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一个下班回家的傍晚,路过书报亭的时候看见的。

当陆凉风看见唐信的身影出现在娱乐版八卦头条的时候,她内心还是很受冲击了一下的。唐信一向是和绯闻八卦绝缘的,一是他不好这一口要抓他把柄实在不易,二是即使抓到了把柄敢不敢见报也是个问题。

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没有绯闻的青年算不得才俊,没有八卦的高管称不上高端。陆凉风随手拿起一本八卦杂志,看着封面上那一张两人并肩的模糊照片,以及下面加黑加粗的硕大标题“惊爆!风亭唐信恋上名门千金!”,陆凉风心想多日不见,这孩子也算是混出个高端的禽兽模样来了。

陆凉风拿了本杂志,忽然问了句老板:“这本杂志这一期的销量好么?”

“好,好得很呀。”老板一个人蹲在报亭闷得慌,急需唠嗑的对象,“名人的绯闻,值钱得很呀。”

“嗯。”陆凉风点点头,摸出一把零钱,“你这里还有多少,我全买了。”

老板“哎呦”一声,心都酥了,乐不可支,连连点头,手脚麻利地给她打包了二三十本存货,热情得犹如对待上帝:“姑娘,你也追星?”

陆凉风接过重重的一捆杂志,微微一笑:“嗯,我喜欢他。”

她喜欢他,却不能对他说。以至哪怕只有在一个全然无关的场景中,只有在一个对牛弹琴的话题下,只有一个路人可以听到她这么说,她都会觉得很值得。

这一晚,当韩慎在某个慈善晚宴上看见唐信独自一人站在阳台吹风时,他就知道,近来关于唐信的传闻都不是真事。什么“火速恋上名门千金”,什么“唐信爱火熊熊挡也挡不住”,都是个屁!看看眼前唐信这样子,这像是个爱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吗?!

“哎,”韩慎踱步过去,揶揄他,“最近你很红啊。”

唐信喝了一口酒,笑笑:“你指什么?”

“明知故问,”韩慎伸了伸手,指指里面宴会厅,“你今晚带在身边一起出席的那位小姐,是新女友?”

“不是。”唐信答得很简单,甚至有点心不在焉,“在之前的一次慈善晚宴上遇到的,她出身不错,不过那一晚她只不过是晚宴的员工。我的意思,是借慈善的名义消除风亭之前闹出的风波影响,所以那一晚从风亭的资金里放了八百万的量出来。”

“……这么说你和她没关系?”

“嗯,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你带个女人在身边出席这种场合?”

“严格说来她是一个品牌,有一定的慈善影响力,对改变公众对风亭的印象有很大的帮助,毕竟我要为唐涉深考虑,如今多少人盯着我这里,他今后要走风亭这一条路,会有很多顾虑。两个人在一起出席活动,并不是一定要有感情的,有各自的利益各为所用,也是常用的一种方式。”

韩慎一听,额头滚下一滴汗水。韩同学唏嘘不已:“你这说法,可是和八卦周刊上的版本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八卦上的版本是这样的:唐信在某个慈善晚宴上被一个纯纯的小女生打动,对之一见钟情,不惜一掷千金八百万博美人一笑,后来得知该女生家世也了得,门当户对当即一拍即合,爱火燃得噼里啪啦,甚至两人毫不避讳携手以情侣档身份出席各类场合……

娱记娱记,果然是插上了想象的翅膀啊。

韩慎对这个男人很感慨:“哎,这确实也像是你的作风。你除了在陆凉风那件事上没把持住之外,其他的,你都把握住了自己。”

唐信深吸一口气,把手中的酒杯放在了一边。“不喝了,”他兴致缺缺,事实上,自从陆凉风退出了他的生命之后,唐信对任何事和人都兴致缺缺。

借着酒性,他仰头,念了一段莎翁名剧《麦克白》中的话,“饮酒可说是一个荒淫的拨弄家。它引起意念,但是带走了行动;它挑动淫乱,但是又阻止他;使他着迷,又使他不能到手;一面催促,一面又使他失望……”

韩慎听着他念,也不拦他,虽然在这种声色场合忽然有这么一个文艺青年站在这里念剧本,连韩慎也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人家一定会觉得这人谁啊脑子有病。但韩慎还是随他去了,谁没有一两个发泄的不良嗜好呢,有人酗酒有人打架,唐信念个剧本又怎么了?这才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表现好吗!

