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朝见她不说话。最后叹了口气:“姨娘,即便您不说出来,这样背负着三条人命活着,您能好过得起来吗?”
云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纪氏的死。她怎么不是背负了三条人命呢!
杜姨娘仿佛失了力气般瘫坐在绣墩上,低声说:“其实…当年的事并不是这样的…”
她说着眼泪就流下来,哭得不成样子:“我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害人的那一个…我真的没有想害云湘。当时她夺了我的宠,我心里虽然不喜她,却没有害她…”
“…那日因为云姨娘,老爷罚了三小姐禁闭。等到三小姐被放出来。人竟然也变得沉默了,我心疼三小姐,对云姨娘的也恨起来…一日丫头不在,我去厨房看她养胎的汤药熬好没有…看到两个放药的箱子。我当时鬼迷了心窍…但我只是换了一份药!我不想竟然真的这么巧,让那丫头拿了错的药…云湘服了药又早产,竟然真的碰上难产。那孩子没有生下来…”
杜姨娘继续说:“其实…我这些年一直都自责,老是看到云姨娘带着孩子回来找我…”
她茫然地看着窗扇外的阳光流泪,“我一直在安慰自己,其实真的不能怪我,是云姨娘自己没有福气!…但心里还是十分自责。连看到老爷我都觉得愧疚…毕竟她还是因我而死…”
锦朝默默地听着,这事自然不算是意外。但是,杜姨娘也是可怜。素日谨慎的人,突然做了一件小错事,没想到闯出了弥天大祸,人也因此全然的变了…
杜姨娘擦了擦眼泪,又苦笑着说:“大小姐,我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我做了这些事,自己都恨自己,这十多年都没睡过安生觉…能说出来也好,我愿意承认,只要您以后能保着三小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锦朝沉默了许久,点点头:“你放心,我会护着漪姐儿的。只是我还有一事想问杜姨娘…宋姨娘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杜姨娘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当时她要诬陷夫人之前,还来找我谈过,让我不准乱说,不然就要毁了三小姐的亲事。我自然不敢违逆她…”
“您不知道,宋姨娘真是心肠歹毒到极点的人!她觉得自己是嫡女,却屈尊为妾,这些年心里一直都憋屈着…您要是想收拾她,就让她永不能翻身!…”
顾锦朝点点头,道:“…姨娘放心,这我知道。等到时机适宜,我会和你说的。”
现在给她最后一击…还不是时候。不过也快了。
锦朝走在回清桐院的路上,青石甬道上长着苔藓,远处的泡桐树树荫如盖。阳光柔和,清风静谧。
她看着不远处的湖泊,垂在湖面的柳丝。心中突然觉得很宁静。
母亲虽然死了,但她总是要帮母亲报仇的。毕竟她是重生了,重生了就要活得好好的,上天给她这样的机会,她不会浪费的。
两日后顾澜上香回来,马车刚到垂花门,就有小丫头跑来清桐院说。
“…二小姐带了宋夫人回来,此刻正领着去了临烟榭。”她又想了想,继续说,“宋夫人一下车就打赏了赶车的人二两银子,喜得他们个个高兴得不得了!”
青蒲给小丫头一盒豌豆黄,小丫头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佟妈妈听后笑了笑,和锦朝说话:“…宋夫人原先是南京一个大商贾的嫡女,宋少卿是没落家族的秀才出生,为了自己举业不被钱财拖累,才娶了宋夫人。宋夫人入门之后生了两个女儿…宋太夫人看不下去,断了通房的汤药,这才有了庶长子。后来宋夫人再怀孕,生下的就是宋姨娘。”
“…没生过儿子,自然地位就不稳当,这些年宋少卿的小妾是一个接一个抬进宋家,宋夫人什么都不敢说。这样的人,却最是怕别人看不起她了,心里没底气,做什么都要装腔作势的…”
锦朝点头笑笑,赶车的本是顾家的家奴,宋夫人何必要打赏,说起来不过是怕别人看不起她而已。
她又说:“…去打探一下父亲那边什么反应。”
宋夫人这样高调的来了顾家,父亲肯定是知道的。
佟妈妈很快就回来了,跟锦朝说:“…老爷知道了,却也什么都没说,只让把宋夫人伺候周到就行了。”
锦朝知道父亲的性子,他不愿意把家中这些事宣扬出去,更不想和宋夫人说纪氏的事,还不如粉饰太平。顾澜也真是了解父亲,知道他不会插手,特地请了宋夫人过来逞威风。
佟妈妈继续说:“…刚才小丫头来说,宋夫人一去临烟榭,就把丫头们全训了一遍,还非让草莺在外头跪三个时辰。她嫌姨娘房里的屏风不好,又让守着的婆子把屏风换了,好一通折腾!”
