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有个懒洋洋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不错不错,说得真好。”

陈年回头一看,这不是上次用篮球吓人的男生吗,好像叫……许远航?

许远航直直地走到迟芸帆跟前,仗着身量高,有些逼人的气势,他嘴角挑笑,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她身上某个地方滑过,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只见向来冷静的迟芸帆眉间迅速积起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甚至想抬起手来给他一巴掌,但还是慢慢压下去了。

许远航得逞似的吹着口哨走远了。

陈年好奇:“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迟芸帆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他夸我脑子好。”

是吗?

怎么感觉不像,刚刚他们简直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

陈年带着疑惑回到教室,不过当她坐下来,稍微翻了翻放在抽屉的五套卷子,她的心思就全部集中到做题上了。

答应过机长的,不会因为两年后的约定分心,她会更加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学习中去。

不知不觉间,外面天色黑了,陈年揉揉发酸的手,下楼去小卖部买了个面包,吃完又继续回到座位埋头苦写。

写到十一点多了,别栋的教室陆续暗了,保安看这边还亮着灯,打着手电筒过来,陈年还有道物理大题怎么都算不出结果,又不想麻烦保安,连忙收拾东西,“就走了。”

她顺便把卷子带回宿舍。

其他三人也是刚刚回来,个个都一脸疲色,期末大考在即,谁都不轻松。

张艺可变成了熊猫眼,她本来就近视,现在更是头晕眼花,却还是执着地拿着高考必背古诗词巩固记忆,赵胜男也被训练弄得全身酸疼,瘫在床上一动不动,菲菲可能是比较轻松的了,虽然累,但也不忘捧着手机和男朋友发信息。

陈年默默地去洗了个澡,爬回床上,继续捣鼓物理大题去了,她才刚摸索出解题方向,宿舍的灯“啪”一下灭了。

十一点半,全校宿舍统一熄灯。

一会儿后,宿管阿姨就过来查房了,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各个宿舍都会不约而同地亮起小台灯,果然,张艺可和菲菲的台灯一上一下地亮起来了。

陈年初来乍到,没有准备台灯,不过她也没有开夜车的习惯,而且是真的很累了。

题目还是等明天早上再做吧,睡觉要紧。

陈年闭上眼,睡意几乎不用怎么酝酿就自己来了,迷迷糊糊间听到赵胜男让菲菲把灯调暗一点的声音,她很自然就联想起来——

哎,那个许远航,不就是赵胜男班上的吗?他是体育生?

不对啊。

迟芸帆都讽刺人家“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了,他怎么可能会夸她“脑子好”?

电光火石间,陈年脑子浮现一个词。

胸大无脑。

夸人脑子好,不是在暗讽……

平胸么?

接下来的周一、周二是期末考试时间,周三周四评讲试卷,周五家长会,周六以后就正式放暑假了。不过对于准高三的学生们来说,暑假只有半个月,八月初又要返校补课了。

尖刀班的学生没有暑假,期末考试一结束,他们也开始了为期两个月的高强度封闭式训练,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好在大家心里都清楚,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比别人付出百倍辛劳。

七月天气燥热,人的心情也容易烦闷,曾平凡虽然在教学上一丝不苟,但私底下是个很随和宽容的老师,他经常从家里给学生们带来冰镇绿豆沙和一些当季水果。

要是有人经过303教室,可能会看到四个学生每人手里拿根冰棍边吃边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讨论问题的画面。

这样苦中作乐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月底,四个人终于暂时结束魔鬼训练,迎来放两天月假的好消息,久旱逢甘霖,欧阳那被折磨得没有血色的脸上开出了大朵的笑容,人也乐疯了,像脱缰野马一样在教室里跑了几圈。

秋杭杭和张玉衡对视一眼:“这孩子没救了。”

欧阳张牙舞爪地从他们后面扑上去,三人闹成一团。

陈年也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程遇风。

此时,程遇风刚结束模拟舱训练,他换了身衣服出来,就接到陈年的电话。

“机长,我明后两天放月假。”

他去接了一杯温水,喝了两口润润嗓子:“准备怎么安排?”