“好了,没事了。”韩慎拍了拍他的肩,他知道唐信心里很难过,一直伤着不肯好,“你喝醉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唐信低下头:“以后我都和她再没有关系了,是不是新的一天又怎么样。”

韩慎沉默。他挠了挠头,虽然自己也读书不少,但这种时候韩慎明白,如果他学者丘吉尔的样子去对唐信说“不幸的遭遇,常能使人逃避更大的不幸”这些心灵鸡汤类的东西,以唐信的本事,估计能扯出更强大的心灵肉汤把他给干掉。

就在韩慎犹豫的时候,一旁的男人倒像是酒醒了。唐信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歉然:“不好意思,今晚喝多了。刚才我说的那些,你只当没听见好了。”

韩慎忽然觉得,连他一个男人都舍不得这样子的唐信,陆凉风怎么会舍得。

第九章 你不珍惜我没有关系,但你不能不珍惜你自己

今晚这一场慈善晚宴进行得十分高调,甚至在结尾处还意外地出现了一个高潮。

高潮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唐信。坐在他旁边的女伴林小姐沮丧地说了一句“这次募集的资金量和预期相比是有差距的”,唐信正低头看着移动电话,听到她这么说,淡淡地问了一句差了多少,林小姐说五百多万,唐信说好,随即举了举手,报了一千万的价。

全场哗然的时候,只见他转头问她,这样就不差了吧?

一瞬间,场内轰动了。年轻、有眼光,有魄力还有背景,这样的男人除非他不想高调,否则微微动一动手腕,他就能红透业界。

娱乐记者开心啊,又是绝好的首页内容啊;主办方开心啊,这可比预期募集高出许多啊;看客们也开心啊,纷纷感叹男朋友有钱当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要肯为你花钱。一时间形成了全民娱乐效应,当散场时,人人都在津津乐道着“风亭唐信为取悦女友豪掷千万”的爆炸性娱乐新闻。

陆凉风就是在这样的风口浪尖被唐信看见了身影。

今晚的偶遇,纯粹是一个意外。甚至和唐信的境遇比起来,陆凉风今晚的境遇,可以说是比较寒碜的。

十一月的夜晚很冷,低温来袭,冻煞一切生命。陆凉风一个人站在酒店门口,靠在玻璃墙前,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一站就是数小时,甚至一整夜。

唐信走出酒店门口,不经意的抬眼,就看见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瞬间,唐信忽然有些恍惚。

韩慎如同小尾巴似的走上来悄悄告诉他:“如今坊间都传言陆凉风害死了陈易风,她得罪了不少陈易风昔日的好友。今晚有一位姓肖的老板,是陈易风的朋友,近日卷入一桩案子需要人保护,指名道姓向警方要了陆凉风。其实以他那保镖数哪需要陆凉风来保护,不过是找了一个机会可以使唤她、整整她罢了。”

唐信垂了垂眼帘。“这位肖老板和风亭是上下游的关系是吧?”

“嗯。”

“截断这条线,”唐信冷漠地下了指示,“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这个人。”

韩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唐信心里不好受。看见陆凉风受委屈,要比他自己受委屈更让他不好受。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她了。他看着她,看见在这么一个冬日深冷的夜晚而她也只着单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过去环住她单薄的肩头,直到看见她的视线和他对上,那清冷的一道光芒,才令唐信收住了脚步,记起了他们已经分手了这件事。

有时情人间就是这样的,明明都不想分手,都还有感情,但到了那一个点、那一种境遇,不知怎么,忽然就离散了,即使走得不干不脆不情不愿,但最终还是走散了。人们往往给它这样一种说法,叫情劫。