锦朝笑道:“想必顾澜是什么都没和她说的,她还当宋姨娘是原来的宋姨娘呢,敢这样颐指气使。”
佟妈妈迟疑了一下,轻声问她:“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宋夫人只是宋姨娘的母亲,又算不得顾家的什么人,在顾家如此作为,也确实太嚣张了。
且宋夫人来顾家拜访,无论怎么说,那也不该先去见宋姨娘。宋姨娘是个什么身份!女眷来访,顾德昭不方便出面,那也该先来见她才是,宋夫人却一点都不在乎。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她要是不去见见宋夫人,让她知道这顾家究竟是谁在当家做主,好像太说不过去了。
“人家远来是客,自然是要去拜见她老人家的。”锦朝笑着说道。
已经是入夜了,夜里天寒露重的,采芙怕锦朝会冷着,帮她拿了秋香色素缎披风换上。
青蒲挑了一盏羊角琉璃灯笼,采芙、白芸和徐妈妈跟在锦朝身后,一行人去了临烟榭。
徐妈妈道:“…宋夫人说晚上就歇在东厢房了,还让奴婢把被褥枕头都换了新的。说她用不惯杭绸的罩子,让奴婢找了潞绸湖绿的罩子来换。”
锦朝听了更觉得好笑,难不成宋夫人真觉得母亲死了,顾家就没有个当家做主的了?
她笑道:“不给显得咱们小气,她要是还提这些要求,您就让她自个儿去库房里翻去!能翻到什么就是什么,看她好不好意思用。”
徐妈妈应诺,几个丫头听着也都抿唇笑起来。
第九十四章:威胁
宋姨娘这几日越发的疲倦贪睡,脸色又不太好。如今躺在临窗的大炕上,连起身都觉得乏力。
她轻声跟宋夫人说:“…怀澜姐儿的时候倒是不怎么吐,怀这个孩子,一天呕了好几回!我实在是觉得乏力,前天身下见了点血,也不知为何…”
宋夫人就安慰她:“怀孕的时候总是会这样不适的。孩子闹腾,那就是个活泼的,兴许是男孩呢!见血倒不是大事,请大夫来看过,说无事就好了…”她看宋姨娘的神色确实不好,又心疼道,“你就算是犯了些错,那肚子里还是顾家的孩子,她们竟然这么苛待你。我刚去小厨房看了,滋补的药品也没有…”
宋姨娘如今不太想让顾锦朝找大夫来。她怕顾锦朝和那些个大夫串通一气,要是害了她的孩子可怎么好。何况染血的亵裤丫头们都看见了,却没一个去禀了顾锦朝的,可见顾锦朝是怎么个心肠的!滋补的汤药也是她自己不愿意喝,现在她吃的东西都是半莲经手的,就怕顾锦朝动手脚。
她笑笑不再说这事,而是问起宋夫人家中的事。她也是有四、五年没回去过了。
宋夫人见着自己的女儿,哪儿还有不想的。又听顾澜说这府中的大小姐如何不满宋姨娘,挑唆了几个丫头婆子对付她,心里更是想替女儿出气,这才跟着顾澜一起过来了。
又听她问起家里的事,自然要好好和她说:“…你庶侄考了乡试,虽说没过。但你父亲私底下打听过,他的文章还是不错的,就是遣词差了些…三年后再考,应该就能过了。”
顾澜在一旁听了,难免问:“外祖母,您说的是宋砚吗,我还记得他小时候给我吃豌豆黄呢…”
宋夫人笑笑:“自然是他。几个庶子里他是最听话的,我也就宠爱他多一些。得亏他还有眼力劲儿,这些年也从不去见他亲生的姨娘。”她说到这里,宋姨娘却觉得有些心酸。
她这个孩子生出来。要是被顾锦朝夺走了怎么办?是不是以后也要这样养大,不和亲生母亲亲近?但是在宋夫人面前,她也不好说这些。
宋夫人见她面色黯然,握着她的手道:“你可别担心,有我在,我看谁敢夺你的孩子!”
