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给我布置的屋子太暖和了,一不小心就起早了。”二丫头笑道,“舅妈呢?”

“我们还没成亲,她自然是在自己个儿的院子。”

“舅舅你和舅妈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啊?”

“差不多冬至吧,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啊。”

二丫头有些不理解,这两个人都老大不小的了,李氏舅妈也已经搬进了舅舅家,怎么会这么会拖啊,“冬至…什么时候冬至啊。”

“今年是冬月二十六冬至。”

“今天才十月初二啊。”

“要不怎么说日子过得快呢。”舅舅把邸报折了折放下,“你还没用早膳吧?来人,传膳。”

早膳自然早就预备好了,他一声传膳就有几个丫鬟各端着食盒鱼贯而入,粥品有碧梗米粥和地瓜粥,点心则是做得跟跳棋子大小仿佛的金黄金黄的窝窝头、甜咸芝麻酥饼、油炸小麻花、羊奶小馒头,咸菜、拌菜各八小碟。

“舅舅你每日都这般吃?”二丫头睁大了眼睛,自己家也算是“讲究”的了,可母亲带着自己跟姐姐早膳也没这个精美。

“小麻花和小馒头是特意给你做的。”舅舅笑道,“人生苦短,肚子是第一不能亏待的。”

“嘿嘿嘿…”

这些东西看起来多,实则量都不大,比如小馒头,比窝头大也大不了多少,比现代的牛奶馒头还要小,二丫头尽量秀气了,两口、三口也能吃掉一个,一个成年男人和一个正在生长发育期的小女孩,把这些东西吃了七八成,就在二丫头在想要不要吃最后一个羊奶馒头的时候,外面忽然来了个面有难色的小厮…见屋里有别人,站在外面探了探头不敢进来。

“八斗你在外面磨蹭什么呢?表姑娘不是外人,你有话尽管进来说。”舅舅用白绢帕子擦了擦嘴道。

八斗是个子不高,头脸整齐干净,瞧着长得颇憨厚的样子,手却比一般人粗大宽厚许多,像极了侯府里练了铁钞掌的侍卫的手。

“禀侯爷,那个侯之焕,又带着一帮书生在伯爵府外面闹了,他们吵着要见侯爷,还说他们已经来过三回了,侯爷这次若不出来,他就要在咱们府外绝食。”

“这个侯之焕…”舅舅想要骂粗话,瞧见二丫头在小声嘟囔了几句,“李夫人可晓得了?”

“回侯爷的话,小的未敢惊动夫人。”

“嗯,这事儿做得好,我还是那句话,侯之焕既然想见我,就请他进来见,我不是外面的窖姐,还要出门迎客。”

“舅舅,那个侯之焕是什么人啊。”二丫头佯做无知状说道。

“是个顶顶无聊爱管别人闲事的无赖人。”

“我倒没见过这样的人,舅舅我能不能去瞧一瞧他。”

“胡闹,你一个女孩子怎好见外客。”

“我还小嘛,见一见也无妨,那人既然说要绝食,我就送些吃食给他,与他聊上一聊,看看他有什么话想跟舅舅说,回来再学给舅舅听。”

“他要说的话尽是些孩子不能听的话…”

“舅舅你这般说,我越发想去见了…”二丫头坏笑道。

“不成!”叶逢春难得的对外甥女板起了脸。

“好吧,不见就不见。”二丫头嘴上应着,心里却打起了别的主意。”

在京城的北边有一处名叫枫树街的小街,此处街边满是枫树,又有一条玉带河的分支流过,可称得上是景致上佳,环境清幽,从前朝开始就颇有一些达官贵人在此建花园或是外宅,在这一片外宅里,有一处标了杨宅的所在,这一日的清晨天刚亮,就来了个外客,外客叫了门,递了一张帖子进去,轻易不见外人的主人早早的掌了灯在正堂屋里等着来客。

外宅的主人年约四旬,面白无须略有些富态,颇像养尊处优的富家翁,只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喉节极小,脸上连胡茬都没有,举止略有些女气…