那边的声音又低又哑,听在陈年耳中,似乎有一种沙沙的质感,她清了清喉咙,“我想回桃源镇看外婆。”

“我后天中午飞S市。”

“真的吗!?”

这意味着两人还可以见上一面。

程遇风几乎可以想象电话那端,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心情也跟着愉悦几分,“真的。”

听到这两个字,陈年觉得,这十几天来的煎熬一点都不算什么了,精神一下振奋起来,她甚至还可以一口气连做三套卷子!

两人讲了十多分钟才结束通话。

程遇风正要把手机放回桌上,铃声又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叶叔”。

刚接通,他就听到一道急切得如同狂风骤雨的声音,“遇风,小叶子……找到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坛花雕

叶明远手里捏着一份鉴定报告, 久久无法平息内心的巨大波澜,鉴定报告上的字清晰了又模糊,他抬手去擦眼睛,细细地把关键信息又确认一遍。

DNA检测鉴定结果显示:DNA匹配符合孟德尔遗传定律,亲子关系的可能性大于99.99%。

叶明远把报告紧紧压在心口,明明是想要笑的,泪水却控制不住滚滚而出,小叶子, 我的小叶子……爸爸终于找到你了!

感激上天有好生之德, 过程虽然百般煎熬, 但结果是好的, 他在心里暗暗立誓,今后将会尽全力去做更多善事, 以报答这份眷顾之恩。

程遇风听到那边的哽咽声,心里也是感慨万千,本来以为几率渺茫的事, 忽然间就出现了转机, 也幸好叶叔和昭姨两人十四年来的坚持,才能盼来一家团圆之日。

“遇风, ”叶明远勉强收拾好情绪,“让你见笑了。”

“叶叔,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 这是您和昭姨的福报, 是值得高兴的好事。”

“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昭姨说这件事呢。”叶明远心知妻子情绪受不得一点刺激, 就算是这样天大的好事,也要先斟酌铺垫几番才能告诉她。

“不过,去桃源镇接小叶子回来这件事刻不容缓啊。”

程遇风捕捉到关键字眼,“桃源镇?”

“是啊,DNA样本就是由S市桃源镇的一对路姓夫妇提供的。”

程遇风难以置信这样的巧合。

S市桃源镇,路姓夫妇?

此时的桃源镇,依然有着像往常一样的月升日落,枝头挂着一缕黄昏余光,秃了屁股毛的公鸡栖在树上,脑袋耷拉着,还是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路吉祥和苗凤花的房门紧锁,两人关在里面不知密谋什么大事。

“这样做,不太好吧?”路吉祥的声音扬了起来,嘴巴立刻被苗凤花捂住,她瞪圆了眼睛,凶光毕现,“你还想不想生儿子了?!”

路吉祥又嗫嚅道,“可是,做这么缺德的事,将来要被天打雷劈的吧。”

他虽然性子窝囊,但如果要让他做这种违背良知的事,也没那个胆子去做。

死脑筋!

苗凤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态度慢慢软化下来,“老公你想啊,现在鉴定结果清清楚楚地表明陈年就是那位叶总的千金,好了,我们做了好事送她去和家人相认,他们是一家团圆了,可我们能捞着什么好处?”

话也不是这么说啊,多少感谢费肯定是有的,人家又不差这点钱。

路吉祥还是觉得这样做很不妥,不过苗凤花并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可是如果换了是招弟呢,我们十几年来含辛茹苦地把她养大,光是这份养育之恩……”

她做了个数钱的动作,语气充满了贪婪,“到时还不怕财源滚滚来?”

送陈年回去相认,就算能拿到什么好处那也是有限的好处,可如果是自己的女儿,那可就是一棵摇钱树了!

何况这样的事别人又不是没有做过,要真说天打雷劈,那些拉着亲生女儿去现场验DNA的蠢物下雨天不是更得躲着走?

苗凤花觉得是命运冥冥之中引导自己走上了这条虽要冒险但却充满巨大诱惑的路:她现在手上有一份完美的DNA鉴定报告,其他两个有可能会知道真相的人,一个横死他乡,另一个又老年痴呆,一个疯婆子的胡言乱语谁会相信?