宋姨娘眼眶都红了,反握着宋夫人的手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个时候,黄鹂来通传,说大小姐来了。
宋夫人眼皮一挑,哼笑了一声:“我不想去见她。她倒还上门来了。”
她来之前,已经听说了这大小姐做的许多事,心里正是恨得牙痒痒的时候。
锦朝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五十多的妇人坐在锦杌上,下巴很长。颧骨有点高,有些刻薄的长相。细看上去宋姨娘倒是和她有五分像。不仅戴了假鬓,还有两朵鎏金福禄寿鬓花,一对嵌红宝石的云纹簪子,一身茄花色蟒缎衣。打扮得十分华贵。
草莺还跪在外面的青砖地上,膝盖都跪肿了,直掉眼泪。
锦朝进门后笑着道:“草莺。还愣着做什么,给我端一个锦杌过来。”
草莺见到大小姐过来就知道自己不用受罪了,感激地喊了声“大小姐”,又眼泪汪汪地从地上爬起来,忙去给锦朝端锦杌。
宋夫人垂下眼帘,顾锦朝当没看到她。她自然也当没见到顾锦朝。
她身份比顾锦朝高,怎么说那也是顾锦朝先向她问安。
宋夫人坐着不动安如山,但是顾澜却不得不起身向顾锦朝行礼,宋姨娘喊了声“大小姐”,又说:“这大晚上的麻烦您往这儿来。我这行动不便…也就不和您行礼了。”
锦朝见宋姨娘动都没动,笑着点头道:“你有身子的人,不用多礼。”
草莺的锦杌端过来了,锦朝坐下之后,徐妈妈才笑着道:“大小姐,这位就是大兴宋家宋夫人,您应该没见过吧。”
锦朝似乎这才看到宋夫人,望着她微笑道:“您竟然就是宋夫人,果然是华贵逼人。您看看您,来了竟然也不让丫头来通传我一声,我也好备了厢房迎接您啊。”
宋夫人慢慢道:“我近来身子不好,没去拜见顾大小姐,实在是无理了。”却依旧垂着头看自己的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皱了皱眉,似乎觉得颜色淡了些。
锦朝却看了顾澜一眼,问她:“你不是说去慈光寺上香吗,怎么请了宋夫人回来的,是不是去人家府上扰了人家清净了?”
顾澜面色一寒,宋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一阵不舒服,才抬起头正要说什么。
锦朝却又笑笑:“您可别见怪,我这妹妹惯是会扯谎的!说是去慈光寺,也不知怎么往大兴去了,实在是没规矩!难怪我见您罚草莺在外面罚跪呢,这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主子不守规矩,丫头又怎么守得了呢!您实在是罚得好,要我说,澜姐儿也该受了罚才是!”
顾澜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去哪儿要你顾锦朝管!别当自己管了家,就真的什么都要管了!
她是不敢得罪顾锦朝,心里再恨也只能咬着嘴唇不说话。宋夫人却见不得顾澜受此侮辱,反笑道:“大小姐这是什么话,澜姐儿去哪儿要大小姐操心着吗。大小姐又怎么知道澜姐儿是去大兴了,她那是在慈光寺和我偶遇的。您这来势汹汹的训斥二小姐,也不怕扰了宋姨娘的胎吗!”