“小人黄励成给杨总管请安。”黄励成施礼道。

“我当是谁寻到了我这处宅子,原来是你小子。”杨总管本名已然不可考,圣上赐名杨忠国,乃是勤政殿总管太监,皇上一等一的心腹之人,本朝吸取了前朝后期太监干政的教训,太监不得识字,不得接触政务,就算是传圣旨这类的事务也是不准许太监来做的,在对太监的自我要求方面也包括了不许置外宅养小妾不许出京之类的约束。

因此杨忠国的这一处外宅是瞒着人建的,养在宅子里的是他早年救过的一个良家寡妇,两口子虽然与寻常夫妻不同,倒也极为恩爱,可杨忠国晓得此事若是被圣上知道了,自己失宠是小事,就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是以看见外面下人送来的拜贴他吓了一大跳,看见黄励成就不怕了,雷霆与皇上是好兄弟,连带着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也极熟悉,他晓得黄励成的人品,也晓得雷霆是不会出卖他的。

“你是怎么寻到我这处宅子的?”

“小的是无意中撞进来的,这回来了再回去八成是找不着了。”

“算你小子上道,说吧,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小的有一个天大的功劳想要送给杨总管。”

“什么功劳?”

“杨总管可知道侯之焕?”

“当然知道,就是那个纠缠着你们家舅老爷,非要舅老爷放未婚妻李氏出府的那个前朝的旧官,怎么?你们家侯爷想…”

“小的是自己个儿要来的,与我们家侯爷无关。”

“嗯,咱们都是人家的手下人,我晓得了。”黄励成越这么说,杨忠国越觉得这事儿跟侯爷有关。

“小的想请杨总管出面,请皇上今个儿去伯爵府走一趟。”

“哦?”

“所谓文人隐士多半一肚子的矫情主意,侯之焕这么闹,未必没有想要扬名得皇上重视的小心思,皇上若是去了,考较文章,共谈国是,没准儿…”

“呵,此事与侯之焕好处不小,又怎么能是功劳?”

“侯之焕现下被一帮子旧朝不得志的文人和朝中有二心的异臣捧上了天,若是皇上收伏了他…一是收拢了天下士人之心,二是狠狠打了一些人的脸,一举两得岂不是功劳?”

“那也是皇上的事,内监不得干政。”都是千年的狐狸听到这里杨忠国就明白了,这不只是一举两得,简直是一石四鸟,除了头两样好处,第三是能解伯府之围,第四是皇上会大大的记他杨忠国一笔功劳,他心里已然肯了还是在这里端着。

黄励成笑了,“咱们都是伺候人的,话小的就不说透了,成与不成全在总管您的一念之间,小的该说的都说完了,该告辞了。”

这臭小子,就是不想欠他人情是吧?杨忠国也笑了,挥了挥手,“滚吧!洒家也要进宫了!你说的事儿我记心里了,算你小子知道好歹,有好事知道告诉我,你不想欠我的人情,可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黄励成告辞离开,看着紧紧关闭的黑漆院门,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这个地方极为隐秘,杨总管行事也不张扬,大姑娘是怎么知道这处所在的?

叶逢春的所谓不要去见侯之焕,听在二丫头的耳朵里简直跟鼓励差不多,回了自己的野趣居,她借口要骑马,换了骑装去了马房,骑了自己的枣红小母马就出了门,在外面绕了一圈绕到伯府正门外,果然瞧见一个年约三十出头,鼻子下留着短须,脸白白瘦成一窄条,显得颧骨有些高,但五官长得挺俊秀,穿着半新不旧的黄布棉袍的男人被几个文士模样的人围着,站在伯府门外。在他们的外面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那个叫八斗的站在男人面前,好像是在劝他,但这人撇着嘴根本不听。

这人啊,也就是欺负舅舅性子好,若是在自己家门前这般胡闹,自家老爹早就派一帮侍卫围过去打死拉倒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人群里有两个人,一个做富商打扮头戴宽边紫貂帽,手插在同色紫貂手筒里饶有兴味地往里面看,身边跟着穿着布衣棉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随从小声在他耳边说着些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男随从心里有些糊涂,他刚进宫正想着要怎么样让皇上提起对侯之焕的兴趣,皇上就召见他,说要让他微服陪着出宫到伯府“看热闹”,这个黄励成,能掐会算不成?