他站在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看着她道:“好久不见。”

这一刻,陆凉风想,这当真是一个很有情怀的男人。毕竟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有这样的器量,在被同一个女人背叛过数次之后,还能端得起这样无伤的笑意,对她讲一句好久不见。

“嗯。”陆凉风收起站得歪歪扭扭的腿,站直了身体,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她看过去,不可避免地就看见了站在唐信身边的那个姑娘,很漂亮,也有气质,看得出来是从小在一个良好的环境下被好好养着长大的。一袭抹胸露肩淡黄色礼服衬得她整个人明亮干净而不艳,外面披着一件男式的西服外套——唐信的外套。

如果此时此刻换了一个普通少女站在陆凉风这个位置,无论如何都是会尴尬的。前女友这个身份太敏感了,何况还是在其他女人面前。但是陆凉风却没有,连犹豫都没有,莞尔问了句:“你朋友?”

唐信心里黯然。不是他自尊心的问题,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平静,说到底,陆凉风终究是不爱他。

很多日子以后,唐信才明白,陆凉风能做到对待这样的场景也平静,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内疚。就像她后来一身是血躺在他怀里说的那句,这么久以来我都自知对你不起,很抱歉,在今日之前,我都没有力量来对得起你。

唐信沉默以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林小姐显然是一个懂得圆场的高手,走近了他,温柔地挽住了他的臂弯,对他轻轻讲了一句:“我在停车场等你。”然后对陆凉风报以一个友善的微笑,就先走了。

陆凉风难得地一笑:“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雅量的,她是个好女孩。”

这是一个无论从硬件设备还是软件条件来看都十分适合唐信的女孩。和这样的女生在一起,他的人生会变得简单很多。“豪门恋情、门当户对、情深意重、郎才女貌”这样的关键词怎么都比他和陆凉风在一起时好得多。

陆凉风低头想想她和他在一起时的关键词是什么?想来想去都只是“无间之道,钩心斗角、尔虞我诈、血债血偿”之类的不良词汇……

陆凉风嘴角抽了抽,心想她这样的角色,放在小说里的话,不折不扣应该就是祸害男主角人喊打的反派吧,如果有哪个作者还能吊儿郎当不怕死地把她写成个女主角,那这作品的销量也真是愁人。

唐信自动忽略她刚才那句欠揍的赞美,看着她道:“上次受的伤,好些了吗?”

“嗯,”她点点头,“你支付的医药费,有机会我还给你。”

“不必,”唐信不自觉微怒,“我不喜欢和女人算钱的事。”

真是财大气粗的口气……

陆凉风也没有矫情地坚持什么,想起今晚甚嚣尘上的新闻——风亭的唐信为了某位千金一掷千万。陆凉风笑了笑,心想是啊,他这样可以为一个女孩一掷千金的男人,为她付出的那几千块医药费,在他眼里又算得上什么,她又何必费力去找存在感。

陆凉风深吸口气,随口道:“那,谢谢你。”

一句谢谢,将他和她的距离拉得好远。唐信已经不指望什么了,他只是舍不得:“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有事要做,”陆凉风指指酒店内,轻描淡写,“上面指派的任务,日常执行而已。”

唐信没来由地微怒,丝毫不把这样的任务放在眼里,上前一把搂住她的肩,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陆凉风微微勾唇,灵巧地一个转身,就挣开他的手,颇有兴致地调侃了一句:“你是老板,你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行,我还要领薪水的。”

“好,”唐信作势掏出移动电话,“我打电话给你的老板。”

陆凉风一把按住他的手。“唐信,”她的声音很淡,很绝情,“我不是你的妻子,从来都不是。”

一句话,点醒局中人。陆凉风从来都不是一个点到为止的人,尤其对感情,对唐信的感情,陆凉风从来都是对着心口同一个位置,一刀一刀落下去的。

“陆凉风。”唐信的怀里空空荡荡,他看着她,没什么表情,“你对除我以外的男人,也会这么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