最后一句声音徒然严厉,几个小丫头都吓得瑟瑟发抖。
果然姜是老的辣,宋姨娘比顾澜精明,这个宋夫人更是个能干的。
锦朝挑眉笑道,“如今是我在操持内院,自然要管着二小姐,我不管二小姐岂不是要翻天了?要按您说的,宋姨娘有孕受不得惊动,您还罚了姨娘的丫头,又闹着要换屋子里的屏风…我听说怀孕的时候,这房里的东西是不能随意动的,免得动了胎气。宋夫人这般。岂非没安好心,想害宋姨娘肚里的孩子?”
宋夫人脸色大变,气得咬紧牙。“大小姐这话,未免太过了!”
这顾大小姐果然也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她这内院浮沉几十年的人了。跟她说话也讨不找好。
锦朝却又笑道:“怎么会太过呢。这是顾家,我是顾家大小姐,我说什么都是好的。倒是看看宋夫人,在我们顾家好一通颐指气使,不知道…还以为顾家是您在当家呢!”
宋夫人气得喉头一哽,不由得怒道:“大小姐…我还敬你是澜姐儿的长姐,你可别逼急了我…”
锦朝却温和地安慰她道:“夫人可不要激动,我这不是和您讲道理吗,怎么是逼您呢。”
她这话刚说完,宋姨娘在旁听着却捂住胸口。突然哇的一声就开始吐。
一旁的半莲连忙把痰盂拿过来,宋姨娘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眶深深陷下去,一点都不像个怀孕的人。她呕得好像要把心肺都吐出来,看得宋夫人都急了。忙上前帮她拍背。
顾锦朝看着宋姨娘的样子,怔了一下…差不多是时候了,她在心里叹了声。
好不容易止了呕吐,宋夫人才冷冷地瞪着顾锦朝道:“大小姐,别真以为自己手里握着管事的权力就不得了了,我告诉你。就算你母亲真的被妙华害死,我想让妙华扶正。那也是做得到的!你不过是个丫头片子,逞威风可以,玩手段你可是远远不如的!…姨娘身体不适,你先走吧。给我记住,临烟榭的事你不准插手,不然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徐妈妈看不过去正要说话。锦朝拉住徐妈妈的手,朝宋夫人笑笑:“我记得宋夫人的话,您可也要记得。”
她带着丫头走出临烟榭。
望了一眼已经深黑的夜空,锦朝问徐妈妈:“父亲在鞠柳阁吗?”
徐妈妈点点头,锦朝看了就笑笑:“那就好。我先去找父亲说话,您去找了杜姨娘过来。”
徐妈妈心中一震,低声道:“您是要…”
“宋姨娘那样子差不多了…既然宋夫人也在,咱们总要给宋夫人看看。”锦朝淡淡地道。
锦朝到的时候,顾德昭正由水莹服侍着吃完了晚饭,正打算去书房看书。
他听说顾锦朝来了,十分高兴,拉着她要看自己写的一幅字。锦朝称赞了一番,顾德昭听了便高兴得像孩子一样:“…你要是喜欢,我多写几幅裱给你!”
他难得高兴,锦朝多陪顾德昭说了几句,才提起宋夫人的事:“…听说今儿大兴宋家的夫人来拜见了父亲,又去见了宋姨娘。临烟榭的丫头来跟我说,宋夫人把丫头婆子都训了,还让她们罚跪。我听了去看,宋夫人也说了我几句。女儿觉得这实在不妥,宋夫人毕竟不是顾家人…不知道父亲怎么想?”
顾德昭听到锦朝说宋夫人的事,一时也怔住了,过了会儿才道:“毕竟是宋家的夫人,又是宗妇。我怎么好说呢,她住几天就走,这几天你别管临烟榭的事就好…”
锦朝虽然料到父亲会这么说,听了也忍不住生气。让她不要管?那宋夫人要是想把临烟榭的丫头婆子都换成她的,自己是不是也要眼睁睁看着?说到底父亲的心肠还是太软,总是一再的放纵宋姨娘。
她低低地道:“父亲这么说,置我母亲于何地呢?母亲惨死,宋姨娘却活得好好的…父亲如今让宋夫人给姨娘撑腰,是不是以后还想把姨娘扶正,全然忘了母亲的死了?”