“前面可是侯之焕侯大人?”侯之焕正在烦非要缠着自己进里面说话的八斗,忽然听见一个轻脆的声音唤他,一转身瞧见一个穿着大红多罗呢骑马装披着香色百花穿蝶斗篷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对着他笑。

他瞧着小姑娘年轻稚嫩,哪里知道这是追命的夜叉来了。

二丫头觉得自己个儿是来瞧热闹,顺便斗一斗这个所谓的前朝遗老,哪里知道自己一脚踏进了未知的命运漩涡。

第28章 一石四鸟

关于雷云雀毒舌嘴炮强轰侯之焕的这一段故事,正史野史都有记载,还有很多超八卦的笔记小说一百多年后了还跟在现场似的八这一段往事。

我们用现场一位围观群众的视角来还原一下这段故事,围观群众是隔壁卖瓜子的老王,那天他发现忠勇伯府围了很多看热闹的群众,于是决定去卖瓜子,没想到生意很不错,无论在哪个平行时空,华夏群众爱吃瓜子看戏的传统都是一样的。

老王表示:“那天天气不错,难得的一个小阳春,俺穿了件厚夹袄都冒汗嘞,原想着能见到瘸腿伯爷跟那个姓侯的说话,没想到来了个俏生生的小丫头,那丫头长得嘛…挺俊的,但没后来那些人传得那么俊,什么小小年纪已经是绝色佳人啊,俏生生好似天上的仙女下凡啊,俺瞧着比俺闺女是俊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嘛,她身上穿的那衣裳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阳光底下金闪闪的,还有那花那蝴蝶…我滴乖乖,跟活的一样…”

老王八了许久还没有八到正题,我们只能以作者的视角还原了。

二丫头表示那天她只是想要去见一见传说中的古代士人,瞧一瞧是像传说中的酸腐呢,还是像传说中一样极有气节。

到了现场一看,侯之焕不愧是世家子弟,长得在水准线之上,身着普通衣裳也能瞧出一丝的贵气,只是估么着身子骨不太好,瘦得可怜。

侯之焕对她的态度还是不错的,无怨无仇的,任谁看见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跟自己说话,也不上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在下侯之焕,你是哪家的女孩?我只与大人说话。”

“我是我舅舅的外甥女,我来问问,是不是你不让我舅舅跟舅妈成亲的?”二丫头拿着马鞭指着侯之焕,一派娇憨天真地问道。

“原来是威武侯家的千金…”会称舅舅又会穿成这样的新朝贵女,想也知道是谁家的了,毕竟是武将家的女孩,佑大的脚丫子,正骑着马,他略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新朝就是这点不好,女子太过张扬。

“我正是威武侯家的二姑娘,您认识我家里人?”

“未曾有幸认得。”

“哦。”二丫头翻身下了马,把马交给了一旁随从的马夫,“您年长些,虽不认得我爹爹,我也该称你一声大叔。”

“可。”

“大叔,我问问你,你为何不让我舅舅娶我舅妈?”

“李氏先夫唐先生,乃是当世之名家,她又有子有财,理应守节。”

“大叔请恕我孤陋寡闻,前朝也好,新朝也好,都只云男鳏女寡各守三年便可各自嫁娶,哪条定了先夫是什么当世名家,有子有财便不可改嫁的?”

“这…我只是为了她好,劝一劝她。”

“你若想劝她,自应该递个帖子给门子,得了应允好好的去见,劝得若是听了开开心心地走,若是不听一样开开心心地走,你们是亲戚,她成婚了你还应该送个大大地红封与她,这才是亲戚的本份,难不成你是她的长辈?”

