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短信约他来这里,他怀着无尽的忏悔和希望来了,却等来她用这么荒诞的方式和他相决绝!
他沉着一颗心,耐心等她忏悔完,等那和尚布道完,他从皮夹子掏出一卷钱放进功德箱里,拽着她的手臂往外走。
那僧人紧跟几步上前:“女施主,我们寺里的佛牙舍利塔对外开放了,那里供奉着佛祖的佛牙舍利,你去拜一拜,可消灾解业,很殊胜的。”
林越诤将舒旻拽到一个背人处,这才停下。
舒旻顿下脚步,微微喘着,大颗大颗的虚汗从她的额上冒出,淡粉的唇上透出一层霜白。
林越诤垂眼看她,着魔似的抬起手,轻轻捧住她的脸,去擦她额上的汗渍。见她木偶般地站着不动,神情空茫,陌生得让他错觉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九年前。他蹙眉低头朝她唇上吻去,想要用这种方式证明他们之间已经走过了那九年,证明他是实实在在拥有她的,他吻得诚惶诚恐,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下一刻,这熟悉的温软会变成梦幻泡影消失。
然而,无论他这边多么虔诚热切,她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他睁眼看她,悚然一惊,她的眼底竟浮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他慢慢松开她,胸口像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倒是舒旻,一派从容:“百忙之中把你找来,只是想送孩子一程,给她个安慰。”
林越诤深吸了口气:“舒旻,对不起……”
舒旻垂头一笑:“就我们的事情而言,无所谓对得起对不起,我们既然没有誓约,又哪里来的相欠?但是……”
说到这里,她目光骤然一冷:“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们两个隔着那么深的仇恨,还要来一次又一次招惹我?”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迫得林越诤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像是有人猝然在他面前撕开了一道丑陋的、他永远不想面对的伤疤。
“你猜我现在,到底有多恨你?”她像是在笑着,眼里的凄楚大过寒冷,那句原本极怨毒的话,说出来倒像是一句哀叹,“我猜你也早就恨透我们舒家了吧?死者已矣,活着的,自然活罪难逃。你多聪明啊,兵不血刃地就毁了他的女儿、外孙女。”
他不知用了多久才消化掉她话里的残忍,倒吸了一口冷气,眼中的怒意一闪而过:“舒旻,你竟然这样想我?”
舒旻淡淡一笑:“不然呢,你要我怎么妄想?妄想你明知道不可能,还来靠近我,是因为你爱我;妄想你明知道我有多痛,还要娶别人,是因为你爱我?妄想着你明知道我会多绝望,还逼得我手刃骨肉,是因为你爱我?妄想着你明知道我多无助,却一再把我丢在绝境不顾,是因为你爱我?林越诤,我要多天真,才能相信世界上竟有这样的爱?!”
林越诤垂下头去。她的话,每一句都像根细针,穿过他的左胸,深深没入心里。这样说来,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是爱着她的。
她垂下眼睫,掩住寒潭似的双眼,一丝水汽顺着眼睫垂下。
哭是再也哭不出来了。
良久,舒旻颤声问:“林越诤,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林越诤双唇紧紧抿着,在这样狰狞的事实面前,他说不出口他爱她。
舒旻怆然一笑,忽然抬手指着一旁,厉声问:“林越诤,你前面就是神圣的佛牙舍利塔,你敢当着它的面,说一声,你真的爱过我吗?”
林越诤面如死灰地站在那舍利塔下,唇微微一动,最终只是默然垂下眼睫。此情此景下,连他自己都有点怀疑,他对舒旻的感情是爱,还是可耻的占有欲。
舒旻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双眼因绝望而紧紧合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厘清了什么思路,林越诤探手抓住舒旻冰冷的双手,艰难地说:“舒旻,你再给我点时间,两年,你等我两年。到时候,你要的一切,我都给你。”
又是等!舒旻眼里泛起点迷离的笑意,这些男人,明知道女人最等不起,却偏偏喜欢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叫她们等!
料峭的山风嗖嗖地吹着,吹散了舒旻腔子里最后一丝余温,她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林越诤,我不会等你。因为等到你能给的时候,我也许已经不想要了。”
说罢,她将手从他手里抽回,没有半分停滞地同他擦肩而过。
他望着她一径向下,越来越小的背影,眼前像被什么结了一次薄薄的翳。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初春的凉意竟像一点一点沁到他心里去了。
舒旻回到涿城后,一家三个人很有默契地什么都没问她。一切都像往常那样平静有序地行进着。见舒旻的身体有了起色,舒妈的心情也渐渐转好,不时让祖红带她去家居市场逛逛,默默筹划起舒旻和陆城南的婚事来。
这天,他们四人刚吃过晚饭,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铃响。祖红一边答应着一边上前开门,门一打开,她自个儿先愣了。门外站着一个贵气凌人的中年女人,那种贵气不是钱堆出来的,倒像是命里带着的,祖红从未见过这样的大人物,嗫嚅着问:“你找谁?”