顾德昭听了忙辩解:“我怎么会想把她扶正呢!…不过今儿宋夫人也和我说过,宋姨娘确实有错,她害过纪氏,但纪氏毕竟不是因为她死的…况且她现在怀着顾家的孩子,又怀得辛苦。我就算不想见她,不扶正她…别的也不能亏待她,至少要等她把这孩子生下来。”
“朝姐儿,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宋姨娘如今诚心悔过,以后就算留在顾家,那也是吃斋念佛的。我断不会让她做主母,孩子也不会让她养着…”
顾德昭还没说完,顾锦朝心里已经冰冷了。
她冷冷地看着顾德昭,问他:“您说,母亲不是被宋姨娘害死的?”
顾德昭觉得顾锦朝这话不对,他有些无奈,“朝姐儿,她害纪氏,我心里也恨极了她。但纪氏的死,我却不能全怪她,要怪就怪我自己,明明知道你母亲身体不好,还和她说那些重话…其实,父亲也是想了很多的,宋姨娘不过是找了玉屏过来,父亲才是真的害了你母亲的人…”
锦朝笑着摇头:“父亲,您可把宋姨娘想得太简单了。”
他竟然觉得母亲的死和宋姨娘干系不大?真不知道宋夫人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她心里又气又怒,却反而平静了,屈身对顾德昭道,“父亲,我来还有一件事想告诉您,正和母亲的死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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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小产
顾德昭有些疑惑,纪氏的死…难道还有内幕不成。
锦朝叹了口气道:“我原先也是不知道这事的,还是昨日杜姨娘来找我亲口说的。姨娘这些年过得也是辛苦,心里悔恨内疚了这么多年。父亲听了杜姨娘的话,可不要一昧的怪她…”
杜姨娘究竟做了什么事,朝姐儿要先求了他的宽恕才肯说?
顾德昭颔首说:“究竟是什么事,你先说吧。既然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也是可以宽恕的。”
顾锦朝微微一笑,“这样便好,杜姨娘就在外面,她亲自和您说最好。”
她走出书房,看到杜姨娘站在廊柱旁边,手指绞在一起,低垂着头看漏在地上的烛光。
看到顾锦朝出来,她茫然地抬起头。过了半晌才笑笑:“大小姐,我是不是该进去了…”
锦朝无声地点点头,杜姨娘深吸了一口气,跨入了书房之中。
顾锦朝让青蒲把书房的门合上,一旁的小丫头又端了杌子过来。她就坐在庑廊里看着夜空。书房里很静,听不到什么声音,似乎一切都很平和。
…过了好久,顾德昭才听到自己艰涩地问:“…云湘是你害死的?”
杜静秋直直地跪在地上,神色十分平静。她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反而心中轻松了。她看着顾德昭放在笔山上的毛笔,一字一句地说:“是的,老爷要是恨我,现在赐了我死,我也是没有怨言的。”
顾德昭冷冷地道:“朝姐儿先为你求了情,我会让你死吗?”他气得倒抽了一口气,“你害了云湘,你害了她,眼睁睁看着她流产而死,看到丫头被打死…纪氏被冤枉。你也一言不发,湘君待你这样好…”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仅是你做了错事,你知道你的隐瞒让我做了多少错事吗?几个人因你无辜死了,是我逼她们死的。但要不是你…她们会死吗?”
他恨杜姨娘,不仅是因为她害了云湘,还是因为杜姨娘让他背负了这么多年的错!因为云姨娘的死,他间接的害死了纪氏。如果杜姨娘当时能说出来,纪氏也不至于会那样死了…
杜静秋凄婉一笑:“老爷真的以为妾身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您不知道,宋姨娘在诬陷夫人之前来找过我,她知道是我害死了云姨娘,让我不准说出来…不然她就要坏了漪姐儿的婚事!老爷,我又怎么敢和宋姨娘抗衡呢!”
顾德昭不可置信地看着杜静秋:“…你是说…宋姨娘知道是你害了云湘,还找了玉屏来诬陷湘君?”