“我是她妹婿,也是唐先生的至交,唐先生去世前曾交托我照顾她。”

“这么说,你一不是她李家的长辈,二不是唐家的长辈,三不是她的未婚夫婿,她改不改嫁,关你屁事?”

围观的众人都笑了起来,一个小姑娘板着脸说关你屁事,简直是可爱可萌可笑至极,侯之焕的脸变得难看了起来,“你这小姑娘…你…”

“你是不是听不懂?你们读书人应该怎么说呢,吹皱一池春水,干君底事?”

“你…”侯之焕索性也不管许多了,“她未嫁已携子搬入伯府…”

“干君底事?你吃饱了撑的?”

“乡野丫头!”侯之焕终于忍不住骂人了。

“乡野丫头也知道为人应该自扫门前雪,少管别人瓦上霜,像你这样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要遭雷劈的!”

“好!”围观的群众发出一声赞叹,本来嘛,人家男光棍娶女寡妇天经地义的事,这个姓侯的非要来搅和,还说要跟伯爷讲道理,没想到伯爵府出来个小丫头就把道理说清楚了,说得他哑口无言。

“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更何况她要嫁亡我国朝的逆贼,如此认贼作夫之事,天下人皆管得。”

“呵!你总算说出来了!侯大人,我想起来了,当初攻打京城的时候,有一位抬官守城的侯之焕大人,可是尊驾?”

“正是。”

“呵!城破了许久,你的棺材呢?”

“你!”侯之焕被说到痛处,指着二丫头说不出话来。

“乡下野丫头明白,千古艰难唯一死嘛!什么节烈,几万,几十万的士卒都降了,几十几百的举人、进士、状元都拜了新皇了,连南朝的小皇上都纳供称臣了,怎么今个儿要我舅妈李氏替你们已然死了的大康朝守节?这就是你们大康朝的男儿?这叫节义?这叫呸!臭不要脸!我要是你,先自己找个小河沟把自己淹死算了!”侯之焕这种送脸下乡的,在二丫头眼里就应该啪啪啪左右开弓打脸。

侯之焕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原本深以城破为耻,但这阵子被各种前朝的遗老遗少围着,觉得自己节烈了,比旁人强了,各种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了,到伯爵府叫门对方也只敢命门房好言相劝了,没想到今个儿来了个小姑娘,几句话扒掉了他一身的画皮,扒得他体无完肤。

“就你这样的,还想让我舅舅出来与你相谈,你配吗?”二丫头继续补刀。

在一旁从头听到尾的乔承志忍不住击节叫好,正想要现身来赞一赞这个老友家可爱的小晚辈,没想到被杨忠国给拦住了,“圣上,侯之焕在前朝旧臣中颇有威望,若是能收伏了他,则天下士人归心矣!”

乔承志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跟各种含蓄的古人在一起呆久了,好久没看见这么痛快淋漓的掐架了,跟回到前世的微博上了一样,一时有些忘情,被杨忠国一提醒才想到自己身为人君的身份这个时候赞叹二丫头,痛打落水狗是不对的,从国家的角度来讲,应该收伏侯之焕。

想到这里,他略提高了声音,“小小丫头,懂什么国家大事,快快住口。”

二丫头刚想巡着声音骂过去,眼珠子一转…妈呀…好像是穿越男皇上!虽然她只是远远的见过几次,但还是认出来了。

乔承志一看这小丫头显然是认出他来了吓傻了,不由得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他跟小丫头的亲爹亲妈都是从苦日子里一起打滚过来的,要是小丫头早生几个月没准儿他还有机会抱抱,当然觉得她与旁人不同,“丫头,你舅舅呢?回去叫你舅舅来。”

“呃…”二丫头继续傻,她在回忆自己刚才说得话有没有跟时代不符的,有没有这个时代没有的典故,有没有被认出来是老乡…

乔承志只当她吓傻了,摇摇头没理她,“这位侯先生…这位小姑娘是我家的小辈,从小被惯坏了,又颇看了些闲书,晓得了一些歪理,您勿要见怪。”