接下来,她只需要说服路吉祥就可以了。

“将来等我们有钱了,可以去市里买一套大房子,你不是一直想生儿子吗?我们还可以去做试管婴儿,想生多少个就生多少个……”

路吉祥被她说得隐隐有些心动。

苗凤花看他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又下了一副猛药,趴在床上哭了起来,“当初老豆腐西施说我连个蛋都生不出来,这话真是戳心戳肺哪,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女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用啊?还不如死了算了!”

还不为所动?

她拼命挤出几滴眼泪:“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能生儿子的机会,你又不要,后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好生活,你也不要,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在老婆的软硬兼施下,路吉祥一咬牙,干脆豁出去了:“好吧!”

苗凤花这才破涕为笑:“那我待会去找招弟谈谈。”

半个小时后,路招弟苍白着脸双腿发颤地从爸妈房间出来,她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直接就坐在地上了。

她脑中一片空白。

正前方有一面缺了个角的镜子,路招弟茫然地盯着镜里的人,还是那张圆圆的脸,常年泛黄的短发和黝黑的皮肤,可她觉得那么陌生。

“你是谁?”

路招弟不知道在私人日记里写过多少次,她怀疑自己并不是爸妈的亲生孩子,甚至还罗列过充分的证据,但每次都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

然而,就在刚刚,妈妈告诉她……

“可能你觉得难以接受,但这就是事实,招弟,你是我以前在外边捡回来的孩子,现在,你的亲生父母找上来了,他们要把你带回去……”

路招弟心里好害怕。

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不是真正的家,朝夕相处的爸爸妈妈也不是真的爸爸妈妈,她也不是真的她。

一切都是假的。

路招弟脑子涨得快要炸开了,纤小的身影渐渐在黑暗中缩成一小团,整个人看起来困惑又无助。

这漫长一晚,对两个家庭来说都是难眠之夜。

次日早上九点多,陈年回到桃源镇,她刚到镇口就听到了一个全镇上下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

“路家那个女儿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啦!”

镇上只有一个路家,路家女儿,招弟?

陈年一头雾水地往家里走,几乎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这件稀罕事,可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有的人说路招弟小小年纪就攀了高枝,不久后要嫁入豪门啦!有的说,路招弟救了一个富商的命,现在人家报恩来了,要认她当干女儿,带到城里去享福了。

不过大部分人都在传,路招弟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阴差阳错之下被路家夫妇收养,现在她那有钱有势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认女儿了。

“路吉祥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他家祖坟这会儿都冒青烟了吧?”

“路招弟那个女娃子啊,我一看面相就知道她是个富贵命……”

“你就吹吧你,马后炮!”

舅舅家近在眼前了,陈年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挤进去,刚好里面有人走出来,她差点撞上去,幸好被那人扶住。

“没事吧。”

她听到熟悉的低沉声音,抬头一看,“机长,你怎么在这儿?”

程遇风是特地陪叶明远夫妇来桃源镇接人的。

陈年目光往里屋看,意外发现叶伯伯和他夫人也在,她心底的疑惑更大了,“机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程遇风把她拉到一边,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叶叔的女儿找到了。”

“真的!?”

陈年激动得快要原地跳起来,“这真是太好了!”看来之前她的祝福很有用呢,叶伯伯真的把他女儿找回来了!

她联想到大街小巷的传言,杏眸睁得老大,“该不会,叶伯伯的女儿是……”

还没来得及把那个名字说出口,陈年就看到路招弟从房间出来了,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又见叶伯伯迎上去,那位眉间总带着愁绪的、笑容温婉的叶夫人抱着路招弟失声痛哭……

陈年都隐隐觉得自己眼眶发热,擦了擦眼角,湿润润的,虽然不清楚路招弟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叶伯伯的女儿,但这种一家团圆的画面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程遇风抬手摸了摸陈年的头发,把她带到阴凉处去,陈年因他这摸头的动作懵了一瞬,回过神时脸上溢满笑容。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他,感觉就像赚到了一样。

程遇风是和人换了航班过来的,看这情形,估计还得给路招弟一些适应时间,至少今天是走不开的。

陈年想问他关于路招弟的事,余光看到外婆从偏院的房间走出来,她连忙走过去,“外婆。”

外婆讶异地看了陈年一眼,像是刚认出来她是谁,用力握住她的手,语气一下变得急切起来,“年年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爸爸妈妈来接你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坛花雕

“年年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你爸爸妈妈来接你了!”