那边,陆城南已经冷冷开口:“你来干什么?”
关锦华站在门口,噙着丝笑,眼神高深,像隔着十万米高俯瞰着他们:“不请我进来坐坐?”
陆城南放下正在给舒旻削的水果,擦了擦手,上前拽着她的胳膊:“有事儿我们出去说。”
“啪”的一声脆响在陆城南脸颊上,关锦华优雅地收回手,表情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么想护着她?你以为你护得住吗?你信不信,我可以一夜之间让这栋楼夷为平地,让她死得轰轰烈烈的。”
陆城南倏地睁大双眼,目光炯炯,直瞪着关锦华。
这时,安静坐在一隅的舒旻发话:“红姐,相烦你推妈妈出去散散心。”
祖红很乖觉地应了一声,一边将关锦华往屋内请,一边推着舒妈往外去了。舒旻轻缓地起身,为关锦华泡了杯茶。
袅袅的白雾自茶杯里腾起,三个人在小小的客厅里各居一隅,关锦华款款而笑:“城南,为什么跟了我这么久,你居然还觉得这个世界简单到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扭转得过来?你真的太天真,太孩子气了。说走就走,丢了那么大一个烂摊子给我,你以为合同是开玩笑的,我关锦华也是你开得起玩笑的?”
陆城南双手搭在沙发扶手上,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像是在听她的话,又像没有在听。
她收起笑,眸光冷厉:“还是那句话,回去跟我结婚,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陆城南想都没想,果断摇头:“你要念着我的好,就成全我,让我过现在的日子,你要不念我的好,爱杀爱剐,悉听尊便。”
关锦华被他一睹,已不复清澈的眼底透出一点泪光,双手在侧,紧紧攥着,心里有两股念头交替翻滚着,一触即发。
她爱面前这个男人,爱得不惜毁灭一切,但是她不能成全他,爱于她来说,是从身到心的绝对占有,是不择手段的巧取豪夺,是拱手河山博君一笑的慨然,当然,也是得不到时的一拍两散、玉石俱焚。
一旁的舒旻嘴忽然轻笑出声:“关小姐,城南的顺毛驴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要顺着他来。既然你已经决定嫁给他,他就是你的天,必要时,不要这样刚强,柔软些,也许什么事情都水到渠成了。”
一席温软的话,像一阵及时雨,浇熄了她与陆城南之间一触即发的战火。关锦华看向舒旻的目光有些诧然,眼前这个小姑娘,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哪里都透着一股阴柔气。
“城南,你可以出去下吗?我有些话想跟关小姐说。”舒旻望着陆城南,淡淡地说。
陆城南也觉得话已至此,出去冷静下很有必要。
门合上后,室内静了静。关锦华颇有兴趣地审视着舒旻,似乎在等她先开口。
“我知道,现在你想给我的路,已经没有克利夫兰这个选项了。”舒旻自嘲似的一笑,表情平静笃定,“地狱我自己会去,绝不让你费一丝力气,也绝不敢脏了你的手,损你的阴德。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关锦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示意她开出价码。
“从鸿宇撤资,毁了鸿宇。”
关锦华眯着眼睛,像在盘算什么,良久,她抬头一笑:“你这个条件,未免开得太高了。要整垮鸿宇,就要先扳倒卫庄,我没什么理由要去做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关小姐,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做到。”似已经筹谋很久,舒旻不急不缓说,“鸿宇垮了,你想要的人,想要的资源,就都是你的。”
林越诤曾向她透露过,关锦华之所以和他合资开发北欧新城,目的并不仅仅在于那个项目所能带来的巨额回报,她新近涉猎地产,开了公司四处投资,却一直缺一个得力的人帮她攻下江山,她想要的,是他这个可以为她所用的人。
当时,这话从她耳边一过,便出去了,然而此时,她的头脑变得异常清晰,任何一点有用的记忆都能被她调动起来。她观察了下关锦华的反应,继而又说:“如果你能帮我达成心愿,我一定能说服城南和你结婚,那以后,我一定会从你们眼前永远消失。”
“一定?”关锦华眼中一亮,“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我求他也好,逼他也好,一定让他回到你身边。他说过,无论我求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舒旻的声音有些发颤。
关锦华看了她良久,放声笑了起来。
“你不相信我吗?”