侯之焕也有些傻,小辈?能把二丫头称为小辈的,想来应是新朝的贵人,他瞧着乔承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一位。

“我与这一家也颇有些渊源,请先生与我一同入内,咱们再来详谈。”

“你又是哪一个?我们只与伯爷在外面相谈。”跟着侯之焕一同来的一位穿着秀才袍,年约二十出头,一张长马脸的人说道。

乔承志瞥了他一眼,他要是前世的普通人身份估计会跟二丫头一个态度,斜眼问老兄你哪位?关你屁事。要说前世多简单,天下事用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能解决一半,当然了,他现在是皇上,什么屁事都关他的事,“好,我只问先生,先生言语间对新朝颇不满,对旧朝颇为留恋,我只问先生,可知旧朝之时天灾*百姓民不聊生?可知京城之外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可知千里饿殍百姓甚至亦子而食?你说新朝尽是反贼,可知不造反就要饿死?先生是忠义之人,不知先生是忠一国、忠一家还是忠一人?新朝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

“天降灾难…朝廷…朝廷也是有赈济的。”

“是啊,朝廷赈济,却是越赈灾民越苦,在京里国库拿出来的是买精米的银两,到了下面却连糠都换不来,你们还要借口国库空虚让天下百姓共体时限,加捐加税,我是晋地之人,晋地百姓遭逢大旱又遇兵灾食不裹腹连树皮都扒了吃光了,晋王府里却日日笙歌每日大摆宴席,百姓不反天理何在?先生是有才有节义之人,难道不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与其在这里计较寡妇再嫁,不如替百姓多做些事?”

“可圣人云…”

“圣人云…”二丫头听出这位穿越帝的意思了,感情是想要收伏侯之焕,好吧,您大我听您的,幸亏这个朝代是从隋唐开始崩坏的,又有穿越众补齐了不少唐诗什么的,当然了,还是被真人各种碾压,开玩笑,唐诗可只万首,流传下来的也就是几百首而已,不碾压他们碾压谁,真以为抄袭就牛叉了?肚子里没货还是没货,“孔子曰:君,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孟子曰:民贵、君轻、社稷次之。”

“好!好个丫头,侯之焕,你还不醒一醒?要醉到几时?”乔承志拍了拍侯之焕的肩膀道。

二丫头说得这一段话,后来又被人讹传成了微服私访的皇上说的,也有人说是侯之焕劝诫皇上的话,二丫头并不在意所谓的版权问题,总之这一段佳话流传甚广,谓为佳话。

她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有大姐派人强力阻击,将收伏侯之焕的念头强势植入杨忠国的大脑,让杨忠国出言阻止了乔承志,历史将会是乔承志出言赞了二丫头,两人一搭一唱又说了许多,侯之焕当场吐血,未过午时便亡故了,他死了自然成了前朝文人嘴里的烈士,二丫头自然成了逼死忠良的刁蛮女,加上后来乔承志对二丫头颇为赞赏,两人颇有一些交往,甚至被编排出了绯闻,她又与两位嫡出的青梅竹马皇子交好,各种抹黑之下,声名狼藉,甚至南人有编出话本子来嘲讽她的,正史虽不见记载,野史却各种编故事,人们早不记得事情的原貌是什么样子的了,只知道有个□□无耻陷新朝皇家于聚麀陷整个新朝前期历史也染上了一层桃色的女子。

二丫头自己风光霁月并不介怀,再说以她的身份地位只有旁人捧她的份,没人敢当面说什么,大姑娘却因此受了一辈子的连累,姐妹之间的感情也由此分裂,便是后来和好了,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些都是后话,我们书回正传,微服出巡的皇上跟舅舅与侯之焕一处叙谈,侯之焕后来进了翰林院做了翰林院侍读,后来一度成为皇子们的老师,可谓飞黄腾达风光无限。正像是杨忠国说的,侯之焕归顺,则天下士人归心矣,士林之中振动颇大。