杜静秋点了点头道:“老爷。您可不知道,宋姨娘以嫡女之尊入了咱们府当姨娘,心里哪里安稳得住呢。她是要想尽办法成为主母的,一桩桩一件件的,老爷仔细想想。宋姨娘是不是死不足惜!”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突然低下去,却仿佛咬着牙,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顾德昭怔了很久。
宋夫人今儿来和他说,宋姨娘固然有错,但要是全部怪了她,岂不是太不近情理。顾德昭自知理亏。纪氏的死,多半还是他的错。但是如今一看,还真如澜姐儿所说。宋姨娘就是个蛇蝎心肠的人!为了正室之位什么都做得出来,她还叫了宋夫人过来游说他,想让他把错全认了下来?当他是傻子不成?
顾德昭又气又怒,深深地吸了口气。看也不看杜姨娘,打开书房门大声喊李管事过来。
顾锦朝站起身,看到李管事从庑廊另一头小跑着过来。顾德昭脸阴沉如冰,对李管事道:“你现在就带了小厮去临烟榭,请宋夫人离开!她要是不走。你就扔她出去!还有,和宋姨娘说一声,让她好好养着胎,她的账,等孩子生下来再慢慢算!”
李管事大惊,老爷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但他也什么都没问,忙行了礼,按照顾德昭的吩咐带小厮去临烟榭。
顾德昭对锦朝道:“带杜姨娘回去吧,让她日后也吃斋念佛,不用再来见我了。”
他顿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是转身沉默地往正堂去了。
顾锦朝看到杜姨娘走出来,她倒是握住顾锦朝的手,叹了口气:“倒是从没有这样轻松过…妾身已经把该说的说了,宋姨娘应该不会好过了,大小姐去看个热闹吧。”
锦朝淡淡道:“…不急。”等到有动静了,她再去看也不迟。
宋姨娘夜里正睡得迷迷糊糊,却觉得肚子有些隐隐作疼。她按在腹侧轻揉着,突然听到夜里有人说话搬东西的声音。她皱了皱眉,谁会在临烟榭里吵闹?
她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觉得双手无力。眼睁睁地看着门扇,虚开一条缝,似乎有个白色的东西突然过去了。
那是什么东西…宋姨娘躺回床上,又觉得自己有些口渴。
青釉菱花纹的瓷杯就放在桌上倒扣着,但是她够不到。
宋妙华嘶哑地喊着:“来人…快来人…”
声音不大,她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她伸着手想够到杯子,不想一下子就滑下床了。这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面看热闹的草莺,她和半莲一溜烟跑进房里来,看到姨娘半个身子拖在地上,忙去扶她起来。
宋姨娘舔舔嘴唇,轻声说:“渴…半莲倒水…”
半莲去倒水,草莺就扶着宋姨娘坐着。
宋妙华听到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忍不住问:“这是在干什么…大晚上的…也不安生…”
草莺笑道:“唉,姨娘还不知道呢!老爷吩咐李管事连夜赶宋夫人出去,还说她要是不走,就直接扔出去!夫人这是急了,和小厮吵起来了!”
宋妙华吃力地抬头往外看,十分地惊讶,顾德昭怎么会赶宋夫人离开呢!她喘了口气,又问:“你说清楚…究竟怎么了?”
草莺似乎这才想起来:“哦,对了!老爷还让李管事给您带话呢!说要您好好养胎。您的账啊,要以后再算呢。”
宋姨娘喃喃道:“我的账?我的什么账…”
草莺继续笑着说:“大小姐带着杜姨娘连夜去见了老爷,杜姨娘和老爷说是她害死了云姨娘。您是知道这事的,却还是诬陷了夫人。老爷听了真是大发雷霆。李管事都被吓到了。”
宋妙华听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把揪住草莺的手:“不可能…你说谎!”
顾…顾锦朝怎么会知道这事的!
草莺又道,“姨娘,您听听外面的动静,奴婢可没说谎呢…”
宋姨娘脸色惨白。
不,顾锦朝怎么会知道,而且还说服了杜姨娘向老爷坦白!那她不是全完了…宋夫人被赶走,这事也被揭穿!她以后要怎么办,澜姐儿要怎么办…这谋害正室的罪名。她肯定是跑不了了!
顾德昭会不会等自己生下孩子,就送了白绫要她勒死自己?