关锦华摇头。她怎么会不信她的话,眼前这个女人是陆城南的上帝、神明,她让他去死,他都会答应,何况她求他?
交易谈到这里,已经由不得她不答应了,她一向都是个喜欢豪赌的人,如果赢了,她可以得到一切,如果输了,又能输到哪里去呢?
心头滑过一丝属于女人的凄哀,她爱惨了陆城南,没有他,她就只是个躺在黄金棺椁里的躯壳。
面上却是深不可测的笑,她说:“我听人说,爱是人最大的罪恶,因为爱情里裹着恨的种子,稍不留神,那种子就会逃逸出来,一发不可收拾。看到你,我终于信了。你不觉得自己傻吗?有什么了不得的爱,值得你这样?”
舒旻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关小姐,你接受这个交易吗?”
关锦华也不绕弯子,爽快道:“好,一个月,我就让你看到初步成效。我的男人,就托你再费心照顾几天了。和他相处的分寸,应该不用我教?”
于关锦华而言,这桩交易,她是大大的赚到了。
旁人看着卫庄是泼天富贵,其实在她这样的人看来,他已是秋后蚱蜢,从去年起,上面已经溢出点痕迹在查卫庄了。她背后早有人将风声透露给她,问她有没有兴趣分鸿宇一杯羹,她考察了良久,最终只看上了一个林越诤。
事已至此,她不介意推他一把,让那将倾的大厦加速倒塌,无非是多费些周折罢了。
下了楼,她远远见陆城南神色落寞地坐在花台上抽烟,心里一个转念,她不急不缓地走到他身边,朝他身上倚过去,指着他笑:“放着万世巨星不做,来这边给别人端茶倒水削水果,别人根本不念你的好,转身就把你卖了。值么?”
陆城南面无表情地挡开她,自顾自地吸着烟。
她痴迷地望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纯粹的眼睛,缓缓说:“她把你卖给我了,让我整垮她的男人……这么个女人,以后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你们都变了,别妄想重头开始了。”
陆城南一怔,连火热的烟灰落在手上都没有察觉,好一会儿,他掸去烟灰,无所谓地说:“她喜欢,那你就按她的意思办呗。”
关锦华怒极反笑,对着他指了指:“陆城南,我倒要看看你能和我拧到什么时候!”
说着,她一扭身朝前面的兰博基尼去了。
漆黑的夜里飘起细密的雨丝,陆城南就着手上的烟一支支抽了起来,可能是烟得太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眼睛都涨着疼,也不知道是被烟呛的还是怎么了。想了半天,他终于觉得自己,实在是错得太多。他这一生看似忠贞,却一直在背叛,先是背叛舒旻,再是背叛关锦华。他和这世间的人一样,都以为背叛不会付出代价,今时今日,他才明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对舒旻的背叛,让他失去了创作灵感,失去了此生的最爱;对关锦华的背叛,让他负上了数千万的违约费。他现在再倒回去做所谓的补偿努力有什么用?就算舒旻原谅他又怎么样?关锦华的势力那样大,他怎么可能逃得掉?
他完全可以预见自己的人生,那永失挚爱,麻木不仁的人生,那被关锦华永远操控的傀儡人生,那比死更冷的人生……
他不是个爱看书的人,但也听过一句烂大街的话,叫“再也回不去了”,年月把拥有变成失去,他的人生,已经没有重头来过的可能了。
年久失修的芳树里胡同在细雨里已经泥泞不堪,在城市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这种老胡同已失却了生命力,和两边的旧门楼一样摇摇欲坠。
陆城南冒着小雨缓步沿着小巷往前走,黑灯瞎火的巷子里偶尔能见几泊灯光,那是少数还不愿搬走,□□着等待拆迁最后一刻到来的老居民。
这条走了无数次的小巷子,熟稔到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家。想到“回家”两个字,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激得肺都痛了起来。他未曾想到,兜兜转转这么久,他最终能回的家还是这里。
身后传来一阵追打嬉闹声,陆城南还在愣神,一个穿着三中校服的高个子平头男孩笑着从他身边擦过,一边跑一边讨好地喊:“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紧跟着,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嗔怪的声音:“顾旗,以后你下晚自习再敢不准点接我,以后我再也不让你接了。”
听到这个声音,陆城南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眼睛一热,却始终不敢回头。这个声音,这个语气,不正是舒旻的旧时模样?