一石四鸟之余,无人知道背后有一个人笑得分外开心。

第29章 吹皱一池死水

目击并掺和了一场掐架,收伏了一名在士林中名声极响亮的前朝官员,乔承志回宫时嘴角都是弯的,一般这种时候他总会找个红颜知己“得瑟”一番,只是不知道今个儿是哪位知己有这个荣幸,杨忠国很小心地问了一句,乔承志略想了想,“去皇后那里吧。”二丫头让他想到了很多前世的事,也想到了很多寒微时的事,这种关于老友家的小辈的事,只有跟妻子讲才比较有趣,有些点外人get不到。

杨忠国忍不住抬头看看天,今个儿太阳是打从西边出来的吧?皇上竟然想到了皇后?心里虽然腹诽不止,他还是很愉快地指挥着龙撵往凤仪殿的方向走。

凤仪殿与帝王寝宫紫宸殿同处于皇宫中轴线,紫宸殿在前,凤仪殿在后,按说是极近的,可皇上轻易不往后面去,皇后轻易不往前面来,帝后感情之淡薄可见一斑。

皇后本姓闻,说起来也是一个苦孩子,闻家本是陕西粮商出身,家资丰厚,偏偏赶上乱世,商人有钱无势受人欺凌,闻家的财产被当地的知府盯上了,找了个由头让闻家惹上了官司,将闻皇后的祖父下了大牢,闻家散尽家财救人,却只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闻皇后的父亲闻家辉,一怒之下携着剩余的家产入了白龙教,纠集灾民造反,杀入知府衙门,砍了狗官的狗头,因为他为人精明,善理财,很快就得到了白龙教教主孟泽阳的信任,成为他的钱粮官,白龙教事败之后,也是闻家辉和几个孟泽阳的心腹定下了隐藏起来,积蓄力量再图日后的计划,也是闻家辉将乔承志、雷霆、叶逢春、叶氏一齐带到了桃源村,闻氏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乔承志。

后来的故事就是大齐朝妇孺皆知的美女识英雄,以身相许助英雄成事的故事了,结局也如同传说中一般美满,英雄做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将原配的妻子跟儿子接来,妻子封后儿子封王,可惜的是事实往往并不如表面一般光鲜。

闻皇后这个皇后娘娘做得实在是憋屈至极,皇后并不像是戏文里说得那样只需要躺着接受宫女服侍,没事吃吃喝喝逛逛御花园就行了,皇后得管宫务,基本上整个皇宫,除了外三殿(大朝会用的太和殿、平时处理日常政务的勤政殿、皇帝日常居住和跟近臣开小会用的紫宸殿之外的后宫三殿、六宫上至日常小修小补,下至一针一线,都要皇后来管。

当然了,皇后是有自己的一套班子的,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六局和下属二十四司,问题是这些部门很多是前朝留下来的人马在做,还有一些是早先跟着乔承志的人在掌管,她进宫为后是安插了一些效忠她的人马,但是这些人能力水平都有限,她自己管理水平更有限,要知道贵女从会说话走路开始就观摩家里的长辈处理家务,能成为皇后人选的人更是接受了严格的训练,她们成为皇后又会接受皇太后、太妃的训练,接手的是一套已经成熟的班子,可闻皇后是开国皇后,哪有什么人帮助她训练她?再加上她并不受宠,宫里的人见风使舵,会投靠她的人都是无人可投靠的人来她这里赌一把。

这样的人事,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算是明白什么叫架在火上烤了,办错了几件事之后,乔承志收回了她治宫的权力,连凤印也交给了诸葛皇贵妃,她成了宫里最贵重也最被人看不起的摆设。

最让她郁闷的是两个儿子被移到了外庭崇庆殿居住、读书,除了每日晨昏定省之外,圣上并不准许他们留连于后宫之中。

她现在算是过上了混吃等死的日子,可除了不快之外,还是不快,她正在百无聊赖地坐在殿外晒着秋日的太阳,翻着一本不知道谁写的书的时候,忽然一个宫女一路小跑进来了,“皇…皇…皇…皇上驾到!”

