。”

庾琛毫不迟疑地说:“我没兴趣!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以后这个国家就全都压在我身上了,像我这种天生正义感超强的人,做了皇帝,就想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到时候每天三更半夜批改奏章,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连陪你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可以帮你。”

“那你会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母鸡司晨啊,这是大男子主义国度的男人所不能容忍的。”写到这里,忍不住询问:“你跟我说实话,你想当开国皇后吗?”

容悦大摇其头:“不想,不但不想,听到都头痛,像长孙皇后,马皇后,最后都落什么好了?死得早,死后孩子们的命运也不好。”

庾琛安心了,笑得风清云淡:“你不想就好。要说我完全没野心,也不尽然,但从来就不强烈,上辈子,你没在密训基地出现之前,我有想过好好表现,多多立功,争取做个少将,甚至上将,你出现后,我就只想和你一起早些退休,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这辈子也是。人最终追求的,不就是幸福吗?追逐权力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幸福,不然要权力干嘛?可叹许多人到最后,都本末倒置,迷失了根本。”

第一百四十二章计议

容悦觉得自己心中的天平偏了。

从穆远的种种表现来看,那绝对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而且狡诈多智。表面上是桀骜不驯的皇家叛逆,整日东游西荡,不务正业,实际上却建立了好几个秘密据点,拥有庞大的地下势力。这样辛苦布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上位嘛。太子虽然手底下也有些人,却未必是他的对手。

等穆远当上皇帝,一定会照规矩充实后宫的,上次两人车中夜谈,他就表明过这种观点:为了世俗人情,必须娶几个做摆设。

只是,摆设真的是摆设吗?

现在他年纪还小,又有些洁癖,似乎至今尚未开荤。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很稀罕容悦,多方追求,却始终未得手,等他们真的在一起了,这宠爱能维持多久?一旦她怀孕了,已食髓知味的穆远能一年半载地为她守身吗?

光是这样想,容悦就觉得自己纯属痴人说梦,穆远是什么人,在宫里都横着走的大爷,一惯随心所欲、强横放恣,他什么时候肯委屈自己了?何况容悦连他的正妻都不是,小小侧室而已,所谓的怡妃,说穿了,不过是他一时宠爱下的格外抬举。再抬举,正妻就是正妻,侧室就是侧室。

容悦仔细分析自己的感受,她之所以一直不敢接受穆远,甚至不惜费尽心机在大婚前夕出逃,主要还是缘于最初的惧怕。穆远发起狠来,真正是冷血冷心,草菅人命,即使面对无辜弱女,也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

对比穆远之前对她的狠,和后来对她的宠,这人乃是“爱之加诸膝,恨之推诸渊”的鼻祖。爱你时可以把你宠上天去;不爱了,又将如何?只怕眼看你堕入地狱,他也不会心痛,说不定还要补上一脚。

他的心够硬,性子够狠,真跟他在一起,除非你能保证一辈子获得他的宠爱,否则,结局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