身后的女孩撑着伞和陆城南擦肩而过,驻足在前方的路灯下,惨淡的光线里,依稀能见她穿着三中的校服,一头长发也如舒旻过去那样扎着高高的马尾。
男孩子见她语气有所松动,也停下脚步,一边慢慢往回走一边告饶:“这次真的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了,不要扯我耳朵了,怕了你还不行?”
女孩低下头,肩膀动了几下,像是在忍笑,继而抬头,冷冷说:“还不过来,感冒了可别传染给我。”
男孩如蒙大赦,飞奔向她,自然地接过她的伞,白蒙蒙的路灯光下,女孩将头钻进男孩怀里,紧紧依偎着他往胡同深处走去。
陆城南怔怔看着那对忽然出现的少年少女,直看到他们消失,一丝水汽才顺着他的长睫垂下。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女孩会因他没有在预定的地方等他而着恼,但是以后,不会有人要他等了。
“陆城南,我已经不爱你了。”
她冷酷的声音言犹在耳,她的笑已不再是为他绽放,她的眼泪已不再是为他而流,她的声音不再是为他百转千回,她的目光亦不再是为他光芒流转,她的一切都与他再无关系,他成了她生命中千千万万的路人中的一员。
缓缓阖上双眼,他紧握双手等心里的阵痛过去。然而记忆里的细节竟不由得他不想,丝丝缕缕细线般缠着他的心越收越紧,勒得那里鲜血淋漓。
明明痛得全身瑟瑟发抖,嘴角却扬着诡异的笑,他笑自己拿过去的一切换未来,亲手葬送的不单是他与舒旻的爱情,更是他的人生。他的自由、理想、爱情、人生在选择背叛舒旻那一刻,有如骨牌一样纷纷倒塌。
他因一念之差失去了过去和未来,成了一个只有现在的人,那就让“现在”永远停留吧,至少这是离过去最近的地方,而未来也不会更坏些了。
舒旻找到芳树里时已是深夜一点。关锦华走后,她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竟对陆城南做了那么卑鄙的事情。她起初为自己找了很多开脱的借口,最后还是陷入了忐忑中。
她在家里左等右等不见陆城南回来,犹豫地拨他手机,却是关机状态。她忧虑地想,他会不会从关锦华那里听到了什么,心灰意冷之下从此消失?无论如何,她都要先见到他,先确定他的想法,再设法稳住他。
这样一想,她越发坐不住,换了衣服往楼下奔去。
出了门,她站在茫茫夜色里四下环顾,直觉告诉她,陆城南很可能去了芳树里,她便不再犹豫,打了个车直奔芳树里。
当她站在陆家旧宅的门口时,看着从里面泻出的灯光,竟有那么一丝心酸,恍然。她的手指分明已经落在门把上了,却迟迟不敢推开,她生怕一推开,就会有往日记忆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她永远忘不了曾经千百次推开这扇门时的心情,快乐的,幸福的,充满期待的,仿佛那门后有她的一切。
仰面吸了口气,她默然推开房门,四通八达的老房子里空得一览无余。似已喝醉的陆城南躺在一大堆海报里,四周码放着他久日珍藏的CD,空气里回荡着X JAPAN的那支《forever love》。
那是陆城南第一次带她去酒吧时唱的歌,陆城南告诉她,是这首歌给了他最初的感性和力量,每当他听这首歌时,他就就会觉得自己带着伤口在夜空里飞翔。从那以后,舒旻便爱透了这首歌,也爱屋及乌地爱上了唱这支歌的乐队主唱hide。然而,自从hide在1998年自杀后,他们便再也不听这首歌了。因为,这首歌是hide的送葬曲。
冷不丁听到这支歌,她心里蓦地一阵发酸,眼泪不知怎么的就一滴滴落了下来。她走近他,在强烈的乐声中蹲下,看着紧蹙双眉的他。
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有认真看过他,不曾想他已经瘦削苍白成这样,如果不是一样的五官,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连睡着时都一脸凄惶的人竟是陆城南。
她探手轻轻触上他的眉。睡梦中的陆城南猛地打了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地抓住她的手:“舒旻。”
舒旻一惊,快速抽回自己的手。陆城南睁开眼,看见她切切实实在身边时,死灰般的眼里多了丝光亮。
舒旻起身关掉音乐,靠着CD架站着问:“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陆城南坐起身,拿起身边一个啤酒罐,机械地捏着瓶身,好一会儿才说:“该来看看了。”