她话音刚落,代表皇帝就在附近的鞭子声也接近了,闻皇后赶紧放下书,整理了衣裳,让宫人查看她的头饰可有不妥之处,刚整理完,乔承志就来了。

不得不说乔承志是个外貌协会,闻皇后能成为皇后,长得其实不差的,就算如今按古人的眼光已经是个二十八岁的半老徐娘了,长得还颇有姿色,可以说是个美貌熟女,今天是晚秋难得的小阳春,她穿了件家常的明黄织单凤朝阳的收腰宽袖宫装,头戴九凤钗,鹅蛋脸上只是薄施脂粉却显得皮肤晶莹剔透,柳眉因有些慌乱微颦,一双凤目波光流转瞧向乔承志时似怨似嗔,嘴唇虽未小似樱桃却也大小适中粉红诱人,是个十足的美貌佳人,乔承志看见略躬身站在院子里迎接他的闻皇后心中不由一动,他心里也在讷闷为什么自己会忽略了妻子,可能是宫里美女太多?她们都太会吸引他的注意?还是因为妻子从村子里来的时候,远不如现在会打扮保养的也不如现在好?

“给皇上请安。”皇后与皇帝是夫妻,闻皇后只略一屈膝行礼。

乔承志做虚扶状,“皇后不必多礼,朕可是打扰了皇后午休?”他其实是没话找话了。

“臣妾见天气晴好,让丫头们把椅子抬到了外面,正在看书,并未休息。”

“嗯。”乔承志点了点头,他伸手握住皇后的手,皇后乍回宫的时候,手还有些粗糙,此时却早养成了如同羊脂般细腻,“我陪你一同晒晒太阳。”他身边的女人虽多,但他自认对这些女人都是动了情用了心的,尤其是原配的皇后,他觉自己对她是与旁人不同的,是非常“够意思”的,闻皇后认为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乔承志却觉得挺好的,“我记得你当初每天秋冬总会胃寒疼痛,如今可犯了病?”他就是这样的人,没见到你的时候想不起你来,见到了你又各种感情涌上来了,当年的小细节都记忆起来了。

“我那病是因寒而来,宫里暖和,宫人们照应得也好,又有御医开了温补的方子,已然好了。”闻皇后笑道。知夫莫如妻,乔承志的本性,她清楚得很。

“好了就好。”乔承志笑道,“你猜我今个儿遇见了谁?”

“莫不是遇见了哪一位绝色的佳人?”闻皇后半真半假地道,乔承志见一个爱一个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宫里满满的都是绝色的佳人。从豆腐西施到外族公主都有。

“这回皇后猜错了,我这次遇见的是位小佳人,这人你也认识,姓雷名云雀…”说罢乔承志便眉飞色舞地将他怎么心血来潮却忠毅伯府围观侯之焕找叶逢春的麻烦,怎么遇见了二丫头出来舌战侯之焕,“雷霆那家伙嗓门虽大却不善言辞,叶妹子也是个闷葫芦,没想到竟养出了这样一个千伶百俐的丫头。”

“哦,原来是二丫头啊,那孩子自小就是个鬼灵精,虽然人小力薄,打猎捞鱼的本事却不在男孩子之下,咱们家二龙被她指使得团团转,只是她自幼不爱读书,没想到如今竟会引经据典了,孔子、孟子的话我倒也懂了一半。”闻皇后笑道,“只是不知所谓吹皱一池春水又有何典故。”

“吹皱一池春水是南…”乔承志被自己吓了一跳,吹皱一池春水是南唐冯延巳写得《谒金门》词中的一句,干卿底事是李后主上朝的时候调侃他的话…穿越了…尼玛那丫头是老乡!