闻言,程遇风微怔。

陈年则是笑眯眯地说:“外婆, 是招弟爸爸妈妈来接她回家了。”

“招弟?”外婆皱起眉,似乎在回想这个名字对应的人,对上了, 眉头一松, 眼角笑出深深的褶子来, “对,招弟, 是招弟。”

“是啊。”陈年把外婆扶回房间,其实她也觉得招弟不是舅舅舅妈的亲生女儿这件事挺不可思议的,但一想到,叶伯伯和他夫人十几年来的苦苦寻找, 又发自内心地替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得以团圆感到开心。

外婆坐在椅子上,枯瘦的双手扶着椅背, 脸上又浮现担忧:“年年, 那你爸妈什么时候才来接你啊?”

陈年对此已经习惯了, 她耐心又温柔地哄外婆说:“他们忙着呢,没这么快过来。”

“你爸妈怎么能这样?!”外婆语气很不满,“再忙也得来把你接回去啊。”

陈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了, 下意识去看站在门外的程遇风。

程遇风走进去, 外婆看到他, 像和熟人打招呼似的笑着点点头, “你来了, 吃饭了没啊?”

她这次倒是没把程遇风错认是女婿陈烨了。

程遇风摇摇头:“还没。”

“我也吃过了。”外婆很开心地接上去说,“吃的是炖茄子和番茄炒蛋,还不错,你呢,吃了吗?”

“嗯,”程遇风换了个说法,“我吃的是清炒苦瓜和白灼菜心,也还不错。”

“年轻人不要吃这么清淡,”外婆看起来很有聊天的兴致,“不过苦瓜好,多吃对身体有益。”

“不像我家年年,从小到大一点苦瓜都吃不得。”

“是吗?”程遇风意味深长地看陈年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想起了在金叶酒店那回,他给她舀的两碗苦瓜汤,陈年摸摸鼻尖,躲开了他的视线。

外婆又问:“外面怎么这么热闹啊?”她自言自语起来,“今天天气不错,是个好日子。”

陈年想到外婆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在床上昏睡,老闷在房间里,长期以往,精神只会越来越差,难得天气好,她建议道:“外婆,我们出去走走吧。”

外婆以前身体好的时候,总是喜欢里里外外地忙碌,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要不是顽疾缠身,估计还能背着背篓上山打草采药。

陈年找来一把大伞,带着外婆出门。

程遇风估摸着叶叔那边没这么快结束,于是也陪着她们一起去。

上午十点的阳光还比较嫩,不过也只是照了一小段路而已,三人往后山的方向去,走了几分钟,眼前就出现一条林荫小路。

桃源镇上的大部分树木都有着悠久的历史,很少人为因素干预的缘故,还保持着原生态的面貌,向阳处枝繁叶茂,背阴处略微稀疏,如同两只合拢的手臂,罩在小路上方,连透下来的阳光都被筛得细软如银线。

空气也格外清新,伴着悠悠鸟鸣、汩汩水声,时间仿佛也变得慢了下来,很是惬意,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不远处是小溪。溪水清澈,青石、落叶和游鱼怡然自得地栖息其中。

小时候的陈年是这片水域所有可食用生物的最大天敌,不管是虾、螃蟹,还是鱼和螺蛳,只要落入她的手中,当晚就会成为餐桌上的一道美食。

记得前年夏天,陈年每天放学回家就带个小网兜过来,最后几乎把溪里的螺蛳都吃绝种了,反正去年确实连一个螺蛳的踪影都见不着,所以此刻看到卧在石头上的螺蛳,她有一种久违的、像和故人重逢的兴奋感。

她又想起了那件好玩的事,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程遇风见她乐不可支的模样,唇角也跟着扬起来,“怎么?”

“我以前有一次在这里摸螺蛳,”陈年脸上泛着热气熏出来的红晕,红扑扑的很是好看,她俏皮地歪着头问,“机长,你应该知道什么是螺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