语气沉缓,没有丝毫情绪。舒旻有些不安,她觑了觑他的神情,灯光下,他的脸色很灰败,除了这死灰般的颜色,便再无其他。
周遭一片死寂,气氛尴尬,舒旻有些心虚,没话找话地说:“很久没听这首歌了,其实,直到现在也不明白hide那样一个人怎么会自杀。”
陆城南蹙眉死死望着她,呢喃般茫茫然地说:“因为有时候死会保留住一切。因为某些东西对一个人来说,是细水长流,是天长地久,是留不住毋宁死。”
他的眼睛里一片空旷的幽黑,黑得发亮,像是看到了某种启示,只是那光亮里却没有焦点。
那样的眼神,就像是醉到极致的清醒。舒旻一凛,背后若生芒刺般不自在。咬了咬唇,她过去扶他:“你真喝高了,起来吧,跟我回去。”
这时,陆城南忽然扣住她的手,望着她,一字一句说:“舒旻,再说一遍你爱我,骗我也成。”
不知怎么的,舒旻的眼泪刷的就落了下来,她透过眼前的雾气望着他的脸,唇动了动,却像有什么哽住了喉,怎么也说不出那个三个字,只能捂住嘴痛苦地摇头。
陆城南黯然松开手,把她拉进怀里,将下巴抵在她头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俨然又回到了过去彼此相惜、互不抛弃的日子里。
连日来的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她死死抱着他,不为他是陆城南或是谁,只为这个躯体所能带来的温度,只有这种温度才能提醒着她还活着,还清醒着。
“城南……城南……”舒旻在他怀里放声恸哭,口中反复念着他的名字,僵冷的十指死死捏着他的臂膀。
陆城南只抱着她,并不答应,他知道,此时她心里真正想叫的两个字并不是“城南”。
不知道哭了多久,舒旻才渐渐止住饮泣,一动不动地缩在他怀里,直到耳边传来她轻轻的呼吸声。他垂下目光,静静看着她的睡颜,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带着点弱弱的怯意,好像在怕着什么,许是怕这过于无情的宿命。陆城南哀哀地想,如果没有他,她的人生会不会更平顺些?如果从一开始,她遇到的不是他,她也许不用经历生活的卑贱与沧桑;如果后来,他没有那样重的伤害她,她就不会遇到林越诤,不会遇到这致命的伤害。他曾发誓愿付出一切求她一生平安喜乐,最后却亲手毁掉了她一生的平安喜乐。
这样的罪,他要怎样清偿?
舒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窗外天还没有亮透,她一骨碌翻身而起,默坐在床沿上出神。末了,她穿鞋起身,准备去冲个澡。
不料人刚一出门,就见陆城南姿态落寞地站在阳台上,窗户洞开着,汩汩的寒风往客厅里钻,冻得穿着大衣的她都缩了下脖子,然而,只穿着件薄衣服,当着风口站着的他竟似浑然不觉。
舒旻愣怔地看着他孑然的背影,眼前这个人,好像要随时随风消逝一般,伶仃得叫人心惊。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叫他,却见他忽然将身体探出窗外,迎风展开双臂,做出要飞翔的样子。
舒旻几乎惊叫出声,他却再没有动作。良久,他缩回身子,继续像之前那样默然而立。
她默默退回房内,拥着被子,一夜无眠。
天亮后,厨房里循例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她见陆城南神色如常地在做早餐,心头的不安终于放下了些。
那天,饭厅里就坐着他们两个人。一桌汤汤水水,被他料理得异样醇厚。她不敢辜负他的好意,一口口喝着。
喝了一碗,她见陆城南只看着她,自己却不动筷子,放下碗说:“你也喝。”
陆城南摇头:“我不饿。”
两人一时无言。
良久,陆城南淡淡说:“舒旻,你以后有空去老宅子那边,帮我把那些CD带回来,我都清好了,分成两大撂了,大的那撂你帮我给小黑,小的那撂给赵晨。”
舒旻怎么听怎么别扭,总觉得他这话说得好像在交代后事。
“他们两馋这些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一直也没找到机会给他们。”他不自然地笑了笑,“什么时候你有机会去日本了,帮我在hide坟上放一束花。”
那种别扭的感觉越发强烈,舒旻连忙打断他:“以后我们一起去。”
“那也成。多喝点,汤该凉了。”
舒旻这才放心地一笑。
对面,陆城南用小孩子看东西看入神的那种目光盯着她,声音低低的:“舒旻,让我再好好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