“皇上…您怎么了?”闻皇后见乔承志的脸色变了又变,不由得问道。

“没…没什么…”这个平行时空估计有时空之门或者什么时空乱流之类的,穿越者不少,比如玻璃就应该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位穿越者制造出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发明小创造,他也曾经想过可能有另一个穿越者的存在,没想到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是个姑娘…难怪自己出现的时候那小丫头表情那么震惊奇怪,难怪她能够毫无惧色当众与侯之焕对喷,这不是古代闺阁女的作派,这分明是现代姑娘在论坛掐架的风姿啊。他越想越确定二丫头是穿越者无疑了,孔子和孟子的话在现代耳熟能详,在古代却是一本本大部头里的两句话,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小姑娘能信手拈来,显然是占了穿越的便宜。

他要怎么对侍这个同穿老乡呢?眼下皇朝初定,这个二丫头跟自己的儿子们关系又极好,焉知不是带着武则天模板穿越过来的?

他又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各种女频穿越小说,一般女人穿越除了穿到女尊那种奇怪的世界之外,都是为了什么家庭啊,爱情啊,之类的,有事业心的少之又少,想要做女皇的更不多见,想到这里他的心放下了一半,可是…

“皇上,可是有什么不舒爽?”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到大龙和二龙在外面读书,皇后这里冷清了些,二丫头这孩子我瞧着机灵,不如让她进宫陪你两天?”

“那自然是极好的。”闻皇后一喜,她是看着二丫头长大的,在她眼里二丫头虽然不及大丫头那么温顺,却是个极贴心的小姑娘,可瞧着乔承志的神色,她又觉得这里怕是有什么隐情,莫非二丫头哪里得罪了他?不像啊…若说是皇上二丫头起了别的心思更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她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跟当初在村里时的戏言,说起来雷家、叶家与皇上关系不同寻常,若是儿子娶了雷家女,是个助力,再说听说叶氏将后宅管得极好不说,还复了宠,甚至有了身孕,二丫头进宫,自己正好可以打听一下叶氏是怎么做的…

这如同一池死水的后宫啊,终于有了一点微澜。

第30章 进宫

皇后召见二丫头的旨意自然是送到了侯府,雷霆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把女儿打包带回了侯府,丢下一句“你们好好预备着,明个儿辰时我护送你们母女入宫见皇后娘娘。”

如果大齐朝有x涯社区的话,二丫头估计老妈叶氏会发一个帖子:假小子女儿要进宫面圣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她如果要发帖子估计是:等下要进宫见穿越帝,要怎么样才能不让他知道我是老乡。二丫头陷入了某种恐慌当中,早不召见晚不召见,非要等她舌战侯之焕被穿越帝目击之后召见,难不成她露馅了?二丫头越想自己露出的破绽越多越头疼,有道是老乡见老乡背后开黑枪,老乡啊,咱们相见不如怀念啊。

说起来进宫面圣其实不是头一回,逢年过节乔承志在紫宸殿大摆宴席招待功臣,皇后在凤仪殿招待家眷,乔承志每次也都会露一下面,很亲民地敬一下酒什么的,二丫头其实是进过很多回宫,也见过很多次皇帝,但是这样被单独召见真的是第一次。

虽然她跟闻皇后真的很熟悉,叶氏生她坐月子的时候就是闻皇后伺侯的月子,叶氏产后虚弱奶水不好,当时二龙已经十六个月了还没断奶,她甚至吃过闻皇后的奶。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闻皇后此时已经是皇后娘娘了,与他们有君臣之别,做功臣的最怕的就是忘了身为臣子的本份,跟皇上、皇后讲什么旧情,旧情这东西就像是信用额度,看起来很多,但无限制透支下去的下场只能是家破人亡。

叶氏想得没有二丫头那么多,她想的是该如何展示育儿成果,可二丫头实在有点拿不出手,她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纵容二丫头由着天性胡闹了。

云凤懒洋洋地从书本上抬起头看母亲和妹妹像热锅似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前世做皇后的经验告诉她,只要基本的礼仪到位不出大差错,皇后也懒得理会那些个细节,见臣子的妻女主要是联络感情、抚慰臣子、拉帮结派,只有很少的情况下是有意找茬——可皇后要有意找你的茬,你准备的再完美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